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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嫌疑人

誰也瞧不出這女屍是怎麼死的。

船上沒有醫生,旅客之中有個賣藥的商人,算是全船人中最通醫學的,自告奮勇上前查看。起初眾人見這女屍吐著舌頭,都認定她是被人勒死的,可據藥商檢查,女屍的脖子上並無勒痕,隔著衣服摸摸身體,身體的骨肉也是完完整整。藥商最後斷定:“我看,一定是服毒死的。不是服毒,就是生瞭急病。”

此言一出,人人都不信服——服毒自殺的人,還會這樣摸著黑跑來集合求生嗎?可若是因病而死,那就更可怕瞭,誰知道她得的這種急病是不是傳染病?若真是傳染病,那這船上的人不就都有生命危險瞭?

頭等艙裡登時人心惶惶,還是船長出面,指揮幾名水手用帆佈把女屍包裹起來,搬運到瞭上層甲板去。與此同時,大副查明瞭女屍的身份——她也是這船上的乘客之一,應該是姓陳,獨占瞭走廊盡頭的單人艙,但她確切的姓名與傢世出身,就無處可查瞭。

這客輪算是比較豪華的,能夠住得進頭等艙的客人,必定不會貧窮。眾人起初看她那死相可怖,都懷疑她是生瞭什麼急病,及至聽聞她那房間裡居然既無行李也無金錢,隻在床底下扔瞭幾隻首飾盒子,便又把思想轉到瞭謀財害命這一條路上去。

本來眾人懷疑她是死於傳染病,便已經是人心惶惶,如今得知這船上也許藏瞭個殺人不見血的兇手,乘客們越發嚇得周身肉緊。而乘客們怕,船長更怕,有心讓輪船就近靠岸,把這疑案交給專門的警探處理,然而海上風一陣雨一陣,總不平靜,輪船想進碼頭也不能夠,隻能是按照既定航線、冒險繼續航行。

未等天亮,頭等艙的恐慌已經傳播到瞭二等艙三等艙。金性堅直挺挺地躺在上鋪,睡瞭個不亦樂乎,蓮玄幾次三番地起身扒著床欄,想要和他說話,可是都沒有機會。如此等到中午時分,蓮玄實在是忍無可忍瞭,索性伸手戳瞭戳他的臉:“哎,哎。”

金性堅翻瞭個身,背對瞭他。

蓮玄伸長手臂又拍瞭他一下:“我說,你覺出這船上哪裡不對勁瞭嗎?”

金性堅不回答。

蓮玄抽瞭抽鼻子:“我怎麼感覺這裡有股子妖氣?難不成,那殺人的兇手,是個妖精?”

金性堅還是紋絲不動、一言不發。

蓮玄轉身坐回瞭下鋪,自言自語道:“一萬個妖精裡頭,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是邪的壞的,這種殺瞭人之後還要用屍首嚇唬活人的行徑,也確實是帶瞭幾分妖意。我專是為瞭降妖除魔而生的,遇到瞭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坐視不管。隻是此刻身邊還帶著一個你,是我的累贅,讓我不能放開手腳大幹。唉……”

說到這裡,他又站瞭起來,去戳金性堅的後背:“哎,你餓不餓?”

金性堅一搖頭。

蓮玄揉瞭揉肚子:“那你給我乖乖地躺在這裡睡覺,我出去吃個飯,馬上回來!”

金性堅終於低聲開瞭口:“不必急著回來。”

“沒有關系,我身體好得很,吃石頭都能消化,用不著細嚼慢咽。”

“我是嫌你聒噪,寧願你上甲板散散步,等吃瞭晚飯再回來也不遲。”

蓮玄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登時把臉一板:“豈有此理!我為你好,你倒煩我!”

說完這話,他推開房門,氣沖沖地邁步就走。

這輪船上設有一個高級一點的餐廳,以及一間寬敞些的食堂。蓮玄餓得發慌,趕去食堂一看,就見裡面已經坐滿瞭人,便掉頭去瞭餐廳,反正葉青春對金性堅出手很大方,送瞭一筆豐厚的盤纏,憑他單槍匹馬一個人一張嘴,一路上是絕對吃不窮的。

餐廳的環境果然高雅瞭許多,多是一傢人或者一對男女圍著桌子吃喝,他這樣一個光桿大漢走進來,不免引人註目。橫豎他是灑脫慣瞭的,也不在乎,叫來侍者點瞭飯菜,他縱情大嚼瞭一場,然後拿袖子抹瞭抹嘴,起身就要走,還是餐廳裡的夥計含笑堵到瞭他面前:“先生,您吃好瞭?”

蓮玄看著夥計,愣瞭一秒鐘,隨即羞瞭個滿臉紅,連忙伸手從口袋裡去掏錢:“抱歉,我是忘瞭,絕不是要白吃白喝——多少錢?”

話音落下,一樣小東西順著鈔票落瞭下去,在地板上摔出“叮”的一聲輕響。夥計見狀,連忙彎下腰去,撿起瞭一樣小東西送到瞭蓮玄面前:“先生,您的東西掉瞭。”

然後,夥計和蓮玄一起盯住瞭那樣“小東西”。

小東西是一隻鉆石耳環,鉆石不小,熠熠生輝,一瞧就是昂貴貨色。蓮玄拿著一沓鈔票,隻覺莫名其妙:“這不是我的東西。”

夥計依然伸手托著那枚小耳環:“可我看它確實是從您手中掉下來的,您再認認,也許是您太太的物品呢。”

蓮玄嗤之以鼻:“不可能!我光棍一條,根本沒太太!”

夥計聽瞭這話,抬頭看瞭他一眼,然後收回瞭手,微笑道:“那我就把它送到失物領取處瞭。”

蓮玄點點頭:“隨便你,多少錢?”

“一共是兩塊三毛錢。”

蓮玄扔給夥計三塊錢,餘下的七毛充當小費。晃著大個子走出瞭餐廳,他忽然一回頭,隻見那夥計正呆呆地凝視著自己,仿佛是被自己這一回頭嚇著瞭似的,夥計原地一跳,緊接著轉身就跑,一跑便跑進廚房裡去瞭。

蓮玄覺出瞭不對勁,但一時間又說不清楚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兩隻耳朵動瞭動,他靜下心來,在甲板上慢慢地踱瞭一圈。風雨暫時停息瞭,甲板上站瞭許多旅客,都在竊竊私語著昨夜的人命慘案,而甲板上有一圈用沙袋圍成的禁區,禁區裡擺著一隻長條形的包裹,包裹裡面正是那具女屍。

沒有人敢靠近那處禁區,雖然眾人該吃吃該喝喝,輪船也在照常地航行,但那太陽隱沒在烏雲裡,海風冷颼颼地吹過來,隻讓人覺得這船上是陰風陣陣。

人們已經認定瞭,這船上藏著一個殺人兇手。

蓮玄走瞭一圈,又走一圈,很想湊近瞭仔細研究研究那女屍的死因,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是絕對的不可能。有人從後方拍瞭他的肩膀:“先生!”

他回過頭來,見對方是個蒼白臉的小個子,那小個子目光炯炯地瞪著他,說道:“先生,你手帕要掉瞭。”

他低頭看瞭看地面,沒發現手帕,那小個子伸手一指他的胯骨:“這裡,要掉瞭,還沒掉。”

他立刻也看見瞭——他的褲兜裡拖出瞭大半條粉紅絲帕,把那帕子往外一扯,帕子隨飄拂,一角凝結瞭暗紅發黑的污漬,稍有經驗的人,都瞧得出那是濃厚的血跡。

這當然不會是蓮玄的東西,可蓮玄抬頭剛要辯解,卻發現小個子已經消失無蹤瞭。

蓮玄有瞭不祥的預感,鼻端的妖氣越發濃瞭,他舉目四望,發現自己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不知何時,周圍的旅客已經退避三舍。

他們都在看他,沉默地,驚駭地,連那竊竊的私語都中斷瞭,隻有陰風卷過甲板。客輪四面不靠,除瞭人,除瞭船,就是茫茫的大海。

蓮玄轉身要走,可在轉身之後,他發現自己面前站瞭一排水手。

水手都是結結實實的漢子,而領頭之人,正是這船上的大副。大副腰間的皮帶上赫然插著一支手槍,單手摁著那支手槍,大副開瞭口:“這位先生,你是不是在餐廳掉落瞭一隻鉆石耳環?”

“那耳環不是我的。”

大副不理他這回答,繼續說道:“我們在陳小姐的房間裡,也發現瞭一隻耳環,和你掉落的那隻,正好是一對。”

蓮玄聽瞭這話,隻覺周身一冷:“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不是警察,本沒有處置你的權力,可這船上還有這麼多人,一時半刻又不能靠岸,為瞭安全起見,我們得冒犯你一點,還請你原諒。”

蓮玄怒道:“我不是殺人兇手!”

然而後方有人大聲叫道:“看他手裡那條手帕!那手帕上帶血!”

蓮玄回頭一看,發現那說話人正是方才的小個子。轉過來面對瞭大副,他舉起手中那條粉紅帕子,急得大聲喊道:“這也不是我的!誰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把它塞進我口袋裡的?那隻耳環也是一樣,這船上有人故意陷害我!”

大副冷笑一聲:“你這話,等上岸去對警察說吧!”

然後他一揮手,幾個水手一擁而上,將他五花大綁成瞭個粽子模樣,又用精鋼銬子把他銬到瞭甲板欄桿上。大副說道:“這個天氣雖然冷,但你身體強壯,衣服又厚,總不至於凍死。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就待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