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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零落成塵、碾做紅豆泥

午夜時分,葉麗娜慢慢地睜開瞭眼睛。

她的視野還有些模糊,腦筋也木木地轉不動,呆望著眼前的金性堅,直過瞭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地明白過來。啞著嗓子,她輕聲喚道:“金先生……”

金性堅向小皮打瞭個手勢,小皮當即解開瞭她的雙手,讓她得瞭自由。

怔怔地活動著麻木瞭的手腕,她低頭往下看,她看到瞭自己的光腿和赤腳。影影綽綽地回想起瞭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她忍不住抬手捂住瞭臉:“我,我都幹什麼瞭?”

金性堅沒說話,小皮替他答道:“葉小姐,你今晚上好像發瞭瘋似的,差一點勒死瞭我們先生。你還脫瞭高跟鞋去打先生的頭,你還扒瞭你的襪子——”

金性堅一抬手,止住瞭小皮的話,然後將手裡捏著的那枚玉墜送到瞭葉麗娜眼前:“葉小姐,這東西,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葉麗娜羞臊得無論如何不能抬頭,躲在手掌後面喃喃地回答:“這是……一位高人送給我的。”

葉麗娜有一說一,做瞭一番徹底的坦白。坦白過後,她的腦子更清楚瞭一點,回想往事,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會瘋狂到那般程度,隻是面紅耳赤地落瞭淚,感覺自己簡直是沒臉再活下去瞭。

然而金性堅並沒有指責她,隻吩咐小皮道:“去給葉小姐端一杯熱牛奶,今晚你做她的保鏢,等我回來。”

葉麗娜嚶嚶地問道:“你……你要走嗎?”

金性堅走到衣帽架前,取下西裝外衣穿瞭上,然後頭也不回地推開瞭房門:“我去會會你那位高人!”

按照葉麗娜的交代,金性堅沒費什麼力氣,輕而易舉地找到瞭高人的傢。

後半夜,萬籟俱寂,一般的人傢都是傢門緊閉,高人的傢也不例外,所以當金性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高人臥室裡時,被窩裡的高人睜開眼睛,確實是嚇瞭一跳:“什麼人?!”

臥室沒開電燈,金性堅成瞭房中一個高而模糊的人影子。將那枚玉墜扔到瞭床畔,他一言不發。

高人摸索著觸碰到瞭那枚玉墜,登時臉色一變:“難道,你就是金性堅?”

黑暗中響起瞭一聲冷淡的笑:“既然你連見都沒有見過我,為何還要害我性命?”

他笑得冷,高人笑得更冷。一掀棉被下瞭床,高人一拍墻上的電機按鈕,室內電燈登時大放光明,穿著一身綢緞睡衣的高人也露出瞭真面目:“害人談不上,無非是想借你一點鮮血罷瞭!”

金性堅上下打量著高人,然後問道:“你是誰?”

高人將雙手插進衣兜裡,一挑眉毛,神情傲然:“真是可笑!連我這樣神一般的人物都不認得,真不知道那些傢夥為何將你捧得如此之高。”

金性堅很有耐性地問道:“那你到底是誰呢?”

“我?”高人一揚臉,“既然你誠心發問,我也就明白地告訴你。我乃月下老人在人間的化身,千百年來,我的足跡遍及東西世界,形象亦是千變萬化。我的西洋名字,叫做丘比特,中國名字,則是紅豆相思君!”

金性堅若有所思地重復著他的名字:“紅豆相思君……那麼,你想要我的鮮血做什麼?”

紅豆相思君的雙眼放出瞭光芒:“這與你無關!你若是識相,便留下一碗鮮血,我放你一條生路,否則的話,別怪本君冷酷無情,直接要瞭你的小命!”

金性堅聽到這裡,依然不急:“我的血,並不是不能給人,可是你總要讓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紅豆相思君一搖頭,淡淡地一笑:“沒有原因。”

話音落下,紅豆相思君隻覺眼前一黑,同時耳中想起“啪”的一個炸雷!

捂著臉原地轉瞭三圈,他定住神站穩當瞭,這才發現自己是挨瞭一個大嘴巴,自己面前沒有第三個人,這個大嘴巴自然是來自於金性堅。怒不可遏地瞪圓瞭眼睛,他面紅耳赤脖子粗,怒吼一聲:“好哇!你敢抽本神仙的臉?!今日若不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說完這話,他將雙臂一振,袖中瞬間飛出白光點點,箭簇一樣直奔瞭金性堅。這白光細看過去,都是棗核大的玉墜,兩頭尖尖,如同暗器,能夠鉆透人的皮肉。紅豆相思君滿以為這回金性堅會被自己打成篩子瞭,然而那白光隨即在對方的肉體上碰瞭壁,玉墜噼裡啪啦地落瞭一地。

金性堅安然無恙,甚至連衣服都是完好無損,隻有左衣袖的肘部被玉墜的尖端刮出瞭一道裂口,露出瞭裡面雪白的襯衫。迎著白光走向前去,他伸手抓住瞭紅豆相思君的領口。

然後,他單手將對方舉瞭起來。

紅豆相思君大叫一聲,被他狠狠地摜在瞭地上。

單膝跪在瞭紅豆相思君面前,金性堅張開右手五指,慢慢地籠罩向瞭紅豆相思君的面門。紅豆相思君隻覺著一股子力量迫面而來,壓得自己抬不得頭睜不開眼,隻能哼哼呀呀地哀鳴:“停!有話好說,不要這樣粗魯……哎呀呀呀頭要碎瞭頭要碎瞭……”

金性堅猛地向旁一揮右手,紅豆相思君怪叫一聲,隨著他的手勢飛瞭出去,這回一頭又撞到瞭墻壁上。這一下的力氣不知是有多大,紅豆相思君連叫都沒有叫出聲來,直接捂著腦袋蜷成瞭一團。一團紅光從他胸中閃爍開來,他縮在紅光之中,頭尾肢體都模糊瞭,乍一看,倒像是一枚放著光的巨型大紅棗。

金性堅起身走到他面前,這回不再碰他瞭,隻問:“看你這樣子,似乎和紅豆沒有什麼關系。說吧,你是何方妖孽?”

紅光之中傳出瞭一串呻吟,呻吟過後,紅光漸弱,紅豆相思君重新顯現瞭人形:“我,我……”

他帶著哭腔,“我”瞭半天,末瞭很不情願地說道:“你好眼力,我確實不是紅豆所化,我的真身,其實是……一隻棗子。”但他隨即又抬頭補充道,“但我並非凡棗,我乃是五千年前深山之中一顆棗樹所結,因生得小巧可愛,被彭祖他老人傢見瞭吞吃下去,沾瞭他老人傢的仙氣,待變成棗核被他老人傢拉出來之後,就有瞭智慧知覺,又經瞭千百年的修煉,才成瞭精。”

金性堅搖瞭搖頭:“五千年的妖精,不會是你這般膚淺無用。”說完,他對著紅豆相思君再次伸出瞭右手。

他的手距離紅豆相思君還相當遠,可紅豆相思君已經覺出瞭壓迫與窒息。將雙手慌亂地擺瞭一氣,紅豆相思君爬起來跪瞭,哭哭啼啼地叫道:“別動手別動手,我說實話,我不是彭祖拉出來的,我是六百年前的一個老道拉出來的,那老道不是什麼有名的人,我自己都記不清他姓甚名誰,覺得說出來不體面,才對你吹瞭個牛。那老道成日裡在山中修仙煉丹,也有幾分仙氣,我才跟著沾瞭光,成瞭精。我活瞭六百歲,一直本本分分,從來沒有做過惡,一百年前下山進瞭人間,也是替月老紅娘分憂,除瞭幾個小錢之外,我實實在在是什麼都沒落下啊!”

金性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房中靜瞭片刻,最後,紅豆相思君期期艾艾地又開瞭口:“那些棗核形狀的玉墜……其實不過是我的分身而已,癡男怨女將它戴在身上,就如同得瞭我的庇護,我到時略施小計,自然會散發些許法力出來,讓那些男女心想事成,也算是一樁功德。”

“還不老實?”

紅豆相思君打瞭個冷戰:“不不不,我還沒說完,雖然我是一片好心,可因為我和他們人妖殊途,我的東西,自然帶著幾分妖氣,他們受妖氣浸染久瞭,少不得要有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

“嗯?”

紅豆相思君仰起頭,和金性堅對視瞭一瞬間:“還,還有,我自己也通過玉墜,略略地吸取瞭他們一點精氣——一點點而已啊!我可沒有傷人害命!”

金性堅聽到這裡,終於點瞭點頭。

把紅豆相思君從地上拎回瞭床上,金性堅繼續審問:“為什麼想要我的鮮血?”

紅豆相思君知道金性堅目光如電,自己再扯謊也是無趣,所以抱著膝蓋躲在床裡,低頭答道:“二十年前,我得瞭一枚玉石印章,上面沒名沒姓,隻刻瞭三道線,好像是八卦中的一卦。我隻知道它是好東西,可到底怎麼個好法,終究不知道。前些時日,我從朋友那裡聽來瞭個秘密,說是你……你的鮮血,能讓那玉石印章變成神器。我本來也不認識你,所以一直也找不到機會放你的血,結果那天一位葉小姐過來找我幫忙,我一聽她看上的人就是你,這才……動瞭邪念。”

說完這話,紅豆相思君發現自己面前忽然多瞭一隻手。

順著那隻手抬頭往上看,他嚇得抱瞭腦袋:“幹什麼?我說的都是實話,你還要打?”

金性堅的臉很靜,然而眼睛很亮,手也有些顫抖:“我要你的玉石印章。”

紅豆相思君感覺自己是被打劫瞭,但因為金性堅隻搶印章不搶錢,所以他看到自己的財產尚且安全,心中悲痛得還算有限。聽到金性堅問自己那透露秘密的朋友是何方神聖,他也不敢遲疑,乖乖地答道:“我那朋友,是個貓精,本來在深山之中過瞭自由快活的日子,可是最近時運不濟,不知怎的,變成瞭個貓崽子的模樣,跑到一戶人傢裡混日子去瞭。我前些天在天津的街上走,偶然看到他在大門口撲蝴蝶,這才和他搭上瞭話。”

“貓崽子?”金性堅來瞭興致,“什麼人傢的貓崽子?”

“唔……”紅豆相思君仔細想瞭又想,“好像是傢賣衣裳的店鋪,在英租界。”

金性堅點瞭點頭,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