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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良辰、美景、奈何天

白玉書母親早逝,父親也沒瞭,是無牽無掛的光棍一條。他的婚姻大事,隻要他和小魚雙方願意,便不會有任何阻礙。

從積蓄中取出瞭一筆錢,他和小魚攜手上街,要為他們的婚禮做準備。白玉書不是個能張羅的人,小魚更是不想大張旗鼓的惹人註目,所以兩人一起摩登起來,決定文明結婚,到時各自穿上一身新衣服,小小地辦兩桌酒席招待招待朋友,也就是瞭。

兩人興沖沖地逛大街,在購買零碎玩意兒之前,先進入英租界,直奔瞭克裡斯汀服裝店。進瞭大門之後,店裡的夥計先迎瞭上來,非常洋氣地打招呼:“喲,sir,miss,歡迎歡迎,please裡面請。”

白玉書帶著小魚正要邁步,不料前方樓門一開,裡面蹦蹦跳跳地跑出來瞭個青年。白玉書抬頭一看,當即笑道:“青春兄,許久不見瞭!”

葉青春從臺階上一躍而下,平穩著陸,也笑著寒暄:“小白!我們豈止是許久不見?上次見面時,還是我剛回國的時候呢!”隨即他看見瞭小魚,“這位小姐是——”

白玉書扭頭看瞭看小魚,感覺小魚是全天津衛數一數二的美人,心中就很驕傲:“這是我的未婚妻,Miss魚。我們今天來,是久仰你這裡的大名,想要做幾身衣服。”

葉青春一聽這話,當即開始謙遜。小魚站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抬起頭向前看,卻是猛地怔瞭一下。

她發現不知何時,那大敞四開的樓門口,多瞭一個男人。

那男人高大頎長,西裝筆挺,短發梳得一絲不茍,一半面孔隱沒在陰影中,另一半面孔也是沒有表情。雙手背在身後橫握瞭一根文明棍,他分明是不動如山,可小魚的汗毛一乍,就是感覺他有攻擊性,是危險人物。

葉青春這時回瞭頭,對著那男人大聲說道:“金兄!這身西裝,穿著是否合體?”

那男人一點頭,聲音低沉:“很好,不必改瞭。”

葉青春笑瞇瞇地轉向瞭白玉書,壓低聲音說道:“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金性堅!”

白玉書登時驚訝瞭:“就是那個一印難求的金性堅?他原來不是住在北京嗎?”

“早搬到天津瞭,就住在隔壁,是我的鄰居,對我的藝術造詣非常欣賞,經常請我去他傢裡喝茶吃飯。”

白玉書知道葉青春是個好裁縫,可沒想到他真懂藝術。而小魚在兩人竊竊私語之時,悄悄地向旁走瞭幾步,裝作是去觀賞院內花臺上的菊花——非得挪動挪動不可瞭,要不然她總覺得那個金性堅在審視自己。

然而眼睛盯著菊花,她的耳朵一動,聽見瞭一個聲音:“有趣,哪裡的小魚,遊到瞭人間?”

這話讓她身心一震,下意識地就回頭望向瞭臺階上的金性堅,結果發現他果然是在若有所思地註視著自己。欲言又止地張開瞭嘴,她對著他隻做瞭個口型:“你?”

金性堅微微地一點頭。文明棍向下一點,他邁步走下瞭樓門前的石頭臺階,這回,他距離她近瞭些許。

“人間險惡,不是你這種小妖精能來的地方。”

他的聲音極輕,誰也聽不見,除瞭她。

“我、我不是小妖精,我是大姑娘!”她心虛至極,嘴硬得很。

金性堅冷淡地一笑:“執迷不悟。不過沒關系,等你走到瞭無可挽回之地時,也許可以向我求助。我很願意和小妖精們做交易。”

說完這話,他邁步向著大門走去。小魚盯著他的背影,搶著問瞭一句:“你是誰?”

他頭也不回地丟下瞭兩個字:“獸醫。”

小魚登時生瞭氣,心中暗想:“呸!你才是個獸!”

雖然小魚對偶遇的名流兼獸醫很有意見,但是進瞭店門之後,她立刻就拜倒在瞭那一架子一架子的洋裝面前。

白玉書不吝惜錢,自己隻要一身新西裝,其餘的錢全部花給小魚。

等到交過瞭訂金量完瞭尺寸,兩人喜氣洋洋地手拉手走出瞭大門,直逛到瞭天黑才回傢去。

小魚覺得實在是太幸福瞭,忍不住要問:“玉書,我們會不會太快瞭?”

“快?”白玉書想瞭想,然後搖瞭頭,“不快,一見尚且能夠鐘情,何況你我都認識那麼久瞭。”

小魚歪著腦袋笑著看他:“那你究竟是什麼時候對我鐘情的?”

白玉書也笑瞭:“就是在你剛到我傢裡的時候,我那幾天真是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又想送你走,又怕你真走。你呢?”

小魚一甩大辮子:“我不告訴你。”

有些話,她不能告訴白玉書,可是有些事,她卻是不能不告訴鯤哥,比如,她已經定下瞭結婚的大日子。

鯤哥雖然說話不中聽,但畢竟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這一夜她悄悄溜到荒涼的海邊,將衣服脫下來壓在大石頭下面,一躍入海。海面上銀光一閃,她恢復成瞭本來模樣,一路乘風破浪地遊向瞭海洋深處。

輕而易舉地,她在深海之中找到瞭鯤哥。

鯤哥本來正張瞭大嘴,一吞一吐地吃那海中的小蝦,忽見她回來瞭,當即放棄夜宵,怒道:“你還知道回來呀?我還以為你在岸上變成臭咸魚瞭呢!”

“呸!我在岸上的日子好著呢!”

“好?怎麼個好?”

小魚原地轉瞭個圈,吐出一串泡泡來:“我要結婚瞭!你要參加我的婚禮喲!”

“和誰?”

“白玉書嘛,還能有誰?”

“他不知道你是條魚精?”

“我好好一個大姑娘,又沒長出鼓泡眼和尖嘴巴來,他為什麼會懷疑我是魚?”

“那你嫁給他也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們結瞭婚,那就要生兒育女,萬一你生出來一堆魚籽,看他會不會亂棒把你打出去!”

小魚聽到這裡,觸動心事,勃然大怒:“放你的魚屁!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和你絕交!”

“你為瞭個小白臉和我絕交!好,好,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你肯定是被那個小白臉騙身騙心瞭!我遊遍太平洋,哪個大洲我沒去過?白玉書那種小白臉我見得多瞭,沒有一個好東西!”

小魚氣得轉身就走:“你當天下的男人都像你,見瞭一隻母海龜就遊不動瞭!我的婚禮你愛來不來,我不管你瞭!”

小魚懷著一團高興前來,揣著滿腔怒火回去,一路上遊也不好生遊,最後猛地向上一蹦,她在半空中化為人形,直接落到瞭那塊壓著衣服的大石頭上。

跳下石頭找出衣服,她草草地穿戴瞭就走,完全沒意識到在不遠處的蘆葦叢裡,藏瞭五六雙眼睛。

這幾雙眼睛的主人都不陌生,每一位都在白傢門口罵過街,若不是白傢忽然多瞭一位女俠,那他們罵得不耐煩,早就抄傢夥打進去瞭。既然女俠可恨,那他們就花瞭幾天的時間,專門跟蹤研究女俠,結果研究到瞭現在,他們一起傻瞭眼。

等到小魚走得沒影子瞭,蘆葦叢裡傳出瞭顫巍巍的說話聲:“她不是投海自盡瞭嗎?怎麼過瞭那麼長的時間,還能活著再上來?”

“我看她是飛上來的,飛上來的時候還有一道白光……我沒看錯吧?你們也看見瞭吧?”

“她……會不會是個妖精?狐貍刺蝟黃鼠狼都能成精,那海裡的魚蝦……是不是也能成精?”

“難道是個魚、魚精?”

蘆葦叢後安靜瞭片刻,末瞭一個老成些的聲音做瞭總結陳詞:“妖精咱們可弄不瞭,這得去找高人啊!”

此言一出,很奇異的,無人應和。

說話者扭頭看瞭看兩邊,發現身邊的兄弟們一起回瞭頭,正在直勾勾地行註目禮,便也跟著回瞭頭。

然後,他看見瞭一個極其高大的禿瓢和尚,巍巍然地就站在自己身後。禿瓢和尚穿著一身黑衣,濃眉直鼻,眼窩大而微凹,低垂眼簾註視著他們,宛如一尊蒼白的護法金剛。

壞小子們實在是無法在一夜間接受這許多詭異的形象,故而志同道合地一起翻白眼昏瞭過去。

小魚沒有聽見蘆葦叢中的對話,她急急地向前走,頭發濕透瞭,被夜風一吹,真是吹得她透心涼。走到腳行後院瞭,她打算爬墻進去,誰也不驚動,可就在她高舉雙手搭上墻頭的一瞬間,她忽然感覺肩膀一沉。

當即警惕地收回瞭手轉過身:“誰?”

然後,她看到瞭一個和尚。

說是和尚,又不是和尚,光頭上有著淺淡的戒疤,身上穿的卻是一套黑色的便裝。一隻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這人在開口說話之前,先是用力地嗅瞭嗅。

然後,他說道:“原來隻不過是個小妖精。”

小魚一驚,明白瞭他方才那動作的含義——有的人,是能夠嗅出妖氣的!

一把打開瞭他的大手,小魚問道:“你是什麼人?”

這人答道:“我是蓮玄。”

小魚登時嚇得白瞭臉——蓮玄這個名字她是聽說過的,據說這人天賦異稟,又有傢傳的秘術,自小便能行走江湖,降妖除魔。

“我是好人,我不認識你。”她有點慌瞭。

蓮玄看著她,黑眼珠裡一點感情都沒有:“人有人界,妖有妖界,各守本分,方是正途。”

“不用你管!”小魚來瞭一點脾氣,“我又沒有害人!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你管我是人是妖?”

蓮玄冷淡的一笑:“人我不管,我隻管妖。也算是你運氣不好,偏偏在你上岸的時候,有我經過。”

小魚背靠著墻壁,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逃。雙手藏到身後交握瞭,她閉上眼睛垂下頭,想要調動自己有限的一點點法力。大水在她的召喚下,飛快地淹沒淺灘,分成無數股水流湧向瞭她。

蓮玄聽見瞭後方汩汩的水聲,然而似乎不為所動,他是心如鐵石的法師,面前這條小小魚精的生死哀樂,對他來講,輕如鴻毛。

妖精都是邪惡的,他想,都是蠱惑人心、禍亂人間的!

於是,在大水匯聚成浪之前,他猛然出手,一掌擊向瞭小魚!

小魚慘叫一聲橫空飛起,同時一股大浪劈空而至,正拍在瞭蓮玄頭上。

院內房中的白玉書閉著眼睛坐瞭起來——他在夢裡聽見瞭小魚的聲音,所以在清醒之前,先有瞭動作。

光著腳跳下床,他先是沖進瞭小魚的屋子裡,隨後又打開院門跑瞭出去。腳下的泥濘讓他徹底恢復瞭精神——沒下雨,怎麼會有滿地的水?

院子前頭沒有人,於是他憑著直覺往院後跑,正和小魚撞瞭個滿懷。緊緊握住小魚的肩膀,他低頭去看她:“怎麼瞭?又有人來搗亂瞭?”

小魚哆嗦著像是要說話,可是一縷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流下來,兩隻眼睛緊緊盯著白玉書的臉,她心裡還清楚著,能覺出五臟劇痛如焚,蓮玄那一掌,正好打中瞭她的胸膛。忽然有瞭不祥的預感,她死死抓住瞭白玉書的衣襟,有話要講,可是氣息混亂,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白玉書慌瞭神,扶著她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前方有人朗朗地開瞭口:“這是妖精,還不放手?!”

白玉書這才發現自己面前還站著個落湯雞似的光頭大個子。把小魚拽到自己身後,他問道:“是你打傷瞭她?”

“替天行道而已!”

白玉書抬手指瞭蓮玄的鼻尖:“行啊,你們這幫混賬流氓,現在又來耍這套花招瞭?你這樣一條大漢,動手打傷一名弱女子,還振振有詞說是替天行道,你還知不知羞?你還要不要臉?”說完這話他彎腰從地上搬起一塊大石頭,“今夜我跟你拼瞭!”

蓮玄不以為然地一搖頭,隻對著前方一揮手。一道金光從他指尖飛出,越過白玉書的肩膀,直奔瞭小魚的面孔。小魚慌忙一躲,可金光來勢太快,還是擊中瞭她的脖子。白玉書隻聽她歇斯底裡地哭喊瞭一聲,回頭看時,就見金光已經消失,隻有一道黃符緊緊貼上瞭她的脖子,所貼之處嗤嗤地冒煙,黃符周圍的皮膚也在痙攣扭曲。

小魚心知不好,捂著脖子拼命地推他:“別看我,你快走!求你快走!”

白玉書不理會,伸瞭手就要去揭那張黃符,可就在這時,一股大浪從天而降,竟把此地的三個人全拍倒在地。大浪之中落下一個赤條條的黑大個,那黑大個拎起小魚就跑,白玉書見狀,不假思索地爬起來就追。兩人一前一後跑得飛快,而後方的大浪是一浪接一浪,徹底吞沒瞭那個蓮玄。

在遠離碼頭的一座破屋裡,黑大個停瞭腳步。

小魚脖子上的黃符不知何時脫落瞭,露出瞭一大片血肉模糊的皮膚。此刻她已經覺不出疼痛瞭,隻覺得心中悶如火燒,四肢卻又冰冷。瞇著眼睛看清瞭黑大個的面孔,她氣若遊絲地喚瞭一聲:“鯤哥。”

鯤哥把小魚氣跑之後,心中很不踏實,忍不住破瞭例,化成人形追上瞭岸。

他真的是見多識廣,真的是知道小魚在岸上久瞭,一定不會落到好結果,可小魚不信他的話,小魚看見瞭個清俊些的小白臉,就瘋瘋傻傻地追著人傢跑瞭。

她就是不懂人間險惡,就是不懂隻因為她是個妖精,她便天生有罪,她便隻該藏在江河湖海裡,藏在深山老林裡!

可是他不肯再責備小魚瞭,因為小魚的瞳孔擴散開來,眼中含著那樣痛苦悲哀的光。

有人拖泥帶水地沖瞭過來,跪在小魚面前急急地喚她。小魚遲鈍地轉動瞭眼珠,看見瞭白玉書。

“我對你撒瞭個大謊……”她說瞭話,奄奄一息的,含羞帶愧的,“老天爺都看不下去瞭……”

白玉書氣喘籲籲地看著她——看著,看著,忽然伸手要把她從鯤哥懷裡搶回來:“咱們趕緊去醫院!”

鯤哥抱著小魚一躲,不肯把人給他。

小魚的脾氣忽然溫柔瞭,誰也不責怪瞭:“玉書,我確實是個妖精,我騙瞭你。你記不記得那條七彩小魚?它就是我,你喂瞭我那麼久,我還變成人的樣子……來騙你……”

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來:“我知道錯瞭……你別恨我,好不好……”

白玉書盯著她,氣息一顫,眼中便有瞭淚。抬袖子一抹眼睛,他伸手又要去搶人:“醫院夜裡也開門的,咱們走!”

鯤哥冷冷地推開瞭他的手:“你聾瞭嗎?我們是妖精,我們的傷,不是你們人類大夫能治的!我這就想辦法帶她回海裡去。她年幼無知,耽誤瞭你幾個月的年華,還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瞭!”

說完這話,他起身就要走,哪知白玉書一步邁到他面前,大聲問道:“你是什麼人?小魚是我的未婚妻,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你把她給我!”

鯤哥咬牙切齒地答道:“滾開!我們是魚,是妖精,是邪祟,沒有資格高攀你們人類。我們從海裡來,死也死回海裡去!”

兩人劍拔弩張地對視瞭,忽聽小魚輕輕地說瞭三個字。白玉書連忙把耳朵湊到小魚嘴邊,小魚重復瞭一遍,這回他聽清楚瞭,是“金性堅”三個字。

“金性堅?”白玉書帶著哭腔問道,“你要找金性堅?”

小魚閉著眼睛微微一點頭,很奇異的,她會忽然想起這個名字。她完全不信任金性堅,可是在這個人間世界裡,至少那個人對於妖精,是有一點點善意的。

她想活著,不想死。

白玉書找來一輛馬車,揚鞭催馬成瞭馬車夫。一輩子沒這麼心思澄明過,一輩子沒這麼孔武有力過,他的馬車掠過夜深人靜的街頭,飛一樣地直奔瞭畫雪齋。

在畫雪齋內,他們見到瞭金性堅。

金性堅似乎並沒有入睡,裹著一襲黑地紅花的絲綢睡袍走下樓來,他的短發絲毫不亂,臉上也沒有睡意倦容。雙手插在睡袍兩側的口袋裡,他漫不經心地看瞭面前這三人一眼,沒有說話。

白玉書喘得激烈,所以是鯤哥先開瞭口:“先生,小魚受傷瞭,聽她說您能救她,我們就找瞭過來。勞駕您幫忙瞧瞧,她、她還有沒有活路?”

金性堅的態度是輕描淡寫:“我可以救她,診金是她的半顆內丹。”

這話一出,白玉書沒怎的,鯤哥卻是臉色一變。凡是修煉成精者,體內皆有一枚內丹,內丹便是修煉者畢生修為的精華。少瞭半顆內丹,便等於是虛度瞭半世的年華。

“先生,咱們商量商量。”鯤哥幾乎是哀求瞭,“我付你錢,金銀財寶要什麼我給什麼,您把內丹留給她吧!她本來就沒有多深的道行,這要是再缺瞭半顆內丹,豈不是——”

金性堅不假思索地一搖頭:“我對金錢並無興趣。”

“那、那我把我的內丹給你一半?”

金性堅繼續搖頭:“我這個地方,裝不下你這樣的大魚。”

這話白玉書聽不懂,鯤哥則是一聽就明白。妖精少瞭半顆內丹,法力不足,自然也就無法維持人形。可他的本來面目和小魚不同,精致的人類房屋,確實是容不下他這樣巨大的一條魚。

“那行……”他替小魚做瞭主,“內丹就內丹,隻要您能救活她,留她一條小命就行!”

金性堅一點頭:“跟我來。”

畫雪齋竟然藏著兩層地下室。

順著盤旋樓梯走下去,他們隨著金性堅進入瞭一個封閉的新世界。這個世界被黯淡的燈光照亮著,燈光所及之處,是他們的影子在動,燈光不及之處,不知隱藏著何等秘密。

高大的青玉案靠墻立著,金性堅將一隻白玉碗放到瞭案子上面:“請先付酬金吧!”

小魚打瞭個冷戰,發現這屋子裡竟然妖氣很重,這妖氣讓她感到瞭舒適和親切,以至於她恢復瞭一點力氣,可以勉強扭過臉去,再看白玉書一眼。

這便是最後一眼瞭,她想,一眼過後,失去瞭半顆內丹的她將不能再維持人形,將徹底地露出真面目。鯤哥說得對啊,他們終究是殊途。

這樣的相愛,可還是走不上一條路。

“你還不走?”她輕聲地問。

白玉書答道:“你嚇不跑我的。”

小魚虛弱地一笑,思來想去的,也沒有話講,隻覺得有歉有愧,隻能再說一句:“對不起。”

然後她閉瞭眼睛,扭過頭去對著那隻玉碗張開瞭嘴。血跡斑駁的嘴唇內,有銀色的光芒越來越盛,一枚渾圓的銀色珠子緩緩升起,她銜住珠子,合攏牙關,用力咬下。

“叮”的一聲輕響過後,半枚銀珠掉落在瞭玉碗中。而那銀光從小魚的口中傾瀉而出蔓延開來,漸漸籠罩瞭她的全身。少女的身體倏忽間消失瞭,鯤哥手裡隻剩下瞭一捧衣服。

小心翼翼地把那衣服放到瞭案子上,鯤哥從中尋出瞭一尾軟綿綿的小魚。捧著小魚轉向金性堅,他囁嚅著說道:“先生,您看——”

金性堅把小魚接到瞭手中。小魚的七彩鱗片斑駁脫落,腹部也有鮮血滲出。將小魚隨手丟入一隻玉制的小魚缸裡,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小塊碎石,也扔進瞭缸內水中。

“讓她靜養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們把水中的石頭送還給我。”

鯤哥和白玉書對視瞭一眼,然後問道:“這就完瞭?”

金性堅答道:“記住,一個月後送還,不要讓我久等!”

鯤哥還想再問,白玉書卻是不聲不響地把小魚缸端起來抱在瞭懷裡。水中的小魚沒有動,但是也沒有翻白,隻緊緊地貼著那塊石頭。

“原來真的是你。”他用最輕的聲音對她說,“你這條小壞魚,我喂瞭你那麼久,你還裝模作樣地對我冒充女俠。往後不許你再騙我瞭,你再騙我,我可要生氣瞭。”

然後他笑瞭笑,心中竟然會生出一點溫暖來——原來是個舊相知、老朋友。

她愛他,他的心思,她早知曉。

金性堅找瞭一身舊衣,讓鯤哥穿瞭上。

外面天亮瞭,鯤哥和白玉書重新走回瞭大太陽下。鯤哥本是想帶著小魚回到海裡去的,可是因為有瞭那一月之約,所以暫時也隻能留在陸地上瞭。對著白玉書伸瞭幾次手,他都沒能把小魚缸搶回來,故而最後就不耐煩地問道:“你有完沒完?”

“我還沒有嫌你動手動腳,你反倒問起我來!我是小魚的未婚夫,你又是什麼人?”

“我是小魚的朋友!我倆認識好幾十年瞭!”

“既然隻是朋友關系,那就請你註意一點分寸,不要總想搶我的魚!”

“你留著她有什麼用?”

“我等著她變回人樣,和我結婚!”

“你是不是瘋瞭?她現在元氣大傷,保住性命就算不易!你知道你要等多久嗎?”

“我傢裡的生意眼看著就要關門,回傢閑著也是沒事做,那就慢慢等著唄!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說完這話,白玉書走向瞭停在街口的馬車:“你若是肯來,就請來;不肯來,就請便。”

鯤哥連忙跟上瞭他:“我當然得跟著你,看你瘋瘋癲癲的,別再把小魚給吃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