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血與火(龍之傢族) > 攝政時期 戰爭、和平與“奶牛展” >

攝政時期 戰爭、和平與“奶牛展”

伊耿三世國王是個不滿十三歲的孩子,但他在泰蘭·蘭尼斯特爵士過世後展現出超越年齡的成熟。他沒讓禦林鐵衛副隊長馬斯森·維水爵士接替維裡·費爾爵士,而將白袍賜予羅賓·馬賽爵士和勞勃·達克林爵士,並任命馬賽為隊長。鑒於慕昆大學士滯留城中照看冬季大風寒的病患,國王又讓前任大學士歐維爾寫信召喚撒迪厄斯·羅宛伯爵。“我將任命羅宛伯爵為國王之手。泰蘭爵士對他評價很高,甚至打算把我姐姐嫁給他,他一定值得信任。”他還希望貝妮拉回宮。“埃林伯爵可以學他祖父,成為我的海軍上將。”一心指望赦免的歐維爾立刻放出渡鴉。

但伊耿國王並未征求攝政會議的意見,而君臨現在隻剩三位攝政:培克伯爵、慕頓伯爵以及勞勃·達克林爵士下令打開紅堡大門後匆匆趕回的慕昆大學士。曼佛利·慕頓臥床不起,尚未從病後虛弱中恢復,他要求推遲會議,待谷地的簡妮·艾林公爵夫人和多恩邊疆地的羅伊斯·卡倫伯爵回歸再作計議。他的同僚不這樣想,培克伯爵堅稱攝政離開都城等於棄職。在大學士的支持下(慕昆後來為自己的默許懊悔不已),烏爾溫·培克否決瞭所有任命和安排,理由是國王隻有十二歲,不具備決斷事務的能力。

馬斯森·維水當上禦林鐵衛隊長,達克林和馬賽則被迫脫下白袍,以便馬斯森爵士選擇中意的騎士。歐維爾大學士重新收押,等候處決。為不冒犯羅宛伯爵,攝政會議為他保留瞭席位,並任命其為裁判法官和法務大臣,埃林·瓦列利安卻沒得到這等待遇——當然,讓一個血統不純的小青年出任海軍上將原本不太可能。國王之手和全境守護者的職位之前分屬兩人,現在合二為一,並自然而然地落到烏爾溫·培克頭上。

“蘑菇”說伊耿三世國王悶悶不樂地接受瞭攝政會議的決定,隻對罷免馬賽和達克林提出抗議。“禦林鐵衛是終身職。”小國王堅稱,培克伯爵回答:“他們被正確任命的時候才是,陛下。”而根據尤斯塔斯修士的記述,國王“客客氣氣”地遵從,並感謝培克伯爵的智慧,“伯爵大人考慮周全,而我尚未成年,多有受教”。伊耿的真實感受我們不得而知,他並未對外吐露,隻是重新變得沉默順從。

伊耿三世國王在成年前幾乎不再參與王國政治,僅在培克伯爵呈交的文件上簽名蓋章。他會在某些正式場合坐上鐵王座,或出面招待外邦使節,此外便深居簡出,幾乎不曾離開紅堡。

繼續敘述之前,我們或許應該先來考察烏爾溫·培克的性情,畢竟他在接下來一年多時間裡身兼首席攝政、全境守護者和國王之手三職,等於是王國的實際統治者。

培克傢族是河灣地最古老的世傢之一,歷史可上溯到英雄紀元和先民時代,湧現過許多為後人稱頌的傳奇人物,諸如“碎盾者”厄拉松爵士、“抄寫員”馬林伯爵、“金碗”厄瑪伯爵夫人、“圍城者”佈拉奎爵士、大小艾迪森伯爵以及“復仇者”埃默裡克伯爵。河灣王國曾是維斯特洛最富有強大的國度,而培克傢族屢屢在高庭輔政。後來曼德勒傢族的聲望與權勢日隆,洛裡瑪·培克伯爵出頭挫敗他們,將之驅逐到北境,心懷感激的佩爾森·園丁三世國王遂將曼德勒傢族從前的傢堡杜斯頓伯裡及其附屬領地贈予洛裡瑪伯爵,還讓兒子加爾溫迎娶伯爵的女兒,使她最終成為青手旗下第七位來自培克傢族的河灣地王後。無數世紀以來,除開與王室聯姻,培克傢族的女人還曾嫁入雷德溫傢族、羅宛傢族、科托因傢族、奧克赫特傢族、奧斯格雷傢族、佛羅倫傢族,甚至海塔爾傢族。

巨龍的到來終結瞭一切。“怒火燎原”一役中喪命的不但有孟恩國王和他的四個兒子,也有並肩作戰的阿曼·培克伯爵及其諸子。園丁傢族灰飛煙滅,“征服者”伊耿將高庭及河灣地的統治大權交給從前的王傢總管提利爾一族。提利爾傢族與培克傢族沒有血緣聯系,感情疏遠,於是驕傲的培克傢族逐漸衰落,雖然征服戰爭結束一個多世紀後他們仍坐擁三座傢堡,領地、人口和收入也有相當分量,但在高庭屬下的眾多封臣中不再卓爾不群瞭。

烏爾溫·培克決心力挽狂瀾,重鑄傢族輝煌。他與征服一百零一年大議會站在多數派一邊的父親一樣,堅信女人不能統治男人,因此在“血龍狂舞”中成為堅定的“綠黨”,親率一千名官兵為伊耿二世而戰。蒙德·海塔爾喪命騰石鎮後,烏爾溫認為大軍統帥非他莫屬,無奈軍中的頭面人物各懷鬼胎。難以釋懷的他借機殺瞭變色龍歐瓦·博萊利男爵,又密謀搞垮私生馭龍者修夫·鐵錘和烏爾夫·白發。作為“蒺藜”的首腦(雖然該組織鮮有人知)——且是僅存的三人之一——烏爾溫伯爵在騰石鎮證明瞭自己寧做雞頭不為牛後的信念,而今他要在君臨故伎重演。

培克伯爵把馬斯森·維水爵士提拔為禦林鐵衛隊長,並誘導對方任用兩個培克傢族的成員為鐵衛:伯爵的侄子,星梭城的阿摩裡·培克爵士;伯爵的私生兄弟默文·佛花爵士。盧卡斯·雷古德爵士成瞭新的都城守備隊隊長,其父為死在騰石鎮的“蒺藜”之一,金袍軍在冬季大風寒和“瘋狂之月”中嚴重減員,伯爵便讓五百名手下直接補缺。

這位新首相天性多疑,在騰石鎮目睹(及參與)的種種是非讓他堅信隻要給對手半點可趁之機,就會萬劫不復。出於對自身安全的擔心,他總帶著由十名死忠的傭兵(忠於他付的大筆黃金)組成的私人衛隊,這些傭兵不久便被戲稱為伯爵的“指頭”。瓦蘭提斯冒險者泰斯裡奧是衛隊長,其臉龐和後背有奴兵的虎紋刺青。人們當面奉承他為“猛虎”泰斯裡奧,令他十分受用,然而背地裡卻用“蘑菇”發明的諷刺外號稱他“拇指”泰斯裡奧。

確保個人安危無虞後,新首相著手安插親信、傢屬和朋友進宮,替換他認為不可靠的男男女女。他讓孀居的姨媽克拉麗斯·奧斯格雷掌管傑赫妮拉王後的親隨,監督一應侍女和仆人;他讓星梭城教頭加雷斯·朗爵士成為紅堡教頭,教導伊耿國王騎士之道;另外兩名幸存的“蒺藜”——聖廳伯爵喬治·格雷佛德和瑞斯利林地的騎士維克多·瑞斯利爵士——分別出任禦前審問長和禦前執法官。

新首相甚至遣散瞭尤斯塔斯修士,讓更年輕的伯納德修士負責宮廷的宗教事務,做少年國王的信仰和道德導師。伯納德亦為首相的親族,出自其曾祖父的妹妹一脈。尤斯塔斯修士被解職後離開君臨,回到故鄉石堂鎮,餘生致力於完成巨著(盡管有些枯燥)《韋賽裡斯一世國王的統治及隨後的“血龍狂舞”》。可嘆繼任的伯納德修士專心致志地譜寫聖歌,疏於記錄宮廷流言,他的作品對後世的歷史研究者和學者無甚價值(更可嘆的是,聖歌的愛好者對他的作品同樣棄如草履)。

少年國王對這些改變相當不滿,首要就是身邊的禦林鐵衛。他不喜歡也不信任兩個新人,亦從未忘記馬斯森·維水爵士在他母親遇害時袖手旁觀。他更厭惡首相的“十指”,尤其是傲慢無禮、滿嘴臟話的衛隊長“拇指”泰斯裡奧,而他的厭惡很快化作憎恨,因這個瓦蘭提斯人為買馬發生的爭執,動手殺瞭伊耿希望任命為禦林鐵衛隊長的年輕騎士羅賓·馬賽爵士。

國王對新任教頭也迅速產生瞭同等的憎恨。加雷斯·朗爵士劍術精湛,教學方式卻過於嚴苛,在星梭城就以對受訓男孩的殘酷而惡名昭著。達不到要求的學生往往數日不得睡覺,或泡進冰桶,或剃光頭發,挨打更是傢常便飯。加雷斯爵士在新崗位上無法運用這些手段,不管伊耿如何態度消極,對劍術和戰鬥如何瞭無興趣,他都不能侵犯國王的禦體。事實上,隻要加爾斯爵士提高音量或用語刻薄,國王便會當即扔下長劍和盾牌,轉身離開。

然而伊耿似乎隻有六歲的侍酒兼試毒者“淡發”蓋蒙這一個朋友。加雷斯爵士註意到蓋蒙不但跟國王共同用餐,還常陪國王去校場練習。蓋蒙隻是妓女的私生子,地位無足重輕,所以培克伯爵一口答應加雷斯爵士的請求,讓蓋蒙擔任國王的替身兒童。從此以後,伊耿的任何錯誤、懶惰或違抗都會導致朋友受罰。蓋蒙的血淚比加雷斯·朗的任何斥責都有效,國王的進步有目共睹,但他對老師的怨憤也在日積月累。

眼盲身殘的泰蘭·蘭尼斯特跟伊耿交流時總是禮敬有加、語氣溫和,以引導而非命令為主旨;烏爾溫·培克則過於嚴厲,用語唐突又粗暴。他對少年國王缺乏耐心,“蘑菇”形容他“僅當對方是一個內向男孩,而非自己扶持的君主”。他不讓伊耿三世參政議政,眼見其重新變得安靜、孤僻和鬱鬱寡歡,更樂得予以忽視,隻在必不可缺的正式場合才搬出來應酬。

在外界看來,泰蘭·蘭尼斯特爵士是個軟弱無能的首相和邪惡恐怖、詭計多端的巫師。烏爾溫·培克伯爵入主首相塔後,決心展現自己的力量和公正。“我這個首相不盲也不瘸,永遠以真面目示人,”他對國王和宮廷宣佈,“我的寶劍時刻做好瞭準備。”他說著從劍鞘中抽出長劍,高高舉起讓眾人瞻仰。大廳內頓時響起竊竊私語,因這並非普通刀劍,而是瓦雷利亞鋼劍“孤兒制造者”,從前為“無畏的”瓊恩·羅克頓所有,自他在騰石鎮被修夫·鐵錘的手下殺害後便下落不明。

根據修士們的說法,天父節是審判的吉日。新首相宣佈將在征服一百三十三年的這一天對已宣判的犯人處刑。此時城市監獄已快被擠爆,紅堡地牢也人滿為患。培克伯爵清空監牢,把囚犯驅趕或拖拽到紅堡大門前的廣場,成千上萬君臨人湧來圍觀。陰鬱的少年國王和嚴肅的國王之手站在城垛邊俯瞰廣場,禦前執法官主持行刑——一柄劍顯然不夠用,“拇指”泰斯裡奧和其他“指頭”也來協助。

“首相要是把蒼蠅街的屠夫都找來,手腳還能麻利點兒。”“蘑菇”點評,“反正都是剁肉切肉。”四十個竊賊被砍手;八個強奸犯被閹割,然後脖子掛上自己的老二,赤身裸體走到河邊,乘船前往長城;一個佈道者(疑似窮人集會成員)公開宣揚冬季大風寒是七神對坦格利安傢族亂倫行為的懲罰,他被拔掉舌頭;兩個妓女將痘疹傳染給數十名男性,她們以不便描述的方式被處剜刑;六個偷主人財物的仆人被割開鼻子;另一個仆人在墻上打洞,偷窺主人的女兒們的裸體,他被挖去那隻冒犯的眼睛。

接著處理殺人犯,一共七人。其中有個旅店老板,他從“人瑞王”時期就開始作案,專挑無親無故的顧客謀財害命。其他殺人犯直接處以絞刑,黑店老板則先被砍下雙手,當面焚燒,然後用繩子慢慢吊起來,在他掙紮之際開膛破肚。

最後登場的是頭等要犯,這也是圍觀群眾期待已久的保留節目。被砍頭的有三人:一是“牧羊人轉世”;另一個是受控將冬季大風寒自姐妹屯帶到君臨的潘托斯商船船長;最後還有前任大學士歐維爾,叛國罪犯和守夜人逃兵。禦前執法官維克托·瑞斯利爵士親自行刑,用斧頭取下潘托斯人和假先知的首級,考慮到歐維爾大學士年事已高、出身高貴且為王室長期效力,便用劍送他最後一程。

“天父節就這樣結束,大門前的民眾散去,國王之手心滿意足。”次日將啟程前往石堂鎮的尤斯塔斯修士寫道,“我唯願描述百姓們如何回傢禁食祈禱、祈求寬恕,可惜真相大相徑庭。鮮血令他們興奮,城裡的酒館、酒肆和妓院……這些罪惡的巢穴霎時爆滿。人類的天性就是如此頑劣。”“蘑菇”以自己的方式說瞭同樣的話,“每當我看到有人被處死,都想開懷暢飲、睡個小妞,以提醒自己活著是多麼美妙。”

伊耿三世國王站在城門樓的垛口邊觀看天父節的行刑,他未發一言,也沒從血腥的現場轉開視線。“國王就像蠟像。”尤斯塔斯修士記錄道。慕昆大學士也印證瞭這點,“陛下盡職盡責地全程旁觀,但心思根本不在這裡。有些囚犯向城墻上絕望地哀號求饒,他仿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毋庸置疑,這是首相設下的宴席,也隻有首相自己得到享受。”

到這年年中,新首相已牢牢掌控瞭紅堡、都城和國王。百姓集體失聲,風寒銷聲匿跡,傑赫妮拉王後幽居臥室,伊耿國王早晨下場訓練、晚間徹夜觀星。然而君臨之外,過去兩年滋擾王國的事端仍在發酵、變本加厲。貿易幾近消弭,西境烽煙不斷,北方陷入饑荒和瘟疫,南疆的多恩人日益猖獗。培克伯爵審視情勢後,認為鐵王座當下必須展示武力。

泰蘭爵士委托建造的十艘大型戰艦已竣工八艘,首相決定動手打開狹海的航路。他指派另一位叔叔傑德慕·培克爵士統領王傢艦隊。傑德慕戰鬥經驗豐富,以擅用的武器得瞭個“巨斧”的外號,可他勇則勇矣,卻對航海一竅不通。首相隻能招募聲名狼藉的雇傭船長奈德·賓(因濃密的黑胡須又被稱為“黑豆”)擔任“巨斧”的副手,提供一應海事建議。

傑德慕爵士和“黑豆”啟航時,石階列島的形勢可謂一團亂麻。雷查裡諾·雷恩登的船隻已基本被母邦掃清,但他仍盤踞於列島中最大的血石島及其他一些小島。泰洛西大君在清剿戰爭即將大獲全勝的當口遭遇裡斯和密爾的聯合打擊(這兩個城邦見勢不妙,趕緊停戰結盟),被迫召回船隻和士兵。佈拉佛斯、潘托斯與羅拉斯的三頭同盟因羅拉斯人的退出而失去一頭,現今潘托斯傭兵占領瞭石階列島其餘各島,佈拉佛斯艦隊控制著島嶼間的水域。

烏爾溫伯爵非常清楚,維斯特洛無法與佈拉佛斯在海上爭鋒。他宣稱自己的目標是終結雷查裡諾·雷恩登及其海盜王國,並在血石島駐軍,以確保狹海航路暢通。王傢艦隊現有八艘新戰艦和二十艘艦齡較長的平底船和劃槳船,不足以完成任務,因此首相去信潮頭島,指示“潮汛之主”埃林·瓦列利安“集結你祖父的艦隊,移交我的好叔父傑德慕指揮,讓他打通海路。”

年輕的埃林伯爵早有出兵之意,“海蛇”在世時亦有相關打算,但他對這封信的措辭大為光火,“艦隊是我的,何況貝妮拉的猴子都比那個傑德慕更適合指揮。”不過他依令行事,帶著六十艘劃槳戰艦、三十艘長船和超過一百艘大大小小的平底船與駛出君臨的王傢艦隊匯合。龐大的聯合艦隊通過喉道時,傑德慕爵士讓“黑豆”攜帶接管瓦列列安分艦隊的授權信,登上埃林伯爵的座艦“雷妮絲女王號”,聲稱“他豐富的海上經驗能讓艦隊受益”。埃林伯爵當即把人趕瞭回去。“我真想吊死他,”他回信給傑德慕爵士,“但我不願為一顆黑豆浪費上好的麻繩。”

冬季的狹海北風強勁,艦隊南下極為順暢。在塔斯島外,“暮之星”佈戴米爾伯爵又帶來十二艘長船,但伯爵的消息就沒那麼鼓舞人心瞭:佈拉佛斯海王、泰洛西大君及雷查裡諾·雷恩登已達成協議,他們將共同統治石階列島,隻讓佈拉佛斯和泰洛西許可的船隻通過。“那潘托斯呢?”埃林伯爵不禁問道。

“它被拋棄瞭。”“暮之星”回答,“餡餅分成三份比四份劃算。”

“巨斧”傑德慕(他在航行途中劇烈暈船,水手們改叫他“嘔人”傑德慕)認為應先知會國王之手,聽其定奪。鑒於“暮之星”已派渡鴉去君臨報信,傑德慕便令艦隊停留塔斯島,不得輕舉妄動。“這會讓我們失去突襲雷查裡諾的機會。”埃林·瓦列利安相當不滿,傑德慕爵士卻固執己見,兩人不歡而散。

次日太陽升起時,“黑豆”叫醒傑德慕爵士,告知“潮汛之主”已帶著瓦列利安分艦隊趁夜出走。“巨斧”傑德慕嗤之以鼻,“我敢打賭,那小子是夾著尾巴縮回潮頭島瞭。”奈德·賓也這樣認為,他管埃林伯爵叫“嚇破膽的小鬼”。

他們大錯特錯。埃林伯爵沒有北歸,而是直撲南方。三日後,當“巨斧”傑德慕及王傢艦隊仍滯留於塔斯島沿岸等候回復時,戰鬥在石階列島的礁石、海蝕柱和蜿蜒水道間打響。埃林伯爵進攻令佈拉佛斯人措手不及,他們的海軍元帥和四十名船長正在血石島與雷查裡諾·雷恩登及泰洛西使團觥籌交錯,結果半數佈拉佛斯船於錨地和碼頭被俘、被焚或沉沒,其他的也在揚帆逃竄途中遭遇相似命運。

戰鬥並非沒有流血。四百支槳的佈拉佛斯巨型帆船“大挑戰號”殺出六艘較小的瓦列利安戰艦的包圍,抵達開闊海域,卻迎頭對上埃林伯爵的座艦。佈拉佛斯人發覺時為時已晚,他們拼命調頭迎擊,無奈巨艦笨拙又遲緩,而“雷妮絲女王號”的槳手齊心協力、速度飛快。

一位目擊者事後寫道,“雷妮絲女王號”的船首“如一隻碩大的橡木拳”狠狠砸進佈拉佛斯巨艦的側舷,粉碎瞭無數船槳,撕裂瞭甲板和船殼,傾覆瞭高聳的桅桿。巨型帆船幾乎當即折為兩截,埃林伯爵旋即吩咐槳手倒劃,海水湧入“大挑戰號”的大裂口,致其迅速沉沒,“同時沉沒的還有海王的驕傲”。

埃林·瓦列利安大獲全勝。他在石階列島僅僅失去三艘船(不幸的是其中包括堂親戴倫的“真心號”,戴倫本人亦隨座艦沉沒),卻擊沉超過三十艘船,俘虜六艘劃槳戰艦和十一艘平底船,擄走八十九名人質,得到大量食物、酒水、武器、錢幣,甚至有一頭預定送入海王百獸園的大象。“潮汛之主”還收獲瞭將伴隨一生的光輝綽號:“橡木拳”。當他乘坐“雷妮絲女王號”駛入黑水河口、騎著海王的大象穿過臨河門時,欣喜的民眾接踵摩肩,他們站在街邊歇斯底裡地呼喊英雄的名字,隻求被看上一眼。伊耿三世國王親自在紅堡大門前迎接。

但“橡木拳”埃林進入紅堡後氣氛大變,少年國王並未在王座廳現身,取而代之坐上鐵王座的是烏爾溫·培克伯爵,他怒沖沖地俯視著年輕的英雄,“你這白癡,沒腦子的蠢貨。我恨不得砍你的頭。”

首相的暴怒情有可原。雖然民眾為“橡木拳”歡呼雀躍,年輕人勇敢而魯莽的出擊卻置王國於危險境地——他的確俘獲瞭二十艘佈拉佛斯船和一頭大象,但沒有奪占血石島或石階列島的其他島嶼,因用於陸戰的騎士和士兵在王傢艦隊那些體積更大的船上,被他丟棄於塔斯島。培克伯爵的目標是摧毀雷查裡諾·雷恩登的海盜王國,這一戰反倒鞏固瞭雷查裡諾的地位,同時招惹瞭自由貿易城邦中最富有、最強大、最令首相忌憚的佈拉佛斯。“這就是你幹的好事,大人,”培克怒吼,“你帶來瞭戰爭。”

“我還帶來瞭大象。”埃林伯爵無禮地回答,“拜托,請別忘瞭那頭大象,首相閣下。”

“蘑菇”告訴我們,他的俏皮話讓培克伯爵的手下忍不住竊笑,但伯爵本人沒笑。“他不是那種會自嘲的人,”侏儒解釋,“更不喜歡被人嘲笑。”

但其他人害怕烏爾溫伯爵,“橡木拳”埃林卻有恃無恐。他固然才剛成年,還是個私生子,卻娶瞭國王的異母姐姐,繼承瞭瓦列利安傢族的力量和財富,又深得民心。烏爾溫·培克無論拿什麼頭銜都壓不住這位石階列島的英雄,更不敢貿然加害。

“年輕人往往以為自己永生不死,”慕昆大學士在《真史》中寫道,“他們品嘗到勝利的美酒後更會如此確信,然而這份自信將讓他們踏入年長者用經驗編織的陷阱。埃林伯爵笑對首相的指責,但很快他就會瞭解首相的賞賜有多兇險。”

慕昆所言非虛。埃林伯爵凱旋返回君臨後的第七天,紅堡舉行盛大的慶典,伊耿三世國王坐上鐵王座,整個宮廷和半座都城的人都來見證。禦林鐵衛隊長馬斯森·維水爵士冊封埃林為騎士,首席攝政暨國王之手烏爾溫·培克為他掛上海軍上將的職位金鏈,又贈送“雷妮絲女王號”的銀質模型,以紀念其偉大勝利。國王親自垂詢他是否願意加入禦前會議效力,出任海政大臣,埃林伯爵恭謹領命。

“首相就這樣扼住瞭他的喉嚨。”“蘑菇”形容,“話出自伊耿,傳達的卻是烏爾溫的意思。”少年國王聲稱,忠實的西境子民久受鐵群島掠奪者之苦,新任海軍上將不是給落日之海帶去和平的最佳人選嗎?驕傲魯莽的青年“橡木拳”埃林無話可說,隻能答應率領艦隊繞過維斯特洛大陸南端,前去收復仙女島,並終結道爾頓·葛雷喬伊大王及鐵民的劫掠。

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因這段航程至為兇險,瓦列利安艦隊很可能損失慘重:石階列島遍佈敵人,他們絕不會再給埃林伯爵可趁之機;列島過後是荒蕪的多恩海岸,數百裡內沒有安全港灣;待伯爵最終來到落日之海,“紅海怪”的長船想必好整以暇等候多時……

若鐵民獲勝,瓦列利安傢族的權勢將一落千丈,培克伯爵再不用忍受年輕的“橡木拳”的挑戰;若埃林伯爵獲勝,仙女島物歸原主,西境戰火平息,伊耿三世國王和他的新首相在七國諸侯眼中的威信必將大大上升。

“潮汛之主”將大象獻給伊耿三世國王,旋即離開君臨,返回船殼鎮召集艦隊,為漫長的航程準備補給。他跟妻子貝妮拉夫人道別時,後者送瞭他一個吻和懷孕的消息。“叫他科利斯,以紀念我的祖父。”埃林伯爵告訴貝妮拉,“他說不定會坐上鐵王座。”貝妮拉聞言大笑:“我要叫她蘭娜爾,以紀念我的母親。她說不定會駕馭巨龍。”

前已述及,科利斯·瓦列利安著名的九次大航海都在“海蛇號”上完成。“橡木拳”埃林伯爵的六次大航海用的卻是六艘不同的船,他稱為“我的夫人們”。這次環繞多恩領前往蘭尼斯港的航海,他的座艦乃是在石階列島俘獲的兩百支槳的佈拉佛斯劃槳戰艦,他用年輕妻子的名字命名為“貝妮拉夫人號”。

許多聰明人認為培克伯爵在與佈拉佛斯開戰邊緣竟將手頭主要的海上力量派去維斯特洛另一邊,實在有些不倫不類。傑德慕·培克爵士和王傢艦隊業已受命自塔斯島北返喉道,把守黑水灣入口,以防佈拉佛斯伺機報復君臨,但狹海沿岸的其他港口和城市依舊毫無防備。首相不得不派遣同僚曼佛利·慕頓伯爵前往“秘之城”與海王談判,並歸還大象。慕頓帶去六位貴族領主,六十名騎士、護衛、仆人、書記和修士,六位歌手……以及“蘑菇”——他似乎是躲在酒桶裡去的,為瞭逃離陰森肅穆的紅堡,找個“人們還懂得歡笑的地方”。

佈拉佛斯人素來務實,這座由逃亡奴隸建立的城邦禮拜上千個偽神,真正的信仰卻是金子。在“百島”,利益向來高於尊嚴。慕頓伯爵一行入城時便對“泰坦巨人”嘆為觀止,還被對方帶去參觀傳說中的兵工廠,見證一天造出一艘戰艦的奇觀。海王故意向慕頓伯爵誇耀:“你們那個娃娃上將偷走和弄沉的船,我們都補上瞭。”

海王一方面大肆展示實力,另一方面又宣稱愛好和平。當他與慕頓伯爵就和平條款討價還價時,佛拉德伯爵和克雷西伯爵花去大把資金賄賂城市的看匙人、總督、牧師和商業巨子。最終,佈拉佛斯得到巨額賠償後原諒瞭瓦列利安伯爵“無端的野蠻侵犯”,並同意解除和泰洛西的聯盟,與雷查裡諾·雷恩登斷絕關系,將石階列島歸還鐵王座(列島實際操於雷恩登和潘托斯人之手,海王做的是無本買賣,這就是佈拉佛斯人的風格)。

這趟佈拉佛斯之行還留下諸多別有風味的插曲。佛拉德伯爵迷上一位佈拉佛斯交際花,寧願留在她身邊,不肯返回維斯特洛;赫爾曼·羅林佛德爵士死於和一名佈拉佛斯刺客的決鬥,對方僅是對他上衣的顏色不滿;“蘑菇”斷言丹尼斯·哈特爵士雇傭神秘的無面者去解決在君臨的對手;至於弄臣本人,他完美地取悅瞭海王,因此收到一份慷慨的邀約。“我承認自己動心瞭。在維斯特洛,我的才華浪費在永遠不會笑的國王身上,而佈拉佛斯人人喜歡我……但恐怕是太喜歡瞭。每個交際花都想要我,早晚會有哪個刺客嫉妒我那話兒的尺寸,用又小又尖的肉叉子捅我。我最好還是溜回紅堡,繼續裝傻充愣。”

慕頓伯爵帶著苛刻的和平協議回到君臨,海王索要的賠款掏空瞭國庫。為滿足佈拉佛斯,培克伯爵倒得向鐵金庫借錢,而為平衡收支,他又不得不恢復某些昔日由賽提加伯爵制定、後被泰蘭·蘭尼斯特爵士廢除的稅項,領主和商人對此均十分惱怒,這也繼續降低瞭伯爵在百姓中的口碑。

七大王國在本年下半段的運勢也不見好轉。雷妮亞夫人懷上科恩·科佈瑞爵士的孩子本是一樁振奮宮廷的好事,但夫人一個月後即告流產,歡欣迅速轉為憂傷;饑荒在北境蔓延,冬季大風寒襲擊荒塚屯,該疫病從未如此深入內陸;掠襲者“殘忍的”西拉斯率三千名野人越過長城,消滅瞭王後門的黑衣兄弟,殺入“贈地”。克雷根·史塔克公爵自臨冬城出發,途中與深林堡的葛洛佛傢族,山區的菲林特氏族和諾瑞氏族,以及一百名守夜人遊騎兵匯合,圍剿並殺光瞭這批野人;一千裡格外的南方,史蒂芬·克林頓爵士亦在狂風肆虐的邊疆地追剿一小隊多恩掠襲者,但他無視危險,追得太遠太急,結果中瞭獨臂的懷蘭·韋爾的埋伏,埃琳娜夫人隻能再度守寡。

在西境,喬安娜·蘭尼斯特夫人贏得凱切鎮之戰後,試圖乘勝打擊“紅海怪”。她在宴火城下悄悄拼湊出一支漁船和平底船組成的破爛艦隊,載上一百名騎士和三千名士兵,打算趁夜渡海,從鐵民手中奪回仙女島。根據計劃,蘭尼斯特軍將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仙女島南端登陸,不料有人走漏風聲,渡海後等待他們的是長船艦隊。指揮這次慘烈行動的普萊斯特伯爵、塔貝克伯爵和埃歐文·蘭尼斯特爵士全部殞命,三顆首級被道爾頓·葛雷喬伊送回凱巖城。“紅海怪”宣稱這是“為我叔叔償命,雖然那傢夥是個飯桶加酒鬼,鐵種們巴不得早點擺脫他”。

不過外界的樁樁不幸比起宮廷和國王的飛來橫禍,又隻能說是小巫見大巫。征服一百三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七大王國的王後、伊耿二世國王僅剩的後嗣傑赫妮拉·坦格利安離世,年僅十歲。小王後同母後海倫娜一樣落下梅葛樓的窗戶,插在幹涸護城河中森然林立的鐵刺上。鐵刺穿透胸膛和肚腹,她痛苦掙紮瞭半小時才被救下來,即刻香消玉殞。

君臨人以獨有的誇張方式表達如潮哀思。傑赫妮拉是個飽受驚嚇的孩子,自戴上後冠之日起就躲在紅堡內不肯見人,但都城百姓記得她大婚時的模樣,那個小女孩看起來如此勇敢美麗。於是他們放聲哭泣、肆意號啕,他們撕碎衣衫,湧入聖堂、酒館和妓院,去尋求任何能尋到的慰藉。很快流言四起,人們如同當初海倫娜王後離世時那樣反復追問:小王後真的是自殺嗎?即便在紅堡,各種懷疑也層出不窮。

傑赫妮拉是個孤獨的孩子,總是哭哭啼啼,還有些頭腦簡單,她隻樂意待在房間,由女伴、侍女、貓咪和娃娃陪伴。她怎會瘋狂或悲傷到跳出窗外、落在那些可怖的鐵刺上?有人說雷妮亞夫人流產讓她難過到輕生,有人更刻薄地推測這是出於對貝妮拉夫人腹中胎兒的嫉妒,另有流言聲稱“這都怪國王。她全心全意愛著他,他卻不理不睬也不在乎她,甚至不讓她進他的房間”。

當然,更多人相信傑赫妮拉並非自殺。“她是被害死的,”他們悄悄談論,“跟她母親一樣。”假若如此,誰是兇手?

可疑的嫌犯很多。按傳統,王後的房間門口始終有一名禦林鐵衛執勤,此人可輕易溜進去,將小王後扔出窗戶……那麼,指使禦林鐵衛的會是國王嗎?有人說伊耿受夠瞭愛哭的傑赫妮拉,想要換個妻子,也有人說他與殺母仇人不共戴天,誓要讓對方斷子絕孫。由於伊耿陰沉憂鬱,從不表露內心,“殘酷的”梅葛的掌故遂被翻瞭出來,並廣為流傳。

還有人歸咎小王後的女伴卡珊德拉·拜拉席恩小姐。卡珊德拉小姐是“四風暴”中的大姐,在伊耿二世國王最後的時日裡與之有過婚約(她此前也很可能跟伊耿的弟弟獨眼伊蒙德訂過婚)。一些人懷疑兩度失望讓她心懷怨懟,她曾是風息堡的繼承人,今淪為君臨的棄子,便將一腔憤恨發泄到智力低弱、愛哭鼻子的小王後身上。

小王後的一位貼身侍女亦受到懷疑,她被發現偷瞭王後的兩個娃娃和一條珍珠項鏈;另有一位跑腿小弟去年曾把湯灑到小王後身上,因此遭受責打,如今也成瞭嫌犯。禦前審問長親自審問,最終宣判他們無罪(但男孩已被拷打致死,女孩此後因偷竊失去一隻手)。侍奉七神的神聖仆從亦成瞭懷疑對象,風聞城裡有個修女說過小王後不該生育,因弱智的母親會生下弱智的兒子,金袍子便抓走她,丟進地牢。

悲傷令人瘋狂,事後看來,我們可以公正地斷定,上述人等皆與小王後的慘死無涉。若傑赫妮拉·坦格利安果真遭遇謀害(沒有真憑實據能證明這一點),罪魁禍首隻有一種可能:首席攝政、全境守護者暨國王之手,星梭城、杜斯頓伯裡和白園城伯爵烏爾溫·培克。

培克伯爵跟前任一樣格外關註繼承人問題。伊耿三世未有子嗣,也沒有在世的同宗兄弟(至少已知情況如此),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將來也不太可能和小王後誕下繼承人。兩個異母姐姐與他血緣最近,但培克伯爵曾浴血奮戰阻止女人登上鐵王座,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倘若雙胞胎姐妹生下兒子,那男孩將立刻在繼承順位上排到前列……如今雷妮亞夫人懷孕後流產,可潮頭島的貝妮拉夫人腹中的胎兒正日漸成形,烏爾溫·培克伯爵絕對無法忍受把王位留給“蕩婦和野種的小崽子”。

隻要國王生下後代,便能避免伯爵眼中最糟糕的情形……如此則必須除掉傑赫妮拉,讓國王再婚。培克伯爵肯定不會親自動手,小王後離世時他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當晚在王後房間門口執勤的禦林鐵衛乃是他的私生兄弟默文·佛花。

默文爵士聽命於首相?這很有可能,尤其考慮到本書隨後的章節將要講述的事件。默文是個私生子,在世人的風評中,他作為禦林鐵衛雖稱不上勇氣過人,但較為盡責。他不是比武冠軍,也沒有英雄光環,好在經驗豐富、劍術高明,並且唯命是從。可人類並非總能表裡如一,君臨的宮廷人士就是典型,熟識默文·佛花的人清楚他的另一面。“蘑菇”提及爵士不當值時好酒,他倆正是酒友,而爵士雖發誓守節,但在白劍塔外很少獨睡。他其貌不揚,粗獷的氣質卻足以傾倒某些洗衣婦和女仆,他醉酒後甚至吹噓自己睡過貴婦。跟許多私生子一樣,他血氣方剛,脾氣暴躁,總是杯弓蛇影,自覺被人輕視。

但上述這些缺點並不能證明佛花會墮落到把熟睡的孩子從床上拖起、殘忍地扔出窗外,連向來不憚以最大惡意度人的“蘑菇”也不認為他能如此冷血。弄臣相信默文爵士可用枕頭悶死王後……隨後他又提出另一種更陰險也更現實的可能:將王後推出窗外的並非默文爵士本人,他隻把殺手放瞭進去,那很可能是他認識的人……比如“拇指”泰斯裡奧,或其他“指頭”。隻要對方聲稱奉首相之命,默文爵士便沒過問其對小王後有否不利。

侏儒的說法亦為猜測,傑赫妮拉·坦格利安之死的真相也許永遠不得而知。她可能僅因一時脾氣發作便自我瞭斷,但若真為他殺,根據種種跡象,烏爾溫·培克伯爵難逃幹系。不過既然無憑無據,培克伯爵自不會受到指責……假設他沒有此後的舉動。

小王後火化後的第七日,烏爾溫伯爵偕慕昆國師、伯納德修士和禦林鐵衛隊長馬斯森·維水覲見悲傷的國王,告知對方應脫下漆黑的喪服,“為王國利益”再婚,而新王後人選已定。

烏爾溫·培克結婚三次,生下七個孩子,但隻有一個尚在人世。他的頭生子於襁褓中夭折,他跟第二任妻子生的兩個女兒也是如此。他的第三個女兒早早出嫁,隨即以十二歲之齡分娩並不幸身亡。他把次子送給青亭島收養,擔任雷德溫伯爵的侍酒和侍從,卻也在十二歲那年遭遇船難溺亡。作為繼承人的提圖斯爵士是烏爾溫唯一長大成人的兒子,他在蜜酒河一戰表現突出,被“無畏的”瓊恩·羅克頓封為騎士,卻在六天後外出偵察時遭遇殘人團夥,於毫無意義的沖突中陣亡。首相隻剩下女兒蜜莉兒。

蜜莉兒·培克將成為伊耿三世的新王後,首相聲稱她是上上之選。蜜莉兒與國王同齡,“秀麗可人,性情端莊”,她出自王國最高貴的傢族,從小由修女悉心教導讀寫算數,而其母上豐饒多產,國王將來不愁沒有強壯的兒子。

“如果我不喜歡她呢?”伊耿國王問。

“您無需喜歡她。”培克伯爵答道,“您隻需娶她、睡她,讓她懷上兒子。”這句粗魯的答復後,他又說拋出那個可恥的比喻,“陛下也不愛吃蕪菁,但廚子呈上您還得吃,不是嗎?”

伊耿國王陰鬱地點點頭……但這段對話被傳瞭出去——這種事人們總是樂此不疲——倒黴的蜜莉兒小姐立刻被七國上下冠以“蕪菁小姐”的稱號。

然而她沒能成為“蕪菁王後”。

烏爾溫·培克這次過於逾越。撒迪厄斯·羅宛和曼佛利·慕頓憤恨培克伯爵把他們蒙在鼓裡,如此大事本應由攝政團共同商定;艾林公爵夫人從谷地發出措辭嚴厲的警告;克米特·徒利稱訂婚為“獨斷專行”;班吉寇·佈萊伍德質疑此事過於倉促,他認為至少應給伊耿半年時間哀悼小王後;臨冬城的克雷根·史塔克送來一封短信,申明北境不支持首相策劃的婚配。連慕昆大學士都猶豫起來。“蜜莉兒小姐確實討人喜歡,她肯定也能成為優秀的王後。”他對首相說,“但我們行事務須盡善盡美、考慮周全。大人,我有幸與您同堂共事,深知您將陛下視如己出般疼愛,為瞭陛下和王國的利益殫精竭慮,但外人或許會覺得您選擇自己的女兒是出於私心……為瞭權力或培克傢族的榮耀。”

“蘑菇”在此事上亦有精辟見解,他認為有的門扉不能輕易開啟,“你永遠不知道會引發什麼後果”。培克為自己的女兒打開瞭王後之門,但各路諸侯亦有女兒(以及姐妹、侄女、外甥女,甚至守寡的母親或未婚的姑姑),他們都想鉆進這扇門,爭相恐後地宣稱自己的血脈比“蕪菁小姐”更優秀高貴。

本書的篇幅不足以羅列所有自告奮勇的貴族,我們隻能扼要敘述頭面人物。凱巖城的喬安娜·蘭尼斯特暫時放下與鐵民的戰爭,她在給首相的親筆信中指出自己的女兒瑟蕾拉和提莎拉都是出身高貴的童貞少女,也都到瞭適婚年紀;兩度守寡的風息堡夫人埃琳娜·拜拉席恩舉薦自己同樣身處君臨的兩個女兒卡珊德拉和艾蓮,她在信中聲稱卡珊德拉曾與伊耿二世訂婚,“早已做好為國王服務的準備”;白港的托倫伯爵送來一隻渡鴉,提起龍和人魚“被殘酷的命運中斷”的婚約,他懇請伊耿國王迎娶曼德勒傢的女人,將一切帶回正軌;騰石鎮的寡婦莎麗斯·傅德利膽大包天地推薦自己。

最出格的信件來自生性叛逆的舊鎮夫人薩曼莎·海塔爾。她宣稱自己的妹妹珊莎菈(夫人和妹妹均出自塔利傢族)“身強體健,活力無限,論讀書勝過學城一半的學士”,小姑蓓珊妮(出自海塔爾傢族)“貌美如花,膚若凝脂,秀發光澤,千嬌百媚”,唯一的缺點是“說實話,她為人懶惰還有點蠢,但有些男人就喜歡這種老婆”。為彌補缺陷,她提議伊耿國王兩個都娶,“一個用來並肩統治,就像亞莉珊王後輔佐傑赫裡斯國王,另一個用來上床產子”。假設國王“因種種原因”認為這兩人“不夠理想”,山姆夫人還貼心地附上三十一位來自海塔爾傢族、雷德溫傢族、塔利傢族、安佈羅斯傢族、佛羅倫傢族、科伯傢族、科托因傢族、畢斯柏裡傢族、瓦爾納傢族和格林傢族的適齡處女,以供備選(“蘑菇”說夫人在信末更用調侃的口吻寫道:“假若陛下樂意,我還認識不少俊俏小夥,但他們恐怕無法傳宗接代。”不過沒有一本編年史提及這段寡廉鮮恥的附言,夫人的來信原件也已遺失)。

局勢已然失控,烏爾溫伯爵不得不重新考慮。他仍想讓女兒蜜莉兒嫁給國王,但必須設法安撫那些他在意的領主。迫於形勢,他坐上鐵王座公開宣佈:“為臣民福祉計,盡管無人能替代敬愛的傑赫妮拉王後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陛下亦必須續弦。各位貴人踴躍提供瞭諸多值得這份榮耀的候選,她們無疑都是王國最美麗的花朵。然而陛下的真命之女當如亞莉珊之於傑赫裡斯,瓊琪之於佛羅理安。她不但要與他同床共枕、生兒育女,還要替他分擔重任、疏難排解,並同他白頭偕老。這樣的女子隻由陛下的慧眼金睛親自擇選。我們將在少女節舉辦一場自韋賽裡斯國王時代以來最盛大的舞會,遍邀七大王國全境的少女在陛下面前盡情表現,讓陛下選出最合適的配偶和愛侶。”

首相的宣言引發轟動,興奮情緒不但籠罩瞭宮廷和都城,還迅速向全國擴散。從多恩邊疆地直到長城,慈愛的父親和自豪的母親看著待嫁的女兒,都覺得這便是國王的真命之女。維斯特洛所有的貴族小姐都開始精心打扮、縫制衣服、梳理頭發,滿腦子想著:“我為什麼不行?我也可能成為王後。”

然而烏爾溫伯爵在坐上鐵王座發表宣言以前,早早派瞭渡鴉去星梭城,召女兒蜜莉兒趕來君臨。離少女節尚有近三個月,伯爵打算讓她提前入宮接觸國王,最好彼此暗生情愫,舞會之夜獲選就十拿九穩瞭。

上述安排人盡皆知,另有許多來自流言……據說烏爾溫·培克在等候女兒入宮期間用盡陰謀詭計,對自認較有威脅的競爭對手施以迫害、污蔑、引誘或誹謗。卡珊德拉·拜拉席恩將小王後推出窗外的謠言卷土重來,其他少女真真假假的不端行為也成瞭宮廷的日常談資。伊莎貝爾·斯湯頓的酒癖被四處傳揚,埃蘿·馬賽的失貞被添油加醋,有人聲稱蘿莎蒙·戴瑞用束胸衣隱藏六個乳頭(據說這是因為她母親跟狗生下瞭她),又有人指控萊拉·哈佛出於嫉妒悶死瞭尚在襁褓的弟弟。更誇張的故事針對“三簡妮”(簡妮·斯莫伍德、簡妮·慕頓和簡妮·瑪瑞魏斯),說她們喜歡變裝為侍從,跑到絲綢街的妓院,像男孩那樣親吻和愛撫那裡的娼妓。

所有故事都傳進瞭國王耳中,其中不乏“蘑菇”所為——弄臣承認為在伊耿三世禦前抹黑那些少女收取“豐厚的報酬”。自傑赫妮拉王後去世,侏儒便常在禦前侍奉,他的笑話雖無法驅散國王的陰霾,卻能逗笑“淡發”蓋蒙,所以國王每每為朋友傳喚他。蘑菇在《證詞》中說,“拇指”泰斯裡奧讓他選擇“要銀子還是要鋼鐵”,他“迫於無奈,隻好請對方收回匕首,然後接過鼓鼓囊囊的一袋銀幣”。

根據流言,烏爾溫伯爵為贏得這場爭奪國王歡心的秘密戰爭,使出的手段遠不止言辭。舞會對外宣佈後沒多久,人們便在提莎拉·蘭尼斯特的床上逮到一名馬童,盡管提莎拉小姐堅稱這小子是擅自爬窗的陌生人,慕昆大學士的檢查卻表明她已非完璧;露辛達·龐洛斯在離城堡不到半日行程的黑水灣畔鷹狩時遭遇強盜,獵鷹被殺、坐騎被搶,一個強盜捉住她,另一人割開瞭她的鼻子;菲萊雅·史鐸克渥斯小姐是個活潑漂亮的八歲女孩,過去偶爾會陪小王後玩娃娃,如今在螺旋梯上失足摔折瞭一條腿;佈克勒夫人和她僅有的兩個女兒橫渡黑水灣時翻船淹死。人們開始談論“少女節的詛咒”,而那些深悉權謀運作的人看出背後隱形的手,管住瞭舌頭。

首相及手下應為樁樁不幸和慘劇負責嗎?無論如何,這對最終結果影響甚微。自傑赫裡斯國王駕崩,君臨便沒舉辦過舞會,而這次舞會的性質又是獨一無二的。在比武大會上,嬌美的少女及尊榮的貴婦為“愛與美的皇後”的頭銜爭得頭破血流,得到的榮耀還隻能持續一晚,這次若被伊耿國王選中卻可終身母儀維斯特洛。眼見天南海北的貴族都不辭辛勞地來到君臨,培克伯爵趕緊宣佈隻有三十歲以下的貴族處女方有資格參選,意圖限制人數。饒是如此,少女節當天仍有超過一千名符合條件的女子湧進紅堡,首相根本無力阻止。這其中甚至有狹海對岸的參選人——潘托斯親王送來一個女兒,泰洛西大君送來一個妹妹,密爾乃至古瓦蘭提斯的古老世傢也紛紛讓女兒乘船前來(可惜沒有一個瓦蘭提斯女孩平安抵達,她們半路都教蛇蜥群島的海盜擄走瞭)。

“妞兒們一個比一個漂亮。”“蘑菇”在《證詞》中說,“她們身披綾羅綢緞,佩戴珍珠瑪瑙,艷光四射、婀娜多姿,在通往王座廳的路上留下無數靚麗倩影。此情此景堪稱世間至美,當然,她們要是不穿衣服就更動人瞭。”(確實有人出於種種考慮這麼幹,那便是裡斯的總督之女彌瑪多拉·海恩。她穿瞭一件跟眼瞳相配的藍綠色透明絲袍,裡面隻有一條鑲嵌珠寶的腰帶。她的出現立刻讓城堡庭院陷入騷動,但禦林鐵衛攔住她,要求換上得體的衣服方能進入。)

少女們無疑做著與國王共舞的美夢,幻想運用聰明才智或觥籌交錯時的挑逗眼神來俘獲國王。她們進門後才發現這裡並未安排舞蹈、美酒甚至交流,詼諧還是駑鈍都一視同仁。這已不是通常意義的舞會,伊耿三世國王端坐在鐵王座上,身穿黑衣,頭戴金冠,喉頭掛著金鏈,等待女孩們排好隊一個個走到面前。傳令官通報參選人的姓名和傢世後,女孩便行個屈膝禮,國王則沖她點點頭,然後就輪到下一個女孩。“第十個女孩走來時,國王肯定忘瞭前五個。”“蘑菇”說,“做父親的大可把她們塞回隊伍後面再排一輪,腦子靈光的傢夥多半這麼幹過。”

少數勇敢的參選人壯起膽子對國王獻殷勤,試圖加深印象。艾蓮·拜拉席恩問國王是否喜歡她的衣服(她姐姐後來宣揚她問的是“您喜歡我的胸嗎?”這當然是無稽之談);阿萊莎·羅伊斯對國王傾訴她如何千裡迢迢從符石城趕來見他;帕特麗夏·雷德溫的表達能力更勝一籌,她說自己的隊伍從青亭島奔赴君臨途中三次打退強盜。“我射中瞭一個人,”她自豪地宣稱,“我射中瞭他的屁股。”;七歲的安雅·韋瑟瓦斯小姐告訴國王,她最鐘愛的坐騎叫“叮當蹄”,又問國王有沒有好馬(烏爾溫伯爵不耐煩地代伊耿回答:“陛下有一百匹馬。”);還有些人稱贊王都、紅堡和國王的打扮,恐怖堡的少女芭芭·波頓甚至提出要求:“就算您要送我回去,陛下,也請讓我帶上大批食物。北境的積雪很深,您的子民正在挨餓。”

最大膽的莫過於沙石城的多恩女人莫麗亞·科格爾,她行禮後笑著說:“陛下,您為何不下來吻我?”伊耿沒有回答,事實上,他沒答復任何人。他對每位發言的少女都隻點點頭,表示聽到瞭,然後馬斯森爵士和禦林鐵衛便送她們離開。

音樂整晚在大廳內演奏,卻被橐橐的腳步聲、嗡嗡的議論聲及不時飄來的輕柔哭聲所淹沒。紅堡王座廳十分宏偉,放眼全維斯特洛,除開“黑心”赫倫的廳堂,無一能與之相提並論。但當時它容納瞭超過一千位參選人,每位又都帶來父母、兄弟、護衛和仆人,霎時擠得水泄不通。廳外冬風肆虐,廳內酷熱難耐。傳令官一直扯著嗓子通報參選人的姓名和傢世,以致失聲換人。四名滿懷期待的少女當場暈倒,被抬出去的還有十二個母親、好幾個父親和一個修士。一名肥胖的領主摔倒後病發身亡。

“蘑菇”後來管這場舞會叫“少女節奶牛展”,之前摩拳擦掌、興奮難耐的歌手們此刻都沒瞭靈感。隨著時間流逝,女人們眼花繚亂地不斷經過,國王變得越來越不耐煩。“這都是首相的安排。”“蘑菇”吐露,“烏爾溫伯爵有理由相信,陛下每一次煩躁的皺眉、每一次焦慮的挪動和每一次疲憊的點頭,都會增加‘蕪菁小姐’中選的幾率。”

蜜莉兒·培克一個月前抵達君臨,她父親確保她每天都會見到國王。她有棕色的眼睛和頭發,一張寬臉長著雀斑,牙齒也有些不齊,這讓她笑起來稍帶害羞。而她年方十四歲,實際上比伊耿大一歲。“她不是很美,”“蘑菇”承認,“勝在清新活潑,舉止可愛,惹人喜歡。陛下似乎並不排斥她。”根據侏儒的計算,少女節前的半個月,烏爾溫伯爵安排蜜莉兒小姐跟國王共進瞭六次晚餐。“蘑菇”被召去在這些冗長尷尬的宴席上表演,他回憶說伊耿國王用餐時沒怎麼開口,但“似乎跟‘蕪菁小姐’在一起比跟傑赫妮拉王後在一起舒服……即便沒到舒服的程度,至少沒表示反感。舞會前三天,他把一個曾屬於小王後的娃娃送給瞭她。‘給,’他把娃娃塞給她,‘你拿著。’這或許不是純真少女夢想聽到的情話,但蜜莉兒欣然收下禮物,當作受寵的證明,她父親更是心花怒放。”

蜜莉兒小姐像抱嬰兒一樣抱著那個娃娃出現在舞會上。她不是最先出場的(這份殊榮屬於潘托斯親王的女兒),也不是最後一個(最後出場的是乳頭島一位有產騎士的女兒亨麗埃塔·伍德哈爾)。經由父親的精心安排,她在舞會頭一個小時的末尾覲見國王,這個排位既不用承受假公濟私的指責,又避免在國王精力渙散時遭到忽視。國王不僅破天荒地開口招呼蜜莉兒小姐,“我很高興你能來,小姐。”還補瞭一句,“我也很高興你喜歡那個娃娃。”首相自然備受鼓舞,覺得苦心經營的一切即將開花結果。

但他高興得太早瞭,他此前費盡心機阻止國王的兩個異母姐姐染指鐵王座,報應終於來臨。突如其來的喇叭聲宣告貝妮拉·瓦列利安和雷妮亞·科佈瑞的到來時,王座廳內隻剩十幾名少女尚未上前覲見,人群稀疏瞭許多。大門徐徐開啟,戴蒙王子的雙胞胎女兒在寒風裹挾下騎瞭進來。貝妮拉夫人挺著懷孕的大肚子,雷妮亞夫人則因流產頗為蒼白瘦削,但兩人的打扮完全一致、宛若鏡影:她們都身穿柔軟的黑天鵝絨裙服,喉頭裝飾著紅寶石,背後飄飛的鬥篷上繡有坦格利安傢族的三頭火龍。

雙胞胎姐妹騎著炭黑色戰馬,並排踏入大廳。禦林鐵衛隊長馬斯森·維水爵士上前阻攔,要求她們下馬,貝妮拉夫人揚起馬鞭抽在他臉上。“我的弟弟國王陛下才有資格命令我。你算什麼東西?”她們就這樣騎到鐵王座下才勒住韁繩,烏爾溫伯爵上前喝問她們意欲何為,雙胞胎姐妹亦當他是仆人一樣不屑一顧。“弟弟,”雷妮亞夫人對伊耿說,“如蒙不棄,我們帶來瞭您的新王後。”

她的夫君科恩·科佈瑞爵士帶著那個女孩上前,廳內眾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傳令官用嘶啞的聲音大喊:“瓦列利安傢族的戴安娜拉小姐。其父為已故的瓦列利安傢族的戴倫大人,我們永遠懷念他,其母為已故的黑澤爾夫人,出自哈特傢族。她的監護人是貝妮拉·坦格利安夫人,以及海軍上將、‘潮汛之主’、潮頭島伯爵、‘橡木拳’埃林·瓦列利安!”

戴安娜拉·瓦列利安是個孤兒,母親被冬季大風寒帶走,父親戴倫隨“真心號”沉沒在石階列島。她的祖父魏蒙德爵士曾被雷妮拉女王砍頭,但父親戴倫與埃林伯爵和解,並為其戰死。少女節這天站在國王面前的戴安娜拉身穿裝點著密爾蕾絲和珍珠的潔白絲裙,一頭長發在火光照耀下閃閃發亮,雙頰亦因激動染上紅暈。她才六歲,但美得令人窒息,同海馬傢族的諸多後代一樣,古瓦雷利亞血統在她身上顯露無疑——她的銀發間雜著金絲,她的雙眸湛藍深邃宛若夏日大海,她的皮膚光滑白皙猶如冬季初雪。“她是如此光彩奪目,”“蘑菇”形容,“當她微笑時,樓臺上的歌手們都不由得情緒高漲,他們終於找到瞭一位值得歌唱的少女。”所有人都同意,戴安娜拉擁有最燦爛的笑顏,那笑容混合著甜美、勇氣和調皮,教人不由得相信“這個聰明、可愛又快樂的小女孩,一定能掃除少年國王心頭的陰霾”。

待伊耿三世對她回以微笑,並說:“感謝你的到來,小姐,你讓這裡蓬蓽生輝。”連烏爾溫·培克伯爵也明白自己輸掉瞭這場遊戲。剩下幾名少女匆匆走瞭個過場,國王想要趕緊結束的心情已難以掩飾,可憐的亨麗埃塔·伍德哈爾行屈膝禮時甚至哭瞭。她被帶走後,伊耿國王立刻叫來年輕的侍酒“淡發”蓋蒙,給予他宣佈結果的榮譽。蓋蒙興奮地喊道:“陛下將迎娶瓦列利安傢族的戴安娜拉小姐!”

聰明反被聰明誤,烏爾溫·培克伯爵隻得盡可能體面地接受國王的選擇。但他在次日的攝政會議上大發雷霆,斥責“這個陰沉的孩子”選瞭六歲女孩做新娘,渾不顧婚姻的本意。瓦列利安女孩要多年以後才能跟他圓房,生下繼承人還得更久,此前繼承順位的問題依舊無法解決。首相據此宣稱,攝政團的作用在於避免國王因年幼無知幹出蠢事,“比如這種蠢事”,為瞭王國利益,國王必須放棄自己的選擇,迎娶“一位般配的適齡小姐”。

“你是指你女兒嗎?”羅宛伯爵反問,“我不這麼想。”其他攝政也不贊同首相的意見——這是禦前會議頭一次如此堅定地反對首相。婚約保留下來,第二天就對外公佈,與此同時數以百計的失望少女魚貫離開都城,踏上返鄉之旅。

伊耿·坦格利安三世國王和戴安娜拉小姐的婚禮旋即於伊耿征服後第一百三十三年的最後一天舉行。站在街邊為這對王室新人歡呼的民眾比伊耿迎娶傑赫妮拉時少瞭很多,主要是因為冬季大風寒帶走瞭君臨近五分之一的人口。不過那些頂風冒雪的觀禮者很喜歡他們的新王後,為她開心揮舞的雙手、紅潤的臉頰和略帶羞怯的甜美笑容而著迷,騎馬跟在王傢轎輦後的貝妮拉夫人和雷妮亞夫人也受到同樣熱烈的歡迎。

隻有極少數人註意到國王之手遠遠綴在後面,“臉黑得像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