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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赫裡斯一世國王時代的生育、死亡與背叛

傑赫裡斯·坦格利安一世是鐵王座上最勤奮的國王。“征服者”伊耿的格言之一是君主和王後需要不時在民眾面前露面,讓老百姓知道他們有機會伸冤訴苦。“我要讓他們看見我。”征服五十一年下半年,傑赫裡斯宣佈進行他的首次王傢巡遊時也這麼說,而這將是他今後幾十年間無數巡遊中的第一次。在漫長的統治期內,傑赫裡斯出外訪問諸侯或在市集村莊開庭理事的時間,超過於龍石島和紅堡逗留的時間之和。亞莉珊通常與他一起出行,她那條銀龍與他那條光亮的青銅色巨獸共同翱翔天際。

“征服者”伊耿的巡遊隊伍照例可多達一千名騎士、士兵、馬夫、廚子和仆從,雄壯歸雄壯,亦為有幸接待的領主帶來瞭諸多困難。這麼多人的食宿很難安排,而若國王想去打獵,周圍的樹林也將被搜刮一空。哪怕最富有的領主在國王離開後,也會發現自傢酒窖幹涸、糧倉空虛,而一半的女仆肚子裡多瞭個野種。

傑赫裡斯決定采用不同的方式,他規定巡遊的隨行人員上限為一百人,其中二十人為騎士,剩下是衛兵和仆人。“我騎著沃米索爾,不需要那麼多人保護。”他說。人員的削減也讓他能拜訪一些小領主,那些人的城堡不夠大,招待不瞭伊耿。傑赫裡斯意在盡可能周遊天下,也讓天下人盡可能看到他,而他在每個地方隻作短暫停留,以免成為不受歡迎的客人。

國王第一次巡遊的路線設計相當簡單:先去君臨以北的王領,接著進入艾林谷,隨後便打道回府。傑赫裡斯雖要亞莉珊同行,但由於王後有孕在身,所以刻意避免旅程過於勞累。按既定路線,他們首先來到史鐸克沃斯堡和羅斯比城,又沿海邊抵達暮谷鎮,國王在那裡參觀達克林伯爵的船塢,並享受瞭一下午釣魚之樂,王後借機召開第一屆“女庭”——這很快成為每次王傢巡遊的保留項目。“女庭”隻有女人可以參加,無論年齡和出身,小王後鼓勵她們前來訴說自己的恐懼、擔憂和希望。

一路無事,國王和王後順利到達女泉鎮,他們預定在此叨擾慕頓伯爵夫婦半個月,然後乘船渡過螃蟹灣去訪問燭穴城、海鷗鎮和谷地。女泉鎮以甜水泉池聞名遐邇,傳說那是英雄紀元時“傻子”佛羅理安初次見到瓊琪洗澡的地方。和其他女人一樣,亞莉珊也想沐浴瓊琪泉,據說泉水擁有神奇的治愈能力,而若幹世紀以前,女泉鎮的領主就沿池塘建瞭一所宏偉的石頭澡堂,將其托付予神聖姐妹管理。由於男性不能進入澡堂,所以當王後把自己浸入聖水中時,她身邊隻有女伴、女仆和修女(曾在伊莎貝爾修女手下見習的埃蒂絲和萊拉此時已發下誓言正式成為修女,獻身教會並侍奉王後)。

小王後的優良品行,繁星聖堂的沉默,加上七位佈道者的賣力宣講讓大多數神職人員站到瞭傑赫裡斯和亞莉珊一邊……但總有些人不為所動,照顧瓊琪泉的神聖姐妹中就有這樣三個女人,仇恨蒙蔽瞭她們的心靈。她們私下合計,如果任由肚內懷著國王的“孽種”的王後在此沐浴,這片聖潔的水域將遭到永久的污染,於是亞莉珊王後剛脫下衣服,她們便掏出藏在袍子下的匕首。

萬幸這幾個刺客沒受過專門訓練,也低估瞭王後身邊的女人們的勇氣。那些“女智者”盡管赤身裸體、手無寸鐵,仍然毫不猶豫地用身體保護王後。埃蒂絲修女的臉被劃傷,普魯登絲·賽提加的肩膀被刺穿,而蘿莎蒙·波爾被匕首紮進肚子,三日後不治身亡。所幸王後毫發未傷,搏鬥發出的驚叫和吶喊引來瞭她的護衛們——喬佛裡·多吉特爵士和蓋爾斯·莫裡根爵士一直守在澡堂門口,做夢都沒想到危險竟在澡堂之內。

禦林鐵衛們迅速料理瞭刺客,當場格殺兩人,並活捉瞭第三人以供審問。經過嚴審,那人供出另外六個神聖姐妹,她們沒勇氣拿起武器,隻負責外圍協助。慕頓伯爵吊死瞭所有罪人,若非亞莉珊王後調解,他還會吊死其餘無辜者。

傑赫裡斯雷霆震怒,他推遲瞭訪問谷地的計劃,扭頭回到安全的梅葛樓。亞莉珊王後將在這裡待到孩子降生,但這段經歷讓她久久無法平息。經過反復思考,她告訴國王:“我需要自己的護衛。你的七名禦林鐵衛固然忠勇,但他們是男人,總有些地方男人不方便。”國王對此極表贊同,當晚便有一隻渡鴉飛往暮谷鎮,征召新任達克林伯爵的私生妹妹瓊琪·達克入宮,此女曾在“白袍之爭”中扮作神秘騎士“緋紅蛇”,深受百姓喜愛。短短幾天後,瓊琪·達克來到君臨,依然一身緋紅裝扮,她欣然接受瞭王後貼身護衛的委任。往後她將以“紅影”的外號聞名天下,世人皆知她永遠形影不離地保護著王後。

傑赫裡斯和亞莉珊從女泉鎮返回後沒多久,風息堡傳來匪夷所思的消息:阿萊莎太後懷孕瞭。太後已經四十四歲,早就過瞭適合生育的年紀,因此她這次懷孕被視為奇跡。在舊鎮,總主教親自宣稱這是諸神之恩,“這個多災多難的母親表現得如此勇敢,因此得到天上聖母的賜福。”

但喜悅之中亦有隱憂。阿萊莎已不如當年強健,她擔任攝政太後那段時間消耗瞭太多,第二段婚姻也沒如她希望的那樣帶來幸福。好在即將誕生的孩子溫暖瞭羅加公爵的心,促使他改正暴躁的脾氣,懺悔不忠的行為,守在待產的妻子身邊。阿萊莎本人十分害怕,總想著和伊尼斯國王最後所生的那個孩子,那個死在搖籃裡的女嬰瓦萊拉。“再有一次那種經歷,我會崩潰的,”她告訴丈夫,“那將撕碎我的心。”但結果證明,這個於征服五十二年初出生的孩子強壯又健康,是一個頂著烏黑絨發、滿臉紅潤的大胖小子,“他的哭聲遠到多恩或長城都能聽見”。羅加公爵很早以前就絕瞭和阿萊莎之間有後的指望,如今喜出望外的他給兒子起名博蒙德。

諸神賜予的歡樂往往伴隨著哀傷。亞莉珊王後早於母親誕下兒子,她命名為伊耿,以榮耀“征服者”和不幸亡故的兄長“無冕者”。全國上下心懷感恩,尤其是傑赫裡斯,但這個早產的小王子瘦小脆弱,不過三天就去世瞭。亞莉珊王後悲痛不已,學士們不由得擔心她也會隨之而去。往後的歲月裡,她一直將兒子的死歸咎於女泉鎮那三個女刺客,總說當時若能在瓊琪泉的療愈聖水中沐浴,伊耿王子絕不會死。

在龍石島,雷妮亞·坦格利安的小朝廷暗潮洶湧。島嶼周邊的領主們像過去覲見傑赫裡斯那樣登門致意,但“東太後”與弟弟不同,她冷面以對許多來訪者,甚至讓一些人吃閉門羹。

雷妮亞太後雖與女兒艾瑞亞團聚,但兩人相處得不好。公主對母親毫無記憶,太後也並不瞭解自己的孩子,隻是一味嫌棄其他小孩。艾瑞亞喜歡紅堡的多姿多彩,那裡王公貴婦和異鄉使節絡繹不絕,每天早晨騎士們在院子裡操練,每天晚上歌手、伶人和弄臣爭奇鬥艷,而高墻外就是繁華喧囂的君臨城;她還享受著鐵王座繼承人帶來的關註,無論是偉大的領主、英勇的騎士,還是低賤的女仆、洗衣婦或馬童,他們統統贊美她、寵愛她,爭相討她歡心,而她領著一群不問出身的女孩在城堡裡橫行霸道。

母親不顧她的個人意願將她帶回龍石島後,一切都變瞭。跟君臨相比,龍石島死氣沉沉、無聊透頂,城堡裡沒有年紀相仿的女孩,母親也不準她去跟高墻下村莊裡的漁民女兒廝混。實際上,母親對她來說幾乎是個陌生人,心情總是陰晴不定,還常常沉默不語,而圍繞在母親身邊的那些女人對她興趣缺缺。那些女人中公主唯一親近的是仙女島的艾麗莎·法曼,艾麗莎小姐總給她講述自己的冒險故事,還承諾教她航海,而對於待在龍石島就跟她一樣不開心。艾麗莎小姐懷念寬廣的西海,常說要設法回去。“帶我一起去。”每當這時,艾瑞亞公主總會要求,艾麗莎·法曼聽瞭則會開懷大笑。

龍石島有一樣君臨稀見的事物:龍。在龍山陰影下的雄偉城堡中,每個月仿佛都有幼龍誕生。夢火在仙女島產下的龍蛋一到龍石島就開始孵化,雷妮亞·坦格利安著意安排女兒熟悉它們。“你給自己挑一個,”太後告訴公主,“有朝一日就能飛翔。”但院子裡還有很多長大的龍,城墻外更有不少逃出城堡的野龍,它們在龍山遠端的隱秘洞穴中築巢。艾瑞亞公主在宮中認識瞭沃米索爾和銀翼,但當時人們不許她靠近,而在這裡她想怎麼接觸就怎麼接觸,不管剛孵出的幼龍,年輕的小龍,還是母親的夢火……甚至龍族中的龐然巨物貝勒裡恩和瓦格哈爾,這兩條龍年紀大瞭,每天都打瞌睡,但蘇醒時鼓動雙翼的景象仍然震人心魄。

艾瑞亞在紅堡喜歡馬和獵狗,也喜歡朋友們的陪伴,而在龍石島,除開艾麗莎·法曼,她唯一的朋友就是那些龍……她暗暗計數著日子,等待自己能騎上龍的那一天,渴望就此遠走高飛。

征服五十二年,傑赫裡斯國王終於完成對艾林谷的王傢巡遊,依次拜訪瞭海鷗鎮、符石城、紅壘、長弓廳、心宿城和月門堡,最後騎沃米索爾飛到巨人之槍上的鷹巢城,就像征服戰爭時期維桑尼亞王後所做的那樣。亞莉珊王後陪伴瞭部分旅程,但沒有全程參與,因她的身體並未自生育中完全恢復,喪子之痛一時也難以釋懷。不過,經王後的用心斡旋,普魯登絲·賽提加小姐和海鷗鎮的格拉夫森伯爵訂婚瞭。王後還在海鷗鎮舉辦“女庭”,在月門堡又辦瞭一次,而她在庭上的見聞將改變七大王國的法律。

今天,人們常常提及“亞莉珊王後的法律”,但這種說法過於籠統,不夠準確。嚴格來說,王後沒有制定法律、簽署諭令、發佈公告或做出判決的權力,亞莉珊也不能跟“征服者”的兩位王後雷妮絲和維桑尼亞相提並論。但小王後對傑赫裡斯國王的影響巨大,他非常在意傾聽她的意見……這次從艾林谷返回後就是如此。

通過“女庭”,亞莉珊註意到七大王國的寡婦面臨著同樣的困境。在和平年代,男人往往比結發妻子活得久,蓋因年輕男子主要死於戰爭,年輕女子卻多死於生產。不管哪個階層,鰥夫通常傾向於再娶,但續弦妻來到這個傢庭卻容易遭受第一任妻子的後代的怨恨。由於他們之間沒有好感,一旦男主人死去,繼承人會把寡婦掃地出門,致其陷入赤貧;若在貴族世傢,繼承人則會剝奪寡婦的一切權益、收入和仆從,將她變成可憐的食客。

為改革弊病,傑赫裡斯於征服五十二年頒佈《寡婦律》。律法重申瞭長子(沒有兒子的傢庭是長女)的繼承權,但明確要求他們善待父親留下的寡婦,不得降低其生活水準。大凡領主留下的寡婦,不管是二妻,三妻……都永遠不許逐出城堡,不許剝奪她的仆人、衣飾和收入。不過這條法律也禁止人們為瞭將土地、城堡和財富傳給續弦妻及其孩子,進而剝奪第一任妻子的孩子的繼承權。

這一年,國王的另一大關註點在於建設。龍穴工程繼續進行,傑赫裡斯國王常去工地監督進度,但從伊耿高丘騎往雷妮絲丘陵的途中,他發現王都正陷入十分可悲的境地:由於拓展得太快,住宅、店鋪、茅屋和鬥鼠坑如雨後蘑菇一樣到處滋生,致使街道逼仄臟污,房屋擠擠挨挨,乃至從一棟房屋的窗戶能輕易爬進另一棟屋裡。小巷跟喝醉瞭的蛇一般歪歪斜斜,到處是污泥和糞便。

“我真想清空都城,推倒重來,讓一切煥然一新。”國王告訴禦前會議。但如此龐大的工程所需的財力物力顯然無法承受,他隻能盡力而為。君臨的街道被盡可能拓寬、拉直,鋪上鵝卵石;最簡陋的棚舍和茅屋被拆除;新建瞭廣闊的中央廣場,種上樹木,樹下設置市場和遊廊。寬敞漫長、筆直如矛的街道就從這個廣場延伸出去,它們是國王路、諸神路、姐妹街和黑水街(它很快被百姓改名爛泥街)。這些工程將持續多年——甚至數十年——並非一夜之間所能完成,但一切均始於征服五十二年傑赫裡斯的命令。

重建都城的不菲花費令國庫更為吃緊,也凸顯瞭人們對“空氣伯爵”裡戈·德拉茲日益加深的不滿。這位潘托斯來的財政大臣沒多久就跟前任一樣廣受怨恨,原因卻不盡相同:人們指責他貪污腐敗、中飽私囊,盡管裡戈伯爵覺得這種指責滑稽透頂,“我幹嗎偷國王的錢?他的財產加起來還沒我一半多。”;人們又說他無信仰,因他不敬七神,實際上潘托斯人有許多奇怪的神靈,而德拉茲供奉著一尊守護傢庭的小偶像,那塑像猶如懷孕的女人,胸部腫脹,長著蝙蝠腦袋。“她是我唯一需要的神。”他隻解釋過這一句;人們還罵他是個雜種,這點他無法否認。潘托斯人都有一部分安達爾血統和一部分瓦雷利亞血統,並與若幹奴隸種群的血統和若幹古老到已被遺忘的民族的血統混合……人們列出瞭無數罪狀,但歸根結底,德拉茲飽受怨恨的最大原因是他富甲天下又毫不掩飾,總是高調地穿著絲綢袍服,戴滿寶石戒指,乘坐鍍金鑾轎。

然而連他的敵人也不能否認,裡戈·德拉茲伯爵是個稱職的財政大臣,隻是在龍穴工程的同時還要重建君臨,有再多的才幹也難免捉襟見肘。光對絲綢、香料和築城征稅還不夠,裡戈伯爵不情不願地增加瞭一項新稅:城門稅,進出城市的人要由城門守衛收取費用,馬、騾、驢和牛額外收費,馬車和貨車更甚。憑借君臨每日可觀的交通流量,城門稅帶來不菲的收入,在滿足建設之需外尚有盈餘……但裡戈·德拉茲本人卻為此付出巨大代價,不利於他的謠言呈十倍增長。

好歹長夏、豐收以及王國內外的和平與富足消減瞭人們的不滿。這一年快到頭時,亞莉珊王後給國王帶來重大喜訊:她又懷孕瞭。這次,她發誓決不讓敵人接近她,而在得知王後懷孕後,盡管第二次王傢巡遊已策劃完畢並對外公佈,傑赫裡斯卻當即決定留在妻子身邊,直到孩子降生。然而亞莉珊拒不接受,她堅持要國王去巡遊。

國王隻能獨自出發。新年到來時,國王再次乘沃米索爾起飛,奔赴河間地。他巡遊的第一站是赫倫堡,造訪瞭城堡的新領主、九歲的梅葛·塔爾斯。其後,他帶著隨行人員依次來到奔流城、橡果廳、紅粉城、亞蘭城和石堂鎮。按王後的要求,詹妮絲·坦帕頓與國王同行,代替王後在奔流城和石堂鎮舉辦“女庭”。亞莉珊本人留在紅堡,於國王缺席期間主持禦前會議,並坐在鐵王座底部的天鵝絨座椅上臨朝聽政。

王後的肚子漸長,與此同時,在黑水灣對面喉道裡的潮頭島,有個女人也誕下子嗣。這男孩當時沒引起太多關註,日後卻在維斯特洛大陸和全世界的海洋中都深深刻下印記。戴蒙·瓦列利安的長子第一次成為父親,他將這個俊俏又健康的孩子命名為科利斯,以紀念擔任首位禦林鐵衛隊長的伯曾祖父——後來的年月裡,維斯特洛人更樂意用“海蛇”的外號來稱呼這位科利斯。

王後的孩子隨後也足月出生。她在征服五十三年七月上瞭產床,誕下一個強壯健康的女嬰,她命名為丹妮莉絲。國王收到消息時正在石堂鎮,旋即騎上沃米索爾飛回君臨。盡管他之前一直希望得到一個能繼承鐵王座的男孩,但第一次抱住女兒便舍不得放手瞭。全國上下都為小公主的降生歡欣鼓舞……除瞭龍石島。

“無冕者”伊耿與姐姐雷妮亞的女兒艾瑞亞·坦格利安今年十一歲,她從記事起便一直是鐵王座的繼承人(除開伊耿王子在世的三天)。她任性妄為、言語潑辣、脾氣火爆,非常享受由可能的女王地位帶來的關註,自不高興被新出生的公主取而代之。

她的母親雷妮亞太後很可能也懷有相似心情,好歹並未表露出來,就連親近的閨中密友也無從得知。不過,她的小朝廷裡的麻煩已經夠多瞭,她和她摯愛的艾麗莎·法曼之間有瞭嫌隙。艾麗莎的哥哥仙女島伯爵福蘭克林·法曼拒絕向她提供任何經濟支持,她便向太後索要黃金,企圖在潮頭島的船廠新造一艘足以在落日之海航行的大型快船。雷妮亞拒絕瞭請求。“我不能忍受你離開我。”她這樣說,但艾麗莎小姐隻聽到瞭“不”。

站在後世的角度,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種種不祥的征兆,預示著即將降臨的諸多悲劇,但當時就連樞機會的博士們年末回顧時也毫無覺察。沒人意識到未來的一年將是傑赫裡斯·坦格利安一世漫長的統治期內最黑暗的年份之一。這一年充滿死亡、分歧與災難,以至學士和平民不約而同地稱其為“陌客之年”。

征服五十四年的第一樁喪事發生在新年慶典期間:奧斯加克修士於睡夢中去世。老修士年事已高,身體本來不佳,但其過世仍給朝廷蒙上一層陰影。當初攝政太後、國王之手和教會的代表聯合反對傑赫裡斯與亞莉珊的婚姻,隻有奧斯加克毅然同意為他們主婚,這份勇氣值得銘記。在國王的要求下,他的遺體被安葬在他長年辛勤耕耘的龍石島。

紅堡尚未走出哀悼,打擊再度降臨,雖然乍看起來這是件喜事:風息堡的渡鴉令人震驚地宣佈,四十六歲的阿萊莎太後再度懷孕。“第二次奇跡。”本尼費爾國師如此稟報國王,接替奧斯加克修士職責的巴斯修士卻不以為然。他提醒大傢,太後生下兒子博蒙德後並未完全復元,他很懷疑她是否有足夠的力氣再次臨盆。無奈羅加·拜拉席恩被擁有第二個兒子的前景沖昏瞭腦,無視可能的危險,他堅稱自己的妻子已生過七個孩子,第八個為何不行?

在龍石島,矛盾終於爆發。艾麗莎·法曼小姐再也忍受不瞭島上的生活,她告訴雷妮亞太後大海一直在召喚她,她離開的時候到瞭。“東太後”素來不擅表達情感,聽罷此言也面無表情。“我曾邀請你留下,”她說,“但我不會求你。你想走就走吧。”艾瑞亞公主則沒有母親那般克制,當艾麗莎小姐前來道別時,公主哭著抱住她的腿,求她留下或帶自己一起走。“我想跟你在一起,”艾瑞亞說,“我想航海,想冒險。”據說艾麗莎小姐也哭瞭,但最終她輕輕推開公主,告訴她:“不行,孩子,你屬於這裡。”

次日清晨,艾麗莎·法曼便啟程前往潮頭島,又在那裡乘船橫渡狹海來到潘托斯,其後經陸路去以造船工藝享譽盛名的佈拉佛斯——雷妮亞·坦格利安和艾瑞亞公主對她的最終目的地一無所知。太後以為艾麗莎小姐頂多跑到潮頭島上鬧別扭,不曾想對方卻在抓緊時間拉大距離。兩星期後,一直負責城堡守衛隊的梅瑞爾·佈洛克爵士帶著三名驚恐的仆人和龍院守護者來到雷妮亞面前,報稱三顆龍蛋失蹤,且多日未曾尋得。詢問過所有相關人士後,梅瑞爾爵士確信是艾麗莎小姐帶走瞭它們。

愛人的背叛是否令雷妮亞·坦格利安傷心欲絕,我們不得而知,但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怒火。她命梅瑞爾爵士繼續嚴審仆人和馬童,發現審問無果便撤瞭他的職,並將他和他兒子埃林爵士逐出龍石島,同遭厄運的還有另外十多個她認為有疑點的人。她甚至召來丈夫安德魯·法曼,質問他是否參與瞭妹妹的罪行,他的否認讓她怒氣更盛,到頭來兩人的爭吵響徹整座城堡。她去潮頭島要人,卻得知艾麗莎小姐早已乘船去瞭潘托斯;她派人去潘托斯,但還是晚瞭一步。

事已至此,雷妮亞·坦格利安隻好騎夢火飛赴紅堡,通知弟弟發生的一切。“艾麗莎對龍不感興趣,”她告訴國王,“她想要的是金子,造船用的金子。她會賣瞭龍蛋,它們能買下——”

“——一整支艦隊。”傑赫裡斯在書房私下接見姐姐,姐弟兩人外,在場隻有本尼費爾大學士。“你可知道,若這些龍蛋孵化,我們傢族將不再是世上唯一的龍王。”

“它們可能不會孵化,”本尼費爾說,“至少在龍石島外不會。孵化需要熱量……眾所周知,有些龍蛋最後變成瞭石頭。”

“潘托斯的某個香料販子的藏品中三顆價值不菲的石頭。”傑赫裡斯說,“但若並非如此……三條小龍降生不是容易保守的秘密,它們的擁有者勢必想要炫耀。我們須在潘托斯、泰洛西、密爾等一應自由貿易城邦安插耳目,收買一切關於龍的情報。”

“你打算怎麼做?”姐姐雷妮亞問。

“做我必須做的事,你也得跟我一起做,親愛的姐姐,別以為可以安然抽身。你想要龍石島,我給瞭你,你卻把這個女人帶到那裡。這個賊。”

和平在傑赫裡斯·坦格利安一世漫長的統治期內占據主導,他進行的戰爭寥寥無幾,且均十分短促,但沒人會將他和他父親伊尼斯混為一談。他沒有絲毫軟弱,做事毫不猶豫,正如他這次對姐姐雷妮亞和本尼費爾大學士展示的那樣:“龍蛋若是孵化,哪怕遠至夷地,我們也得把龍要回來。它們是從我們手中偷走的,本屬於我們。倘若遭到拒絕,我們便親自出馬搶奪,再不濟也要把那些龍全殺光。剛孵化的幼龍肯定不是沃米索爾和夢火的對手。”

“那銀翼呢?”雷妮亞問,“我們的妹妹——”

“——不會參與。我不想讓她涉險。”

“東太後”聽瞭笑道:“我懂瞭,她是雷妮絲,我是維桑尼亞。”

本尼費爾國師說:“您談到跨越狹海發動戰爭,陛下,這代價——”

“——必須付出。我絕不允許有第二個瓦雷利亞。想想瓦蘭提斯的執政官有瞭龍會做什麼?但願不會到那一步。”國王陛下結束瞭談話,同時提醒兩人此事萬萬不能聲張。“僅限我們三人知道。”

可惜紙包不住火,盜竊事件在龍石島幾乎人盡皆知,尤其是漁民中流傳甚廣,而眾所周知,漁民會航行到其他島嶼,流言便傳播開去。本尼費爾國師遵照國王的命令,通過那位在每個港口都有代理人的潘托斯財政大臣調查狹海對岸的情況……(“我們花大錢馴養世界各地的壞蛋。”裡戈·德拉茲如此形容。)以獲取任何關於龍蛋、龍或艾麗莎·法曼的消息。一幫密探、間諜、廷臣和交際花制造瞭數以百計的報告,其中有幾十條消息因別的原因對鐵王座有所貢獻……但所有關於龍蛋的謠言都毫無價值。

我們現在知道艾麗莎小姐假道潘托斯去瞭佈拉佛斯,出發前還改瞭名。既已被趕出仙女島,又遭哥哥福蘭克林伯爵斷絕關系,她便給自己發明瞭一個私生姓名亞麗·西山。頂著這個姓名,她順利見到佈拉佛斯的海王。海王的百獸園享譽盛名,他很樂意購買龍蛋,艾麗莎則將賣龍蛋的金子就地委托給鐵金庫,用於建造她多年來夢寐以求的“逐日者號”。

但當時的維斯特洛對此毫不知情,而傑赫裡斯國王的新麻煩很快又接踵而至。在舊鎮的繁星聖堂,總主教攀爬通往臥室的階梯時摔倒,還沒滾到底部就斷氣瞭。全國上下每座聖堂喪鐘齊鳴,教會之父如今與七神同在。

國王卻沒時間祈禱和悲傷。總主教下葬後,主教團便會聚到繁星聖堂選出繼任者,而傑赫裡斯深知王國的和平取決於繼任者是否願意延續前任的政策。國王對水晶冠的繼承人有屬意人選:看管紅堡圖書館的巴斯修士,現已成為他身邊最信任的顧問之一。但巴斯修士花瞭半個晚上為國王分析此舉的弊端:他年紀尚輕、資歷淺薄,又總提出獨樹一幟的觀點,況且連主教都不是,依正常程序絕不可能被選中。他們需要另推一位候選人,一位教會更能接受的人選。

國王和重臣們一致認為必須竭盡所能阻止馬特烏斯主教當選,此人在君臨的任職經歷讓他們難以信任,並且傑赫裡斯無法原諒也不能忘記此人在龍石島城堡大門前說的那些話。

裡戈·德拉茲提出適當的賄賂或許會達成理想結果。“給那些主教足夠的錢,他們甚至會選我,”他嘲弄道,“可惜我不稀罕這份工作。”戴蒙·瓦列利安和科爾·科佈瑞建議武力示威,不同之處在於戴蒙伯爵希望派遣他的艦隊,科爾伯爵打算領陸軍前去。駝背的法務大臣阿爾賓·馬賽設想可像當年清除反對伊尼斯及梅葛的那位總主教一樣,為馬特烏斯主教安排一樁神秘暴斃。重臣們的建議嚇著瞭巴斯修士、本尼費爾國師和亞莉珊王後,國王也當場拒絕。他決定和王後迅速趕赴舊鎮,前任總主教不但是諸神忠誠的仆人,也是鐵王座堅定的朋友,他們理當前去參加葬禮。

唯一能迅速趕赴舊鎮的方法是騎龍。

包括巴斯學士在內的所有重臣都不放心國王夫婦隻身前往舊鎮。“我還有很多兄弟對陛下頗有微詞。”巴斯修士指出。戴蒙伯爵當即附和,還用王後在女泉鎮的遭遇提醒傑赫裡斯。當國王堅稱會得到海塔爾傢族的保護時,大傢交換著不安的眼神。“唐納爾伯爵城府深沉,心機叵測。”曼佛利·雷德溫說,“我不信任他,您也不該相信他。他做事隻考慮自身、傢族和舊鎮的利益,對其他人和事毫不在乎,甚至對國王也一樣。”

“那我一定要讓他明白,國王的利益,便是他自身、傢族和舊鎮的利益,”傑赫裡斯說,“我相信自己能做到。”他就此結束討論,下令把龍準備好。

從君臨到舊鎮,即便騎龍也要相當長的時間。國王和王後在路上隻停瞭兩次,一次在苦橋,一次在高庭,他們在這兩個地方過夜,並會見當地領主。禦前重臣們堅持要預備起碼的保護措施,於是亞莉珊的龍載上喬佛裡·多吉特爵士,傑赫裡斯的龍載上“紅影”瓊琪·達克(這樣搭配是為瞭讓兩條龍的承載相對平衡)。

沃米索爾和銀翼的意外降臨引得成千上萬舊鎮人上街指點張望。由於事先沒有通知,不少人嚇壞瞭,害怕有什麼可怕的發展……最害怕的或許是馬特烏斯主教,據說他得報後臉色慘白。傑赫裡斯驅策沃米索爾降落在繁星聖堂外寬敞的大理石廣場,而令全城上下驚得合不攏嘴的是王後驅策銀翼降落在參天塔頂,巨龍的翅膀將塔上著名的烽火扇得更為亮堂。

雖然國王夫婦火速趕來參加葬禮,但等他們抵達,總主教的遺體業已葬入繁星聖堂下方的墓穴。無論如何,傑赫裡斯還是在廣場前,當著眾多修士、學士和百姓的面發表瞭悼詞。在講話的最後,他表示自己和王後會在舊鎮停留到總主教選定,“請求他賜福於我們”。據古德溫博士後來記載,“百姓為他歡呼,學士贊許地點頭,隻有修士面面相覷,心裡忌憚著龍。”

駐蹕舊鎮期間,傑赫裡斯和亞莉珊住進參天塔頂唐納爾伯爵本人的房間,整個舊鎮都在他們腳下。關於他們與伯爵的談話,我們沒有見證人,因這些討論閉門進行,甚至沒有學士在場。但若幹年後,傑赫裡斯國王親自把當時的情形轉述給巴斯修士,巴斯記錄下梗概,補全瞭這段歷史。

舊鎮的海塔爾傢族古老、強勢、富有、驕傲……並且盤根錯節。他們長久以來的傳統就是讓傢族中的小兒子、弟弟、堂親和私生子加入教會,無數世紀裡,有不少海塔爾傢族成員最終在教會身居高位。征服五十四年,唐納爾·海塔爾伯爵便有一個弟弟、兩個侄子及六個堂親為教會效力,其中他的弟弟、一個侄子和兩個堂親業已披上主教的銀絲法袍,伯爵希望總主教能在這四人間產生。

傑赫裡斯國王不在意總主教來自哪個傢族,也不在意其出身高低,他的關註點在於新任總主教必須認同“例外法則”。繁星聖堂絕不能再來質疑坦格利安傢族近親結婚的傳統,國王希望新的教會之父能將“例外法則”寫入正式教條。傑赫裡斯對唐納爾的弟弟及其他親屬沒有意見,但對方畢竟未曾就這個話題發表聲明,因此……

經過數小時討論,國王和伯爵最終達成諒解,在接下來的盛宴上,唐納爾伯爵熱情贊美瞭國王的睿智,並將其介紹給自己的兄弟、叔伯、侄孫、外甥和表親等各輩親屬。與此同時,主教團聚集在城市對面的繁星聖堂推選教會的新任牧首,大部分人不清楚海塔爾伯爵和國王安插的代理人正在積極運作。這場選舉一共進行瞭四輪投票,首輪不出意料地由馬特烏斯主教領先,但票數尚不夠戴上水晶冠,隨後三輪投票其得票依次遞減,其他人的票數則水漲船高。

到第四輪,主教們打破傳統,選出一位並非主教的修士……水晶冠落到阿夫因修士頭上,他曾坐著轎子來往河灣地十餘次,竭力為傑赫裡斯及其王後辯護。放眼七大王國,沒有誰比阿夫因更支持“例外法則”,但他也是七位佈道者中最年長的,還失去瞭雙腿,似乎隨時可能被陌客帶走。國王向唐納爾伯爵保證,隻要伯爵的同族在阿夫因任職期間堅定地支持“例外法則”,一旦阿夫因逝世,繼任者便會出自海塔爾傢。

若巴斯修士的記錄不假,這便是交易的內容。巴斯修士本人不曾懷疑國王的說法,隻是痛心於主教團的腐化,以至被輕易操縱。“七神親自選擇在世間的代言人是理想情況,但諸神若是沉默,君王和諸侯便會發出他們的聲音。”他寫下這段話,並補充說阿夫因及隨後繼任的唐納爾伯爵的弟弟都遠比馬特烏斯配得上水晶冠。

對於當選總主教一事,最吃驚的莫過於阿夫因修士本人。得到消息時他人在岑樹灘,坐轎子足足花瞭兩個多星期才到達舊鎮。在此期間,傑赫裡斯國王拜訪瞭半圓堡、三塔堡、高地城和蜂巢城,甚至騎沃米索爾來到青亭島,享用瞭好幾種島上最上等的葡萄酒;亞莉珊王後一直留在舊鎮,她接受靜默姐妹的邀請在她們的修女院進行瞭一整天的祈禱和冥想,另有一天時間與照料城內病患窮苦的修女共同度過。她在眾多見習修女中見到侄女雷哈娜,認定對方是個博學、虔誠的年輕女性,“隻是有些口吃,又容易臉紅”。她還於學城宏偉的圖書館待瞭三天,埋首書堆,並傾聽有關瓦雷利亞巨龍戰爭、水蛭放血術和盛夏群島諸神的學術演講。

三天過後,她在博士們的餐廳宴請他們,乃至發表瞭講話。“假如我不當王後,很可能就當學士。”她告訴樞機會,“我喜歡閱讀、書寫和思考,我不怕渡鴉……也不怕見血。其實,許多貴族女孩都跟我一樣,為什麼不讓她們加入學城呢?跟不上進度的女孩打發回傢便好,就像對待那些不夠聰明的男孩一樣。隻要給女性機會,你們會驚訝於她們中有多少人能鑄成頸鏈。”博士們不願公然反駁王後,於是個個面露微笑、輕輕點頭,並表示會考慮她的提議。

新任總主教終於趕到舊鎮,首先進入繁星聖堂守夜,隨後正式塗抹聖油,獻身七神,舍棄俗名及一應塵世掛牽。就職之後,他在一場肅穆的公開儀式上祝福瞭傑赫裡斯國王和亞莉珊王後。

禦林鐵衛及宮廷近隨們此時也趕到瞭舊鎮,國王遂決定返程時取道多恩邊疆地和風暴地。他接連拜訪瞭角陵城、夜歌城和黑港城。

亞莉珊王後尤其中意黑港城。盡管跟諸多豪門的傢堡相比,這座城堡狹小樸素,但唐德利恩伯爵十分好客,他的兒子西蒙則精於豎琴彈奏和長槍比武,整晚為國王夫婦演唱淒美的愛情故事和古代君王隕落的悲傷傳說。王後非常喜歡他,以致巡遊隊伍在黑港城停留的時間比預計要久。正是在這裡,他們接到風息堡的渡鴉帶來的可怕消息:母後阿萊莎命在旦夕。

沃米索爾和銀翼再次騰空而起,載著國王夫婦火速趕到母親身邊。巡遊隊伍的其餘人等在禦林鐵衛隊長蓋爾斯·莫裡根爵士的帶領下,經石盔城、鴉巢城和鷲巢堡前往風息堡。

拜拉席恩傢族宏偉的風息堡隻有一座獨一無二的塔樓,相傳這座巨大的筒狀塔樓乃英雄紀元時“神見愁”杜倫為對抗神靈的憤怒風暴而建。塔樓頂端是學士的房間和鴉巢,亞莉珊和傑赫裡斯的母親躺在下面一層。她躺在一張尿水橫流的床上,渾身冷汗,骨瘦如柴,唯有肚皮鼓脹。一名學士、一位產婆和三個侍女在屋內照料,個個神情哀傷;羅加公爵垂頭喪氣、酒氣熏天地坐在屋外,當傑赫裡斯國王質問他為何不在床邊陪伴妻子時,這位風息堡公爵吼道:“陌客在屋子裡。我能聞到。”

凱萊爾學士解釋說,阿萊莎太後剛喝下一杯混瞭甜睡花的葡萄酒,這才得以安歇片刻,之前數小時一直痛苦不堪。“她哀號不已。”一個仆人補充道,“我們送上的食物全被她吐瞭出來,她承受著可怕的痛楚。”

“她不該此時生產,”亞莉珊王後哭道,“還沒到產期。”

“本來還有一個月。”產婆說,“陛下,這並非生產,什麼東西正從內部撕裂她的身體。嬰兒快死瞭,勢必做著垂死掙紮,而母親的年紀太大,身子沒有力氣,於是孩子卡在……情況非常不妙,破曉之前恐怕兩人都會性命不保……萬分抱歉。”

凱萊爾學士對此沒有反駁,隻說罌粟花奶能緩解太後的痛苦,而他備有很多……然而罌粟花奶雖有功效,卻救不瞭太後的命,也幾乎肯定會害死她肚裡的孩子。傑赫裡斯詢問還有什麼方案,學士答道:“拯救太後陛下?不,她的情況已然超出我的能力,但她肚裡的孩子尚有一線生機。如果要救孩子,我必須切開陛下的肚皮,從子宮裡取出。這樣做孩子也許能活,也許不能,但母親一定會死。”

聽到這番話,亞莉珊王後不由得哭出聲來,傑赫裡斯國王語氣沉重地說:“她是我的母親,也是你們的太後。”他走出去拽起羅加·拜拉席恩,將其拖進產房,又命學士重復剛才的話。“她是你的妻子,”國王提醒羅加公爵,“由你決定。”

據說羅加公爵甚至不忍看妻子一眼,最後國王粗魯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搖晃,他才說出話來。“救救我兒子。”羅加告訴學士,隨即掙開國王,再次逃瞭出去。凱萊爾學士低頭致歉,開始準備刀具。

根據我們手頭的某些資料,阿萊莎太後在學士動刀前突然醒轉,盡管承受著劇痛和猛烈的痙攣,看到床邊的兩個孩子,她仍舊流下喜悅的淚水。亞莉珊跟她解釋即將發生的事後,阿萊莎同意瞭這個決定。“救救我的孩子。”她輕聲說,“我將與我的兒子們團聚,老嫗會為我照亮前路。”如果這真是太後的遺言,我們都為此感到欣慰,但遺憾的是,另一些記錄說凱萊爾學士為太後開膛破肚時,她始終閉目不醒。所有資料隻有一點相同:亞莉珊一直緊握母親的手,直至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回蕩在屋內。

羅加公爵未能如願以償地獲得第二個兒子。這個女嬰瘦小羸弱,產婆和學士都覺得她沒法存活……但她出人意料地活瞭下去,一如她長大後的諸番作為那樣讓人吃驚。幾天後,羅加·拜拉席恩終於恢復理智,他把女兒命名為喬斯琳。

但在此之前,公爵還要面對一位氣勢洶洶的來客。天剛破曉,阿萊莎的屍體未冷,蜷在院子裡睡覺的沃米索爾陡然仰頭咆哮,吵醒瞭半個風息堡……沃米索爾察覺到同族的到來,果不其然,片刻後夢火便降落在院子裡。它迎著黎明泛紅的天空展開淺藍色雙翼,銀色脊鱗閃閃發光——雷妮亞·坦格利安終於趕來與母親和解。

她來得太晚瞭,阿萊莎太後已然逝去。盡管國王勸她沒必要查看母親的遺體,她仍堅持掀開覆蓋的被單……她久久凝視著母親那具被學士剖腹的身軀,最後轉過去親吻瞭弟弟的臉頰,又抱住小妹。據說姐妹倆擁抱瞭很久,但產婆將嬰兒遞給雷妮亞時,她沒有接,而是喝問:“羅加在哪裡?”

她在塔樓底部的大廳找到羅加。公爵膝上抱著幼兒博蒙德,周圍環繞著幾個弟弟和騎士們。雷妮亞·坦格利安推開眾人,站到他面前,破口大罵。“你的雙手沾滿瞭她的血,”她怒吼道,“你的老二沾滿瞭她的血。但願你有朝一日慘叫而亡!”

羅加·拜拉席恩被她的指責激怒瞭。“你什麼意思,臭女人?這是諸神的意願,陌客終究會帶走每個人。這與我何幹?我做瞭什麼?”

“你貪得無厭地把老二伸進她體內,難道她給瞭你一個兒子還不夠?而你本該說‘救救我老婆’,但你沒有,畢竟對你這種人,老婆算什麼?”雷妮亞伸手揪住公爵的胡子,將他的臉一把拽近,“聽著,大人,你永遠別想再婚。照顧好我母親留給你的孩子,他們也是我的異父弟弟和異父妹妹。保證他們茁壯成長,這樣我還能放你一馬,但哪怕讓我聽到一絲謠言,說你有意迎娶哪位可憐少女,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會把風息堡變成第二個赫倫堡!”

她說完便怒氣沖沖地奔出大廳,回到院子騎龍去瞭,而羅加公爵和弟弟們相視而笑。“她瘋瞭。”公爵宣稱,“憑她也能威脅我?威脅我?老子連‘殘酷的’梅葛都不怕,會怕她?”他喝下一大杯葡萄酒,叫來總管安排妻子的葬禮,又派弟弟加龍爵士去邀請國王夫婦留下參加女兒的誕生宴會。

從風息堡回到君臨的國王心情憂傷。主教們選出瞭合他心意的總主教,“例外法則”即將成為教會的教條,他還與強大的舊鎮海塔爾傢族達成協議,但母親的去世讓這些勝利味同嚼蠟。好在傑赫裡斯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在今後漫長的統治期中,他還要面對很多類似的悲劇,而每次他都能化悲痛為力量,投身於治國大業之中。

夏去秋來,七國各地樹葉飄零。赤紅山脈又出瞭一位“禿鷹王”,三姐妹群島爆發汗熱病,泰洛西和裡斯到瞭開戰邊緣,一旦戰爭爆發,石階列島勢必成為戰場,從而阻斷貿易。這些麻煩刻不容緩,而傑赫裡斯國王一一沉著面對。

亞莉珊王後則在別的地方尋找慰藉。她失去瞭母親,卻還有女兒。丹妮莉絲公主才一歲半,但她早在第一個命名日紀念到來前很久就學會瞭說話(至少是以她自己的說話方式),如今又從爬行、蹣跚、步行到學會瞭跑步。“小傢夥真心急。”公主的奶媽告訴王後。小公主生性樂天,好奇心旺盛且無所畏懼,可謂人見人愛——她是如此可愛,以至亞莉珊王後為瞭陪伴幼女玩耍、給她朗讀太後曾讀給亞莉珊本人聽的故事,竟開始缺席禦前會議。“她太聰明,用不瞭多久該輪到她給我讀故事瞭,”王後告訴國王,“她會成為一位偉大的女王,我就是知道。”

但征服五十四年是殘酷的一年,陌客並未打算就此放過坦格利安傢族。在黑水灣彼端的龍石島,迎接自風息堡返回的雷妮亞·坦格利安的是無盡的煩惱。與丹妮莉絲帶給亞莉珊的快樂與慰藉截然相反,雷妮亞的女兒艾瑞亞成瞭她的心病。她肆意妄為、任性暴躁,拒絕聽從修女、母親和學士的管教,經常虐待仆人,無故缺席禱告、課程和餐點,還給雷妮亞的小朝廷中的男男女女起些“蠢貨爵士”“豬臉伯爵”“放屁夫人”之類的綽號。

雷妮亞的丈夫安德魯·法曼雖不若艾瑞亞公主這樣吵吵鬧鬧、公然抗命,心中的怨氣卻不遑多讓。當初阿萊莎太後病危的消息傳到龍石島,安德魯便宣稱要與妻子同去風息堡探望,他堅稱自己身為雷妮亞的丈夫,理當陪在雷妮亞身邊,給她安慰。可雷妮亞太後拒絕瞭他,且態度並不委婉,兩人在她騎龍離開前大吵一頓,據說太後甚至說出“我要的那個法曼已經不在瞭”。征服五十四年,她這場從未熱絡過的婚姻徹底淪為一場鬧劇。“還是沒有觀賞性的那種。”阿蓮·羅伊斯小姐點評。

安德魯·法曼已不再是五年前和雷妮亞結婚的那個十七歲青年,曾經清秀的小夥子現在變得臉胖肩寬、肥碩臃腫。他從未得到他人的真正尊敬,當雷妮亞在西境輾轉時,他總被領主們忽視和遺忘,到瞭龍石島情況也沒好轉。在這裡,他的妻子仍是太後,但沒人把安德魯視為國王,甚至不把他當王夫對待。雖然用餐時他坐在雷妮亞太後身邊,但兩人並不同床——雷妮亞的密友和近寵們才有資格陪睡——他的臥室甚至不跟她的房間在同一座塔樓。宮中傳言,太後曾告訴丈夫,兩人分居是最好的安排,這樣他想找些漂亮姑娘暖床才不會尷尬。

然而,沒有任何記錄表明安德魯這樣做過。

安德魯的白天和夜晚一樣空虛。雖然他成長於一座島,現在又居住在另一座島,但他不會航海,不會遊泳,也不會釣魚;他當侍從就不合格,無論劍、斧或長矛統統技藝不精,城堡守衛隊每天早晨在院子裡操練時,他選擇待在床上;卡普爾學士以為他可能更喜歡讀書,便想用龍石島圖書館豐富的藏書來引起他的興趣,那些厚重的典籍和古瓦雷利亞卷軸曾讓傑赫裡斯國王如癡如醉……結果學士失望地發現,太後的丈夫根本不識字;他的騎術尚可,時不時會備馬在庭院裡騎行,但他不曾騎出大門去探索龍山上多石崎嶇的小路或前往島嶼的另一端,甚至沒去過城堡下方的漁村和碼頭。

“他酗酒。”卡普爾學士在給學城的報告中寫道,“許多人都知道他沒日沒夜地待在圖桌廳,拿著彩繪的木頭士兵在地圖上走來走去,雷妮亞太後的女伴們總說他在計劃征服維斯特洛——看在太後的分上,她們不會當面嘲笑他,但私下裡沒少諷刺。城裡的騎士和士兵對他完全不在意,仆人則憑心情決定聽不聽他的吩咐,也根本不怕他生氣。孩子通常是最殘酷的,艾瑞亞公主更甚,她曾把夜壺扣在他頭上,還不是因為他做瞭什麼,隻因為她生母親的氣。”

姐姐的出走令安德魯·法曼在龍石島更為不適。據卡普爾學士觀察,艾麗莎小姐是安德魯最親近、甚至是唯一的朋友,因此盡管他哭著否認,雷妮亞也很難相信他沒參與艾麗莎小姐偷竊龍蛋的陰謀。太後趕走梅瑞爾·佈洛克爵士後,安德魯請她任命自己接任城堡守衛隊長。當時太後正和四名女伴同進早餐,聽到他的請求,女伴們哄堂大笑,片刻後連太後也跟著笑起來。雷妮亞飛往君臨知會傑赫裡斯國王龍蛋失竊的消息時,安德魯想陪她去,但同樣遭到輕蔑地拒絕:“你去頂什麼用?你除瞭從龍背上掉下去還能幹什麼?”

雷妮亞太後拒絕帶他前往風息堡,這給安德魯·法曼長年蒙受的羞辱寫下瞭濃墨重彩的最後一筆。當雷妮亞從母親的病床邊回歸後,安德魯根本不打算安慰她,他用餐時一言不發地坐著,面色冷若冰霜,在其他場合也盡量避開太後。即便雷妮亞·坦格利安對他的憤怒有所察覺,她也表現得視若無睹,隻在身邊的女伴們那裡尋求慰藉,其中包括薩曼莎·史鐸克渥斯和阿蓮·羅伊斯這樣的舊愛,還有表親麗安娜·瓦列利安、斯湯頓伯爵的漂亮女兒卡賽菈和年輕的瑪麗亞姆修女這樣的新寵。

然而她們帶給她的安寧並未持續多久。跟維斯特洛其他地方一樣,龍石島也迎來瞭秋天,北方的冷風和南方狹海中洶湧的風暴同時襲來,這座古老的城堡在夏日裡便十分陰鬱,如今更被黑暗籠罩,連巨龍似乎都變得沮喪起來。這一年快要結束時,疾病降臨到龍石島。

卡普爾學士宣佈,這不是汗熱病,不是癲癇病,也不是灰鱗病。最初的癥狀是便血,接著是嚴重的腹部痙攣——卡普爾告訴太後,許多疾病都會導致這種癥狀,但他最終也沒能確定是哪種疾病,因他在自身出現癥狀不到兩天後,成瞭島上第一個犧牲品。接替卡普爾的安賽姆學士將死因歸結於年老體衰,畢竟卡普爾已經八十多接近九十歲瞭,身體素來又不強壯。

但第二個倒黴的便輪到卡賽菈·斯湯頓,她隻有十四歲。接下來瑪麗亞姆修女也病瞭,然後是阿蓮·羅伊斯,甚至健壯活潑、喜歡鼓吹自己一輩子沒生過病的薩曼莎·史鐸克渥斯也被感染。這三個女人在同一晚去世,相隔不過數小時。

盡管朋友和伴侶一個接一個倒下,雷妮亞·坦格利安自身卻安然無恙。安賽姆學士推測是太後的瓦雷利亞血統保護瞭她,就連這種可在數小時內取人性命的惡疾也奈何不瞭真龍血脈。但另一方面,男性似乎對這種奇怪的疾病基本免疫:除瞭卡普爾學士,就隻有女人遭殃,龍石島上的其他男人,無論騎士、仆人、馬童還是歌手,統統安然無恙。

雷妮亞太後下令封閉龍石島城堡的大門,既然疾病尚未傳到城墻之外,她打算維持現狀以保護平民。她又向君臨送信通報,傑赫裡斯收到消息後立刻行動,命令瓦列利安伯爵調遣艦隊封鎖龍石島,確保沒人將疾病散播出去。國王之手強忍悲傷、依令行事,心中記掛著跟其他女伴一起在龍石島侍奉太後的小侄女。

麗安娜·瓦列利安沒等伯父的艦隊駛出潮頭島就去世瞭。安賽姆學士嘗試瞭灌腸、放血,乃至冰敷,結果統統無效。她抽搐著死在失聲痛哭的雷妮亞·坦格利安懷裡。

“你為她哭泣,”安德魯·法曼看著妻子臉上悔恨的淚水說道,“也會為我哭泣嗎?”他的話惹怒瞭太後,太後當場扇瞭他一耳光,命令他立刻滾開,讓她自己一個人哀悼。“如你所願。”安德魯說,“你身邊已沒有人瞭。”

直至此時,沉浸在悲傷中的太後還沒意識到發生瞭什麼。傑赫裡斯召開禦前會議,討論龍石島“疫情”,來自潘托斯的財政大臣裡戈·德拉茲率先指出疑點。裡戈伯爵讀過安賽姆學士的記錄後,皺著眉頭說:“疾病?這可不是疾病。肚腹抽搐,一日即亡……這是裡斯之淚。”

“毒藥?”傑赫裡斯國王大為震驚。

“這種東西我們自由貿易城邦人早就見慣不怪瞭。”德拉茲篤定地回答,“這是裡斯之淚,毋庸置疑。老學士很快就能分辨出來,所以他最先遇害,換我也會這麼做——但我不會下毒,這麼做……太卑鄙瞭。”

“你如何解釋隻有女性感染?”瓦列利安伯爵反駁。“這說明隻有女性被下瞭毒。”裡戈·德拉茲回應。

巴斯修士和本尼費爾大學士也同意裡戈的說法,於是國王送瞭隻渡鴉去龍石島。雷妮亞·坦格利安收到消息恍然大悟,她叫來守衛隊長,下令把自己的丈夫抓來。

安德魯·法曼不在自己的臥房,也不在太後的房間。大廳、馬廄、聖堂、伊耿花園,統統都找不到……然而守衛們在海龍塔的鴉巢下的學士房間發現瞭安賽姆學士的屍體,一把匕首插在學士的後心。由於大門緊閉,除瞭騎龍沒有離開城堡的辦法,但雷妮亞堅稱:“我的蠕蟲丈夫沒那個膽。”

最後人們在圖桌廳找到瞭安德魯·法曼。他手持長劍,完全不打算抵賴下毒之事,相反還頗為自得。“我把酒杯遞給她們,她們就喝瞭,還向我道謝。為什麼不呢?他們不就把我當侍酒和仆人看待嗎?甜心安德魯。笑料安德魯。他除瞭從龍背上掉下去還能幹什麼?好吧,我本來能幹成好多事。我本來能當領主;我本來能制定律法、積累經驗,在你身旁細心輔佐你;我本來能為你殺敵,就像殺你朋友這般輕松;我本來能跟你生下孩子!”

雷妮亞·坦格利安根本不屑回答,她轉而吩咐守衛們拿下自己的丈夫。“閹瞭他,但別讓他失血過多。我要把他的老二和卵蛋炸瞭喂給他吃,他在全吃下去之前不能死。”

“不。”安德魯·法曼沖繞過地圖桌去抓他的衛兵們喊道,“我老婆能飛,我也能!”他說著朝最近的衛兵徒勞地揮瞭一劍,然後退向身後的窗口,一躍而下——他的確飛瞭,但沒飛多久,很快摔得粉身碎骨,雷妮亞·坦格利安又將他碎屍萬段拿去喂龍。

安德魯·法曼是征服五十四年死的最後一位頭面人物,但可怕的“陌客之年”的噩運並未就此終結。就像石頭扔進池塘、激起四下擴散的漣漪,安德魯·法曼焦黑冒煙的屍塊被巨龍吞吃之後很久,由他散發的惡意依然徘徊在這片大陸,感染和扭曲瞭世間生靈。

第一道漣漪波及瞭國王的禦前會議:戴蒙·瓦列利安宣佈辭去國王之手。如前所述,阿萊莎太後是戴蒙伯爵的妹妹,而伯爵年輕的侄女麗安娜在龍石島被毒死的女人之列。有人猜測,戴蒙伯爵做出決定的部分原因是與頂替他成為海軍上將的曼佛利·雷德溫伯爵不睦,但對一位長年盡忠、勤勉有為的人物而言,這種猜測未免過於小氣。我們更傾向於采納伯爵本人的說法,即離職是因年紀漸長,並渴望返回潮頭島陪伴兒孫們度過餘生。

傑赫裡斯的第一反應是在禦前重臣中提拔戴蒙伯爵的接班人。阿爾賓·馬賽、裡戈·德拉茲和巴斯修士均才華過人,深受國王器重與欣賞,然而各自又有不妥之處。巴斯修士很可能忠於繁星聖堂勝過鐵王座,況且他出身低微,各大諸侯難以容忍鐵匠之子來為國王發聲;裡戈·德拉茲是不敬神的潘托斯人和靠販賣香料起傢的暴發戶,深究的話,他的出身恐怕比巴斯修士還低;背脊扭曲、走路歪歪斜斜的阿爾賓伯爵在無知愚民眼中比前兩位更可怕,伯爵本人曾親口對國王吐露:“他們都用看待奸臣的眼光看待我,我藏在暗影中才能更好地為您效力。”

放眼君臨之外,傑赫裡斯首先排除瞭召回羅加·拜拉席恩或前朝梅葛的首相;徒利公爵在攝政期的禦前會議中表現平平;鷹巢城公爵暨峽谷守護者羅德利克·艾林是個年僅十歲的男孩,之前他的伯父多諾德公爵和他的父親賴蒙德爵士為追擊野人掠襲者,沖動地深入明月山脈以致戰歿,羅德利克才得以意外繼位;國王新近與唐納爾·海塔爾達成諒解,但並不完全信任對方,正如他不信任林曼·蘭尼斯特;高庭的伯特蘭·提利爾公爵是出名的酒鬼,如果他把自己那幫野性難馴的私生子帶來君臨,勢必讓王室蒙羞;阿裡克·史塔克最好還是留守臨冬城,根據各種報告,此人固執,嚴苛、心狠而不知變通,他若列席禦前會議,其他人都會惴惴不安;最後,讓鐵民來君臨主政更無法想象。

既然大諸侯們不合適,傑赫裡斯轉而在下級封臣中尋找。首相最好是個長者,可用經驗來彌補國王的年輕,此外,禦前重臣中已不缺飽學之士,新人宜以戰士為佳,久經沙場、威名遠揚的強將能震懾王室的敵人。根據這些條件,十多個人選被提交上來,經篩錄後最終確定為河間地的橡果廳伯爵,即米斯·斯莫伍德爵士。此人曾在“神眼之下”一役中為國王的哥哥伊耿而戰,曾與“伐木工”渥特在石橋決鬥,還曾在伊尼斯國王統治時期,隨已故的史鐸克渥斯伯爵一起出擊,讓“紅心”赫倫伏誅。

米斯伯爵的勇武名不虛傳,他的臉上和身上相應地留下瞭十幾道駭人的傷疤。禦林鐵衛中的“黃蜂”威廉爵士曾在橡果廳效力,他發誓說七大王國再找不到比米斯更優秀、更勇猛、更忠誠的領主。米斯伯爵的封君潘崔斯·徒利公爵及其令人敬畏的妻子露辛達夫人也對伯爵贊不絕口。傑赫裡斯國王由是認可瞭這個選擇,一隻渡鴉帶著諭令飛赴橡果廳,不到兩周後,米斯伯爵動身前往君臨。

亞莉珊王後並未參與國王之手的甄選工作。國王和禦前會議討論得熱火朝天時,王後卻騎銀翼離開君臨,飛到龍石島陪伴姐姐,試圖安慰對方。

但雷妮亞·坦格利安不是個容易安慰的女人,一下子失去那麼多密友和伴侶讓她鬱鬱寡歡,而哪怕隻提及安德魯·法曼的名字都會令她勃然大怒。雷妮亞不歡迎妹妹,對妹妹的關心也不在乎,她反而想將對方趕走,為此不惜在半個城堡的人面前大喊大叫。當王後拒絕離開後,雷妮亞幹脆退回自己的臥室,閂上房門,隻有用餐時間才出來……而且出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既然沒人招待,亞莉珊·坦格利安便自行著手恢復龍石島的秩序。她要來一位新學士,讓其即刻開展工作,又任命瞭一位新的守衛隊長掌管城堡守衛隊。亞莉珊鐘愛的埃蒂絲修女趕來取代瞭雷妮拉的新寵、慘死的瑪麗亞姆修女。

既然姐姐躲著自己,亞莉珊便去找侄女艾瑞亞交流,結果迎接她的也是暴怒和拒絕。“她們死光瞭跟我有什麼關系?反正她會找新的,她總會找新的。”艾瑞亞公主對王後嚷道。亞莉珊嘗試講述自己的童年,說起雷妮亞怎樣把龍蛋放進她的搖籃,如何擁抱她、照料她,“她就像我的親生母親”。艾瑞亞卻厲聲反駁,“她沒給我龍蛋,她就那樣扔下我,自己飛去仙女島”。亞莉珊對女兒的愛也激怒瞭公主。“憑什麼她能當女王?當女王的該是我,不是她。”說到這裡,艾瑞亞終於忍不住哭著懇求亞莉珊帶她回君臨。“艾麗莎小姐說她願意帶我離開,到頭來她卻一個人走瞭,忘記瞭我。我想回宮廷,回到那些歌手、弄臣、騎士和領主當中。求求你,帶我一起走吧。”

公主哭得如此傷心,亞莉珊王後隻得答應跟她母親商量。但雷妮亞再次離開臥房就餐時,立刻拒絕瞭此事。“你什麼都有瞭,我什麼都沒有,你還想帶走我女兒。不,我不會把她給你。我的王位都是你們的瞭,你應當知足。”當晚,雷妮亞將艾瑞亞公主召入臥房,嚴加斥責,母女倆的咆哮聲甚至傳出瞭石鼓樓。從此以後,公主再不跟亞莉珊王後說話,多番嘗試均告碰壁後,王後隻得悻悻返回君臨,回到傑赫裡斯國王的臂彎中,回到女兒丹妮莉絲公主的歡笑中。

“陌客之年”末尾,龍穴終告落成。宏偉的穹頂就位瞭,沉重的青銅大門也豎立起來,這棟氣勢磅礴的建築占據瞭雷妮絲丘陵頂端,僅次於伊耿高丘上的紅堡。為茲紀念,也為歡迎新首相上任,雷德溫伯爵向國王提議舉辦一場自“黃金婚禮”以來最盛大輝煌的比武會。“讓我們把悲傷拋諸腦後,用慶典和歡樂來迎接新的一年。”雷德溫力促。秋季的收成不錯,裡戈伯爵的稅收政策帶來穩定的財源,貿易也得到增進,總而言之,舉辦賽事的資金不成問題,慶典還將為君臨帶來成千上萬的訪客以及他們的錢包。重臣們贊成這個提議,傑赫裡斯國王也相信比武大會能振奮民心,“幫助我們忘記傷痛”。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雷妮亞·坦格利安突然離開龍石島造訪君臨,打亂瞭所有準備工作。“巨龍似乎能通過某種方式感受和響應馭龍者的情緒。”巴斯修士寫道,“那日,夢火猶如狂怒的風暴一般自雲層中降臨,沃米索爾和銀翼也同時起身沖它咆哮。我和在場諸君目睹這番情景,聽見這番聲勢,都很害怕它們會當即噴火撕咬,就像神眼湖上空貝勒裡恩攻擊閃銀那樣。”

好在巨龍們最終沒打起來,不過雷妮亞跳下夢火之後,它們仍沖彼此嘶叫咆哮。雷妮亞急如星火地撲進梅葛樓,嚷著要見弟弟妹妹,人們很快明白瞭她暴跳如雷的原因——艾瑞亞公主離傢出走。公主於破曉時分溜進院子,騎龍飛離龍石島。那可不是普通的龍。“貝勒裡恩!”雷妮亞大吼大叫,“她騎走瞭貝勒裡恩,這瘋丫頭!她不要那些小龍,不,不,她非騎‘黑死神’不可,那頭梅葛的龍,害死她爹的怪物。她選它不就是為瞭傷害我嗎?我怎能生下這種禍胎?你們說,我生出個何等的畜生?”

“她隻是一個小女孩。”亞莉珊王後說,“一個發脾氣的小女孩。”根據巴斯修士和本尼費爾大學士的說法,雷妮亞根本不理會妹妹的安慰,一味隻想知道她的“瘋丫頭”會飛去哪裡。她第一反應是君臨,艾瑞亞那麼渴望回到宮廷……但她沒在這裡,又會去哪裡呢?

“我想我們很快就能知道,”傑赫裡斯國王一如既往地冷靜,“貝勒裡恩的體型太大,不可能掩人耳目,況且它的食量也大得驚人。”他命本尼費爾大學士向七國各路諸侯送去渡鴉,“隻要有貝勒裡恩或我侄女的線索,務須立刻稟報。”

大批渡鴉飛出紅堡,但當天沒有艾瑞亞公主的消息,第二天、第三天也沒有……雷妮亞一直留在紅堡,心急如焚地等待,隻靠甜酒方能入睡。丹妮莉絲公主特別害怕姑姑,一見到雷妮亞就哭個不停。七天後,雷妮亞認為自己不能再空等。“我要去找她。即便找不到,也比幹坐著好。”她說完便騎著夢火一走瞭之。

這殘酷的一年剩下的一點時間裡,再沒有這對母女的消息。

 羅加公爵終究沒有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