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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驗的時代 重鑄王國

傑赫裡斯·坦格利安一世國王獨自騎巨龍沃米索爾返回君臨,五名禦林鐵衛提早三天抵達,已將一切安排妥當,準備接駕。亞莉珊王後並未隨他還朝,考慮到他們的婚姻帶來的不確定性,以及國王與母後及禦前重臣之間不甚明朗的關系,謹慎起見,她暫時和那些“女智者”及剩下的兩名禦林鐵衛留在龍石島。

據本尼費爾大學士記載,當日的氣候並不吉利,天色灰暗,綿綿細雨下瞭半個上午。本尼費爾等禦前重臣裹著鬥篷、拉起兜帽,冒雨在紅堡內院等待國王,而城堡裡的騎士、侍從、馬童、洗衣婦及其他仆人依舊各忙各的,隻是不時停下來抬頭望天。良久,人們終於聽到皮翼扇動聲,東邊城墻上的一名守衛遠遠瞥見沃米索爾青銅色的鱗片,歡呼聲隨之響起,且音量不斷增大,很快便滾過紅堡的高墻,滾下伊耿高丘,蔓延到整座城市,乃至鄉野間也清晰可聞。

傑赫裡斯沒有立刻著陸。他掠過都城三次,一次比一次飛得低,好讓君臨城中的男女老少都有機會沖他揮手、叫喊,並為他的英姿著迷。最後他才讓沃米索爾降落在梅葛樓前的院子,會見等候已久的臣屬。

“他比我上次見到時改變瞭很多,”本尼費爾在記錄中稱,“飛往龍石島的青蔥少年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個成熟青年。他長高瞭好幾寸,胸脯和手臂的肌肉都變得飽滿。他的頭發披散在肩,之前刮得幹幹凈凈的臉頰和下巴如今覆滿精致的金色絨須。他的衣著打扮完全不像國王,他身穿鹽漬斑斑、方便狩獵和騎乘的皮衣,外套鑲釘馬甲,但劍帶上掛著‘黑火’……那是他祖父的寶劍,王者之劍。盡管它插在鞘裡,但沒人會認錯。看到那把劍,恐懼的戰栗突然席卷我全身。這算是個警告嗎?我一邊思索,一邊看著巨龍著陸,煙霧自它齒間升起。梅葛斃命前我逃到潘托斯,我曾擔心繼位者會對我不利,此時此刻,蒙蒙細雨中的我糾結著回歸君臨是不是個愚蠢的選擇。”

青年國王——傑赫裡斯已不再是少年國王——很快化解瞭大學士的恐懼。他優雅地滑下沃米索爾,始終面帶微笑。“仿佛陽光穿透雲層,”徒利公爵後來如此形容。大傢向他鞠躬致敬,許多人甚至跪瞭下來,城市裡也即時響起慶祝的鐘聲。傑赫裡斯摘下手套,塞進劍帶,然後說道:“諸位大人,我們開始吧。”

有一位重要人物沒在院子裡迎接國王:國王的母後阿萊莎。傑赫裡斯親往梅葛樓拜見隱居的太後,這是自龍石島對峙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面,外人無從得知交談內容,但據說沒多久太後就挽著國王的手臂出現在眾人面前,臉上帶著哭過的紅腫。卸去攝政之職的太後出席瞭當晚的歡迎宴會,其後各項宮廷活動也準時參與,但不再列席禦前會議。“陛下依然在履行對王國和兒子的責任,”本尼費爾國師寫道,“隻是鬱鬱寡歡。”

青年國王的統治始於重組禦前會議,他留下一些人,撤掉瞭不稱職者。他首先肯定母親任用的國王之手戴蒙·瓦列利安伯爵,也保留瞭科佈瑞伯爵都城守備隊隊長的職位,但感謝過徒利公爵的貢獻後,讓其與妻子露辛達夫人團聚,並返回奔流城。繼任法務大臣的是石舞城伯爵阿爾賓·馬賽,他是最早前往龍石島覲見傑赫裡斯的領主之一。三年前,馬賽還在學城努力打造學士頸鏈,不料一場熱病奪走瞭他兩個兄長和父親的性命。由於脊柱不直,他隻能跛行,但正如他那句名言所說:“我讀東西不跛,寫字也不跛。”海軍上將和海政大臣被國王授予青亭島伯爵曼佛利·雷德溫,伯爵帶著三個擔任侍從的年輕兒子勞勃、瑞卡德和萊安入朝為官,值得註意的是,這是海軍上將一職首次旁落於瓦列利安傢族以外。

當傑赫裡斯宣佈解除埃德威爾·賽提加財政大臣的職務時,君臨上下一片歡騰。據說國王委婉地安撫賽提加伯爵,乃至贊揚瞭對方的兩個女兒在龍石島對亞莉珊王後的忠勤服務,稱她們是“兩件珍寶”。不過,雖然那兩個女孩可以繼續留在王後身邊,賽提加伯爵卻要立刻返回蟹島,他制定的稅收政策也隨之而去——青年國王掌權僅三日就明令廢止所有新近提高的稅率或加增的稅項。

然而尋找埃德威爾的後繼者並不容易。許多人規勸傑赫裡斯國王起用林曼·蘭尼斯特這位全維斯特洛最富有的領主,傑赫裡斯不以為意。“除非林曼公爵能在紅堡底下發掘金礦,否則他不是我尋找的答案。”國王說。他踟躕是否征召唐納爾·海塔爾的某位表兄或叔父,因舊鎮的財富得自貿易的增進,而非自然的饋贈,但“拖延者”唐納爾面對月亮修士時的表現讓他疑惑海塔爾傢族的忠誠。最終,傑赫裡斯做出非常大膽的決定,從狹海對岸聘來一位能人。

裡戈·德拉茲不是領主、不是騎士,甚至不是當地的總督,他是個販子、生意人和錢幣兌換商,從無名小卒奮鬥成為潘托斯最有錢的人,卻遭上流社會排擠,甚至不能列席總督議會,隻因出身低微。德拉茲受夠瞭同胞的蔑視,他很高興接受國王的邀請,攜傢人、朋友和大筆財富來到維斯特洛。為瞭讓他與其他重臣平起平坐,青年國王賜予他伯爵頭銜,但他雖有伯爵之名,卻無領地、騎士和城堡,紅堡裡有些人打趣地叫他“空氣伯爵”,潘托斯人倒也坦然接受,“我寧肯擁有向空氣收錢的能耐,那才叫名副其實”。

傑赫裡斯也遣走瞭馬特烏斯主教,那個脾氣暴躁、曾激烈反對國王血親通婚的胖僧侶。馬特烏斯對被解職一事耿耿於懷,他公然宣稱:“沒有修士輔導的國王別想得到教會的信任。”傑赫裡斯早已想好答案:“我們不缺修士。奧斯加克修士和伊莎貝爾修女會留在朝中,還有個高庭來的年輕人,他名為巴斯,將負責紅堡的圖書館。”馬特烏斯不屑於國王的說辭,他說奧斯加克是個路都走不穩當的老蠢貨,伊莎貝爾是個女人,至於巴斯修士,他一無所知——針對最後這點,國王回應道:“這不是你的常態嗎?”(馬賽伯爵那句著名評論,所謂國王用心良苦,任用三個人來平衡離職的主教大人的體重,應是緊跟著國王這句回應說出的,假設他真的說過的話)

馬特烏斯主教在被解職的四天後啟程返回舊鎮,由於太胖騎不瞭馬,他隻能坐在鍍金輪車中,由六名衛兵和十幾個仆人護送。相傳他從苦橋渡過曼德河時,正好遇到迎面走來的巴斯修士。巴斯孤身一人,騎瞭頭毛驢。

青年國王的人事鼎新不局限於禦前會議,他還徹底更換瞭其他數十個下級官員,包括四匙總管、紅堡大總管及其下級總管、君臨港務長(後來還更換瞭舊鎮、女泉鎮和暮谷鎮的港務長)、王傢鑄幣廠負責人、禦前執法官、教頭、馴獸長、馬廄總管,甚至包括城堡裡的捕鼠人。稍後他又下令清空紅堡地牢,將囚室打掃幹凈,把黑牢中找到的囚犯統統帶到陽光下沐浴,並給予他們向國王陳情的機會。傑赫裡斯擔心其中某些人是叔叔抓捕的無辜者(遺憾的是,傑赫裡斯的猜想固然正確,但許多囚犯長年生活在黑暗中,幾近瘋癲,已無法自理生活)。

待一應事務安排妥當,新任命的官員各就各位,傑赫裡斯才命本尼費爾大學士送一隻渡鴉去風息堡,召羅加·拜拉席恩公爵回君臨見駕。

國王的來信讓羅加公爵和弟弟們產生瞭分歧。鮑裡斯爵士素來被視為拜拉席恩傢族最好鬥、最沉不住氣的成員,這次卻表現得最冷靜。“你此行兇多吉少,多半會被那小子斬首示眾。”他說,“還是直接去長城吧,守夜人會接納你。”另外兩個弟弟加龍和隆納爾則勸哥哥抗命,他們聲稱風息堡固若金湯,若傑赫裡斯想砍哥哥的頭,就讓他親自來取。羅加公爵聽瞭哈哈大笑。“固若金湯?”他反問,“赫倫堡不也如此?不,我要去見傑赫裡斯,當面把話說清楚,然後選擇披上黑衣。他不會拒絕的。”次日清晨,他便在六名從小跟隨的老騎士的護送下前往君臨。

國王頭戴王冠、坐在鐵王座上接見他,禦前重臣們悉數到場,禦林鐵衛的喬佛裡·多吉特爵士和洛朗斯·羅克頓爵士站在王座底部,身著白袍和琺瑯鱗甲,但舍此以外,廳內再無他人。據本尼費爾國師回憶,羅加公爵從廳門走到王座前用瞭很久,腳步聲在廳內回蕩。他還寫道:“國王陛下非常清楚公爵閣下的驕傲,不想強迫他在滿朝文武面前屈服,那會讓他受到更大傷害。”

風息堡公爵終究是屈服瞭,他單膝跪地,低下頭顱,將配劍放在鐵王座底部。“陛下,”他開口,“我應召而來,聽憑您處置。我隻求您放過我的弟弟們和拜拉席恩傢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瞭——”

“——你心目中的國傢。”傑赫裡斯抬起一隻手,打斷羅加公爵,“我知道你做瞭什麼、說瞭什麼和策劃過什麼。我相信你保證我和我的王後不會受傷害是真心實意的……你還有一點沒說錯,我確實有成為偉大學士的潛質,隻不過我更希望自己成為一位優秀的國王。有人說我們是敵人,我倒覺得我們更像是意見不合的朋友。當年,我母親向你尋求庇護時,你甘冒奇險收留我們。你完全可以用鐐銬鎖住我們、獻給我叔叔,你卻宣誓為我而戰,並為此召集封臣。這些恩德我永志不忘。

“言語就像風,閣下……我親愛的朋友……你有過謀逆言論,但並未付諸實施;你企圖拆散我的婚姻,卻無疾而終;你打算將艾瑞亞公主送上鐵王座取代我,可至今我還好端端坐在這裡;的確,你曾派你弟弟去修女院帶走我的侄女雷哈娜……但目的何在?也許你隻因膝下沒有子女,故而想要收養她吧。

“叛國行為必遭嚴懲,愚蠢的言語卻不然。如果你真心想去戍守長城,我不會阻攔,守夜人必定如我一樣看重你這等強者,但我更希望你留下為我效力。眾所周知,我是因你而坐上鐵王座的,我現在仍然需要你,王國也仍然需要你。當年‘龍王’駕崩、我父王初登大位,自立為王者和心懷不軌的諸侯環伺四方。而今我也要迎來同樣的挑戰,為著相似的原因……我的決心、意志和力量將接受考驗。我母親認為我的婚訊一旦公佈,全國的虔誠信徒都會揭竿而起。或許如此。為瞭面對這個考驗的時代,我需要優秀的人才,需要甘願為我和我的王後而戰……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戰士。你是這樣的人嗎?”

羅加公爵被國王的話驚呆瞭,抬頭答道:“是的,陛下。”他的聲音五味雜陳。

“那我原諒你之前的冒犯,”傑赫裡斯說,“不過是有條件的。”說出自己的要求時,國王的聲音變得嚴厲。“你不得再發表對我和我的王後不利的言論,從今天起,你將成為她最堅定的擁護者,隻要你在場,就不能容許任何人詆毀她。此外,我不接受也不容許我的母親遭受不幸,她要隨你回風息堡,與你破鏡重圓,往後你的一言一行務必敬她重她。以上你可願意?”

“不勝榮幸。”羅加公爵說,“鬥膽請問……奧林會怎樣呢?”

國王遲疑片刻。“我將命令海塔爾伯爵釋放令弟奧林爵士及隨他前往舊鎮的人,”傑赫裡斯最後說,“但他們不能免於處罰。既然發配長城便不能回歸,那我判他們流放十年。他們可去爭議之地當傭兵,或去魁爾斯做買賣,我不會幹涉……隻要活下來,這期間沒有其他罪過,十年以後便能回傢。你意下如何?”

“我很滿足。”羅加公爵答道,“陛下十分公允。”他又問國王是否需要人質以確保他此後的忠誠?他指出自己的三個弟弟膝下有子,可送入朝中。

傑赫裡斯國王沒有直接回答,他走下鐵王座,示意羅加公爵跟上。他領公爵走出大廳,來到飼養沃米索爾的內院。一頭宰殺好的公牛是巨龍的早餐,現下焦黑冒煙的牛屍正躺在石地上——龍喜歡吃烤熟的肉——任由沃米索爾享用,而它每一口都撕下大塊牛肉。當國王帶著羅加公爵出現時,巨龍抬起頭,用溶銅池塘般的眼睛看著他們。“它每天都在長大。”傑赫裡斯撓著巨獸的下巴說,“我不需要你的侄子侄女,閣下,他們有什麼用?我有你對我的保證足矣。”本尼費爾國師聽出並記錄瞭國王的言下之意:“陛下的意思是‘當我騎上巨龍,風暴地的男女老少都是人質’,羅加公爵也聽明白瞭。”

青年國王和前任首相就此達成和解,並由當晚大廳中的宴會正式確立。羅加公爵在席間坐回阿萊莎太後身邊,以示夫妻和好,他還帶頭為亞莉珊王後的健康祝酒,當著在場領主和貴婦們的面表達對她的愛戴與忠誠。四天後,羅加公爵攜阿萊莎太後返回風息堡,“木棒”佩特爵士率一百名士兵護送他們穿過禦林。

在君臨,傑赫裡斯·坦格利安一世的漫長統治期才剛剛開始。青年國王接掌七國大權後面臨一系列問題,其中有兩個比其餘的更嚴峻:第一,國庫虧空,王室負債日增;第二,他自己的“秘密”婚姻,隨著時間流逝,知情者越來越多,這個“秘密”就像放在火爐旁的野火罐子,隨時可能爆炸。以上兩個問題沒有回旋餘地,必須立刻解決。

新任財政大臣裡戈·德拉茲滿足瞭國王對黃金的迫切需求,他從佈拉佛斯鐵金庫及其在泰洛西和密爾的競爭對手處搞到三筆巨額貸款。利用三傢銀行間的敵對關系,“空氣伯爵”獲取瞭最優厚的條件,而光是貸款的保障便立刻帶來正面影響:龍穴營建工程得以重啟,大批建築工和石匠再次登上雷妮絲丘陵。

但裡戈伯爵和國王都明白,貸款隻是權宜之計,它可以減緩流血,卻不能愈合傷口。想要標本兼治,唯有制訂正確的稅收政策。賽提加伯爵的路子行不通,傑赫裡斯不想提高港口稅或剝削旅店老板,他也不想學梅葛的榜樣直接伸手向領主要錢,因為索要太多,勢必引發叛亂。“沒有什麼比平叛更花錢瞭。”國王斷言。王室需要的資金終究要由諸侯們承擔,但得出於自願,於是他決定向他們享用的外國舶來品征稅。絲綢要征稅,錦緞要征稅,征稅范圍還包括金絲佈,銀絲佈,寶石,密爾蕾絲,密爾掛毯,多恩紅酒(但青亭島的酒不在內),多恩沙地馬,泰洛西、裡斯和潘托斯的工匠打造的鍍金頭盔和金銀細絲裝飾盔甲……其中香料稅最為沉重,胡椒、丁香、藏紅花、肉豆蔻、肉桂等稀有香料來自玉海之門外,時價已超黃金,而後會變得更昂貴。“我在壓榨所有曾讓我發傢致富的商品。”裡戈伯爵自嘲。

“沒人能稱這為壓榨。”傑赫裡斯對禦前會議解釋,“不想繳稅的人隻需放棄胡椒、絲綢和珍珠,那樣一個銅板都不用花。不過,豪門世族對奢侈品的渴求是無止境的,否則他們該如何比拼權勢、炫富鬥富呢?他們會抱怨,但也會給錢。”

向奢侈品征稅並非全部,傑赫裡斯國王還頒佈瞭一項築城法律:任何想要新建、擴建或修繕城堡的諸侯,需繳納重金以獲許可。根據國王對本尼費爾大學士的說明,這項新稅有第二個目的:“城堡越大越堅固,領主越容易滋生不臣之心。你或許以為他們都從‘黑心’赫倫那裡學到瞭教訓,但很多人不瞭解歷史。稅收會打消他們築城的心思,而那些不顧一切也要修築的人,須得自掏腰包來充實我們。”

國王盡力解決財政困難後,轉而面對另一件亟待處理的大事。他終於去信給他的王後,而收到傳召不過一小時,亞莉珊·坦格利安就騎著銀翼離開龍石島,此時她與國王分別已近半年。她的女伴和侍女等隨後乘船抵達。縱然此時此刻,連跳蚤窩小巷裡的瞎眼乞丐也知道亞莉珊和傑赫裡斯業已結婚,但為得體起見,在準備第二次婚禮期間,兩人還是繼續分床睡瞭一個月。

國王不想消耗本已虧空的國庫來舉辦另一場風光無限、舉國歡慶的“黃金婚禮”。四萬人見證瞭他母親嫁給羅加公爵,但隻有一千人來到紅堡、見證傑赫裡斯與妹妹亞莉珊的第二次婚禮。這次的主婚人是巴斯修士,兩人就在鐵王座下宣誓。

羅加·拜拉席恩公爵和阿萊莎太後到場觀禮,公爵的兩個弟弟加龍和隆納爾也隨他們從風息堡而來,但最引人註目的客人卻是“西太後”雷妮亞·坦格利安,她騎夢火飛來參加弟弟妹妹的婚禮……並訪問女兒艾瑞亞。

儀式結束時,全城鐘聲齊鳴,渡鴉飛向王國各個角落,宣告這場“幸福的結合”。國王的第二次婚禮還有一個關鍵點與第一次不同——宴會後鬧瞭洞房。多年以後,亞莉珊王後聲稱是她自己堅持要這麼做,她已準備好交出童貞,也不希望再被質疑是否“真的”結瞭婚。喝得酩酊大醉的羅加公爵領著男人們脫光王後的衣服,把她扛上婚床,王後的女伴詹妮絲·坦帕頓、蘿莎蒙·波爾、普魯登絲·賽提加、普魯內拉·賽提加則跟其他女人一起享受瞭為國王解衣寬帶的榮譽。在君臨城紅堡中梅葛樓的華蓋大床上,傑赫裡斯·坦格利安和妹妹亞莉珊·坦格利安的婚姻終於圓滿,他倆在諸神和世人面前完成瞭永久的結合。

秘密不再是秘密,國王和朝廷期待著國人的反應。按傑赫裡斯的分析,哥哥伊耿的婚姻招致激烈反對主要有如下幾個原因:首先,他們的叔叔梅葛於征服三十九年娶瞭第二個妻子,這既忤逆瞭其兄伊尼斯國王,也冒犯瞭總主教,破壞瞭鐵王座和繁星聖堂之間脆弱的信任,伊耿和雷妮亞的聯姻遂被視為得寸進尺,總主教憤而發聲,由此點燃燒遍全國的大火;其次,教會當時擁有聖劍騎士團和星辰武士團這兩大教團武裝,還有數十位懼怕諸神勝過國王的虔誠領主願意響應;最後,伊耿王子和雷妮亞公主幾乎不為百姓所知,且他們巡遊時沒有帶龍(主要是因伊耿當時並非馭龍者),這讓他們在河間地面對蜂起的暴民束手無策。

傑赫裡斯和亞莉珊的情況不同。首先,他們將免於繁星聖堂的譴責,盡管部分主教仍對坦格利安近親通婚的傳統心存抵觸,但現任總主教——月亮修士口中的“大馬屁精”——唯唯諾諾、謹小慎微,不想喚醒“睡龍之怒”;其次,聖劍騎士團和星辰武士團已遭嚴重打擊並被取締,目前成規模的隻有戍守長城的兩千名前窮人集會成員,其數目足以制造麻煩,好在他們已披上守夜人的黑衣;最後,傑赫裡斯國王不打算重蹈哥哥的覆轍,他和王後打算巡遊四方國土,直接瞭解臣民的需求。國王夫婦不但要會見各路諸侯,坦然接受他們的衡量,還要到百姓中去,聽取大眾的訴求……並且無論去哪兒,都會帶著龍。

基於以上幾點,傑赫裡斯認為國人會接受他的婚姻……但他不願被動等待。“言語就像風。”他告訴禦前會議,“煽風卻能點火。我的父親和叔叔用鐵與火去對付言語,我們則要以言語來和言語戰鬥,在火尚未點燃前就掐滅它。”遵照這番說法,他沒派出騎士和士兵,轉而派出佈道者,“讓天下人知道亞莉珊的善良、甜美和溫柔,還有她對王國子民一視同仁的熱愛。”國王如此吩咐。

領命出發的共有七人,包括三男四女。這些人沒有裝備長劍與戰斧,隻憑智慧、勇氣和三寸不爛之舌來征服民眾。關於他們的旅行有許多故事,而他們的成就早已成為傳奇(並跟所有傳奇一樣,在傳播中越來越浮誇)。七位佈道者在出發時隻有一人為平民百姓所熟知:埃蘿太後,即發現梅葛在鐵王座上暴斃的那位“黑新娘”。科托因傢族的埃蘿穿著舊日王後的服裝周遊河灣地,用動人心魄的證言控訴前朝君主的邪惡和當今國王的光輝,她的服飾也在這過程中日益破舊……後來,她更放棄所有貴族權利加入教會,最終成為蘭尼斯港大修女院的埃蘿大修女。

傑赫裡斯派出的其他六位佈道者後來也幾乎變得跟埃蘿太後一樣有名。他們中有兩位年輕修士——機智的鮑德裡克修士和博學的羅爾羅修士——還有老當益壯的阿夫因修士,不過阿夫因多年前失去雙腿,出行完全依靠轎子。國王甄選的三位女士也毫不遜色:伊莎貝爾修女在龍石島為亞莉珊王後效力時被其折服;身材嬌小的薇奧蘭特修女以醫術著稱,據說她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展現妙手回春的奇跡;馬麗絲大修女來自谷地,她在海鷗鎮港內島嶼上的修女院裡教導瞭幾代無人養育的孤女。

七位佈道者踏遍全國,大肆宣揚亞莉珊王後的虔誠、慷慨和她與王兄的真愛……而對那些引用《七星聖典》的段落或過去總主教的言論來提出質疑的修士、乞丐幫兄弟和虔誠貴族,他們則拿出早已備好的教義解答——這是傑赫裡斯在奧斯加克修士和巴斯修士(後者的貢獻尤多)的協助下、於君臨親自草擬,學城和繁星聖堂後來都將其稱作“例外法則”。

解答的基本原則很容易理解。七神教會發源於古安達斯的丘陵間,後隨安達爾人渡過狹海,神聖的典籍中記載瞭七神的律法,並由教會之父領導的修士修女們負責教化,上面明確規定兄弟不可與姐妹同床,父親不可與女兒同床,母親不可與兒子同床,這樣的結合會產下諸神厭棄的孽種。“例外法則”承認上述要點,隻提出一點例外:坦格利安傢族的血脈與眾不同,他們並非來自安達爾,而是源於古瓦雷利亞,遵循迥異的律法和傳統。坦格利安族人的不同之處從外貌上看就一目瞭然,他們的眼睛、頭發和形體獨樹一幟。此外,他們還能馭龍,自“末日浩劫”摧毀瓦雷利亞之後,全世界隻有他們還具備駕馭那些可怕猛獸的能力。

“真神創造瞭安達爾人、瓦雷利亞人和先民,”轎子上的阿夫因修士宣講道,“但他並未將各人種塑造成一個樣。正如他創造瞭獅子和野牛,它們同為獸類,卻被賜予不同的天賦,獅子不能像野牛那樣度日,野牛也無法像獅子那樣生存。對你而言,與姐妹同床共枕是莫大的罪孽,爵士……但你跟我一樣不是真龍血脈。坦格利安傢族隻是遵從天性,而我們不能代替真神妄加評判。”

傳說在某個小村莊,機智的鮑德裡克修士曾面對一個魁梧的雇傭騎士(此人從前是窮人集會的成員)的質疑:“好吧,如果我也想睡我老妹,你認可嗎?”修士微笑著回答:“隻要您能去龍石島馴服一條龍,那樣的話,爵士先生,我很樂意為你們兄妹主婚。”

歷史研究者總會面對相似的困惑:當回顧業已發生的事件時,我們滿可以長篇大論地列舉其產生的緣由,但討論沒有發生的事件時,我們隻能依靠推測。事實是,征服五十一年的七大王國並未像十年前反對伊耿和雷妮亞的婚姻那樣,群起反對傑赫裡斯國王和亞莉珊王後的婚姻,具體原因則很難界定。總主教的默許無疑非常重要,貴族和平民的厭戰情緒也較為明顯……但若言語真的擁有力量——不管它像不像風——七位佈道者同樣起到瞭不容忽視的作用。

國王和王後的婚姻以皆大歡喜告終,但傑赫裡斯的預感沒錯,他要迎接的考驗源源不斷。在重組禦前會議,修復羅加公爵和阿萊莎太後的關系,實行新的稅收政策從而充實瞭國庫之後,另一個棘手難題擺在他面前:姐姐雷妮亞。

離開林曼·蘭尼斯特的凱巖城後,雷妮亞·坦格利安也帶著親隨發起自己的“王傢巡遊”,依次拜訪瞭烙印城的馬爾佈蘭傢族、卡斯特梅的雷耶斯傢族、金牙城的萊佛德傢族、旅息城的凡斯傢族,最後是紅粉城的派柏傢族。無論走到哪裡,她都面臨同樣的問題。“他們起初都很熱情,”傑赫裡斯的婚禮後,兩人相見時她對弟弟說,“但好景不長,要麼變得冷漠,要麼過於諂媚。他們對招待我和我的隨從的花費頗有微詞,但問題的焦點其實在於夢火。有的人怕它,更多的人想得到它,後者最讓我心煩。他們渴望擁有自己的龍,而這是我決不會給他們的。我該到哪兒落腳呢?”

“來我這邊,”國王建議,“回宮廷吧。”

“永遠活在你的陰影下?不,我寧可擁有自己的地盤,一個沒有任何領主能威脅我、驅逐我或騷擾受我保護之人的地方。我需要土地、人手和城堡。”

“我可以給你找一片土地,”國王說,“為你建一座城堡。”

“所有土地盡遭割據,所有城堡皆有主人。”雷妮亞回答,“唯有一地我本有權繼承……我對它的權利甚至超過你,弟弟。作為真龍血脈,我想要父王的領地、我的誕生之所。我想要龍石島。”

傑赫裡斯國王並未立刻回答,隻承諾加以考量。這個話題提交禦前會議討論時,重臣們一致反對將坦格利安傢族的祖傳領地送給孀居的太後,但誰都提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

反復考量後,國王再次召見姐姐。“我可以把龍石島送給你,”他對她說,“那的確是最適合真龍血脈的居所。但那座島嶼和島上城堡是我贈予的禮物,而非出於你的合法繼承。我們的祖父憑血與火統一瞭七大王國,我不能也不願為瞭你裂土封疆。你擁有太後的頭銜,但我是唯一的王,從舊鎮到長城都要聽我號令……包括龍石島在內。這點你能跟我達成一致嗎,姐姐?”

“你對那把鐵椅子就這麼沒自信,非要血親骨肉向你下跪才安心,弟弟?”雷妮亞反唇相譏,“就這麼辦吧。把龍石島給我,並額外答應我一件事,我保證不再煩你。”

“什麼事?”傑赫裡斯問。

“艾瑞亞。女兒須得還我。”

“好吧。”國王應承……這可能有些草率,要知道,艾瑞亞·坦格利安這個八歲女孩當時是被國王公開承認的鐵王座第一順位繼承人。但這個決定的後果要數年後才會顯現,而事情就這樣確定下來,“西太後”一下子成瞭“東太後”。

這一年餘下的時間,傑赫裡斯和亞莉珊積極投身於治國事務。如果王後加入禦前會議引起瞭某些重臣的不滿,他們也隻是私下抱怨……而且很快連抱怨都停止瞭,因為小王後展現出的博聞強識與睿智聰穎,讓人們在任何討論中都樂意聽取她的意見。

亞莉珊·坦格利安對叔叔梅葛掌權前的童年歲月有著美好回憶,在父親伊尼斯和母親阿萊莎的時代,宮中歌舞升平、藝術薈萃、美不勝收,音樂傢、默劇演員和吟遊詩人競相討取她和她父王的歡心。大傢在席間暢飲青亭島的葡萄酒,龍石島的大廳和院子充滿歡聲笑語,宮廷貴婦們的珍珠寶石讓人目眩神迷。與之相對,梅葛的朝廷是那樣冰冷、陰暗,攝政時期也好不瞭多少,因伊尼斯時代的回憶令太後痛苦,羅加公爵又完全是軍人做派,竟公然宣稱伶人沒有猴子管用,因為“他們的主業都是搗鼓跟頭把式,沒完沒瞭地吵嚷,但人若餓瞭,至少可以吃猴子充饑”。

亞莉珊王後對父王宮中轉瞬即逝的輝煌眷戀不已,決心有樣學樣,讓紅堡有所變化。她從自由貿易城邦買來掛毯和地毯,又托人制作壁畫、雕像和瓷磚,用於裝飾城堡的廳堂和房間。她命都城守備隊搜查跳蚤窩,找出“亂彈琴”湯姆,這人的市井歌謠在“白袍之爭”中曾讓國王和百姓都開懷大笑——亞莉珊任命他為宮廷歌手,這一職位自此延續瞭數十年。亞莉珊還引入一位舊鎮豎琴師,一個佈拉佛斯表演團隊,幾名裡斯舞者,甚至弄來紅堡的首位弄臣。這位名為“賢妻”的胖弄臣身穿女人衣服,永遠帶著木頭“孩子”——那是一對做工精巧的人偶,張口便是粗俗下流的驚世之語。

這些事讓傑赫裡斯國王非常開心,但幾個月後,亞莉珊王後送瞭國王另一件禮物,讓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她懷孕瞭。

 奧林·拜拉席恩爵士終究沒能回歸維斯特洛。他與他帶去舊鎮的那些手下渡海來到自由貿易城邦泰洛西,為大君效力。一年後,他迎娶瞭大君的女兒,也就是他哥哥羅加當年為達成鐵王座與泰洛西的聯盟,希望傑赫裡斯國王迎娶的那位少女。奧林爵士的新婚妻子體態豐盈,舉止迷人,還有一頭藍綠色頭發。她很快誕下一個女兒,但其生父是否為奧林卻難以斷定,因她和自由貿易城邦的許多女性一樣開放大膽。嶽父的大君任期結束後,奧林無法在泰洛西立足,隻能輾轉前往密爾,加入瞭聲名極其糟糕的自由傭兵團“慕女團”,不久便在爭議之地與“勇氣團”的戰鬥中戰死。關於他妻女的命運,我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