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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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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街道上已經很安靜。閻天和年紀輕輕的老鬼貍貓般潛入瞭偽市政府秘書長高濤的住宅。這是一棟帶著小花園的西式洋樓,他們從花園裡慢慢接近瞭緊閉的大門。老鬼熟練地打開瞭大門,閻天讓他躲進花叢,自己潛到瞭房間裡。一進門他就緊貼著右面的墻站著,客廳裡已是極其凌亂,對面壁爐上的燭臺也已經東倒西歪,完全是很久沒有人住過的樣子。面對花園的是一幅大落地窗,閻天蹲下來爬到落地窗下往花園裡看,很快發現對面一棟洋樓的第三層某個窗戶很蹊蹺,雖然沒亮燈,但一束細小的光源隱隱閃現,他又已經闖到陷阱裡來瞭……身後傳來腳步聲,他麻利地躲到瞭窗簾背後。

兩個便衣走進來,拿手電四處照照,相互抱怨著趙興想出的調包計讓他們被折騰得夠嗆,說著話就又轉上樓去。閻天趁著空當溜瞭出來叫上老鬼就走。看看對面那遮得嚴嚴實實的窗口,仿佛已經看見瞭趙興在那房間裡越發陰冷的笑容。他原是看不上這個武夫的,但現在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若稍不留神,對手毒蛇般陰沉的手段就會是致命的。

2

閻天在一路忙碌的時候,向亦鵬坐在自己的咖啡廳裡發著呆。店裡還有最後一個客人,上次主動和他攀交情的男人很有些書卷氣,他喝完杯中最後一口酒站起身來結瞭賬,與向亦鵬互道瞭晚安告辭瞭。

向亦鵬關門熄燈以後,似乎在店裡還是待不住,便慢慢的又走出來,在街上東遊西蕩之後又走進瞭“紅玫瑰舞廳”。舞廳裡正是熱鬧的時候,他徑直走到吧臺,要瞭一杯白蘭地獨自喝著,眼光掃著場內的熱鬧卻沒有任何反應,仿佛雖然身處在這裡靈魂卻早已飄出幾千幾萬裡瞭,眼神空洞而寂寥。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在咖啡廳陪著向亦鵬營業的男人也獨自一邊坐著慢慢地喝酒,眼光須臾不曾離開過他。

3

一大早,化瞭妝變身一個臉上皺紋頗多的中年人的閻天就從一輛黑色轎車上下來,看瞭一眼等在一邊拉著黃包車的黑熊就走進偽政府大樓去。進門直奔接待處亮出瞭一張《商報》名片說自己是記者,因為要登一些中日親善的文章,奉命來采訪高濤秘書長的。

接待小姐倒是很有禮貌,問有預約沒有,一般想見秘書長都要和他的秘書小陳先聯系的。

閻天有些著急:“因為稿子要得很急,所以沒有預約,你看能不能給我通報一下。”接待小姐想瞭一下說秘書長外出瞭不在傢。他失望地轉身下樓,在樓梯上和趙興擦肩而過。趙興往上走兩步猛一回頭,走下去的男人步伐穩當不緊不慢。

黑熊按照閻天的部署,每天守候在政府樓前。終於在這天接近黃昏的時候,看見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急匆匆從大樓裡走出來,正是高濤的私人秘書小陳。他上瞭停在門口的一輛車匆匆而去……車最終停在瞭一個窄細的裡弄口子上,陳秘書下車就直奔裡弄中走入一個小院門,裡弄中一個賣白切羊肉的小攤子上坐著幾個健碩的男人,雖然穿得破舊,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特務把風。黑熊把黃包車停得遠遠地看著,不大會兒陳秘書和一個高大男人走出來,那人正是趙興。兩人聊瞭以後各自分開方向走,幾個吃白切羊肉的男人迅速跟上瞭趙興,果然是特務。

4

向亦鵬宿酒醒來,一整天就呆在海上島裡發著呆,眼看著天就黑下來,他把打烊的牌子拿出去掛上,剛要轉身進屋被一個人拍瞭一下,又是那個穿風衣的男人,說還想過來陪他喝一杯。

向亦鵬帶他進屋隨手把兩盞吧臺的燈打開,屋內亮瞭一些。他倒瞭兩杯酒,遞一杯給穿風衣的男人,自己一飲而盡就又去倒下一杯。穿風衣的男人沒有理會他有些神經質地舉動,走到已落滿灰塵的鋼琴旁,吹吹琴鍵上的灰,說可惜瞭好琴。

向亦鵬有些迷糊的眼睛看瞭這絮叨的男人一眼說:“身逢亂世,很多事由不得你我,沒什麼可不可惜的。”

穿風衣的男人轉著手裡的杯子:“其實正因為是亂世,我們更需要為自己打算嘛。”

向亦鵬迷糊的眼光盯著穿風衣的男人,他笑瞭笑:“作為你的忠實樂迷,我實在不忍心看你如此消沉。”

向亦鵬笑瞭:“也不是消沉吧。隻不過現在終於知道,我其實也是什麼都把握不住的。”說完一仰脖就又是一杯酒喝下去,可是喝急瞭被嗆住,嗆得他眼淚都出來瞭。緩過勁來,他沖著男人笑笑,緩緩地說:“其實,這城市已經是我的傷心地,我隻想離開。”

仿佛沉默瞭幾千年,喝著酒順著自己的情緒一步步講著故事,男人認真聽著,不時就拍拍向亦鵬的肩膀,兩個男人在咖啡屋裡一直聊到瞭晨光微露,向亦鵬終於又再次醉倒在吧臺上,穿風衣的男人替他披上外套,輕輕地離開,走到外邊望望“海上島”的招牌,無聲地笑瞭。

街上依舊還是那樣多的人在來來往往,有軌電車還是咣當咣當的行走在自己的線路上,向亦鵬獨自走在街上,身邊的一切喧鬧都沒有破壞他的沉思。他是在睡夢中被電話驚醒,老邢用密語通知他立刻過去開會。會上老邢奉命告知他已經被停止一切工作,同時老邢極為痛心地說:“亦鵬,希望你能明白組織上的良苦用心。”

他離開老邢的事務所,往回走路過一傢婚紗店,櫥窗裡的各式婚紗顯得十分亮麗,向亦鵬的心仿佛就被猛抽瞭一下,尖利的疼痛彌散開來……但僅僅是站瞭一下腳步,就又大步往前走去。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甚至那些拿著槍的日本兵也不能引起他的一點興趣,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海上島,一打開門就發現餘銘真坐在吧臺邊上,沒有開燈屋裡很黑。餘銘真的臉上明顯有些淡淡的淚痕,幾天來一片狼藉的大廳也顯得幹凈瞭許多,那幾張被他酒醉後撞翻的桌子也重新擺好,落滿灰塵的鋼琴蓋重新煥發瞭光彩……向亦鵬看瞭一眼她隻說瞭一句:“謝謝你,我累瞭,你先回去吧。”就往後屋走去。

餘銘真攔住他:“對不起,你如此消沉我必須向上匯報,我們不能再有任何閃失瞭。”

向亦鵬沒回答,企圖繞過她,又被餘銘真伸手攔住:“你……難道……真的……真的想一走瞭之?你別忘瞭,是誰介紹我進六局的,誰推薦我去蘇區,又是誰要回我的,你對我說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話你都忘瞭?”

向亦鵬的眼光有些猶豫,最後輕輕嘆瞭一口氣:“我隻想盡快離開。”說完就扒開她的手往後邊走去瞭。

餘銘真的眼淚再次流下來,恨恨地說瞭一句:“懦夫!”向亦鵬的腳步一下停住,轉頭看瞭一眼那顫抖的背影,還是走瞭。

餘銘真幾乎是沖到瞭街上,迎面的嘈雜聲如洪水一般湧過來,她如同一葉扁舟行進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向亦鵬已經被淹死,她必須要知道岸在哪裡!

5

方孝躺在貼身女傭的膝蓋上似睡非睡,剛剛又發作一次的哮喘讓他有些筋疲力盡的感覺。他握住女傭的手,卻又有些嘆氣。正在他難得安靜會兒的時候,他的心腹之一狗三兒急匆匆跑進來拿著一封信,交給貼身女傭念道:“兩天後十六鋪交換人質,最好不要玩花樣,遊閑海謹上。”

方孝聽完愣瞭一下,然後非常平靜地叫回信,就說一準兒到!他讓狗三兒找來老鼠問準備好沒有,老鼠說早就準備好瞭。方孝問知道怎麼做麼?老鼠沒明白過來,他哈哈大笑:“全部做掉,一個不留。”守在一邊的跟班們面面相覷,不明白這一個不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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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天的預感並沒有錯。黑熊剛從鋼鐵廠下瞭班往廠外走,一群人就往廠內走。那群人裡領頭的瘦小男人讓他心頭一緊,但還沒有開跑,瘦小男人已經指揮便衣特務把他摁到在地,拖起來就丟進瞭門口的車裡……所有的工友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不住的搖頭,這年月他們身邊的朋友、同事幾乎每天都會這樣莫名其妙的就消失瞭。

那條神秘裡弄裡的院子對面一棟房子的天臺上,閻天和老鬼正趴在欄桿邊靜靜地看著對面站著便衣的門。許久以後,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後走出來兩個人,其中留著小胡子,戴著金絲眼鏡的高個男人就是閻天追尋已久的偽秘書長高濤。他在巷子裡散瞭會兒步就又走回去瞭。對面的兩個潛伏者也就悄無聲息地撤退瞭。

7

紅鼻頭阿三手扶著酒館的外墻大聲嘔吐著,突然就被一個人粗暴地扒開差點摔倒,幾個人沖進酒館裡去。阿三哪能受這種氣,一把扭住最後一個男人,剛要嚷嚷,對方回過身用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敲在他腦袋上,阿三看清瞭是一把槍的槍托,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再說話。

黑熊被人架著押進來,滿臉的傷痕立刻引起角落裡小鷹的註意,剛要迎上前去,黑熊卻猛地掙脫瞭看押者迅速往後跑去,沒跑兩步就被一槍打倒在地;小鷹見情形不對,剛要跑已經有人沖過來要抓住他,他果斷地操起一張木椅狠狠砸向身邊的黑衣人,轉身就向外沖去。但又一聲槍響,小鷹顫抖著倒瞭下去,酒館裡瞬時亂成一片,所有的酒客叫喊著向門口湧去,這才發現酒館已經被便衣特務給包圍瞭。面對四周荷槍實彈的特務,眾人隻得又退瞭回來,在靜默的對峙中,人群裡突然有人向後面的廚房跑去,幾個便衣馬上追上去,外面又傳來幾聲槍響。

酒館裡一下變得寂靜無聲,趙興走到瞭屋子中央踢開歪在地上的桌椅,冷眼瞧著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鷹。然後緩緩抬起手給瞭他腦袋一槍……死寂中,趙興揮揮手,特務們向人群沖瞭過來……楊修遠躲在墻角,全身發抖,這場無聲的屠殺讓他忽然眼神迷亂,發瘋般從地上蹦起來又喊又叫,特務們馬上舉槍對準瞭他。趙興看看這個發瘋的人搖搖頭,讓特務們放瞭他。

趙興坐在自己嚴密封閉起來的辦公室裡,聽著李阿祥匯報那個無名小酒館果然就是“鐵血鋤奸團”的據點,並且有人在秘密資助軍統的活動。他微微閉上眼睛想瞭一會兒,自從他的情報人員發現瞭這個與他作對的組織以後,他就一直在想著閻天會在什麼情況下聯手這些人,閻天果然與他們聯手瞭,不可一世的老貓也陷入瞭困境瞭。他吩咐立即全面部署,一邊繼續在抓回來的人嘴裡挖更多的線索,一邊加緊抓捕那隻貓。李阿祥走出去就關瞭燈,房間裡的黑暗越來越重。

8

閻天帶著老鬼興奮地走在街道上,對老鬼說:“你去通知黑熊和小鷹,我們在小酒館碰面。”

老鬼去瞭閻天也快步走向小酒館。眼看穿過馬路就要到瞭他突然就站下來,對面巷口的小酒館雖然亮著燈,卻安靜得讓人難以理解……遠遠望去,有人踉蹌著走出來,轉一圈又走回去,屋子裡立刻就傳來依依哇哇的叫喊聲,他笑著剛要跨過馬路,卻被人一把抓住瞭衣服,他迅捷地一回頭,是已經傻瞭的楊修遠,使勁地沖他搖著頭。

老鬼幾乎在同時也到瞭,他帶著閻天和楊修遠躲到瞭另一個藏身地點,棚戶區裡的一間破爛窩棚裡,報告說鋤奸團裡出現叛徒,不僅出賣瞭黑熊,其他人包括小鷹在內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捕,鐵血鋤奸團幾乎已經全軍覆沒。沉重的氣氛中,楊修遠突然開口:“那個開槍的人……他的臉很熟悉……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閻天一愣盯著楊修遠:“你想起什麼瞭?”

楊修遠說:“那個人……他說要找軍統的人……你說過,我就是軍統的人……我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他們開瞭槍……老板也被打死瞭,躺在地上……他們還舉槍對著我……我好像想起瞭一些什麼,但是他們沒有打我……就走瞭。”

閻天沉默地坐在油燈前,趙興的狠毒與狡詐是他沒有估計到的,心裡一陣陣的絞痛讓他的眼淚就要滾出眼眶。平靜許久才吩咐老鬼趕緊去通知僥幸逃過一劫的兄弟們各自隱蔽不要再活動,讓老鬼也趕緊回傢去。自己不會再和他們聯系瞭。

老鬼問:“你呢?”

閻天笑著拍一下他的肩膀:“我沒有別的選擇……”

老鬼沉默瞭一會兒說:“算我一個吧,我要給他們報仇。”

“還有我。”角落裡的楊修遠也站瞭起來,他看著閻天和老鬼,突然雙腳立正平靜地說:“我是軍統的人。”

9

芥川陪著竹中中將走出梅機關,報告說關於“軍刀”計劃被泄密的事情已經抓到瞭一些頭緒,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竹中說這很好,他不希望計劃執行前再有什麼亂子。

竹中說:“軍刀計劃是我們插入中國心臟的一把利器,也是保障聖戰得以獲得全面勝利的關鍵之舉,務必確保它順利進行……不久,東京方面會派出官員來滬檢查工作。”芥川一邊保證著自己會盡力,還想繼續打聽“軍刀計劃”究竟是什麼被竹中打斷瞭詢問。

竹中上車以後對芥川說,不要關心與自己工作無關的事,該讓他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芥川看著遠去的汽車兩道眉毛糾結在瞭一起,他的計劃雖然推進順利,但究竟會得到什麼樣的效果,冷靜如他也還並不敢提前預測什麼。

10

靜安公園的湖邊,一身暗紅色旗袍的餘銘真撐著遮陽傘走到湖心亭裡,亭裡三三兩兩的遊人都在看著湖裡的錦鯉。邢律師趴在一邊欄桿上,拿著魚食正在喂魚,錦鯉迅速聚集過來,一時間湖裡水花四濺。她走過去,老邢低聲說:“最近,組織上要進行一次暗殺行動。”

餘銘真問:“目標是誰?”

老邢:“一個日本人,具體情況我會很快交代給你。”

餘銘真點點頭,又忍不住問:“老邢……關於亦鵬,我還是覺得他的變化太奇怪瞭,讓人難以理解。”

老邢搖搖頭:“我也不願意相信,但他目前的狀態很讓人擔心,我們不能冒險。”

11

閻天和楊修遠並肩走在熱鬧的街道上,楊修遠已經整潔瞭許多。他站下來又望瞭望自己和閻天合照的照片,閻天問他想起什麼瞭沒有?

楊修遠搖瞭搖頭說自己雖然被那聲槍響似乎震出瞭一些頭緒,但最近他越是努力地想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瞭。

閻天拍拍他的肩膀說別急,因為你的身份確實比較復雜,你還有個名字叫“貓眼”的。說完笑笑的望瞭望他,卻突然發現他的臉色急劇變化起來,很緊張瞭。

閻天問:“你怎麼瞭?”楊修遠卻一把就推開他大步向前追去。等他順著楊修遠追去的方向看去卻發現在人群中一個女人的身影忽隱忽現,而等他看清那個影子時如同被蜇瞭一下,如此熟悉的身影?

楊修遠追瞭一陣好像失去瞭目標,停下來眼光四處尋找著……閻天追上來問他究竟在找什麼?

楊修遠說:“日本特務。我看到一個人,肯定是日本特務……”閻天看著他,又望瞭望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裡更加疑惑起來,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