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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次日天色有變,晌午尚是薄雲遮日,到瞭午後已是陰雲密佈,狂風大作。

眾人在艙內隻聽見桅桿吱吱作響,皆是不安。不多時,船傢便進來,歉然告知眼看一場大風雨將至,若是勉強行駛,隻怕有危險,故不得不靠岸,請他們上岸尋找宿頭。

雖然不情願,但天公不作美,卻是無法,他們隻得聽船傢的話。小船匆匆在附近尋瞭一處靠岸,眾人上岸。

天色陰沉,風卷著蘆花逼頭蓋臉地打過來,隻走瞭一盞茶功夫,雨便傾盆而至。站在一處高崗上,隔著鋪天蓋地的雨幕望去,此地甚是荒涼,雖有幾處房屋,卻都是斷垣殘壁,莫說是歇息,便是想避雨都不能。

眾人隻好冒雨再往前尋去,行瞭約半裡地,方見前面有一處茅舍,隱隱可見炊煙裊裊,應是有人居住。眾人大喜,忙上前扣門。

應門的是位雙目失明的老婆婆,聽他們語氣和善,又是渾身濕透,遂將他們迎進屋內。吳子楚不待寧晉吩咐,便上前塞瞭些碎銀子給老婆婆,央她燒些熱水給他們驅寒。

老婆婆掂瞭掂手中的銀兩,知道份量不少,頗為惶恐,顛顛躊躇瞭半日,從籮筐裡掏摸出幾大塊生薑,才道:“雨水冷,我還是給諸位大爺小姐燒鍋薑湯。”

雖然眾人衣裳盡濕,幸而所帶包袱裡層都是油佈所縫,換洗衣裳都未濕,莫研和白盈玉避進裡屋,換好瞭衣裳才出來。展昭他們也已在外間換好,吳子楚又替展昭重新換過傷口上的藥。

“他的傷勢如何?”莫研問吳子楚,她生怕展昭淋瞭雨,對傷口不利。

“已經開始收口,沒什麼大礙。”

一會功夫,老婆婆煮瞭薑湯出來,眾人喝瞭。她又攏瞭一個火盆在屋內,小屋狹小,眾人幹脆圍著火盆席地而坐,方覺漸漸暖和起來。

火光搖曳,展昭看莫研眉頭緊皺,臉色不好,不由道:“你不舒服?”

“頭有點疼。”

他聞言一怔,以為她淋瞭雨發燒,未來得及多想,手便覆上她的額頭……莫研不避不躲,乖乖地在原地不動。旁邊的寧晉將此幕映入眼簾,怔瞭怔,隨即別開臉去。

觸手間額頭冰冷,他稍稍放心,方放下手:“沒有發燒,多半是夜裡走瞭困。……疼得厲害麼?”

她顰眉點頭,自上瞭岸,頭就開始疼,愈來愈烈。

看她一臉痛苦,展昭無法,雙手拇指抵上她的太陽穴,輕柔地替她按摩起來。

“疼……”隻揉瞭幾下,莫研就叫起來,可憐兮兮地瞪他。

“我再輕點。”展昭無奈,隻能再放輕力道。

此情此景,莫說是寧晉,便是吳子楚白盈玉也為之側目。自與展昭相識以來,吳子楚還從未見過他對女子如此,略一思量,唇邊浮上淡淡笑意。

老婆婆又取來燒火棍,吳子楚接過,捅瞭捅火盆裡的炭灰,火光明滅不定,映得每個人臉上都有幾分詭異之色。

“大娘,你怎麼一個人住在這荒郊野地裡?”寧晉問道。

老婆婆嘆口氣:“怎麼說是荒郊野地呢,三水鋪在八、九年前也住瞭不少人,隻不過後來都搬走瞭。”

“為何搬走?”

“十年前,這裡鬧瞭場瘟疫。打那以後,慢慢地,人就都走瞭。”

寧晉皺著眉頭細細思量,疑惑地看向吳子楚:“十年前?沒聽說江南這邊鬧過瘟疫啊?子楚,你有印象麼?”

吳子楚搖搖頭。

“唉……當官的把人都燒死瞭,外頭人是不會知道的。”

“燒死瞭?”眾人同時一驚。

“死瞭的,生瞭病還沒死的,還有個活蹦亂跳的小女娃兒,一起關進半山腰的屋子裡,一把火就這麼給都燒瞭。”老婆婆聲音沙啞,隔著窗外的風雨之聲,聽得人心底毛毛的。

莫研本就膽小,情不自禁地攥緊展昭的衣袖,偏偏還要側著頭問:“怎麼連小孩都要燒死?”

“那就說來話長瞭。”

“您若不嫌我們冒昧,就給我們說說如何?”吳子楚知道寧晉定然十分好奇,便替他問道。

老婆婆長嘆瞭口氣,失明的雙目呆呆滯滯地盯著火,似乎在回憶當年的事情,良久才緩緩道:“那就從那個女娃兒身上說起吧……”

“她爹爹本是三水鋪的漁夫。她娘懷的時候肚子就大,別人都說怕是對雙棒,生她的時候難產,傢裡窮,請不起鎮上的產婆子。那時候我老婆子眼睛還好使,她爹爹請瞭我去替她娘接生。進去的時候,把我老婆子唬瞭一跳,血水淌瞭一地,她娘在床上扯著嗓子直叫喚,娃娃還隻露出半個頭。我知道自己應付不來,隻怕要出人命,忙讓她爹爹去請產婆子。到鎮上要來回十幾裡路,他爹爹把產婆子請回來的時候,她娘也快不行瞭。”

“她娘拼著最後一口氣把娃娃生下來身子就冷瞭。孩子還果真就是一對雙棒,可惜男娃隻活瞭半天,不吭不哈地就沒氣瞭,隻剩下這女娃娃。村裡人都說這女娃是個禍星,克死瞭娘,又克死弟弟。她爹爹也不喜歡她,成天打打罵罵。我記得女娃娃才五歲光景,有一回她爹爹一腳將她踹瞭個跟頭,腦袋正碰在磨盤上,”老婆婆摸向自己鬢邊,“就碰在這,流瞭好多血,她爹爹也不理,還是我老婆子看不過去替她上的藥。”

“再後來就開始有人生病瞭,一個又一個,不知怎地,有人又把這事怪到那女娃身上,說她克死傢人,接著又來害鋪裡的人。那天,鋪上突然來瞭好多官差,押著生病的人上瞭半山腰的屋子,又把病死的人也都抬進去,最後把那個女娃娃也一起關進去。就這麼一把火,生生把人給燒死瞭。”

眾人聽得心驚,白盈玉戰戰兢兢問道:“那她爹爹就不管她麼?”

“怎麼不管,可那是官差辦事,攔也攔不住。”老婆婆聲音微顫,當年的情形猶如在眼前一般,“那女娃娃拼命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嗓子都叫啞瞭。她爹爹雖說平日裡不待見她,可終究是親生的閨女,拿瞭魚矛就往山上沖,被官差打斷瞭腿,從山上滾瞭下來。”

竟然有如此官府,展昭心中惱怒,又覺肩膀微濕,轉頭一看,卻是莫研聽得傷心,埋頭在他肩上大滴大滴地落淚。

“這是什麼官府!”寧晉怒道,吳子楚拍拍他肩膀,勸他聽下去。

“後來官府貼瞭告示說,那女娃娃是災星轉世,作禍人間,三水鋪的瘟疫就是她引來的,燒死她是替天行道。接著又封死瞭三水鋪的三道泉水,說女娃娃在水裡下瞭咒,不可再喝。”老婆婆語氣漸低,“這病雖然止住瞭,鋪裡的人卻也慢慢都走瞭。”

“那她爹爹呢?也走瞭?”莫研聲音甕甕的。

“她爹爹斷瞭條腿,還硬撐著去打魚,後來隻找到船,人卻沒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