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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雖然模模糊糊的,仍可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女子被男子擁在懷中,兩人相互依偎著,靜靜地一動不動。

“你……你們……”今夏張口欲喚,卻發現嗓子幹啞地出不瞭聲,張口竭力而喊,也不過如蚊蠅般的聲音。

那二人猶自不動,自然是聽不見她這邊的動靜。

未帶樸刀,今夏抽出靴筒內的匕首,也不出鞘,就用刀鞘用力砍向近旁的桃樹幹,想著弄出大動靜來,引他們看過來。

誰知她連著敲瞭十來下,那對交頭鴛鴦卻是置若罔聞,不理不睬,猶自依偎著。

不對勁!

太不對勁瞭!

顧不得眼前的恍恍惚惚,今夏踉踉蹌蹌地朝他們跌行,行到近處,可看見那男子面帶笑意,雙臂緊緊摟著女子,而那女子、那女子……

神智愈來愈迷糊,整個人猶如在山海經中沉沉浮浮,今夏不得不努力集中神智,讓自己定睛看清楚——那女子的頭擱在男子肩上,面色黑青,嘴角淌出一縷細細的血線,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她死瞭?!這個男人呢?

單從外表看不出來,今夏探手想去試男子的脈搏,突然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醫館內,整個治療過程出乎意料地快,沈密用一把小銀榔頭將楊程萬的傷腿敲斷,然後重新進行重接。楊嶽一直擔心爹爹會被斷骨之痛折磨,好在楊程萬一直在昏睡中。沈密手法輕穩準,在他醒之前就已經把腿骨接好,上夾板,用佈條固定好。

“接下來還需要觀察幾日,這幾日你們就在這裡住著,我已命人在後廂房安排瞭房間,待會兒有人會帶你們過去。”處理妥當,沈密邊凈手邊朝楊嶽道。

“好的好的好的,謝謝沈大夫。”

楊嶽連聲道。

沈密開瞭方子,讓醫童去煎藥,接著又忙別的事兒去。楊嶽千恩萬謝地送他出門,返身長舒口氣,繼續回到床邊守著爹爹。

昨夜的酒還有點上頭,他靠著床柱閉目養神,心理還惦記著別的事:也不知今夏和謝霄那邊商量什麼事?這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別惹出什麼禍才好;不知翟姑娘可吃瞭小米糕?她喜不喜歡?她若不喜歡自己下回就換個花樣……

“楊公子,有人找。”醫童喚他道。

又有人找?楊嶽疑惑地起身,剛要伸手掀佈簾,佈簾已自外被人掀開,謝霄捧著好幾個錦盒出現在他眼前。

“你……”

楊嶽話剛出口,謝霄便把一摞子錦盒一股腦堆給他,探頭去看床上的楊程萬:“我叔怎麼樣瞭?怎麼躺著不動彈?”

“沈大夫剛剛替他接好腿骨,現下麻沸湯的藥勁還未過,大夫說再不到半個時辰就能醒。你、你怎麼在這裡?”楊嶽費勁地把錦盒都放下來,詫異地看著謝霄。

“我昨天和爹爹說楊叔在沈大夫這裡醫腿,爹爹原先把楊叔接到府裡去調養,湯湯水水什麼的也有人伺候著,可又擔心你們畢竟是官傢多有不便,就讓我送些虎骨鹿茸人參過來。你給楊叔燉瞭補身子。”

“多謝老爺子瞭……今夏呢?她沒和你在一塊麼?”

謝霄一愣:“她怎麼會和我在一塊?”

楊嶽楞住:“今早有一位賣魚的小哥,說是替你來傳個口信,約我在桃花林見面談事,我因為走不開,所以今夏替我去瞭。”

謝霄面色驟變:“我沒有……等等,是何處桃花林?”

“說是出瞭西城門,往西南面不到一裡地。”

他話音剛落,謝霄旋身朝外奔去,隻丟下一句話:“不用急,我一定把她帶回來!”

“究竟出什麼事……你……”

楊嶽急道,追出門去,卻已經看不見謝霄人影。他無法,抓住近處一位醫童,急問道:“你可知道西城門外的桃花林?”

醫童點頭道:“這片桃花林可危險,尤其這時節千萬別去。桃花林有巨蛇出沒,此時正值春日,蛇蟲復蘇,吞吐毒霧,形成一大片瘴氣,我們這裡管它叫桃花瘴。本地人都知曉,有些外地人不知深淺進瞭桃花林,輕者神智不清,重者連命都丟瞭。”

“這瘴毒可有藥解?”楊嶽焦急道。

“我們櫃上有芰荷丹可以解一部分毒性,剩下的還得靠慢慢調理。但若中毒太深……”

“我要買!”

揣著買好的芰荷丹,又煩請醫童照顧爹爹,楊嶽上瞭馬背,一陣風似的趕往城西。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往她口中塞瞭一枚涼涼的物件,叮囑道:“把它含化瞭,咽下去,能解毒的。”那物件入口雖涼,下一刻卻辣得人整個口腔就如火在燒一般,今夏痛苦地皺緊眉頭。

又不知過瞭多久,自己騰空而起,被人抱在懷中,是誰?今夏竭力睜開眼睛,卻始終看不清那人的長相,隻能看見頭頂處的桃花像暈染開的水粉,一團團,如夢似幻,飄飄浮浮……

隨著她的吞咽,火灼般的辛辣到達腹部,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太上老君八卦爐,文武火煅煉……待煉出丹來,我身為灰燼矣……”她神智不清,口中胡言亂語著,隨後復暈厥過去。

夢中,落英繽紛,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今夏!今夏!丫頭!……這丫頭!今夏!……快醒醒!”

有人左右開弓在她臉頰上一陣拍打,她皺緊眉頭,吃力地想要掙開眼前濃黑的霧霾,眼皮打開一條小縫,一線光透瞭進來。

“是你?”

她勉強辨認出面前的謝霄。

見她醒來,謝霄這才松瞭口氣,伸手探瞭她的脈搏,道:“還好,你中的瘴氣較輕。我說你也是,傻呀還是呆呀,這桃花林年年都有人死在裡頭,你也敢闖……”

頭仍舊昏得很,今夏想站起來,腿動彈瞭兩下,壓根一點勁兒都使不上。謝霄也不與她囉嗦,拿瞭她的手往肩上一搭,穩穩將她背瞭起來,往山下行去。

“你怎得……知道……我在這裡?”今夏問他。

“我去醫館看楊叔,才知道有人假冒我的名頭約你們至此地,這明擺著欺你們是外地人,不知深淺,想借此地要你們的命。”謝霄忿恨道,“敢冒老子的名頭,等我查出是誰,老子廢瞭他!”

他的背頗寬厚,今夏伏在上面,漸漸回神,之前全身的燒灼感已慢慢消退。她慢慢理著思緒:“他想殺的是大楊……我們剛來幾天,沒得罪人……除瞭……”

“除瞭什麼?”謝霄頓住腳步。

“除瞭大楊對翟小姐愛慕難舍,可他也就送瞭點小米糕。不至於因此就要殺他吧?”今夏搖搖頭,覺得不太可能。

“你們查的案子,是不是牽扯到什麼瞭?”

“說查案礙著誰瞭,那也不該朝大楊下手,要我說,陸繹礙眼多瞭……”今夏頓瞭片刻,突然想起什麼,拽著謝霄脖子猛搖,“停!停!停!你快停下!”

謝霄被她勒得直吐舌頭:“你……松手……什麼事啊?”

“林子裡有對男女,女的死瞭,你沒看見嗎?”

“沒見著。”

今夏愈發奇怪:“不對啊,他們就在我邊上,你不可能看不見的……別走瞭,轉回去,轉回去瞧瞧!”她使勁拍著謝霄肩膀。

“找死啊你,幸好中的瘴氣不深,撿回一條命來,還想著去送命。”

謝霄不為所動,徑直大踏步地往前走,任由她在背上拍拍打打。

不遠又有一人騎馬飛奔而來,片刻功夫便到瞭眼前,正是楊嶽。見著今夏伏在謝霄背上,面色雖差瞭點,但總算全須全尾的,還能動彈,他頓時松瞭口氣。

“小爺,還好你沒事。”今夏是替他而來,若是出事他怎能心安,他自懷中掏出一小瓷瓶,倒出一枚芰荷丹,“來,把這個吃瞭,能解瘴毒的。”

“不要,之前他已經給我吃過一枚,太難吃瞭這玩意兒。”今夏直搖頭。

謝霄轉頭奇道:“我給你吃過?”

“你把我抱出來的時候啊,讓我在嘴裡含化瞭咽下去,”今夏皺著眉頭,“這玩意兒辣得要命,簡直就是把人串在火上烤。”

聞言,謝霄將她放下來,轉身莫名其妙地看著楊嶽,又看看今夏:“我說丫頭,你是不是腦子給迷糊塗瞭?還是什麼事情記岔瞭?我何曾給你吃過什麼東西?”

今夏楞瞭半晌,終於意識到其中有什麼事不對勁:“哥哥,你看見我時,我在何處?”

“在桃花林外,靠著塊大石,人暈暈乎乎的。我想你該是入林之後意識到不對勁,自行退瞭出來,卻仍是中瞭輕微瘴氣。”

“不對不對……”今夏搖頭道,“我進瞭林子,後來瞧見那對男女,女的已死瞭,再後來、後來……有人往我嘴裡放瞭藥丸,讓我含化瞭咽下去……是他把我抱出林子的?”

“他是誰?”

謝霄問道。

今夏顰眉使勁回想,但那人面目始終模模糊糊,如隔著一層薄霧,分辨不明:“想不起來。”

“你說,那對男女,女子已死,是不是那男子救瞭你?”楊嶽問道。

“不知道,”今夏偏頭苦想,“那男子瞧著也不對勁,不知道死瞭沒有……不行,我得轉回去看看。”

她還未起身便被楊嶽與謝霄齊齊按住。

“不可魯莽,既是有人故意騙我們來,保不齊人就在附近等著下手。”此事大有蹊蹺,楊嶽不安心地朝四周張望,“眼下再進桃花林也是死路一條,今日我們先回去,等想到法子再來。”

雙腿尚使不上勁道,今夏也知道再進桃花林著實兇險,隻得作罷。

謝霄方才連馬都沒栓就奔去找今夏,現下將手湊到唇邊打瞭個唿哨,不遠處啃草莖的高頭黑馬得得得地跑到他跟前來。

“我的馬呢?”今夏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的馬匹,伸長脖子四下張望,“我明明……明明栓在石頭邊上瞭。”

青石旁空空蕩蕩,哪裡有馬匹的蹤影。

“糟瞭,完瞭完瞭!這可是官驛的馬匹,弄丟瞭肯定要我賠!”

這下,今夏如遭晴天霹靂,一臉的大禍臨頭。

死裡逃生不見她怕,丟瞭匹馬倒嚇成這樣,這點出息!謝霄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把她扶上瞭自己的馬背。終是楊嶽眼尖,把晃蕩進深草中的馬匹尋瞭出來,今夏方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