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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路有不平

“走吧走吧,咱們傢不是開善堂的。”店小二愁眉苦臉地將跪在門口的流民往外轟,“我說諸位父老們哪,我也瞧著你們可憐,可是小人我也就是個臭跑堂的,我說瞭不算,有什麼法子呢?趕快走吧,一會掌櫃的火氣上來,我也落不瞭好,你們倒是也可憐可憐我呀……都上別傢瞧瞧去吧!”

這一年冬天,蓄勢瞭三年多的南北二朝再一次翻臉,打將起來,南來北往的流民好似給大水沖瞭洞穴的螞蟻,“呼啦啦”一下,全都傾巢而出。

邊境的老百姓們,往日裡是被壓在世道的下頭,吃苦受累,將大人們的錦衣玉食都扛在肩上,得彎著腰、貼著地,一點一點從石土縫隙裡往外扒糧食。如今,卻又集體漂到瞭世道上頭,像根基柔弱的浮萍飛蓬,無處抓撓,稍有風吹草動,就得隨著狼煙黃土一起上天。

當沉時浮,當浮時沉,想那螻蟻,百世百代,過得可不都是這樣的日子麼?

客棧名為“頭一戶”,前院是兩層的小酒樓,後有院落,不負其名,算是本地最氣派的去處,因此門口的流民也格外多些,走瞭一波又來一波,趕都趕不走。

店小二勸走瞭一幫,便提著壺來給客人加水,有幾個走鏢客模樣的黑衣漢子坐在大堂,旁邊放著一竿旗子,上面寫著鏢局的名號“興南”,幾個漢子個個都是一臉風霜,中間簇擁著一對細皮嫩肉的少年和少女。

那少年臉色不佳,面帶病容,間或還要咳嗽幾聲,不知是有傷還是病瞭。他往門口瞥瞭一眼,似乎心有不忍,便叫住小二,取出些許碎銀,道:“旁人就算不管,那些個老弱婦孺也怪可憐的,好歹給人傢拿點吃的,算我賬上便是。”

少年想必是個不知疾苦的少爺,驟然開口,旁邊幾個隨從再要阻攔已經來不及瞭,隻好一臉不贊同地看著他。

少女皺眉道:“哥!”

那店小二賠瞭個笑臉,卻沒伸手去接錢,隻對那少年說道:“多謝少爺——不是小人不識抬舉,隻是您幾位住店,想必也是路過,不能常有,今日有您發善心可憐他們,過幾日您走瞭,他們可找誰去呢?再要來,還是得挨餓,不如催著他們緊著找活路是正經啊,這場仗還長著呢,剛開始,哪就到瞭頭呢?”

鏢局的少爺頭一回出門,一時好心,從未想過長遠,當場愣瞭愣。

那店小二卻點頭哈腰地沖他作瞭作揖,撂下一句“有事您再吩咐我”,便一溜煙地被別的客人叫去瞭。

“車水馬龍,摩肩接踵,數十年積累,一朝離亂,便分崩離析去,好似那瓷瓶落地也似的,江山遠近,盡是寥落——”老說書人用沙啞的聲音開瞭腔,聽在耳中,渾似生瞭銹的鐵器反復刮擦著碎瓷片,客棧四座一時安靜下來,隻聽那老說書人重重地嘆瞭口氣,仰頭環顧,怒拍驚堂木,“啪”一聲脆響。

角落裡有個早早穿上厚棉衣的客人,下巴縮在領子裡,看不清長相,就著這聲驚堂木,他若有所思地看瞭一眼跑上跑下的店小二,放下酒錢,將領子又往上拉瞭拉,悄然而去。店小二好不容易才忙完一圈,見此處有空桌,忙趕來收拾,順手將客人撂下的幾枚大子兒收瞭起來,誰知伸手一碰,他卻是悚然一驚,這銅錢上竟結著一層寒霜。

兩天後,“頭一戶”客棧中迎來瞭幾個年輕客人——

走在前頭的,是兩個年輕姑娘,大約是姐妹,互相挽著胳膊,年長些的戴著面紗,另一個不過十四五歲,鵝蛋臉大眼睛,看著還有幾分孩子氣。

此地一天到晚除瞭流民就是跑江湖的,漂亮大姑娘並不常見,她們倆一進門,便有幾道明裡暗裡的視線射瞭過來,誰知,緊接著便是一個臉黑如炭的漢子跟瞭進來,手中提著好霸氣的一把雁翅大環刀,那漢子環顧四周,將手中的長刀重重地一甩,冷哼瞭一聲,刀背上的鐵環被他內力所激,一時竟是響個不休,顯然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

美色再好,也不如小命重要,那些個偷眼看的紛紛收回目光,正襟危坐下來,隻敢用眼角瞟一眼。

黑臉漢子身後還有人,因要將隨行車馬交給店傢照顧,那兩人便耽擱瞭片刻方才進門——那是一個青年和一位穿瞭男裝的姑娘。

姑娘約莫隻是為瞭趕路方便,倒也並未刻意女扮男裝,衣裳是短打的男裝,頭上依然十分隨意地梳瞭條辮子,人是細細的一條,長得眉目清秀,她臉頰蒼白,很有幾分大病過的柔弱模樣。

可她走進來的時候,卻不知為什麼,沒人敢像先前一樣明目張膽的打量她。

那姑娘身上有把刀,刀身略長,掛在少女腰間有些累贅,她便拎在手裡,漆黑的刀鞘與素白的手背交相輝映,又詭異的渾然一體,但凡是有經驗的老江湖,一眼便能看出來那刀是見過血的,絕非初出茅廬的小青年拿出來哄人的貨色。

來人正是周翡一行。

這一路熱鬧,李妍李晟都跟出來瞭,前面戴著頭紗跟李妍走在一起是吳楚楚,還有個楊瑾留著路上逗悶子。

那天周翡在四十八寨客房中偶然撞見楊瑾,立刻就想起此人跟行腳幫關系匪淺。她和謝允兩人護送吳楚楚回四十八寨,走得那麼小心翼翼,這廝居然都能堵住他們,這能耐算起來比他那聞名九州的“斷雁十三刀”還厲害。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楊瑾這麼個渾身上下寫滿瞭“快來利用我”的冤大頭在前,周翡頓時有瞭想法。她即興發揮,煞有介事地將寇丹為瞭“海天一色”反叛四十八寨添油加醋一番,還把青龍主與山川劍的舊恩怨等事一起兼容並包地編瞭進來,給楊瑾畫瞭一張神秘的大餅——

“你肯定猜不出這‘海天一色’是什麼,”周翡神神秘秘地對楊瑾說道,“端王爺——南邊的那個告訴我,‘海天一色’其實是一筆遺產,收容瞭無數或因天災、或因人禍分崩離析的門派遺物,也包括大藥谷,我魚太師叔的‘歸陽丹’就是這麼來的。除瞭大藥谷,其他門派武功典籍自然也是應有盡有,你想想山川劍的劍,再想想我外公的刀……是不是都有點博眾傢之長、集大成者的意思?可惜端王沒說完就跑瞭,要想追查到底,我得先找到他。”

楊瑾聽瞭個目瞪口呆,自動過濾瞭其他字眼,隻剩下“典籍……我外公的刀……集大成者”這麼幾個詞。

周翡這種鬼話,哄李妍都糊弄不住,大概隻夠忽悠忽悠楊瑾瞭。楊瑾其人,聽聞江湖上捕風捉影地傳出一個“南刀傳人”,連人傢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便先行熱血上頭,尋死覓活地前來較量,斷然不能以常理度量。此人聽說一個“刀”字,耳朵能當場長兩寸,被周翡一番渲染,立即對“海天一色”充滿瞭向往,暈頭轉向地便被她拐下瞭山。

而吳楚楚跟來,則另有緣故。

她雖知道周翡在胡說八道,但也知道她不是憑空胡謅——無論海天一色是什麼,都必然跟吳傢關系匪淺,是害死她母親和弟弟的元兇。按理說,她從終南到四十八寨,一路腥風血雨,可謂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安穩下來,剛來又走,豈不折騰麼?

可話說回來,即便她隻是個嬌嬌弱弱的閨閣小姐,便能以自己無能、沒用為由,心安理得地躲在蜀山中閉目塞聽麼?那縱然平安一世,茍且富貴,又豈是為人子女的道理?

吳楚楚聽瞭周翡對水波紋的轉述,發現刻著水波紋的東西正是她從小戴在身上的長命鎖,便當機立斷地將這東西托付給瞭李瑾容——帶著這玩意,她是仇天璣等人爭搶的香餑餑,交出去瞭,她就成瞭無牽無掛的一個孤女,誰也沒功夫對付她。

吳小姐回自己院裡,給李大當傢留瞭一封言辭懇切的信,也跟著周翡跑瞭。

有李妍這大喇叭在,他們的動靜自然瞞不瞭李晟。李晟放心不下那位教瞭他幾個月的老道士沖雲子,也不想再蝸居在長輩羽翼下自命不凡,他受沖雲子之托,帶話回來,現在話已經帶到,眼看四十八寨有李瑾容坐鎮,又有南朝大軍駐紮,用不著他,便也幹脆跟著下山瞭。

至於李妍……那是以“不帶我,明天就給你們宣傳得舉世皆知,你們誰都走不瞭”的方式,死皮賴臉跟出來的添頭。

行腳幫有“車船店腳牙”,論其“無孔不入”,比丐幫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中僅是“店”一支,便能將大小酒樓客棧都納入眼線中,有楊瑾的面子和李妍身上那紅瑪瑙的五蝠令,行腳幫辦事很痛快。

但謝允常年跟玄白二位先生鬥法,經驗十分豐富,小尾巴也不是那麼好抓。

“頭一戶”的店小二趁著招呼他們落座點菜的功夫,在楊瑾耳邊悄聲道:“小人是藍色蝠的,那日小人多嘴,跟別的客人多說瞭幾句話,隔壁桌有個客人大概是聽出瞭點什麼,立刻便放下錢走瞭,小人回想起來,那人形貌似乎與您要找的‘水貂’很像,而且對咱們幫裡人非常熟悉,不知準不準……哦,對,他還留下瞭這個。”

店小二說著,取出銅錢,迎著眾人不解的目光,他壓低聲音解釋道:“這其實就是普通的大子兒,但那位客人留下的時候,錢上是生著一層寒霜的。”

周翡眼皮一跳,一時間,謝允那格外冰涼的手,兩軍陣前曹寧那隱約的一句“你不要命瞭”,都匆匆從她眼前閃過,她忙追問道:“往哪邊去瞭?”

店小二客客氣氣地回道:“恕小人無能,那便真不知道瞭。不過呢,這人在外面,不可能不住店、不坐車船,對不對?衣食住行,咱們占瞭半壁江山,您要找的人,再小心也有疏忽的時候,您稍安勿躁,那人前兩天剛走,這會未必走遠瞭,不如幾位現在客棧住下等等其他消息?”

眾人也別無辦法,隻好道瞭謝,打發走行腳幫的店小二。

“我看他這是往南去瞭,”李晟沾瞭一點水,在桌上輕輕畫瞭一條線,疑惑道,“南邊有什麼?”

眾人都是一頭霧水,沒人吭聲。

周翡心不在焉地端起一杯熱水往嘴裡送去,莫名想起瞭那天在四十八寨山下,謝允同她說過的一句話。

“一般到瞭冬天,我都喜歡往南方跑,那些小客棧為瞭省錢,都不給你生火,萬一錯過瞭宿頭,還得住在四面漏風的荒郊野外,滋味就更不用提瞭,不如去南疆曬太陽。”

他裹著棉襖往南邊去,會不會隻是去曬太陽的?

不知為什麼,在這人人喧囂浮躁的亂局裡,周翡覺得這很像謝允能辦出來的事。

“那咱們也去南邊玩?”李妍躍躍欲試,很不見外地用胳膊肘戳瞭楊瑾一下,“哎,黑炭,你們老傢是不是在南疆,聽說你們連蟲子都吃,是真的嗎?”

楊瑾差點讓她這毛手毛腳的一下把水碰灑瞭,轉頭怒視她。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發作,便聽門口有馬長嘶一聲,又有一幫人進瞭客棧。

客棧中吃飯喝酒的都是一靜——隻見來人個個身著黑色勁裝,頭上都戴瞭鬥笠,齊刷刷往門口一站,兇神惡煞氣撲面而來,不像打尖也不像住店,倒像是來尋仇的。

店小二愣瞭一下,忙擠出個笑臉迎瞭上去:“諸位客官,住店哪?住店的裡面請,還有房。”

領頭的黑衣人不言語,漠然地越過他,直奔店裡,占瞭三張桌子,一時間,臨街的上下兩層小樓地方好像都不夠用瞭。一側角落裡“興南鏢局”的人則謹慎地互相打起瞭眼色,幾個漢子站瞭起來,將那對兄妹護在中間。

李妍好奇地伸長脖子看瞭一眼:“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周翡目光一掃,伸手輕輕敲瞭敲桌子。

李妍問道:“幹嘛?”

“一直沒顧上說,”周翡掀起眼皮撩瞭她一眼,說道,“今天得跟你約法三章。這回出門沒人護著你,在我眼皮底下,你要是敢像上次在邵陽一樣亂跑,我就打折你的腿。李妍,我警告你,別指望我也像……”

她話音到此,不免一頓,將“像馬叔一樣慣著你”一句話含混地咽瞭下去。

周翡沒說出來,別人卻聽得出,李妍愣瞭愣,不知想起瞭什麼,有些低落地“哦”瞭一聲。

“沒事不要找事,”周翡又意有所指地看瞭楊瑾一眼,“實在是手癢瞭想練練,我可以奉陪。”

楊瑾冷哼瞭一聲,將扣在斷雁刀上的手放瞭回去,說道:“這些黑衣人是活人死人山的,我揍……見過一次。”

李晟皺眉問道:“哪一門下?”

“玄武。”楊瑾道,“你看那個人的手。”

“千裡眼”李妍大眼睛“骨碌”一轉,便將一樓大堂盡收眼底,小聲匯報道:“我看見瞭,那個人手背上紋瞭個長著大尾巴的王八!”

“乖,”李晟面無表情道,“閉嘴。”

吳楚楚至今記得將他們逼到衡山密道中的鄭羅生,聽到“活人死人山”,先緊張地捏瞭捏衣角,說道:“和那個青龍主是一樣的麼?”

周翡怕自己說得多瞭,吳楚楚反而不放心,便簡短地回道:“沒事,沒有鄭羅生那樣的高手。”

比起當年兩眼一抹黑,連活人死人山是何方神聖都要沈天樞告知的周翡,李妍這“包打聽”的消息顯然靈光多瞭,她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道:“我知道,聽說玄武主名叫做‘丁魁’,非常不是東西,姐,他還揚言要找你給青龍主報仇呢!”

周翡:“……”

她不明白這有什麼好興高采烈的。

李晟從桌子底下給瞭李妍一腳:“你唯恐別人不知道是吧?”

李妍吐瞭吐舌頭,不敢提這茬瞭,便轉向吳楚楚,對她說道:“沒事,等你把我教你的武功口訣練好瞭,咱就誰也不怕瞭。”

此言一出,一張桌子上的剩下三人都驚瞭。

周翡一口水嗆瞭出來:“娘啊,你還教別人?”

楊瑾一本正經地皺眉道:“習武可不像寫字,倒插筆也沒事,出瞭岔子不是小事,怎能隨便誤人子弟?”

李晟最不客氣,直接問道:“李大狀,你還記得你姓什麼嗎?”

李妍難得好為人師一回,當場被這“三座大山”活活壓得矮瞭一截,臉上頗為掛不住,吳楚楚忙出來打圓場,用眼神示意興南鏢局的方向,小聲道:“噓——你們看,那些人是不是跟那個什麼……玄武派的人有過節?”

大堂下有些怕事的已經悄悄走瞭,也就二樓還剩下點人,吳楚楚這一瞥並不突兀,因為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在竊竊私語。隻見那興南鏢局中的少女憤然上前一步,從腰間抽出一對峨眉刺,指著樓下的玄武派說道:“青天白日裡追到客棧裡,公然劫鏢,你們還有沒有王法瞭!”

眾人聽罷,頓時微微嘩然——

自古有鏢局押鏢,便自然免不瞭有人想劫,隻是既然做的是攔路打劫的買賣,必是要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多半也不會透露名姓。誰知現如今,這劫道的反倒是大搖大擺、招搖過市,仿佛劫得很有理一樣,非但不屑掩藏身份,還追殺到人來人往的客棧中,反倒是苦主走投無路,求救無門,簡直怪哉。

這一來是中原武林群龍無首,秩序崩亂的緣故,二來也是南北雙方戰事正緊,連朝廷也沒空管這些江湖仇殺。

盛世的王法亂世的刀兵——這樣亂的世道裡,從來都是越惡便越得勢。

楊瑾冷笑道:“報殺父之仇的都未必敢這麼有恃無恐,你們中原人真行。”

“我們中原人不這樣,”周翡眼皮也不抬地說道,“中原王八才這樣。”

她話音沒落,便聽樓下玄武派的領頭人笑道:“小丫頭片子,誰稀罕劫你們的鏢?咱們兄弟吃過見過,犯得上惦記你們那仨瓜倆棗?隻不過看不慣你們給霍連濤那偽君子跑腿賣命,還臉大自稱南朝武林正統,特地來替天行道罷瞭。”

李晟一聽“霍連濤”三個字,後背不由得挺直瞭,擺手沖李妍做瞭個“噤聲”的手勢。

那玄武派的領頭人又得意洋洋地接著道:“霍傢堡的當傢人本來是霍老爺子,誰不知道霍連濤這傢主之位是怎麼來的?這是人傢傢務事,倒也罷瞭。隻是那區區一個北鬥,尚未抵達嶽陽,那霍連濤便自己先屁滾尿流地逃瞭,一把火燒死親兄,這是什麼臭不要臉的混賬東西?也好意思發什麼‘征北英雄帖’?呸!我看不如叫‘捧臭腳帖’!”

興南鏢局一行人聞言,自然怒罵不止。

玄武派的領頭人陰惻惻地一笑:“你們若是識相,便將東西留下,滾回去跟霍連濤那老小子說,他那個什麼‘捧臭腳大會’一定要如期開,弟兄們還等著前去攪局呢。”

他說完,突然便連招呼都不打,人影一閃,竟已經躥到瞭二樓拐角處,伸手便向那寫著“興南”倆字的旗桿抓去,口中話音不斷,“武功稀松就算瞭,還有眼無珠,哈哈,你們要這旗何用,一並給瞭我吧!”

走鏢的,走得便是這一桿旗,走到哪亮到哪,這是名頭,也是臉面。要是哪個鏢局被人劫鏢,充其量賠錢、再賠上點聲譽罷瞭,可要是哪個鏢局被人拔瞭旗,那便是給人一巴掌扇在瞭臉上,特別是折在活人死人山這些魔頭手上,傳瞭出去,往後南半江山,便哪裡還有興南鏢局的立錐之地?

那鏢局眾人一看便紅瞭眼,四五個漢子搶上前去,兵器齊出,奔著那玄武派的領頭人身上去瞭。

那領頭人大笑一聲,一隻腳踩在木頭扶手上,走轉騰挪、竟然頗為遊刃有餘。

李晟漠然收回目光,對周翡等人說道:“霍連濤放火燒死親哥這事倒是真的,我親眼所見,那些魔頭不算扯淡,但怎麼……霍連濤喪傢之犬似的從嶽陽南奔,還真把自己當棵蔥瞭?當年山川劍都不敢自稱武林盟主,他算什麼東西?”

李妍伸著脖子看瞭半晌,見那邊打得鑼鼓喧天,便問道:“哥,咱們真不管啊。”

周翡道:“坐下吃你的飯。”

李晟道:“狗咬狗,有什麼好管的?”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李晟為瞭“自己所見與周翡略同”,頓時頗為不爽,大爺似的沖周翡翻瞭個白眼。

就在這時,那玄武派的人仿佛戲耍夠瞭,驀地從那木扶手翻瞭下去,猛鷹撲兔似的撲向其中一個鏢局的漢子,一把抓住那漢子手中的板斧,竟能以蠻力拉開,隨即一掌印上瞭那漢子胸口。

那鏢師慘叫一聲,當即往後退瞭好幾步,一屁股坐在瞭臺階上,臉上泛起可怖的青紫色,雙腿蹬瞭兩下,隨即形似瘋狂地伸手去扒自己的衣領,指甲摳進瞭肉裡竟也渾然不覺,他口中“嗬嗬”作響,不過片刻光景,竟已經沒瞭氣息,臨死時將自己佈滿血道子的前襟扒開,裡面竟有一個漆黑的掌印。

玄武派的黑衣人將雙手露瞭出來,隻見他手上隱隱有光劃過,竟是帶瞭一雙極薄的手套,掌心處佈滿細得看不見的小刺,能輕易穿透佈料衣襟,將淬的毒印在人皮肉上。這玩意就算跟毒掌比起來也是旁門左道——毒掌好歹還得自己煉化毒物入體、還得內力深厚才行,哪像此物省事?想那青龍主鄭羅生也是個成名已久的高手,與人對陣時也一樣是花樣百出,一身的雞零狗碎,比起雜耍賣藝的也不遑多讓,跟眼前玄武派的黑衣人這“省事”的毒掌異曲同工。

可見活人死人山實在是從上到下、一脈相承的上不得臺面。

那被眾鏢師護在中間的少年少女同時大叫道:“胡四叔!”

玄武派的領頭人一揮手,三張桌子的黑衣人全都站瞭起來,個個手上都有那帶刺的手套,領頭人冷冷一笑,黑衣人們一擁而上,與興南鏢局的鏢師們鬥在一處,整個樓梯當即成瞭擂臺,原本在樓梯口上看熱鬧的幾桌人抱頭鼠竄,掌櫃與店小二沒有一個膽敢上前勸阻。

那少女撲在方才死瞭的鏢師屍體上,滿臉是淚地抬起頭來,說道:“你們與霍堡主有仇,大可以找他分說,我們不過是小小的生意人,受人之托押送貨物給霍傢,又得罪你們什麼瞭?爾等不敢找上正主,便拿我們出氣,這算什麼?王法不管,道義不管,憑你們這等魔頭竟也能一手遮天,我……啊!”

她話音沒落,又一個鏢師倒瞭下來,正好砸在瞭少女腳上,那鏢師也是一臉鐵青、中毒而亡。

想也知道,活人死人山的魔頭們膽敢找上門來,說明根本沒把興南鏢局這些看著挺厲害的鏢師放在眼裡,雙方才交手不到數個回合,高下立判、強弱分明,鏢師們沒有一會的功夫便潰不成軍,好幾個中瞭玄武派見血封喉的毒,都是連話都沒來得及交代一句,便斷瞭氣。

少女雙目通紅,抽出峨眉雙刺便撲瞭上去。

周翡冷眼旁觀,簡直要皺眉——這姑娘那點微末的功夫連李妍都不如,白瞎瞭那對峨眉刺。

隻見那少女雙刺直指兇手雙目,玄武派的領頭人見狀忍俊不禁,往後一錯步,輕易便隔著手套捏住瞭她的兵刃,少女本能去拔,對方的目光在她窈窕的身上一掃,突然眼露邪光,一松手道:“還你。”

少女驟然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後踉蹌瞭半步,那玄武派的領頭人當即搶上一步,一把抓住瞭少女的衣襟,“嘶拉”一聲便撕瞭下來。

刀劍聲中傳來少女驚慌的尖叫,周翡捏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

旁邊臉色蒼白的少年驟然失色,大叫一聲“阿瑩”,一個鏢師上前一步,試圖攔在那少女面前,卻遭到前後兩個玄武派的黑衣人阻擊,一時左支右絀,更多的黑衣人仿佛找到瞭什麼樂趣,紛紛向那少女圍瞭上去。

周翡放下瞭筷子,一直分神留意戰局的李妍還以為她在催自己,忙低頭做扒飯狀,誰知就在她低頭的一瞬間,眼前突然有衣角閃過,李妍吃驚地抬起頭,發現方才呵斥她一套一套的李晟和周翡居然轉眼間都不在座位上瞭!

四五個玄武派別的黑衣人將掌中小刺收斂,分別抓住那少女四肢,少女前襟裂開一大片,露出雪白的裡衣和肌膚來,活魚似的掙紮不休,卻無論如何都掙不出,她罵啞瞭嗓子,全身的血都往頭頂沖去,恨不能當場咬舌自盡。

就在這時,她聽見一聲輕響,接著,抓著她的手倏地松瞭,她整個人驟然失去依托,從空中摔瞭下去,卻沒觸地——有什麼托住瞭她。

那托在她腰間的東西是一把又冷又硬的刀鞘,托住她的人吩咐道:“留神。”

隨即,對方一抖手腕,少女不由自主地往一側倒去,伸手一抓,正好抓住瞭客棧的木扶手,堪堪站定。她驚魂甫定地往地上一掃,見地上一片血跡,方才抓著她的幾條胳膊集體齊肘斷瞭,慘叫聲四起。

周翡磕瞭磕望春山血槽裡的血跡,抬頭看瞭一眼慢瞭半步的李晟。

李晟自動將其視為挑釁,氣結不已,黑著臉轉身迎上瞭正在對眾鏢師趕盡殺絕的玄武派黑衣人們,將一腔火氣都發瞭出去。

三顆米粒從李妍的筷子尖上滾瞭下來,她目瞪口呆地瞪著“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哥姐,說道:“不、不是說好瞭不惹事嗎?”

楊瑾沒吭聲,一雙眼跟點著的燈籠似的,亮出足有十裡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周翡的刀——不過幾個月,他覺得周翡的刀說不上進步神速,卻多出瞭某種莫測的感覺。

周翡一刀斷四臂實在駭人,再加上一個怒氣沖沖的李晟,兩人一插手,戰局就像一端加瞭秤砣的秤桿,頃刻歪瞭過去,玄武派那領頭人一聲尖哨,下令停手,戒備地盯著周翡和李晟道:“什麼人敢管活人死人山的閑事?”

周翡才不回答,隻是簡單粗暴地問道:“死還是滾?”

玄武派那領頭人顯然也是個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人物,臉上退意同戒備一樣明顯,可他混瞭這許多年,連對方的名號都不知道便夾著尾巴跑,也實在不像話,便硬梗著脖子道:“閣下是鐵瞭心要給霍連濤那枉顧人倫的偽君子當打手,與我玄武主為敵?”

周翡隻能容忍一個半人跟她唧唧歪歪地講理,一個是周以棠,半個是謝允——即便是謝允,叨叨起來沒完沒瞭的時候也得做好挨揍的準備——她根本不想搭理這些多餘的人。

眼見那手上紋個大王八的貨還待要說話,周翡突然招呼都不打,直接提刀上前,那人隻見刀光一閃,悚然一驚,危急之下轉身要往身後的人堆裡鉆,以同儕為盾,可周翡是獨自破過青龍主翻山蹈海陣的人,哪裡看不出這一點滑頭,她不知怎的便晃過瞭眼前礙事的人,腳下輕輕一轉,望春山如附骨之疽一般纏上瞭那玄武派領頭人的脖子,直接往前一送。

這些活人死人山的魔頭們往日裡橫行霸道慣瞭,何曾見過這種話都不耐煩說,便直接提刀殺人的?一時都驚呆瞭,這才知道眼前這人“死還是滾”四個字的純度。

頭頭都死瞭,沒人跟命過不去,方才還氣勢洶洶的黑衣人轉眼作鳥獸散,客棧中頃刻安寧瞭下來,徒留一股弱肉強食的血腥味。

一別數年,周以棠言猶在耳——“取舍”乃是強者之道。

周翡掃瞭一眼那眼圈通紅的鏢局少女,還刀入鞘,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微微嘆瞭口氣——謝允一路陪她返回蜀中,此時卻突然不告而別,除瞭那日為瞭救她使出瞭那什麼……“推雲掌”之外,仿佛沒別的緣由瞭。有什麼東西能讓一個人放棄他一直暗地追查的事?

周翡雖然不願意妄下結論,卻也知道情況恐怕並不樂觀。

要不是因為這個,她真的很想留在蜀中見她爹一面,跟他好好聊一聊那些以前她想不明白、這一年間卻嘗透瞭滋味的道理。

許是她方才跟活人死人山的人動刀太過兇神惡煞,興南鏢局的一幫鏢師愣是沒敢上前同她說話,都轉向瞭李晟。李晟是個“窩裡橫”,隻對自己人不假辭色,在外人面前非常之偽君子,三言兩語便和人傢聊到瞭一處,約莫一頓飯的功夫才回來。

他往桌上丟瞭個黑木雕的請柬:“你們先看看這個。”

吳楚楚第一個反應過來,“啊”瞭一聲,說道:“這上面怎麼也有個水波紋?”

普通請柬寫在紙上,霍連濤的請柬卻十分鋪張地刻在瞭木頭上,上面鏤空刻瞭時間地點,下面勾瞭一截詭異的水波紋圖案,和吳楚楚長命鎖上那個非常像。

李妍感嘆道:“這個霍堡主肯定很有錢。”

楊瑾奇道:“不是都說他一把火燒瞭自己傢,逃難到南邊瞭嗎?怎麼還能很有錢?”

“要緊的東西他早就送走瞭,嶽陽的霍傢堡就給沈天樞剩下一個空殼和一個傻大哥。”李晟隨口道,“那興南鏢局的總鏢頭朱慶,本是個頗為瞭不起的人物,不料一次走鏢遭人暗算,後脊梁骨受傷,至今隻能癱在床上,生活尚且不能自理,更不必說照看生意瞭。這朱慶一雙兒女都還不到十八,兄長叫做朱晨,就是剛才被他們鏢師護在中間的那個,從小身體不好,功夫也練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那妹子朱小姐更是自小嬌生慣養,身手也就那麼回事,兄妹兩個突遭大變,也沒辦法,隻能自己頂門立戶,幸虧一幫老鏢師厚道,還願意給他們撐門,鏢局這才能勉力支撐——前幾年霍傢堡崛起的時候不是四處招攬人麼?聽說連活人死人山的木小喬都去瞭,朱傢那兩兄妹便順勢依附瞭霍傢,那霍連濤牛皮吹破天,根本就沒怎麼管過他們死活,這回活人死人山的雜碎搗亂找不著正主,反倒拿他們出氣,也是倒黴。”

楊瑾聽罷,對亂世孤苦小兒女的遭遇沒什麼感慨,隻是若有所思道:“聽說霍傢腿法獨步天下,那麼這個霍連濤能網羅這麼多人投他麾下,武功必然是很厲害的?”

周翡悚然道:“難道你還打算挑釁霍傢堡?”

楊瑾挺直瞭腰桿,一本正經地糾正道:“是挑戰。”

周翡無言以對,跟一個滿腦子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南疆漢子實在說不清楚。

“武功怎麼樣說不好。”她想瞭想,說道,“但你這麼一說,我確實想起瞭一件事——當時受到戰火波及,再加上曹仲昆有意針對,洞庭一帶各大門派先後凋落,唯獨讓沉寂多年的霍傢堡做大,為什麼?老堡主不能管事,而那霍連濤既不是底蘊最深厚的,也不是武功最好的……”

李晟從小就是個人精,一點就透,聞聽此言,立刻恍然大悟道:“但他一定是最有野心的,此人背後很可能有別的勢力。當時霍傢堡剛一遭到北鬥威脅,立刻就放火撤退,將自己大本營都甩瞭,除瞭說明他特別怕死之外,還有可能是他早就已經找好瞭退路,說不定計劃將霍傢堡遷往南邊很久瞭,所以他背後的勢力很可能是……”

周翡和吳楚楚對視一眼——謝允說過,“白先生”是他堂弟的人,謝允是建元皇帝的侄兒,那他的堂弟豈不是皇帝那老兒的皇子?

吳楚楚先是點瞭一下頭,示意周翡和李晟的猜測都有理,隨即又搖瞭搖頭,敲瞭敲桌上的木請柬,暗示他們有事說事,別再揣度這些大人物的心計。他們仨僅僅用眼神交流瞭片刻,便各自明白瞭其他人的意思,一時都默契地噤瞭聲,隻剩下楊瑾李妍大眼瞪小眼,全然不明所以。

李妍怕挨罵,憋著沒敢吭聲,楊瑾卻很實在地皺緊眉頭,說道:“不是剛才還在說霍連濤的武功厲害不厲害嗎?你們在扯什麼亂七八糟的?為什麼你們中原人老想這麼多事?好不痛快!”

“……”周翡無語片刻,問道,“徐舵主是你什麼人?”

楊瑾道:“哦,是我義父。早年他到我們擎雲溝來求過醫,我爹治好瞭他,那以後便經常有往來。”

周翡真心實意道:“那你可一定要多跟你義父親近,有事多聽他老人傢的。”

不然遲早讓人稱斤賣瞭。

楊瑾壓根沒聽懂她這句隱晦的擠兌,莫名其妙地看瞭她一眼,實誠地點頭道:“那是自然。”

李晟將木請柬反過來觀察瞭片刻,說道:“永州,正月——方才據咱們推斷,謝公子是往南去瞭,永州不也是這方向嗎?你們說,他有沒有可能是去那邊瞭?”

周翡倏地一愣,這麼一說還真有可能!

“再說說這個水波紋。”李晟數道,“現在就咱們知道的,吳將軍那裡有一個,霍傢堡顯然也有一個。”

“山川劍有一個,”周翡想起寇丹在洗墨江邊的話,補充道,“我娘……不對,按時間算,應該是外公那也有一個。羽衣班不清楚,但我覺得霓裳夫人很可能知道海天一色的一些內情。魚太師叔沒有,否則寇丹一定拿到瞭,但他老人傢似乎也知道內情。”

“要是按著那一輩人算,霍連濤當時還狗屁不算呢,他現在手裡的水波紋,該是老堡主留下來的。”李晟頓瞭頓,想起他目睹的那場大火,想起沖雲子和霍老堡主之間那種詭異的默契,又說道,“我總覺得齊門也應該有一個。”

周翡聽到這裡,突然沉吟道:“等等,我發現這裡面有個問題。”

李晟嘆瞭口氣:“不錯。”

李妍終於被他們倆這不知所雲的對話逼瘋瞭:“勞駕,大哥,親姐,你倆能用人話交流嗎?”

“就現在咱們知道的,最初拿著這個水波紋的人大多都死瞭,而且都沒有和繼任者說過其中內情。”吳楚楚小聲給她解釋道,“那長命鎖我從小就戴著,但我爹從來沒跟我說過它有什麼特異之處。山川劍死於非命,這不用說瞭,之後他的東西落到瞭鄭羅生手裡,鄭羅生到死都沒明白海天一色是怎麼回事。”

“齊門和羽衣班不太瞭解,”周翡說道,“我娘也一樣,倘若她不是完全蒙在鼓裡,當時肯定不會派晨飛師兄他們去接你們。”

張晨飛太年輕瞭,他們那一隊人雖然常在江湖上行走,做的卻大多是跑腿的事,李瑾容不可能明知吳傢人身上有要命的東西,還將弟子派去送死。

“說回到這個霍連濤身上,”李晟道,“霍連濤這個人,心機深沉,很會自吹自擂、狐假虎威,但海天一色不比其他,他不可能傻到明知自己有個懷璧其罪的東西,還拿出來滿天下展覽招禍。這水波紋很可能是霍傢堡堡主平時用的一樣信物,被不明內情的霍連濤當成瞭取代霍老堡主的憑證。”

李妍聽瞭這前因後果,簡直一個頭變成八個大,滿城的鳥都飛過來圍著她腦袋轉瞭一圈。她絞盡腦汁地思考瞭片刻,沒想出什麼所以然,隻將腦中原本涇渭分明的面和水和成瞭一團難舍難分的漿糊,隻好無力地問道:“所以呢?我還是沒聽懂。”

“所以永州這回要熱鬧瞭。”李晟低聲道,“霍連濤根本不知道水波紋代表什麼,自以為來客都是來給他捧臭腳的,到時候恐怕會來一大批不速之客。”

對“海天一色”垂涎三尺的活人死人山、北鬥,甚至是……南面朝廷。

李晟問道:“怎麼樣,我們去永州看看嗎?興南鏢局的人能把我們帶過去。”

周翡遲疑著沒表態,畢竟謝允不見得一定會去永州,她隻想尋人,沒興趣跟著霍連濤攪混水。

然而就在這天傍晚,“頭一戶”的店小二給楊瑾送來瞭一個消息——

“黃色蝠的兄弟們傳信,說好似見過您打聽的人,此人自己買瞭馬車,出手十分闊綽,就是說什麼也不肯讓人幫他趕車,非要親力親為。小人那些兄弟們沒見過少爺不當非當車夫的,覺得有點奇怪,還派人小心地跟瞭一段,見他走的是往永州去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