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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斷雁刀

“若我沒猜錯,你小時候跟令堂習武時,所學必不止於刀術,各門功課都曾經有所涉獵,對不對?但楊瑾就不是這樣,他練刀數年,隻解決一件事——就是如何讓自己的刀更快。”

周翡尚未成為一個英雄,已經先體會到瞭窮困潦倒的“末路”之悲。不過她這當事人都還沒來得及表態,那位變臉如翻書的霓裳夫人卻忽然暴怒道:“放肆,你當我羽衣班可以隨便欺負嗎?”

行腳幫的領頭人同時喝住那“黑炭”:“阿瑾,說的什麼話!”

那楊瑾雖然明面上是“雇主”,但見他與行腳幫領頭人說話的樣子,似乎更像個十分相熟的後輩。他皺著眉,先用“關你鳥事”的眼神掃瞭霓裳夫人一眼,沒開口反駁,看起來居然還有點委屈。

行腳幫的領頭人頓瞭頓,沖霓裳夫人道:“少年人沖動,夫人勿怪。咱們豈敢在羽衣班造次?我想這位姑娘既然手持南刀,必然不凡,一諾未必千金,也肯定不會做出隨便爽約之事。咱們大可以另約時間,另約地方,您看……三天之後如何?”

他說話十分狡猾,言語間仿佛周翡已經答應瞭跟楊瑾比武。謝允擔心她被行腳幫的流氓繞進去,正待插話,周翡卻先開瞭口。

周翡自從見過瞭仇天璣和青龍主,是不憚以惡意揣度一切陌生人的,她才沒有山川劍那麼寬廣如海的好心胸。她心裡快速地權衡片刻,直接對比武的事避而不答,隻說道:“四十八寨收留無數走投無路之人,為此,李傢父子兩代人搭瞭性命進去,留下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小遺孤——就是被你們扣下的人。你們一群自詡……”

她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抬起下巴,目光在楊瑾和那一群行腳幫的人臉上掃過——周翡本意是抬出四十八寨狐假虎威,誰知說瞭兩句,自己卻不由得先真情實感瞭起來。十多年前,那個在她記憶裡留下最初一抹血色的背影倏忽間在她眼前閃過,周翡心裡那一點因名不副實和被迫裝腔作勢而產生的荒謬感,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悲憤沖開瞭。

“你們一群自詡身懷絕技、門路遍天下的英雄豪傑,居然為瞭這一點無冤無仇的名分之爭,就出手扣下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周翡接著說道,“好,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今天的事我記住瞭。”

謝允暗自一哂,知道自己是多慮瞭。和周翡相處時間長瞭,他總是忘瞭她在華容城中隻身行走於兩大北鬥之間的豐功偉績,總覺得她天真,也忘瞭天真未必是傻。

所謂“天真”,大概隻不過是在狹窄背光的地下暗牢裡,明明四面楚歌,明明聽懂瞭“此地危險”,還是執意將一袋亂七八糟的藥粉順著墻上的小窟窿塞過來吧?

謝允適時地點點頭,在旁邊替周翡找補瞭一句,說道:“可不是,有羽衣班和老朽在,這故事還能連說帶唱。今天這事她記住瞭,明天全天下都會知道——老板娘,你的姑娘們敢不敢開口,怕不怕‘朋友遍天下’的行腳幫殺人滅口啊?”

霓裳夫人聞言大笑道:“聽得懂我曲子的男人們二十年前就死絕瞭,剩下的不過是些多長瞭一條腿的齷齪濁物,多說句話都嫌臟瞭舌頭。老娘早就活膩瞭,有本事就拿著我的人頭上北邊去,偽帝腳下狗食盆子還空著倆呢!”

楊瑾好像不太會說話,一時有些無措。連行腳幫的人也十分意外——南刀是何許人也?少年人初初成名,生來是名門之後,手上刀法又厲,先前隻是想著這位傳說中的“南刀後人”可能跟楊瑾差不多是“一路貨色”,有人約戰,再稍微加把小火,必定得憤然應邀。至於那李傢的小姑娘,留她好吃好喝地住幾天,再送走就是瞭。

不料對方全然沒有一點應戰的意思,還三言兩語間讓場面落到這麼個地步。楊瑾和行腳幫的領頭人一時間都有些騎虎難下——行腳幫一向消息靈通不輸丐幫,大概怎麼都想象不到,他們數月以來聽得神乎其神的這位後起之秀全然是個“誤會”。

周翡的情緒本來有些失控,不料猝不及防聽瞭霓裳夫人一句緋色飄飄的話,她的悲憤頓時又煙消雲散,心大地開起瞭小差。

什麼?她詫異地想道,二十年前就死絕瞭……霓裳夫人有那麼大年紀嗎?完全看不出來啊!

好在旁邊還有個靠譜的謝允,謝允丟下楊瑾不理,隻問那行腳幫的領頭人道:“閣下貴姓?”

領頭人頗有些灰頭土臉:“不敢,小人免貴姓徐。”

“徐舵主,”謝允點點頭,“好,既然你說三天之內,那我們三天之內必須見到李姑娘好好的站在這兒,要不然……徐舵主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看著辦。”

楊瑾急瞭,沖周翡道:“你不敢應戰嗎?”

周翡飛快地把溜號兒的神志拖回來,超常發揮瞭一句:“就憑你辦出來的事,人人得而誅之,應戰?你配?”

霓裳夫人一甩袖子:“說得好,送客!”

說完,她伸手拉住周翡,手下幾個女孩子上前,不由分說便將徐舵主等人關在瞭門外。

被關在外面的人怎樣就不知道瞭,反正經過這一場混亂,周翡他們從蹲在後院賣戲的窮酸變成瞭上座的客人。

霓裳夫人好像有千重面孔,剛開始一身風塵氣,楚楚動人。隨後面向外敵,她能說翻臉就翻臉。翻完臉,關門打量著周翡,她的桃花眼不四處亂飄瞭,纖纖玉指也不沒完沒瞭地搔首弄姿瞭,甚至勉力從一身上下找瞭幾根尚且能撐住門面的骨頭,人都站直瞭幾分——她好像個喜怒不定的女妖下凡,這會兒搖身一變,成瞭個賢惠靠譜的長輩。

霓裳夫人用一種近乎慈祥、和顏悅色的語氣對周翡說道:“你是李傢後人?弟子?”

周翡一點頭,含糊地說道:“算是。”

“跟李大哥不太像,”霓裳夫人也沒追問,看瞭看她,“我以為李大當傢會選一個男孩……至少看起來壯實一點的傳人。”

周翡想瞭想,低聲道:“要都以‘天生’的資質為準,看著不行就覺得真不行,那世上的人大概都隻能止步於學語學步瞭,畢竟剛生出來的小孩看起來都挺笨的——另外我也不是什麼南刀傳人,那都是以訛傳訛的,我隻不過才剛學瞭一點皮毛……”

她還沒解釋完,霓裳夫人忽然捂著嘴笑瞭起來。周翡愕然地眨瞭眨眼睛,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哪裡可笑。

“我剛還說一點都不像,誰知這會兒就說嘴打臉,你這神態真是跟他一模一樣,”霓裳夫人笑道,“我剛認識李大哥的時候,也就和你現在差不多大吧,還年輕得很呢。我們一大幫人機緣巧合結伴而行,問他是什麼師承,他也不太提,就輕描淡寫地跟人傢說‘沒什麼師承,祖上傳下來一套刀法,還沒大練熟’。我還道這是哪兒來的鄉巴佬,自傢刀法沒練熟就出來現世,誰知……哈哈,他頭一回出手的時候,我們都快被嚇死瞭。”

周翡幹笑瞭一聲。

李徵脾氣溫厚,虛懷若谷,他說“沒練熟”,那必然是謙虛……別人居然當真瞭。到瞭她這兒,破雪刀卻是真的沒練熟,這分明是沒有一點水分的大實話,可愣是沒人信!

天理何在?

謝允沖她擠擠眼,周翡無奈地翻瞭個白眼。謝允見周翡一臉說不出口的鬱悶,便很仗義地替她打斷瞭霓裳夫人對錦瑟年華的追憶,問道:“看來霓裳夫人和當年幾大高手交情甚篤的事是真的瞭?”

此言一出,霓裳夫人就跟被按瞭什麼開關似的,立刻就住瞭嘴。

她彎起來的嘴角還盛著笑意,眼神卻已經暗含瞭警惕,沖謝允溫聲道:“我說瞭,一片金葉子不夠,你那一袋都不夠。千歲憂先生,沒有籌碼,你就別再刺探瞭,咱倆也算是舊相識,你該知道,世上沒人能撬開我的嘴。”

謝允絲毫不以為忤,笑瞇瞇地端起茶杯喝瞭一口,不吭聲瞭。

霓裳夫人被他攪擾得談興全消,她神色冷淡地伸手攏瞭攏頭發:“這幾日你們就住在我這兒吧,省得那群耗子再去找麻煩。”

周翡忙道:“夫人,我們客棧裡還有一位朋友。”

“無妨,找幾個人去接來。”霓裳夫人厭倦地擺擺手,她的步履分明不徐不疾,說“無”的時候,才剛站起來,說到“來”字的時候,人已經出瞭前廳,衣擺一閃,便不見瞭蹤影。

“春風拂檻。”謝允面帶贊嘆地說道,“據說脫胎於舞步,這或許不是世上最快的身法,卻肯定是最好看的,縹縹緲緲,時遠時近,讓人……”

他沒說完,一轉頭,見周翡正有些疑惑地皺著眉,便笑道:“怎麼?”

周翡其實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相比對徐舵主等人明顯的排斥和憤怒,霓裳夫人對謝允稱得上十分禮遇瞭,可是方才那三言兩語之間,她卻莫名從霓裳夫人輕輕柔柔的話音裡嗅到瞭一股……比被行腳幫包圍時還要濃重且深邃的殺機。

周翡遲疑道:“她好像生氣瞭?”

“沒有。”謝允笑道,“隻是我問瞭不該問的事,她想殺我而已。”

周翡:“……”

“怎麼,你以為就你感覺得到嗎?”謝允又端起茶來細品,沒事人似的抿瞭兩口,他滿足地嘆瞭口氣,“剛才在後院喝的都是陳茶,這會兒才舍得給上點雨後新茶,這女人太小氣瞭……我不是告訴你瞭嗎?千歲憂這名字就是羽衣班唱紅的,我認識她不是一兩天瞭,倘若隻是嫌我給錢少,她早就拍桌子破口大罵瞭,哪兒有這麼心平氣和的態度?”

周翡眨眨眼,一時沒聽懂這句話。

謝允便給她細細地解釋道:“假如有人來問你一件你死都不能說的事,你會怎樣?勃然大怒,警告別人少打聽嗎?你不會的,你雖然最開始想這樣,但你很快會盡最大可能平靜下來,絕不刺激對方的好奇心。要是你城府夠深,你甚至連一點震驚都不會表露出來,你會不斷地用看似拙劣的手段吊人胃口,讓別人以為你隻是騙好處,自己放棄,對不對?”

周翡:“那……”

“沒什麼,”謝允壓低聲音,“我問她,也隻是試探她的態度而已。妹子啊,千萬不要被那些‘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前輩給慣壞瞭。你要知道,這江湖中的好多故事,不是你問瞭別人就會說的,你得學著從他們的喜怒哀樂……甚至隱瞞與算計的節奏裡找出你想要的東西——好,這些廢話就不說瞭,我知道你現在最想打聽擎雲溝的事。”

周翡遲疑瞭一下,心事重重地點點頭。她雖然剛剛放瞭一番厥詞,心裡卻沒什麼底。這會兒坐下來,她忍不住想,話逼到這份兒上,那些人會不會幹脆破罐破摔,對李妍不利?

“行腳幫不敢。”謝允一眼就看出她心裡的憂慮,不慌不忙地說道,“白先生既然跟瞭那一位,你就知道行腳幫雖屬於黑道,但也是屬於南邊的黑道。他們這些人無孔不入,很不擇手段,但大是大非上不會站錯地方,這是規矩,跟人品什麼的都沒關系。倘若犯瞭這一條,往後他們仰仗的人路就走不通瞭,那個姓徐的又不傻,不會為這點小事自尋死路——何況擎雲溝也不算什麼邪魔外道。”

周翡問道:“擎雲溝到底是什麼?”

“是個三流門派,”謝允道,“你看楊瑾的面相和口音也大概猜得出,他不是中原人。擎雲溝地處南疆,瘴氣橫行,草木豐沛。他們不以武功見長,神醫倒是出瞭不少,人又稱‘小藥谷’……”

周翡奇道:“難道還有大藥谷?”

“有過,”謝允簡短地說道,“現在沒瞭,滅門瞭——這個不重要,別打岔——一代一代的人,總會出怪胎。比如每隔幾輩人就會出一個不愛治病救人,專門喜歡下毒殺人的,不過醫毒不分傢,這倒也不算太出圈。但是到瞭這一輩,擎雲溝卻有瞭一個出圈的大怪胎,我估計這個楊瑾也就是勉強分得清人參跟蘿卜的水平,唯獨醉心刀術,還頗有些天縱奇才的意思。他能混上傢主,很可能是事先把同輩挨個兒揍瞭個遍。”

周翡沒料到黑炭的身世這樣曲折離奇,一時有點震驚。

“這個人早就開始四處挑戰瞭,算是近幾年群星暗淡的中原武林裡難得的後起之秀。”謝允道,“我猜他是奔著南朝武林第一刀去的,突然讓你橫空出世截瞭和,肯定不服氣。他眼裡隻有刀,別的沒什麼惡名,至今沒幹過什麼濫殺無辜的事。”

周翡黑著臉道:“我又不是故意‘出世’的。”

謝允嘆道:“唉,誰不是呢?哪個娘生娃的時候也沒跟肚子商量過——總之你把心放下吧,你們寨裡的人肯定沒事,反正你又不想跟他一較高下,他要名,你認個輸就沒事瞭。”

周翡沒吭聲。

謝允等瞭一會兒,突然抬頭道:“慢著,你不會真想應瞭他的約戰吧?”

周翡目光閃爍瞭一下,有些猶豫:“你覺得我不該應?”

謝允謹慎地看瞭她一眼,道:“你保證不打我,我就說實話。”

周翡:“……”

她已經知道答案瞭。

“楊瑾的‘斷雁十三刀’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吧,至少已經位列一流高手瞭。我聽說前年崆峒掌門都輸瞭他一招,你至少回去再練幾年,才能跟現在這個楊瑾有一戰之力。”謝允坦白道,“你還是聽我的吧,要說在衡山冒險跟青龍主周旋是為瞭道義,那也便罷瞭。但這算什麼?虛名如蝸角,連個屁也頂不起來,時間長瞭還得為其所累,爭這個有什麼必要?”

周翡底氣頗為不足地點點頭,這事她確實不占理——無謂的逞勇鬥狠,還是在打不過人傢的情況下,真是挺傻的。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幾乎是大姑娘瞭,她脾氣再暴,性情再沖動,也不大容易像“睡涼炕的傻小子”一樣火力旺,即便沒有道理地熱血上頭,隻要把道理給她講明白,也很快能消下去,不會太難勸。

謝允察言觀色,卻覺得她雖然聽進去瞭,但不知為什麼,還是有點意難平,便問道:“到底怎麼瞭?”

周翡微微露出一點難色,倘若事關她自己的名聲,她倒不大在意。少年人是最丟得起面子的,反正不管外面吹得多厲害也是謠傳,能有個機會戳破也挺好,還她一個“不入流”的本來面貌。

可是方才,她敏感地察覺到,徐舵主也好,楊瑾也好,甚至是霓裳夫人,他們對她的稱呼,都是統一的“南刀”,甚至沒人弄得清她姓周不姓李。她不再是個出門找不著北的無名小卒,她被趕鴨子上架地當成瞭一個符號、一塊名牌,頭上頂著的名字不再是“周翡”,而是“李徵”。

“嗯……沒什麼,我在想,一會兒得給楚楚寫一張字條,不然陌生人去找她,她不見得會跟著來。”

她一個兩手空空,連把刀都沒有的人,說出“想為瞭南刀應戰”,恐怕得讓人笑掉大牙吧?

李妍雖然被軟禁瞭,但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像周翡擔心的那麼水深火熱。她蹺著二郎腿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四條腿,被她吊兒郎當地翹起瞭半邊,始終保持著隻有兩腳著地的搖晃狀態,旁邊小桌上放瞭茶水和花生、瓜子、炒栗子——這敗傢玩意兒把栗子挨個兒捏開,咬一口,甜的就吃瞭,不甜的就讓它們齜牙咧嘴地一邊涼快去。

她這麼一邊吃一邊往外挑,十分優哉,看不出是被人抓來的,還是自己跑來給人當姥姥的。

關她的人怕她悶得慌,還給她準備瞭一本志趣不怎麼高雅的民間話本。這可是個新鮮玩意兒,在四十八寨時萬萬無緣得見,雖然水準比較低級,但李妍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話本中間有起承轉合,隻有一段結束,又恰好要翻頁的時候,李妍才能偶爾想起自己的俘虜身份。

每當這時,她便心血來潮地吼上兩嗓子“放我出去,你們有沒有王法,我傢裡人知道瞭不會放過你們的”之類的廢話,然後見沒人理她,李妍便不再做無用功,又一頭紮進話本裡的愛恨情仇中,被關押得樂不思蜀。

到瞭晚間,她嗑瓜子把舌頭嗑出瞭一個泡,牙齒發澀,微微一抿,她感覺自己兩顆門牙好似比往常疏遠瞭不少。又用舌頭勾瞭一下上牙床,血泡便破瞭皮,李妍疼得齜牙咧嘴,由此遷怒起把她扣在這兒的罪魁禍首來。

李妍跳起來活動瞭一下手腳,深吸一口氣,準備瞭一通胡攪蠻纏的大罵。就在她的話將出未出時,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開瞭。拎著漆黑雁翅刀的青年楊瑾與李妍對視瞭片刻。

楊瑾冷冷地問道:“你要幹什麼?”

李妍被他一身利刃出鞘的冰冷氣質震懾,湧到舌尖的大罵又“嘰裡咕嚕”地滾回瞭肚子。她因為自己這份不爭氣十分憤慨,於是怒氣沖沖地沖門口的人吼道:“你們關得我都上火瞭,我要吃桃!”

楊瑾一臉“你不可理喻”的表情,瞪著李妍。

李妍緩過一口氣來,怒道:“你知道我姑姑是誰嗎?你知道我姑父是誰嗎?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渾蛋,居然敢……”

楊瑾忽然打斷她道:“你真是南刀李徵的孫女?”

李妍愣瞭愣,反應瞭好一會兒“李徵”是哪根蔥——畢竟,平時在傢不會有人把老寨主的尊姓大名掛在嘴邊。好半天,她才想起自己那位屍骨已寒的爺爺,趾高氣揚地一翻白眼道:“是啊,怎麼樣?怕瞭吧,嚇死你!”

楊瑾的臉色好似自己受到瞭侮辱一樣,說道:“南刀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後人?”

李妍被他噎瞭一口,當即出離憤怒瞭,拿出她在傢裡跟師兄弟們撒潑打滾的刁蠻,伸手將腰一叉,擺出個細柄茶壺的姿勢,指著楊瑾道:“沒有我這樣的孫女,難道有你這樣的孫子?孫子!奶奶還不要你呢,我們傢有錢,用不著燒你這種劣質炭!”

楊瑾忍無可忍,額角的青筋隱隱浮現,突然往前邁瞭一步。

李妍先是緊張兮兮地一紮馬步,雙手一分,擺瞭個預備大打出手的姿勢,隨後隻用瞭一眨眼的工夫,她便判斷自己打不過,於是又大呼小叫地操起她方才坐過的椅子橫在胸前,繞到桌子後面。

椅子一條腿上掛瞭個圓潤的栗子殼,李妍揮舞著她的“兇器”,一邊後退一邊咋咋呼呼地說:“你敢過來,我就讓你知道姑奶奶的厲害。我告訴你,小白……不對,小黑臉,姑奶奶從小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短劍使得出神入化,長刀一出,能把你穿成糖葫蘆,別……別……別逼我對你不客氣!”

楊瑾冷笑道:“哦?那我倒要先領教……”

“阿瑾,”好在這時徐舵主來瞭,皺著眉看瞭李妍一眼,他低聲道,“你老大一個人,跟個小女娃娃一般見識做什麼?”

李妍一見徐舵主,頓時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原來周翡他們走瞭之後,過瞭幾個月,李瑾容不知因為什麼,也突然決定離開四十八寨出去辦什麼事——究竟是什麼事,她自然也不會告訴李妍。

這可是十分新鮮,因為李妍有生以來,大當傢就一直是四十八寨的定海神針,從沒離開過。

周翡和李晟都被王老夫人帶走瞭,李妍本來就頗感無聊,聽聞姑姑也要走,頓時不樂意瞭。她幹瞭一件哥哥姐姐誰都不敢幹的事,跑到李大當傢面前撒潑打滾地撒瞭好一通嬌。李瑾容被她煩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罵吧,李妍臉皮厚,罵一大篇她也不在乎,動手打呢,李大當傢也不大敢。李妍那稀松的功夫不比周翡,一不小心真能打出個好歹來,隻好順勢答應派人將她送到金陵周以棠那兒住一陣子。

自從離開瞭李瑾容的視線,李妍就像脫瞭韁的野馬,比起周翡剛下山那會兒雖然好奇但是克制的表現,她簡直要尥起蹶子來。剛離開蜀中,李妍就在酒樓裡聽說瞭周翡的豐功偉績,聽得心花怒放,根本不顧旁邊長輩們的臉色——別人不知道,四十八寨自己的人是知道周翡水平的。除瞭不知所謂的李妍,一群長輩聽瞭都很憂心,早早離席,回去商量怎麼報給李瑾容。李妍自然也被強行拉走瞭,可她還沒聽夠,晚上趁人不註意,又一個人偷偷摸摸地跑出來,想再聽一遍書。

自從周翡惹瞭人眼,徐舵主就一隻眼盯著蜀中,一隻眼四處打探,早盯上李妍他們這幫人瞭,隻是平時有幾個高手看得嚴,他沒什麼機會。眼見李妍居然落瞭單,徐舵主感覺這是個機會,不管有用沒用,當然先捉瞭再說。

行腳幫坑蒙拐騙無所不精,拐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李妍如探囊取物,等李妍明白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拿麻袋運到瞭邵陽。

李妍將椅子往下一砸,瞪著徐舵主,怒道:“老騙子!”

徐舵主轉向她,臉上立刻跟變戲法似的堆滿瞭笑容,沖她作揖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要早知道姑娘是李傢的小姐,無論如何也不敢對您無禮,李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睜眼的瞎子一回,成不成啊?”

李妍愣瞭一下,她不知道行腳幫的人面軟心黑,慣是沒皮沒臉的。隻覺得這個徐舵主已經很老瞭,兩鬢白瞭大半,比平時遇到的伯伯還要年長一些,馬上要奔著爺爺去瞭。李妍雖然嬌蠻,但心腸不壞,一見這麼個大年紀的老男人畏畏縮縮地賠笑,便先心軟瞭,不管信不信他的說辭,也不好再繼續發作。她訕訕地放下椅子,皺著眉道:“就算我不是李傢的人,你們也不能隨便抓啊,犯法的。”

徐舵主笑容一僵,沒料到天下第一匪幫裡還有這麼守法的良民。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真心實意地笑道:“正是,李姑娘有所不知,小人奉雇主之命,本來在替人追查一個仇傢,因那人年紀形貌與姑娘相仿,小人一時大意,這才不慎抓錯瞭人。唉,都是我這老眼昏花。”

楊瑾聽他滿嘴跑馬,也不好拆臺,隻好在旁邊當個面色冷峻的黑炭。

徐舵主這話要是騙鬼,鬼都不信——可惜李妍信。她聽瞭這番解釋,又環顧瞭一下滿地的瓜子皮,感覺人傢雖然抓錯瞭人,但對她也算禮遇瞭,便將徐舵主原諒瞭大半,隻說道:“我傢裡人肯定急瘋瞭,那你得把我送回去。”

徐舵主笑道:“一定一定,貴寨中有一位高人眼下正在邵陽,我們聯系到她,立刻送您過去。”

“高人?”李妍納悶道,“誰啊?”

徐舵主道:“就是那位破雪刀傳人,據說她先前對我行腳幫誤會頗深,恐怕……唉,到時候還得請姑娘多多美言幾句啊。”

徐舵主三言兩語,就把白的說成瞭黑的,李妍的眼睛卻猛一下亮瞭:“我傢阿翡!真是周翡嗎?我姐姐怎麼在這兒?”

李妍這傻狍子三言兩語就透露瞭廣大江湖八卦中想打探而無門路的名字。楊瑾和徐舵主十分隱晦地對視瞭一眼。

“周翡。”楊瑾低低地念瞭一聲。

“幹嗎?”李妍沖他翻瞭個白眼,“瞎叫什麼,‘周翡’是你叫的?我姐隨便拿一把破……破……那個什麼刀,就能把你打得滿地找牙!讓你得意!”

楊瑾:“……”

他還是不想相信這女的是李傢人。

李妍沖他一揚下巴,楊瑾陰惻惻地咬著牙一笑道:“好啊,我拭目以待,看她怎麼打得我滿地找牙。”

“破……那個什麼刀”的周翡不知道李妍給她分派瞭這麼一個艱巨的任務,她心事重重地安頓瞭吳楚楚,又神思不屬地隨便吃瞭兩口東西,便勉強自己去休息瞭。

誰知強扭的瓜不甜,周翡好不容易睡著,眼前亂夢卻一團一團的。

她夢見瞭一個男人,隻是個高大的背影,看不見臉。她自己則似乎變成瞭一個小女孩,被那男人牽在手裡,抬眼隻能看見他腰間別的窄背刀——就和她第一次在洗墨江中碎瞭的那把一樣。

男人松開她的手,用一隻非常溫暖的大手摸瞭摸她的頭頂,開口說道:“你看好瞭,我隻教一遍。”

周翡心裡奇道:這人是誰,怎麼跟我娘說的話一模一樣?

不過話雖然一樣,語氣卻大有不同。這男人要比李大當傢溫和得多,說“隻教一遍”的時候,好似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遺憾。

他說完,便上前幾步,在周翡面前站定,“鏘”一聲,雪亮的刀光橫空而出,幾乎要迷瞭周翡的眼。她心裡重重地一跳,那男人驀地動瞭,山、海、風、破、斷、斬……那人在刀風中,一招一式好似帶瞭她以前未能察覺到的聯系,叫人隱隱又別有一番體悟。

九式的破雪刀在周翡面前完完整整地走瞭一遍,周翡一口卡在喉嚨裡的氣息這才出瞭口,恍惚間有種自己已經踏遍天下、行至萬裡的錯覺。

這個人的破雪刀簡直就像李瑾容……不,他比李瑾容的刀更內斂、更厚重、更渾然天成!

刀鋒倏地一收,寒光遍隱。

周翡一瞬間意識到瞭這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是誰,同時,她耳畔響起紀雲沉的聲音:“李前輩的刀,精華在‘無鋒’……”

周翡瞳孔倏地一縮,見眼前人拄刀而立,而四下不知什麼時候下起瞭大雪。

漫天的雪花四下飛舞,男人一身白衣,幾乎與天地融為一體。他面孔模糊,與周翡之間似乎隔瞭一層迷霧。他的目光透過迷霧與二十年的光陰,落到未曾謀面的女孩身上,非常輕柔地嘆瞭口氣,叫瞭她的名字:“阿翡。”

周翡猛地從床上坐瞭起來。

她愣愣地盯瞭被子片刻,隨即詐屍似的一躍而起,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隨便找瞭根繩把頭發一紮,沒頭沒腦地便跑瞭出去。

謝允是半夜三更被周翡砸門砸起來的,他倒也好脾氣,居然沒急。他拉開門,也不請周翡進去,反而有點曖昧有點賤地打量著周翡:“小美人,你知道半夜三更砸一個男人的門是什麼意思嗎?”

周翡脫口道:“我要應楊瑾的戰!”

謝允好懸沒被她噎死:“……就為這個?”

周翡還沒從自己的夢裡回過神來,思緒亂如麻,隻剩下“我自己可以無賴,但不能墮瞭‘南刀’的名頭”這麼一個念頭。她深吸一口夜色,用力點頭。

“看那裡。”謝允面無表情地伸手一指周翡身後,在她實誠地順著手指轉頭的一瞬間,他回手關上瞭自己的房門。

不過周翡“南刀傳人”的名號雖然是個謠言,反應速度卻也不是白給的。千鈞一發間,她一伸腳卡住瞭謝允的房門:“謝大哥,幫幫忙!”

謝允寧死不屈地繼續關門道:“我隻幫風、花、雪、月四位神仙的忙,其他免談……幹什麼!非禮啊!”

周翡不由分說地隔著一道房門把負隅頑抗的謝允推瞭進去。

謝允一把攏住松松垮垮的外袍,瞪著周翡道:“我賣藝不賣身!”

“閉嘴,誰買你這賠錢貨?”周翡翻瞭個白眼,“你聽我說,我要贏楊瑾……”

謝允“嘖”瞭一聲,懶洋洋地活動瞭一下肩膀,他雙臂抱胸,往窗口一靠:“我還要當玉皇大帝呢。”

周翡有求於人,忽略瞭謝允的一切冷嘲熱諷,直奔主題道:“連齊門道長的蜉蝣陣你都能一眼看出端倪來,那什麼斷雁十三刀你也肯定瞭解的對不對?不然你怎麼知道崆峒掌門輸瞭一招?”

謝允油鹽不進地“哼”瞭一聲:“蒙的,在路邊聽說書的說的。”

周翡睜著眼睛盯著謝允。她眼神清澈,太清澈瞭,乃至在燈下甚至微微泛著一點淺藍。她不冷嘲熱諷,也不拔刀打架的時候,看起來非常柔軟可愛。謝允默默地移開目光,不肯跟她對視。

周翡說:“求求你瞭。”

謝允“哼”瞭一聲:“求我有什麼用?我又不能讓你一夜間武功暴長——我要有那本事,還寫什麼淫詞艷曲?早就賣大力丸去瞭!”

周翡見他語氣松動,立刻眉開眼笑道:“我有辦法,隻要你給我仔細說說斷雁十三刀。”

“斷雁十三刀沒什麼底蘊,要從這一點來說,確實沒什麼可怕的。”片刻後,謝允將松松垮垮的外袍系好,水壺空瞭,他便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小酒壺來,照例是淡得開瓶半天都聞不到酒味的水貨。

周翡接過來,直接當水喝瞭,完事咂吧瞭一下嘴,她不滿地晃瞭晃空杯子:“這種酒喝來有什麼用,要是就為瞭水裡有點味,你撒一把鹽不就得瞭?”

“暖身的。”謝允緩緩地搓瞭搓手,此時月份上雖然已經臨近深秋,邵陽卻還拖拖拉拉地不肯去暑。推開窗戶,小院裡的花草鬱鬱蔥蔥,沒有遲暮的意思,可謝允的手卻蒼白中微微有些發青,好像他是真覺得冷。

謝允抱怨道:“我一個文弱書生,沒有你們大俠寒暑不侵的本事,特別是夜深露重被人從被子裡挖出來的時候——你哪兒來那麼多事,到底聽不聽瞭?”

周翡連忙閉瞭嘴,大眼睛四下一瞟,她難得靈機一動,長瞭一點眼力見兒,溜須拍馬痕跡頗重地端過酒壺,給謝允滿上瞭一杯。

平時動輒毆打,這會兒有事相求瞭,倒會臨時抱佛腳瞭,早幹什麼去瞭?謝允頗為鬱悶地掃瞭她一眼,平平淡淡地接著說道:“斷雁十三刀和你們這些名門之後所練刀術有很大的區別,你練過劍對吧?”

謝允第一次在洗墨江邊見到周翡的時候,她手裡拿的是一把非常窄而狹長的刀,有點苗刀的意思。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她那時年紀尚小、身量不足的緣故,那刀的刀身和刀柄都比尋常的苗刀短且秀氣不少,老遠一看,它更像是一把單刃的長劍。

“南刀破雪,北刀纏絲,雖然一個中正、一個詭譎,但有個共同的特點,”謝允道,“就是這種成瞭一代絕響的刀術不是純粹的刀術。關老也好,李寨主也好,當年都是一代大傢,他們流傳下來的傳世武功,集眾傢之所長在外,又有自己的精魄在內——打個比方,破雪刀中的‘破’字訣,就有長槍的影子,而‘風’字訣,肯定從劍術中借鑒瞭不少,‘山’字訣更妙,隱隱有跟當年的山川劍相互印證的意味在裡頭,我說得對不對?”

這些話,周翡此前聞所未聞,被謝允三言兩語點出來,她居然覺得真是那麼回事。同時,隱約的疑惑又在她心頭飄浮起來。一個不會武功的人,真的能一針見血地說出她自己都尚在摸索的武功體系嗎?就算此人真的天縱奇才,能通過這一路上她磕磕絆絆的招數窺得破雪刀神韻……難道他還真見過山川劍嗎?殷傢莊覆滅的時候,端王殿下開始換牙瞭嗎?

“李氏是刀法大傢,所以你肯定知道,學刀的門檻比學劍要矮上一點,所以有‘三年練刀,十年磨劍’的說法,但貴派的‘破雪’除外。”謝允端著酒杯,緩緩地說道,“這就是‘破雪’被稱為宗師之刀的緣由。你要是沒有足夠的底蘊,可能連模仿都模仿不像。若我沒猜錯,你小時候跟令堂習武時,所學必不止於刀術,各門功課都曾經有所涉獵,對不對?但楊瑾就不是這樣,他練刀數年,隻解決一件事——就是如何讓自己的刀更快。”

周翡沒有插話,若有所思地回憶起楊瑾提在手中的斷雁刀。那把大刀寬背,長柄,刀背上有金環如雁翎,非常適合劈砍。

“你們名門之後,見識多,視野寬,倘若悟性足夠,能走到老寨主那個路數上,那十年後,別說是‘斷雁刀’,就算是斷魂刀,也絕不是你的對手。但是相對的,前二十年裡,你們沒有他專心,沒有他基本功紮實,也沒有他的刀快。現在的南刀在你手裡,更像是一個漂亮的花架子,剛搭起來,裡面填的東西太少,雖然看著輝煌,實際一戳就破。”謝允伸出兩根手指敲瞭敲桌子,“你告訴我,你打算怎麼以巧破力?”

周翡闖進來的時候像個熱血上頭的二百五,此時聽瞭謝允堪稱不客氣的一套分析,卻絲毫沒有激動的意思,反而冷靜地問道:“‘快’是多快?‘力’又有多大?”

“倒也不至於快到讓你反應不過來的地步。他要是真能到那種程度,早就是新一代的‘南刀’瞭。”謝允想瞭想,伸出手,做瞭一個斜斜下劈的動作,他的動作並不快,手指依然冰冷蒼白,乃至帶著幾分孱弱。他也並不是紀雲沉那種哪怕經脈廢盡,依然帶著凜凜殺意的名刀,但他的動作非常精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遞到瞭周翡面前,落點正是一個讓她進退都不舒服的位置。

“這一刀真正落下的時候,會比我的手快上成百上千倍,庸手見人來襲,很可能會倉皇格擋,”謝允隨手拿起他放在旁邊的扇子,在自己的手掌下輕輕一碰,“楊瑾的刀你看見瞭,非常重,倘若他順勢一壓,以你的功力,不見得還拿得住兵刃。當然,你不是庸手,否則早就死在青龍主掌下瞭。你可能會順勢上前一步,側身避開,然後……”

“斬。”周翡也伸出一隻手,先是與謝允凝滯在半空中的手掌擦邊而過,隨即陡然一橫。

“這就是‘功夫’叫‘功夫’,而不叫‘招數’的原因。你沒有楊瑾那麼紮實的基本功,所以你的身法絕不會比他的刀更快。你這一‘斬’沒有醞釀好,就會被他中途打斷。”謝允搖搖頭,回手在周翡手背上輕輕拍瞭一下,又道,“當然,依我看,最大的可能是你左支右絀地跟他對上幾招,每一回合,他都可以逼退你一步,步步緊逼,疊加在一起,直到你避無可避,到時候可就好看瞭。”

周翡沉吟不語。

“我知道你想維護誰的名聲,”謝允淡淡地說道,“所以你更要避而不戰,好不容易占瞭理,應不應戰的主動權都在你。就算你怎麼都不肯應戰,此事傳出去,也隻是楊瑾手段下作,不配而已,不比你輸得一塌糊塗好看?”

約定的三日很快就過去瞭,周翡三天沒出屋,送飯的羽衣班小姑娘什麼時候進去,都能看見她落地生根似的靠著窗口一動不動地坐著,不知練的是哪門子奇功。

第三天一早,徐舵主和楊瑾等人就來瞭,還送瞭一份大禮——徐舵主找瞭兩個弟子抬瞭個滑竿。李大小姐連路都不用走,還如願以償地吃上瞭桃,也不知神通廣大的徐舵主是從哪兒弄來的。

周翡沒看見李妍的時候,十分擔驚受怕,可是這會兒一見她,卻又青筋暴跳,特別是此人縱身從滑竿上跳下來,一手黏糊糊的桃汁就要往她身上撲的時候。

李妍:“阿——翡——”

周翡:“你給我站那兒!”

李妍才不聽她那套,吱哇亂叫著奔跑過來,桃核一丟,活像受瞭天大的委屈:“阿翡,你都不知道我這一路上遇到多少艱難險阻,差點就見不著你瞭……”

徐舵主備好的一肚子話都被這“生離死別”的場面堵回去瞭。

吳楚楚和不少羽衣班的姑娘紛紛好奇地探出頭來打量她,李妍見到這一院子“姹紫嫣紅”,終於想起要臉瞭,她腳步頓瞭一下,轉瞭話題:“怎麼這麼多人——對瞭,我哥呢?”

周翡的目光越過李妍,落在楊瑾身上,冷冷地說道:“被人拐走當姑爺去瞭,躲開,我一會兒再找你算賬。”

楊瑾站在十步之外,整個人就像一把鋒利的長刀,戰意十足地盯著她。

李妍順著她的目光轉過頭去,見瞭楊瑾,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對周翡道:“就是那個黑炭,最可惡瞭——黑炭頭我告訴你,現在求饒道歉還來得及……”

楊瑾刀背上的幾個環輕輕地一動,“嘩啦”一聲輕響,雁鳴似的。

李妍倏地閉瞭嘴,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瞭一步,她總算後知後覺地察覺到瞭周翡和楊瑾之間的不妥之處。

謝允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疲憊地捏瞭一下鼻梁,對李妍嘆道:“姑娘啊,你就別添亂瞭。”

周翡回頭沖霓裳夫人道:“晚輩想跟夫人借把刀。”

此言一出,楊瑾的臉色越發黑瞭。江湖上但凡有頭有臉的人,手中兵刃未見得比人名氣小。他絕不相信周翡連把像樣的刀都沒有,這絕對是當面的侮辱。霓裳夫人也是一愣,沒料到周翡這個背地裡“虛懷若谷”的“好孩子”居然這麼掃擎雲溝的面子。她想瞭想,吩咐旁邊一個女孩道:“去將我那把‘望春山’拿來。”

那女孩十分伶俐,應瞭一聲,一路小跑打瞭個來回,捧出一把長刀來。

霓裳夫人接過來,輕撫刀身,尖尖的手指一推,“鏘”一聲輕響,這塵封的利器發出一聲嘆息,露出真容來。長長的刀刃上流光一縱而逝,仿佛隻亮瞭個相,便消失在刀身裡,刀身處有一銘字,是個“山”。

“那會兒南北還沒分開,有一年特別冷,”霓裳夫人道,“幾十年不刮北風的地方居然下起雪來,衡山腳下的路被大雪封上,走不得瞭。山陰處,有一傢落腳的小客棧,我記得名叫三春客棧,這麼多年,大概已經不在瞭。我,李徵,還有幾個朋友,一起被困在瞭那裡,運氣實在不算好……誰知在那傢倒黴的客棧裡偶遇瞭傳說中的山川劍。

“殷大俠和李大哥一見如故,在三春客棧裡喝瞭三天的酒,等大雪初晴,便一道約在瞭衡山的一處空地,酣暢淋漓地比試瞭一場,結果刀劍齊斷。他們兩人大笑,好像遇上瞭什麼高興事。我當時卻還小,不懂什麼叫作‘棋逢對手’,隻覺得可惜,放下大話,說要替他們尋最好的材料,再打一副神兵利劍出來。”霓裳夫人濃密纖長的眼睫毛微微閃瞭一下,抿嘴一笑道,“後來我果然找到人打瞭一刀一劍,刀銘為‘山’,劍銘為‘雪’……隻可惜這一對刀劍一直沒找到機會送出去,亂世便至,誰也顧不上誰瞭。”

她說完,將這把“望春山”遞到周翡面前,口中道:“你來瞭也好,用完帶走吧,不必還來,就當我是踐瞭故人約。”

周翡道聲謝,接過來的時候,卻覺得霓裳夫人的手指緊瞭緊,仿佛不舍得給出去似的。然而片刻後,她終於還是留戀地松瞭手,神色有些蕭條,女妖一般好似顏色永駐的臉上陡然染上瞭些許風霜之色。

謝允在旁邊低聲道:“阿翡。”

周翡瞥瞭他一眼,看見他隱隱的阻攔之色,便飛快地移開視線,上前兩步走到楊瑾面前,倒提長刀,對他做瞭個“請”的手勢。

謝允無聲地嘆瞭口氣,想起那天晚上的話。

“躲過瞭這一場,然後我繼續頂著南刀的名頭招搖撞騙,等著張瑾、王瑾、趙瑾挨個兒找我比試嗎?”周翡搖搖頭,“沒這個道理,就算我投機取巧也贏不瞭,那也是堂堂正正技不如人,比藏頭露尾強。”

楊瑾大喝一聲,率先出手。

他這是將自己放在瞭“挑戰者”的位置上,態度可謂十分謹慎,手中斷雁刀背上的金環響成瞭一片,不知是不是被周翡“連自己的刀都不拿出來”的態度刺激瞭,他出手竟比謝允描述的還要快!

周翡卻並沒有用破雪刀。

她提步便踏上瞭蜉蝣陣,將手中“望春山”當成瞭她在洗墨江上拿的柳條,幾乎不施力地黏著楊瑾的刀鋒滑瞭出去。

霓裳夫人陡然站直瞭:“齊門?怎麼會是齊門?”

僅僅是一瞬間,霓裳夫人就意識到瞭自己的失態,她本能地想去看謝允一眼。不過霓裳夫人畢竟是個老江湖,飛快地權衡過後,她生生將自己僵硬的脖子凝固在瞭原地,憋回瞭自己一切不自然的表情,心裡卻不免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這個來歷成謎的“千歲憂”是不是從她方才一聲脫口而出的驚呼裡聽出瞭什麼——即便對羽衣班來說,“千歲憂”這個人也是隱藏在重重迷霧後面的。

一個簡簡單單的文弱書生,能在當今這個雲譎波詭、四處暗藏危機的江湖中有驚無險地蹚出一條悠閑自得的路來?霓裳夫人雖然看過無數話本,唱過無數傳奇,卻早已經過瞭相信這些鬼話的年紀瞭。

謝允卻好似全然沒有在意她的異樣,全神貫註地註視著楊瑾和周翡的你來我往。

周翡顯然再一次超出瞭他的預期,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瘋到能在洗墨江裡一泡三年的。

從楊瑾的第一刀開始,周翡就沒還過手——謝允給出的分析相當準確,他們兩人的功夫有再高深的刀法也無法彌補的差距。一旦周翡還手,這種差距立刻就會顯示出來,比較弱的一方就會完全喪失自己的節奏,一直被人壓著打。

因此她並不還手,隻是閃避,偶爾非常巧妙地從對手那裡借一點力,不走遠、不靠近,始終保持著一點仿佛在刀尖上行走的愜意從容。不知她這樣躲來躲去有多吃力,反正外人看來,她顯得十分遊刃有餘。

楊瑾不是鄭羅生、花掌櫃那種內傢高手,在他不可能一掌掀翻周翡的情況下,他的刀再快,快不過洗墨江的細刃,力氣再大,大不過能牽動千斤巨石的牽機……更何況周翡現在還有越來越得心應手的蜉蝣陣助陣。

要不是謝允不是第一天認識周翡,幾乎也要懷疑起這姑娘是不是真的深藏不露瞭。

乍一看,眼下這種情況根本不是周翡無計可施,倒像是她比楊瑾高明瞭不知多少,隻為瞭看一看所謂“斷雁十三刀”的深淺而刻意拖延而已。

可是……

旁人或許還在驚嘆這女孩身法從容,謝允作為眾人裡唯一知道輕重深淺的一個,心不由自主地提瞭起來。穿花繞樹的蝴蝶都得落在花間,周翡又不是陀螺,她不可能永遠不知疲憊地團團轉下去。

除非……謝允的目光漸漸落到楊瑾身上——除非他自己露出破綻。

不錯,楊瑾性情暴躁沖動,又是個武癡,從某個方面來看,他跟紀雲沉有點像,確實很可能一時激憤失瞭水準。莫非周翡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那這小丫頭下山一趟可真沒少長心眼。

不過在謝允看來,即使楊瑾被她遛得怒發沖冠,真的自己露出破綻,周翡能抓住機會一舉制敵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他相信她那雙閱遍江湖名宿的眼睛能一眼洞穿對手的弱點,可她的身手不見得跟得上這份眼力。

果然如謝允所料,三十招之內,楊瑾還在有條不紊地步步緊逼,之後他的刀越來越快,幾乎成瞭一片殘影,刀背上的金環聒噪地響成瞭一片。

周翡轉瞭個大跨步,一手將望春山往身後一背,輕輕擋瞭一下楊瑾卷過來的刀鋒,而後整個人仿佛隨風而卷的海浪,頭也不回地又上前一步,一晃繞過瞭羽衣班門口的一塊下馬石。楊瑾的刀緊接著追至,失之毫厘地與周翡擦肩而過,“嘡”一下落在瞭那石頭上,一剎那,石頭上仿佛有火星濺起來,與他眼睛裡越燒越烈的怒火很有相映生輝的意思。楊瑾果然被周翡這種“輕慢”的態度遛出瞭真火。

偏巧這時周翡回過頭來,微微提瞭一下嘴角,露出瞭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這無疑是火上澆油,楊瑾猛地上前一步,轉瞬間遞出三刀——劈、帶、截,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徐舵主微微扣瞭一下手指肚,險些要叫一聲“好刀”。

可是這“好刀”沒能截住泥鰍一樣的周翡。每次斷雁刀都像是擦著她的衣角滑過,每次都驚心動魄地差那麼一點。

楊瑾此時已經有些急躁瞭,如果是尋常比武,他未必會這麼沉不住氣。可是面對這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南刀傳人”,他卻是有些先入為主。周翡越是遲遲不出招,他心裡對她的想象就越妖魔化,乃至他無意中用瞭一個重復的招數,左側腰處竟露出瞭空門。

周翡等的是這個嗎?

謝允不由得屏住瞭呼吸——想必哪怕是別人拿刀追著他砍,他都不會提心吊膽得這樣全神貫註。

她一旦出手,恐怕再沒有回轉的餘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周翡居然沒有趁機動手。

她依然是若即若離地甩開瞭楊瑾的刀鋒,同時,將左手一直拿著的刀鞘遞瞭過去,輕描淡寫地在楊瑾那處空門虛虛一點,笑瞭一聲,又飄然轉開。

楊瑾額頭上頃刻間見瞭冷汗。

她看出來瞭,卻不出手,為什麼?

在楊瑾看來,這場比武對周翡來說,好似玩鬧一樣。她之所以繼續,是因為還沒有看到他技窮。他的怒氣登瞭頂,乃至心裡竟然生出一股隱約的屈辱……還有恐懼。

楊瑾親眼見到周翡的時候,理智上固然將她當成瞭平生大敵,可心裡始終存著幾分疑惑——這看起來幾乎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女孩怎麼會是破雪刀的傳人?她真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聲名鵲起?真能挑瞭眾人都談之色變的北鬥,甚至手刃瞭四象之首?她究竟有什麼能耐?她的功夫是從投胎那天就開始練的嗎?

可是方才周翡的刀鞘點過來的一剎那,這懷疑便不攻自破瞭。如果說楊瑾直到拔刀的那一刻,心裡還想的是“我要贏”,那麼到此時,他心裡隱隱升起瞭一個不祥的念頭:“我可能會輸。”

高手過招,有時候差的就是那麼幾分精氣神。

楊瑾原本如行雲流水似的雁翅刀頓時多瞭幾分不甚明顯的凝滯,很快,他居然第二次失手。周翡卻再一次放過瞭他,這一次她連刀鞘都沒動,隻用目光瞟瞭一眼,似乎還頗為遺憾地微微搖瞭搖頭。

霓裳夫人忍不住奇道:“她想做什麼?”

謝允一直緊鎖的眉頭卻忽然打開瞭,緩緩地露出瞭一個微笑。

霓裳夫人問:“你笑什麼?”

謝允從刀光劍影中移開瞭視線,背過雙手,低頭沉吟片刻,突然毫無預兆地發問道:“夫人大概還不知道,前一陣子,齊門內突然生變,至今下落不明,我的一些朋友認為這是舊都那邊覬覦他們的奇門遁甲之術,派瞭北鬥前去追殺……”

霓裳夫人的表情一瞬間變得非常可怕。

“我想這傳聞可信,”謝允嘴唇幾乎不動,聲音幾不可聞地壓成瞭一線,“夫人或許也不知道,忠武將軍死後,他的傢眷南渡遭人劫殺,這似乎也沒什麼稀奇,隻是追殺他們的人正是北鬥祿存。這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一群孤兒寡母而已,何必出動這麼大的一條鷹犬來追捕?”

霓裳夫人微微縮瞭一下手掌,拇指上一個通體漆黑的扳指上流光一閃,她壓低聲音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允終於轉過頭來,他的眼角被假皺紋粘住瞭,眼皮隻能睜開平時一半的大小,眼睛無端小瞭一圈,卻並沒有擋住他透亮的眼神,平靜而悠遠,甚至帶瞭些許悲憫之意。

霓裳夫人對上他的目光,無端一愣,蜷起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開瞭。

“沒什麼,”謝允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與夫人多少年的交情瞭,是敵是友您看得出來,隻是有些事已經泄露,我特地來提醒夫人,多加小心。”

霓裳夫人心思急轉:“你是誰的人?梁紹……不,周存的人?”

謝允看瞭她一眼,似乎露出瞭一點笑意,他輕輕地說道:“我隻是個大昭的故人。”

霓裳夫人正待追問,忽然聽見李妍驚呼一聲。她的註意力不由自主地被楊瑾手裡的雁翅刀吸引瞭過去。楊瑾第一次露出破綻是因為激憤,第二次則是因為慌亂,在周翡一再刺激下,他很快有瞭第三次——而這一次是致命的,他遲疑瞭。

快刀是不能遲疑的。

一個人信不過他手中刀劍的時候,意味著這些翻臉無情的冷鐵也會背叛主人。

周翡手中的望春山在這一刻,陡然從洗墨江上一根細軟的柳條變成瞭銳利無匹的破雪刀,一瞬間,正神歸位,她恢復瞭真身法相——她身上蠢蠢欲動已久的枯榮真氣陡然提到瞭極致,刀尖轉瞭一個極其圓滑的弧度,而後,刀斬衡山的“山”字訣劈頭蓋臉地砸向楊瑾。

楊瑾心神巨震之下,倉皇舉刀去扛,方才片刻的遲疑終於要瞭快刀的“命”。

望春山以山崩之勢砸在瞭那正在自己畫地為牢的斷雁刀身上,而楊瑾的手腕甚至尚未來得及發力,刀背上的金環陡然發出一聲悲鳴,刀柄被這暴虐之力倏地撬瞭起來,斷雁刀竟然脫手瞭!

周翡一招得手,毫不緊逼,頃刻間抽刀撤力,“咔嚓”一聲,將望春山還入鞘中,站在幾步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對手。

她竟然真的勝瞭這一場本應實力懸殊的比試!

楊瑾好似已經呆住瞭,難以置信地低頭看瞭看自己的刀,繼而目光又緩緩落在周翡身上。

“我的刀你看見瞭。”周翡不高不低地說道。

她近乎倨傲地沖他一點頭,轉身走回謝允身邊,然後在謝允難以形容的復雜目光下,周翡悄悄地將他那飄逸得過分的衣擺拽瞭過來,把手心的冷汗擦幹凈。

謝允:“……”

楊瑾好似依然沒回過神來,好像不認識瞭似的盯著橫陳地面的斷雁刀。

徐舵主搖搖頭,心道:要不是擎雲溝於我有恩……

他上前一步,撿起落在地上的雁翅刀,伸手將刀柄上的塵土擦幹凈,無言地拍瞭拍楊瑾的肩膀。楊瑾好像方才回過神來,他合上自己的刀,讓過徐舵主,大步走到周翡面前。

李妍一邊的眉毛高高挑起:“幹嗎?你輸都輸瞭,還想幹嗎?”

楊瑾臉色忽紅忽白,嘴唇顫動幾次,終於一句話都沒說,轉頭就走瞭。

徐舵主嘆瞭口氣,走到周翡等人面前,抱拳道:“多謝周姑娘指點,這回老朽思慮不周,多有得罪之處……”

他頓瞭頓,從懷中摸出一個拇指大的瑪瑙小印,通體柿子紅,顯得格外晶瑩剔透,上面刻瞭個活靈活現的“五蝠”。徐舵主十分乖覺地沒湊到周翡跟前,而是轉身遞給瞭李妍,說道:“拿個小玩意兒給姑娘回去耍,此物叫作‘五蝠令’,往後出門在外,您隻要是帶著這個,甭管是住店還是雇車,一幹差遣,必沒人敢耍滑頭,保證盡心竭力。”

李妍到現在都是一腦門糨糊,還不知道什麼叫“行腳幫”,她莫名其妙地接過來,奇道:“啊?怎麼著,能給便宜點啊?”

周翡伸腳踹瞭她一下。

徐舵主賠瞭個假笑,又看瞭看周翡,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周姑娘,你聲名已起,往後怕是要是非纏身,必然步步驚心,多加小心。”

周翡沒怎麼當回事地一點頭,心說:反正我馬上就回傢瞭,有本事你們上四十八寨找我去。

徐舵主當然看得出她的不以為意,便也不再交淺言深——偌大的三山六水,多少少年人初出茅廬,躊躇滿志,五年、十年……又有多少能挨過那些污濁紛繁的世道人心呢?

徐舵主再拜一次,揮揮手,來無影去無蹤地帶著他的人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