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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圈套辨身份,公寓被竊聽

沈宅客廳,沈林回來的時候,有些疲憊,眉頭微蹙。

胡半丁笑臉相迎:“大少爺回來瞭。”

沈林點瞭點頭,他又忙活著:“我給您準備吃的去。”

沈林又搖瞭搖頭,往樓梯上走去,隨口應著:“不用瞭,我沒胃口。”

偏廳裡,蘇靜婉聞聲走瞭出來,跟著問話:“不吃東西怎麼行?”

“沒事,我不餓。”

這回,沈林連頭也不曾轉過來。

沈林上瞭樓,蘇靜婉看著沈林的背影有些不舍。胡半丁註意到瞭湊過來說:“蘇姑娘,你也早點去休息吧。”

上瞭樓進瞭書房,關上門後沈林沉瞭一口氣,猛地一回過身去,房間裡的空氣似乎凝滯瞭。

書房的墻壁上居然都是沈放的照片和各種資料,從1939年到1945年,每個時間點都有。沈林的目光最終落在刺殺加藤沈放倒在血泊中的那張照片上,看著墻上弟弟的資料,目光深邃。

原來,沈林不是不知道弟弟的下落,相反他一直在關註著沈放,搜集沈放的各種資料。

在抗戰勝利之前,沈林的想法是不希望沈放作為漢奸落在別人手裡,畢竟是兄弟,他希望能找機會拯救他。而做漢奸的弟弟是這個傢裡的禁忌,所以沈林的書房也是沈傢的禁區。不過隨著收集的資料越多,他對沈放的看法也有瞭變化,特別是得到日偽系統裡有共產黨潛伏者的時候,沈林就對沈放身份更加疑惑。

加上剛剛田中的一番話,沈林忽然有些想不到,如果弟弟真的是共產黨,自己道那時候究竟會怎麼樣?

他心緒正深陷著,突然敲門聲嚇得他身子隱隱一顫。

“誰?”

“是我。我給你送點吃的。”

那聲音,是蘇靜婉。

“不是說瞭不用瞭麼?我在工作。”

緊接著外面安靜瞭一會兒,繼而蘇靜琬又說到:“我放在門口。想吃的時候,你自己拿。”

等瞭片刻,沈林還是打開瞭門,探出身子看瞭看餐點,隻是皺瞭皺眉,最終沒有去碰它,又關上瞭門。

針對心裡那股無名的恐懼,沈林從各地外勤組調回的業務最好的特工。成瞭一個針對沈放的秘密監視小組成立。

在沈放縱情聲色間,沈林已經在他的公寓裡成功安裝上瞭竊聽器。

而且不僅僅如此。

有音樂輕緩地柔曼地舒展在整個餐廳裡,夕陽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照瞭進來,整個西餐廳給人一種很安靜柔和的感覺。

沈林坐在最裡面的角落,目光望向門口的方向,心情復雜。沒一會兒之後,有侍應生拉開門,他瞧見走進來的人正是姚碧君。

姚碧君立在門口四處張望瞭一番,沈林擺手朝她打招呼,她走過來坐在瞭沈林的對面,也不寒暄,直接問到:“約我出來想安排我做什麼。”

沈林被他這話逗笑:“怎麼,我約你出來就是一定有事麼?”

可姚碧君卻依舊面無表情:“當然,你不是隨便跟人吃飯揮霍時間的人,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先是被田中猜測一番,接著又來瞭這一出,沈林忽然覺得他平日裡給人留下的固有印象也未免太多瞭些。

不過姚碧君說的沒錯,他點瞭點頭,出瞭一口長氣:“你說過,如果我希望你能嫁給沈放,你就會答應。”

當年她哥哥蒙冤去世後來是沈林出手為他哥哥洗刷瞭冤屈,再後來沈林對姚傢多番照顧,這讓他對沈林心存感激,並且產生瞭依賴。

餐廳裡的燈光幽暗,氣氛曖昧,但是面前的這個人卻說著自己和另一個人的婚事。

姚碧君看瞭一眼沈林,沒有說話。

沈林頓瞭頓,最後還是開瞭口:“那我現在希望你嫁給沈放,然後把他的一舉一動匯報給我,能做到麼?”

“為什麼?”

前半句尚且沒什麼,可後半句叫她意外。

“我對沈放的身份有懷疑,但說不清是哪兒有問題,你和他在一起,能更好地接觸他,同時你又在電話局工作,可以監聽他的電話。”

沈林說著掏出紙筆來,寫下瞭兩個電話號碼遞給姚碧君。

“這是他的傢庭電話和辦公電話。”

姚碧君將那紙條接瞭過來,看瞭看紙上的號碼,面色凝重。

“你真要這樣對待他?”

這原是他們兄弟倆的事情,被這樣一問,沈林臉色沉瞭下來。“你問的太多瞭,記住,你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電話局的職員,你已經加入瞭中統,我不僅僅是讓你幫我,這也是我對你的命令!”

姚碧君黯然,看著沈林:“那你現在是我的上司還是我的傢人,或者是……朋友?”

“不管我是什麼身份,我相信你都不會忘記,你哥哥姚碧槐舉報官員貪腐反被人設計陷害,最終不甘受辱自殺,以死明志的過去。”

提到他哥哥,姚碧君微微將頭一低。

“那件事,我很感激你。”

“不是要你報答我,也不需要你感激,說這些,是因為有太多人在破壞社會的秩序,隻有抓住那些危害社會的人不管是蛀蟲還是顛覆者,人們的生活才能安定,社會才會穩固,你哥哥的冤案才不會再次出現,這也是當年我說服你加入中統的意義。”

沈林眉頭皺的很深,對於姚碧君的曲解叫他很不愉快。

姚碧君點瞭點頭:“我明白,我聽你的。”

這個時候,侍應生將牛排端瞭上來。姚碧君切瞭一塊牛排吃瞭下去,接著話來若有深意:“這傢牛排的味道不如以前瞭,過去的東西終究是過去的,不會再回來瞭。”

沈林切牛排的刀當下頓住瞭,他看著姚碧君:“要往前看,而且要相信我。”

姚碧君目光復雜而又迷茫,雖然她並不知道這是對是錯,但是她願意聽沈林的。

沈林對於自己而言,需要報答他的真的太多瞭。

傍晚,沈放從曼麗那回來,倒瞭一杯紅酒端在手上喝著,立在窗口看著夕陽。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叫他的頭疼癥變得越發的嚴重起來,可就像是一早有天意一般,這個毛病也叫他想通瞭很多事,看淡瞭很多事。

突然間電話響瞭起來。

“喂。”

沈放走過去接起電話,將酒杯子在面前晃蕩著,目光定定望著。

“您好,是沈放先生麼。我是《今日晚報》的編輯,找瞭您好幾天瞭,您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

那頭動靜亂糟糟的,不過那人說話卻依舊畢恭畢敬。

“我是,有什麼事嗎?”

“您登的廣告有回應瞭。有人給我們打來電話,說是提供線索的,江寧路榮慶胡同有一傢無針繡坊可以修補雙面繡。”

方才聽對方是報社的,沈放便已經隱隱覺得是這個事情,這會兒被證實之後他雙手微微顫抖,杯中的酒也跟著晃瞭晃。

“他有沒有留聯系方式?”

沈放語氣裡有些期待,對方卻沒有遲疑:“沒有,對方也不是繡坊的人,隻是說知道這麼一個消息,想提供一個方便。”

“好的,謝謝。”

沈放說完便掛瞭電話,從桌子裡抽出紙筆來將那地址寫上,接著望著上面的字陷入沉思。

那個提供消息的人會是誰呢?是組織看到瞭他的信息,要跟他聯系。還是隻是有個無聊的人響應瞭自己那個無聊的廣告?

沈放現在還看不到答案。

而且他不知道的是,電話局操作室裡,姚碧君在紙上把他這通電話的通話如實地記錄瞭下來。

這個消息折磨瞭沈放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沈放便出瞭門。

他開著車行駛在街道上,速度不快且不時朝窗外看,直到看到榮慶胡同的標志,才把車停瞭下來。

沈放從車上下來,環顧四周,走進瞭胡同。接著在胡同內尋找著無針繡坊的招牌,許久未果,他瞧見胡同內不遠處有一傢賣煙的攤點,便湊瞭過去。

“來盒煙。”

他遞瞭錢將煙接過來,才問著:“打聽一下,這裡是不是有一傢無針繡坊。”

他好不容易有些瞭希望,此刻又瀕臨失望,但還是不甘放棄。

賣煙小販仔細想瞭想,可接著卻還是搖瞭搖頭:“沒聽說過。”

“你是這裡的人麼?”沈放疑惑。

“我都在這兒住瞭二十來年瞭,從來沒聽說過無針繡坊。”

這回算是徹底沒戲,沈放眉頭微蹙:“謝謝。”

可就在他離開的時候,胡同的一個角落,一個人影一直盯著他。

這一遭無功而返,叫沈放更加心煩意亂。

晚上汪洪濤喊他去戲圓子聽戲,他想也沒想就答應瞭下來。

舞臺上正敲打著“急急風”,好戲即將開鑼。他與汪洪濤坐在一邊的雅座上。

汪洪濤一眼就瞧出來瞭他的漫不經心。

“老弟好像對戲不感興趣啊。”

沈放一笑:“我一向不愛聽這些,拉拉雜雜的,半天也沒唱出個所以然來,要不是你給弄這兩張票,我還真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九歲紅”的名角兒。”

他腦袋裡的東西時刻提醒著他,說不上來什麼時候這些熱鬧他想看也都看不到瞭,所以他才寧願跟著湊熱鬧,也不願意一個人呆在那偌大的公寓裡頭。

汪洪濤賠笑:“換換口味對吧,老去夜總會也無聊不是。”

這話倒是沒錯,千篇一律的日子過得比死還難受。

沈放硬是擠出幾分興趣來:“那今天也算是我風雅一回。”

他強作精神翹著脖頸子,汪洪濤也來勁瞭,笑得若有深意:“今兒你還真沒算白來,有好戲,你就等著看吧。”

說罷他招呼茶官:“夥計,上壺好茶。”

這會兒舞臺上演的是《穆桂英掛帥》,扮演“穆桂英”的正是沈放口中的那個九歲紅,人才剛一出場,底下便是個掌聲雷動的局面,這樣的滿堂彩並不多見。

沈放跟著鼓掌,邊上的汪洪濤吶喊助威,而且與此同時還在四處張望著,像是在尋找什麼。

沒過一會兒他便尋到瞭目標,一個穿灰佈長衫的男子走瞭進來,坐在一邊的座位上。

汪洪濤從方才的激動情緒中抽身,拍瞭拍沈放的肩膀,指著那灰佈長衫的人,小聲地對沈放說:“那個人是個鹽販子,平時販點私貨什麼的,我盯瞭他幾個月瞭。”

沈放不以為然:“你跟我說這個幹嘛,我又不是緝私隊的。”

說著瞧瞭他一眼,繼而又將目光挪到瞭舞臺上。

“你耐心點啊,你不是緝私警,可你是軍統啊。”

沈放沒有察覺他話中意思,也沒覺出來這和軍統又有什麼關系。

“那又怎麼樣?”

接著汪洪濤表情神秘,解釋著:“不知道瞭吧,這傢夥跟共產黨有接觸,是共黨的一個外圍,而且跟他接頭的應該還是共黨潛伏在南京的一個頭目。”

隨即他表情又舒展開來:“就是這傢夥挺滑頭的,到現在我都沒搞清楚跟他接頭的人是誰,不過這事兒你們軍統很擅長,抓回去你一定有辦法讓他開口,對吧?”

沈放雖然有些在意瞭,不過面上依舊是方才那副不模樣,轉頭掃瞭一眼那穿灰佈長衫的男子,還在繼續吃著桌子上的花生米。

“怎麼樣,兄弟,今晚的好戲就是給你唱的,把這人抓回去,沒準能拎出一串共產黨來,你還不是大功一件。”

難道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不成?

沈放先是表現出不屑,一臉的不相信,噗嗤笑出瞭聲:“老兄,你哄誰呢?”

汪洪濤意外:“這怎麼是哄你呢?”

有這麼好的事兒,他直接把人抓瞭不就完瞭,還能等著讓給自己。

“你我才認識幾天,還沒到這種份上吧。”

一言畢,汪洪濤看著沈放的眼神好像看著一個傻子,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在日本人那兒待的時間太長瞭,國民政府什麼情況你是不明白瞭麼?你想啊,我們緝私隊是隸屬警察廳,警察廳又隸屬內政部,內政部和中統什麼關系?這人我抓回去,中統馬上就能把人要走,這不是養瞭半天豬,讓別人宰瞭,我連油水都沾不著麼?”

他一臉孺子不可教的神色。

話說的這麼明白瞭,沈放若是還不明白汪洪濤這個官油子話裡有話那真的是癡傻,於是歪著身子往他跟前湊著,反問道:“怎麼?讓我這個軍統把人抓走你就有好處瞭?”

汪洪濤拍瞭拍沈放,像是露瞭原形瞭:“我是查走私的,在南京幹走私最大的可是軍隊的人,搭上你們軍統這條線,以後不管我查走私還是撈油水都更好辦。抓個把共產黨,我又發不瞭財,你說對不?怎麼樣?咱們各得其所。”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沈放冷笑:“你小子算的夠明白的。”說著他伸手戳瞭戳汪洪濤的腦袋。瞧著不遠處那個灰佈長衫的男人還在悠閑的聽著戲,似乎渾然不知馬上就要降臨的危險。

汪洪濤精明會算計,打沈放第一天見他就瞭解瞭,這會兒他故意給沈放戴高帽子:“那當然,我給你送禮,你自然也會給我好處,我知道你不是坑朋友的人。”

看著汪洪濤一臉自信滿滿的樣子,沈放應付的笑著。

看汪洪濤的樣子,那個穿長衫的很可能是自己的同志,可沈放該怎麼辦?把人先抓瞭再偷偷放掉麼?顯然不可能,汪洪濤隻要一個電話,一切就都露陷瞭。可人帶回軍統,再找機會放人也不可能,姑且不說能不能辦到,就能算辦到也需要時間。

他腦袋裡混亂無比,舞臺上,穆桂英也正和楊宗保打得熱烈,一面打著,一面還眉來眼去。

正在這時,那穿灰佈長衫的鹽販子突然起身離開瞭。

汪洪濤推瞭推沈放,兩人交換瞭一下眼色,也跟著離開戲院。

出瞭門拐進瞭一條小街,街道兩邊有一些商鋪,此刻還亮著燈。

鹽販子匆匆走著,一面註意著周遭一切,卻似乎他並沒有發現跟蹤的沈放與汪洪濤。

最後他拐進瞭一條巷子,在巷尾的在一傢雜貨鋪門口,看瞭看四周走瞭進去。

沈放和汪洪濤跟瞭過來,躲在巷內的拐角處。離得不遠,能看見門是虛掩著的,屋裡的燈光亮瞭,從裡面灑瞭出來。

“裡面就他一個,你走前門,後門我盯著,別讓他跑瞭。”汪洪濤說的認真,似乎勢在必得,沈放這會兒還沒想出來法子,眉頭攥在瞭一起,十分憂慮。

汪洪濤見他遲疑,推瞭他一把:“敵後大英雄,這點小事兒對你不難吧?別跟我說你沒帶傢夥。”

說完人便繞開瞭,前門就剩下沈放。雖說久久未動,但最終沈放還是掏出槍硬著頭皮推門走進去。

雜貨鋪前廳,鹽販子正在一個麻袋裡尋找著什麼,聽到聲響,抬頭轉過來,與沈放四目相對,接著一愣。

沈放掏出證件表明身份:“軍統,例行檢查。”

話音剛落,鹽販子表情變化迅速,隨手把一個竹筐砸向沈放,轉身奪路,想該是想要從後門逃跑。

沈放跟著沖進裡屋,還未站定,隻聽見“噗咚”一聲,那鹽販子當即應聲躺在地上,視線被清理開,沈放瞧見對面門口站著的汪洪濤手裡拿著槍。看那樣子是他用槍托把那人打暈瞭。

沈放皺著眉頭:“你也不怕把人打壞瞭?”

汪洪濤將槍收瞭,一邊說著:“這兒應該是他們的聯絡點,一會兒應該有共產黨來接頭,在這兒等著,沒準還能再抓一個。”

“就咱倆?”

汪洪濤這會兒屈身去解下那鹽販子的褲腰帶,接著將那人牢牢困住,也不抬眼瞧他,沒發現沈放眉間的焦慮:“怎麼,怕瞭?抓個把共黨對你是小菜吧?”

就在這時候,突然沈放的舊傷復發,頭疼欲裂。他腦子眩暈,嘯音再度在耳邊響起,眼前景物一片模糊,連拿槍的手都控制不抖動起來。

沈放扶住一邊的墻壁,勉強維持自己不倒下去。不過汪洪濤卻沒發現這些,他把人捆好,還踢瞭一腳。

“這次沒準真是能抓一窩,沈大處長,你怎麼謝我?”

汪洪濤剛想抬頭,突然頭上挨瞭一下,緊接著汪洪濤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是沈放下的手。

此刻的沈放滿臉汗水,強忍著一切的不適把後門關好。看著倒在地上的兩個人,他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辦?怎麼辦?”

沈放喃喃自語,用手按住頭,眼前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不得不從口袋裡艱難地用顫抖的手掏出鎮痛藥含在嘴裡,又跌跌撞撞地沖到前屋。

在前屋倒瞭杯水將藥咽瞭下去,隨即倒身睡在地面上。良久,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眼前一切漸漸停止瞭搖晃,從模糊變回瞭清晰。

沈放思考著,眉頭緊擰在一起,長長出瞭一口氣。

這會兒冷靜下來,他才覺得剛才那個舉動太冒失瞭。沒有計劃,沒有安排,沒有準備,那個鹽販子到底是不是共產黨,他跟組織是什麼程度的聯系。一系列的問題在沈放的大腦裡湧瞭出來,就這樣襲擊瞭汪洪濤是非常不明智的。

可如今事已至此,那就隻能解決掉汪洪濤,或許以後可以通過這鹽販子能跟組織取得聯系。

雖說解決汪洪濤也許會讓自己有麻煩,可眼下沈放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瞭。

他的步子穩健多瞭,再一次回到後面的時候,那兩人依然躺在原地。

四周靜悄悄的,沈放俯下身去給那鹽販子松綁,卻沒想到剛把那鹽販子的身體扳過來,突然一個冰冷的槍口就頂在瞭自己的腦門上。

沈放當即呆住瞭。

那鹽販子居然沒有暈,他的手腳也沒被汪洪濤綁起來,此刻立在對面目光如炯看著自己,厲聲喝道:“別動。”

這一切居然是個圈套!

那人將沈放反手綁著,用黑佈套子套出腦袋扔在瞭一輛貨車裡。

不久後沈放覺得車子在來回晃動著,該是已經發動瞭,正走在路上。

到瞭這會兒,他才忽然間想起那天在劇場二樓走廊內,沈林初次見道汪洪濤的時候對他說過,這個人不簡單。

沈放很是沮喪,沈林已經提醒過,可自己居然還是沒看出這是個圈套,但這是要把他綁到哪兒?隨便送到軍統、中統,都算是立功瞭,可汪胖子到底要幹嘛?他還是搞不清楚。

不知道過瞭多久,車子靜瞭下來,一陣窸窸窣窣後,有人打開貨車車廂,將他拽瞭下來拖著往一邊走去,最後幹脆伸手一推,沈放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汪洪濤將沈放按在椅子上,接著撤掉瞭他的腦袋上的黑佈,突如其來的燈光讓沈放覺得十分刺眼。

屋內光禿禿的十分破敗,什麼陳設都沒有,隻有幾張椅子橫七豎八地亂擺著。

迷離間,汪洪濤那張胖臉出現在眼前,視線一直在調整,卻一直不是很清晰。可他卻知道此刻汪洪濤正用槍盯著他腦袋。

“下手夠狠的,沒想到,你這個軍統英雄居然是共產黨?”

汪洪濤是真的被沈放砸得夠嗆,不時地摸一摸後腦勺,每摸一次手都留下血漬。

沈放強作鎮定:“你接觸我,就是沖著我來的?”

這會兒想起來,從最初的一面開始,到目前為止,更像是一臺一早便安排好的戲碼

“差不多吧。”

汪洪濤說罷歪過頭對那鹽販子吩咐:“出去盯著,這裡交給我。”

那邊正往外走著,這邊沈放又問:“盯上我多久瞭?”

畢竟連沈林都沒有發現他的端倪,眼前的這個人倒是有些本事。

汪洪濤忽然表情有變,那張很平常的笑臉又露瞭出來:“別的先不說,有句話你或許對得上。”

沈放意外地抬頭,便聽見汪洪濤一字一頓地說:“春風綠江岸。”

這話叫沈放一愣,這暗號他怎麼會知道,難道說……

“怎麼對不上麼?”

沈放一整張臉都皺著,一字一頓緩緩地回答:“鐘聲邀客船。”

這下汪洪濤才放下自己的槍,徹底笑瞭,不過他那表情甚是奇怪,因為笑大瞭後腦勺的傷口就會疼。

“我是雲雀,組織上派我來和你聯系。”

沈放詫異:“你?”

這事情一下一下地轉變著,沈放腦袋有些回不過彎兒來。

汪洪濤點頭:“對,就是我,你在報紙上放的消息,我看到瞭。”

這叫沈放氣紅瞭臉,悶悶地看著汪洪濤。

“看到我的消息瞭,還演今天的戲?你不信任我?”

汪洪濤下手將沈放解開,語重心長地解釋著:“沈放同志,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和組織失聯半年以上,這半年你都幹瞭什麼,發生瞭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如果你有問題,貿然跟你接觸會給組織上帶來多大的損失?以我們的身份,必須隨時接受組織的考驗。”

沈放揪著的一顆心這會兒才總算是放瞭下來,一便跟著甩脫身上的束縛,心情這才算是平靜瞭下來。

“可是你用這種方式試探我太危險瞭,如果我控制的不好直接把你打死瞭,那你是誰都不重要瞭。”

說著他擺頭:“因為我會把你扔到江裡喂魚。”

“我相信你做的出來。”

汪洪濤無所謂地聳聳肩道:“我有點冒險。不過這也是唯一能盡快試探你的辦法,因為你表現的太著急瞭。”

沈放目光疑惑,像是再問,你怎麼知道我等不及瞭?

“我們不光看到瞭你在報紙上放的消息,還收到瞭陳偉奎送來的消息。”

原來是他。

沈放釋然:“幸好陳偉奎被交換回去瞭。”

可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汪洪濤的臉上即刻嚴肅瞭起來,像是對他進行批評一般,聲音也隨即變得大聲:“那是僥幸,陳偉奎在移送的過程中接觸的人太復雜,很難保證你的身份不被泄露。還有,那個修補雙面繡的廣告你居然登瞭好幾個星期,這就不該是風鈴的做法。”

從前的風鈴做事小心謹慎,不過現在的沈放確實慌瞭。

他說他的,這邊沈放卻是理直氣壯:“你早就看到那個廣告瞭?為什麼一直等到現在才出現?”

汪洪濤不知道的是,因為長久的失聯,一度讓沈放覺得自己被組織遺棄,他也想過要放棄。

“我得判斷分析你的情況。你這樣頻繁的用暗語表示你的存在是很不尋常的。”汪洪濤也有理,兩個人一副誰也不讓誰的境況。

沈林無奈,忽然間將腦袋一低,語氣也弱瞭下去:“我和我的上線失去瞭聯系,而且負傷瞭昏迷瞭好幾個月,我沒別的辦法。”

“你的信息不該持續那麼久,真以為組織的人看不到麼?也別以為別人就不會註意那個廣告。你太反常瞭,在傢裡還大鬧瞭一場,搞的你父親和你哥哥都很沒面子,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一個潛伏的同志應該幹的事兒。”

汪洪濤還沒有罷休的意思,越說越來勁,沈放忽然間有些扛不住,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你體會過失去聯系的狀況麼?”

這一瞬,四周有瞭些回響,隨即重新恢復寧靜。

汪洪濤咽瞭兩口唾沫,眼裡的動容稍縱即逝:“所以我必須盡快甄別你,再等下去不知道你還會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還會做什麼,太多事情讓我沒有預料到瞭。”

這些日子沈放的難處恐怕沒人能夠感同身受,所有的委屈與煎熬都得自己一個人往肚子裡吞。

汪洪濤依舊冷冷地:“那就應該等待,安靜的等著組織出現!這是潛伏人員鐵的紀律。”

這下,沈放徹底變得狂躁起來、

“我做不到,我受傷瞭,彈片還在我的腦袋裡,我他媽是人!不是機器!”

可即便是這樣子,汪洪濤卻依舊冷淡,一雙眼睛盯著他看著。

“怎麼想讓我同情你?記住,選擇瞭這樣的身份,就要承擔責任,我沒法給你同情,隻能給你要求。”

“要求?剛才我要是出手再狠點,你就永遠閉嘴瞭。”

“沒關系,你的出現是個問題,而我是解決這個問題的人,問題能解決就算是我死瞭也可以,因為組織會很快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話接的很密,兩個人像是賭氣一般,最後一句汪洪濤說得很是輕描淡寫,說話間,那張胖臉上又恢復瞭笑容。

緊接著兩人對視瞭幾秒鐘。沈放隨即將目光挪移開來。妥協道:“好吧,那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汪洪濤篤然:“接著治病,控制自己的情緒。你的病例我查過瞭,國民黨方面的醫療情況還是不錯的,而且那個美國專傢給你開的藥也算有效,起碼現在是這樣的。”

汪洪濤最前提起的竟然是自己的病。

這話叫沈放突然想到什麼,他繼而問道:“如果你覺得我有問題,那麼今天就是解決我的時候,對麼?”

“也許吧,不過,現在你的反應讓我可以相信你。”

沈放憂心:“那你會安排我離開麼?”

“還要等一段時間。”汪洪濤搖搖頭。

“可是我等不及瞭,你知道除瞭我身體的問題,我的傢人還要安排我和姚碧君結婚。”

這些外在的威脅都叫他有些扛不住瞭。

“那也得等。我要向組織匯報你的情況,還要繼續調查你進行甄別,接下來這幾個月,你要跟我喝茶,聽戲,去賭場,把這半年時間裡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匯報給我,讓組織判斷,得到組織的意見,我才能安排後續的事。”

沈放更加焦慮,整個人顯得有些不耐煩:“我現在已經煩透瞭這樣的生活,煩透瞭這樣的環境,煩透瞭我每天要見的人,我不願意面對我那個傢,現在又被迫要跟人結婚,你能明白麼?我隻想去後方,我需要休息。”

這一切都並非是主要的原因,他知道他自己的情況,他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不聽使喚,暈倒、抽搐、痙攣。這些都決定瞭他很難再繼續他的情報工作。

“目前不可能。”

不管沈放有怎麼樣的情緒,汪洪濤依舊很冷靜。

“為什麼?”沈放眼睛裡有淚光閃爍,說話時候變成瞭一股氣音。

“還是那句話,需要甄別,而且如果你的身份得到認可瞭,組織上也是希望你能留在南京,以你現在的條件,軍統一處的專員,一個英雄,在國民黨情報系統內部無可替代。你父親是檢察院副院長,哥哥在中統,通過傢庭關系,組織關系,你可以獲得很多情報。”

汪洪濤嘆息,看著沈放,忽然有些唏噓:“隻有組織批準瞭,我才會幫你去後方。現在你隻能聽我的,這是命令!”

沈放呆住瞭,沒有繼續接話。一場爭辯就此結束。

沈放與汪洪濤從小屋內走瞭出來。

汪洪濤對一邊站著的鹽販子說著:“你把貨車開走吧。”

鹽販子應瞭聲,朝貨車駕駛室走去,洪濤想到什麼,也走瞭過去。

他從副駕駛的位置拿出一包東西,待鹽販子將車開離。他走回來將那一包東西遞給瞭沈放。

“你的雙面繡是沒人能繡好瞭,不過,我帶來瞭一些雙面繡,既然喜歡這玩意兒,就得裝得更像一些,你傢裡還有一個兄弟也是幹這行的,我可不希望你明天就暴露。”

沈放短短的時間內情緒大起大落,這會兒身心俱疲,聲音很小:“虧你想的周全。”

周全?要說周全,那還差一點。

“今晚你去哪兒瞭總得有個交代,來,跟我去一個地方。”汪洪濤說著。

汪洪濤說的這個地方便是賭場。

賭場內正熱火朝天,眾人賭紅瞭眼。被汪洪濤領進屋裡來,沈放有些驚奇。

汪洪濤笑著朝他解釋道:“第一可以交代今晚你失蹤的去處,你哥哥明天必然會知道你一夜未歸。”

說著已經走瞭進來,汪洪濤回頭:“第二,來這兒更像你的作風。”

沈放依然有些疑惑,卻已經被汪洪濤笑著推瞭一把:“來瞭就玩兩把。”

沈放走到瞭賭博的桌子前。汪洪濤拿出幾張錢來,甩瞭上去跟賭場的人說:“來點兒籌碼。”

兩個人一來二去故意鬧騰著,不知不覺天光都亮瞭起來。

汪洪濤和沈放從一條巷子裡走瞭出來,汪洪濤搶先說著:“就在這兒分開吧。”

沈放點頭,汪洪濤湊進來遞給他幾個籌碼:“這個你留著。”

像是證據一樣,做戲就要做足瞭。

沈放會意,微微一笑:“有瞭這個,昨晚我去哪兒都好說瞭。”

汪洪濤也笑瞭,點瞭點頭,兩人隨即分開瞭。

照著汪洪濤所言,沈林清早就接到瞭電話。

沈放挪步在街頭走著,看到有賣包子的攤檔,剛要瞭兩個包子揣瞭起來。一輛汽車跟瞭過來,就在他身邊停下瞭,車窗內探出頭來的正是沈林。

“昨天去哪兒瞭,你好像一夜沒回來。”

沈放瞧瞭他一眼,照著一早安排地說:“跟朋友玩瞭玩牌。”

不過他卻又好奇沈林為何這麼快就知道瞭,隨即反問:你怎麼知道我一夜沒回來?”

“你的臉色和眼角明顯是熬夜瞭。”沈林解釋著。

沈放抬手摸瞭摸,順便裝作在他車窗上照瞭照。

“哦,大哥觀察自傢兄弟都那麼仔細。”

他話裡夾槍帶棒,沈林沒接茬,隻說:“去賭錢得悠著點。你想做什麼我不攔著,不過父親想讓你晚上回趟傢,姚碧君也來。”

他這個哥哥三句話離不瞭沈伯年和姚碧君,他也著實佩服得很。

“幹嘛?還想讓我結婚?當初就是為瞭逃婚才去瞭軍校,現在想讓我走老路麼?那當初我是忽悠自己還是忽悠你們呢?”

他們兄弟兩個說話,似乎永遠都是這樣子。

緊接著沈林嘆息著:“別那麼急著拒絕,好好想想,父親終究是父親,他老瞭,能多做點就多做點。結婚也是為你好。”

沈放不屑的笑笑,沒有回答。

看到沈放帶著的雙面繡,沈林眉頭一皺:“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這調調瞭。”

“這麼多年勾心鬥角的事兒幹太多瞭,看看這個能靜靜心。傢裡一幅給燒破瞭個洞,就再買瞭些。”

沈放說完頓瞭頓,似笑非笑地問:“問那麼多是想調查我?”

他本是個玩笑的語氣,可沈林卻一臉堅決:“如果你做瞭對國傢不利的事兒,我當然會調查。”

無趣,沈放不再與他多說,直接扔出一個賭場的籌碼給沈林,臉上露出玩世不恭地笑容:“你的時間寶貴,別花在無謂的事情上,有功夫你還是查查南京的賭場吧,裡面的當官的可不少,而且是常客,他們玩的可都比我大多瞭。”

不過是百步的距離,沈林車速緩慢地跟著,沈放走到公寓樓門口便準備進門去。

“我要補個覺,不留你瞭。

回到公寓裡,沈放打開一個鏡框,將雙面繡框在瞭裡面,掛在墻上。

在旁邊墻上的掛鐘後面就是沈林派人安裝的竊聽器,不過沈放並沒有發現。

傍晚的時候,姚碧君到瞭沈宅,在胡半丁的引領下走進瞭客廳。

“老爺,姚傢小姐來瞭。”

客廳裡沈柏年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見況忙放下報紙:“碧君,來,坐吧。”

他繼而又吩咐胡半丁:“去給碧君倒茶,女孩子喜歡喝花茶,沏壺茉莉香片。”

姚碧君不好意思地攔瞭攔:“別麻煩瞭。”

沈柏年臉上笑意更深:“不麻煩,那茶給別人喝都是白糟蹋瞭,隻有你喝,那才是對瞭味兒。”

胡半丁將將走開,就在這時,門口出現瞭沈林的身影。

姚碧君站瞭起來,沈柏年歪著身子順著她視線望過去,看見沈林後給他安排著事情:“喲,是沈林回來瞭,那正好,你陪陪碧君,我一個老人傢,女孩子覺得悶。”

姚碧君嬌羞道:“沈伯伯,哪兒的話。”

沈柏年面色未改:“嗨,我當你是我女兒,叫沈林陪你去花園裡走走。”

天光已經不大亮瞭,沈宅花園裡,姹紫嫣紅都已經瞧不大清楚,兩個人並肩而行,卻久久沒有說話。

“姚叔的病怎麼樣?”等著目光都已經瞧不大清楚面目的時候,沈林先張口說話道。

這樣的寒暄每次見面都會說,姚碧君淺淺一笑,有些無奈:“暫時沒有大礙,你放心,有什麼需要,我會說出來的。”

“恩,你別見外就好,我作為大哥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姚碧君愣瞭愣,越說臉色越僵:“難道你認為我嫁給瞭沈放,就會幸福?”

沈林點頭,一副十分篤定的模樣:“我的弟弟,我清楚,表面上似乎脾氣狂躁,但是內心還是非常柔軟的一個人,我相信你們是般配的。”

“如果真的和他般配,當初他就不會逃婚瞭。”

姚碧君苦笑。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已經不一樣瞭。人心是會變的。”

“怕是會變的更不好。”

沈林還準備接話,姚碧君卻打斷瞭他:“別說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把這些都看成任務。”

說起來當你那她倒還真是對沈放動瞭心思的,不過這些年過去後,那份心思早就被塵封瞭。

舉頭看看天,她又言道:“天色不早瞭,我該回去瞭,今晚沈放看來是不會回來瞭。”

“再等等。”

沈林說話前嘆瞭一口氣,沈放這回算是態度堅決瞭麼?

姚碧君卻擺頭:“不瞭,父親還要等我回去照顧呢。我就不跟沈伯伯道別瞭。”

“好,那我送送你。”沈林妥協。

姚碧君點瞭點頭,兩人朝大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