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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徐曉斌突然問孟勇敢:“哎,你最近的車技有進步瞭沒有?”

孟勇敢反問他:“你問這個幹什麼?”

徐曉斌說:“我琢磨琢磨敢不敢坐你的車。”

孟勇敢說:“你要是軍委領導嘛,我還真不敢拍這個胸口。要是總部以下的首長,我還真敢拉你!”

徐曉斌還是不太信任他:“你坡道起步的時候,不用再往車軲轆下塞東西瞭吧?”

孟勇敢笑瞭,說:“那是那輩子的事瞭?八年瞭,別提它瞭!”

徐曉斌又追著問:“你真行?”

孟勇敢也問他:“你要幹什麼呀?這麼嚴陣以待?”

徐曉斌說:“我小姨子要來瞭,我得去機場接她!”

孟勇敢奇怪地問:“你那操蛋的老婆不是獨生子女嗎?你哪來的小姨子呢?”

徐曉斌說:“是我老婆的表妹,不也算是我小姨子嗎?”

孟勇敢“嗨”瞭一聲,說:“我說嘛!鬧瞭半天是個表小姨子!”

徐曉斌皺著眉頭說他:“什麼話怎麼一到你嘴裡,就這麼難聽呢?什麼叫表小姨子呀?”

孟勇敢笑著解釋:“表小姨子就是隔一層的意思,是不能像親小姨子那麼隨便的意思!”

徐曉斌的眉頭還皺著:“親小姨子就能隨便瞭?你說的這是什麼流氓話呀!”

孟勇敢更樂瞭:“哎,你不懂!我們老傢有個說法,說小姨子是姐夫的半個腚,是可以隨便鬧的。”

徐曉斌不屑地說:“你們那兒是什麼民風啊,這麼爛!”

孟勇敢對自己山東老傢那是無比珍惜的,容不得別人說半個不字。現在聽徐曉斌這麼說他的傢鄉,氣得拳頭都握起來瞭:“你再說一遍,你敢再說一遍?”

徐曉斌知道他這一點,馬上轉移話題:“你別囉嗦瞭,趕緊去給我找車!哎,我告訴你,你可別給我找那些即將報廢、或已經報廢的破車,我可丟不起那個人!”

下午兩點,孟勇敢開著一輛嶄新的奧迪2.6準時停到指定地點。徐曉斌拉開車門上來,由衷地佩服他:“你小子行啊!這是從哪搞來的?”

孟勇敢按瞭一下喇叭,有些招搖,又吹瞭一聲口哨,故做謙虛地說:“這算不瞭什麼!我本打算借輛坦克的,但擔心坦克上不瞭二環,所以就算瞭,湊和著搞輛奧迪吧!”

徐曉斌高興地說他:“說你胖,你還呼哧帶喘瞭。走吧!還等什麼?”

孟勇敢問:“你老婆不去嗎?放心讓你一個人去?”

徐曉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不有你嗎?有你在,我敢輕舉妄動嗎?再說有你在,我老婆也放心呀!在她眼裡,你是個同性戀,對女人沒興趣。你去接她表妹,她最放心瞭!”

孟勇敢說:“你別說這些沒用的瞭!你老婆幹什麼去瞭?她的表妹,她不接,讓別人接!”

徐曉斌解釋說:“她下午到團裡開會,走不開,咱倆就全權代表瞭。”

孟勇敢“哼”瞭一聲,說:“有我什麼事呀!我就是個車夫,我隻管開車!”說著一腳油門,嶄新的奧迪像風一樣刮起來瞭。

到瞭首都機場,孟勇敢本想在車裡睡一會覺的。他昨晚上值後夜,上午就睡瞭兩個小時,就跑出去借車瞭,壓根就沒睡好覺。他讓徐曉斌自己進去接,他在車裡補充能量,一會好精神飽滿地當車夫。

徐曉斌不幹,連聲說:“不行不行!這可不行!你得陪我進去接!你不知道,我這個表小姨子長得特別漂亮,跟她單獨在一起,我還是會有些緊張的!”

孟勇敢分明不信,諷刺他說:“你丈母娘傢那筐裡哪有爛杏啊!”

徐曉斌很認真地說:“我真的不騙你!她真的很漂亮!不信你一會自己看!”

孟勇敢陪著徐曉斌站在出口的圍欄邊,見有人舉著寫著姓名的牌子接人,隨口那麼一問:“你小姨子叫什麼名?”

“叫唱東方。”

“什麼什麼?叫什麼?”

“叫唱東方!”

“還有叫這個名字的?怎麼叫唱東方呢?為什麼不叫東方紅呢?”孟勇敢大驚小怪地胡說八道。

徐曉斌認真地解釋:“人傢姓唱!不姓東!怎麼可能叫東方紅呢!”

“還有姓這個姓的?”孟勇敢認真起來問。

徐曉斌說:“別說你瞭,連我也是頭一次聽說這個姓呢!”

這話孟勇敢不願聽瞭:“怎麼聽你這話這麼不順耳呢?好像我頭一次聽到這個姓是正常的,而你頭一次聽到這個姓就是不正常的呢?”

徐曉斌不虛心地說:“你得承認,就文化知識水平和博覽群書方面,我是比你強一些的。”

孟勇敢更不樂聽瞭:“你也就是數理化比我強點,圍棋也下得比我好一點,別的方面還有許多不如我的地方呢!”

徐曉斌點頭同意,說:“你說的也沒錯,這點我同意。連孔聖人都認為,三人行,必有我師,難道我比孔聖人都強嗎?”

兩人正貧著嘴,對面又走出來一群人。按時間推算,這些人應該是從上海飛過來的。兩人停止瞭說笑,伸長瞭脖子朝人群裡張望。

孟勇敢一眼就看到一個高個子的女子,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走在從上海來的旅客裡,顯得格外地高挑兒,高得都有點鶴立雞群瞭。

如果她僅僅是個子高,倒也不致於這麼顯眼,關鍵是她還很漂亮!如果她僅僅是很漂亮,也還不至於這麼醒目,關鍵她的氣質還特別的好,特別的與眾不同!

她穿瞭一身白色的運動裝,推著行李車,不似別的一般的女人,手裡稍微有點重量,不是裝的不堪重負,就是真的不堪重負。她大步流星地、非常矯健地、旁若無人地往外走著。

孟勇敢同志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這個白衣女子。他心裡什麼念頭也沒有,連大腦都是一片空白,早把那個要接的、叫唱東方的表小姨子,給忘得一幹二凈瞭!

沒想到那白衣女子卻在他面前停瞭下來,笑容滿面地說:“姐夫,我姐怎麼沒來呢?”

孟勇敢吃驚得嘴都張開瞭,他自己還不知道,像個傻瓜似的站在人傢姐夫旁邊,一動也不動。不知為什麼,他腦袋裡突然出現瞭《紅樓夢》裡的一句話,大概是情癡寶玉說的吧:天上掉下來個林妹妹。他轉念又一想,不對呀,她不姓林呀?她姓唱啊!她叫唱東方啊!哎呀天那!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瞭個毛澤東!幾乎是順理成章的,孟勇敢就在心裡頭唱起瞭那首響徹雲霄的聖歌來。一直到徐曉斌推瞭他一把,他還沒把這首歌唱完呢。

徐曉斌給他倆做介紹:“這是我的戰友,也是我的領導,孟勇敢分隊長,今天他親自駕車來接你,還是奧迪2.6呢!是政治局常委坐的車!”

唱東方笑瞇瞇地伸出手來,落落大方地說:“謝謝你,孟分隊長,謝謝你來接我。”

孟分隊長的手,一碰到人傢的玉手,像被電瞭一下似的,全身都麻瞭,連腦子都麻瞭,說話的功能都麻瞭,說出的話老得都掉牙瞭:“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唱東方“咯咯”地笑瞭,開玩笑地說:“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哇?像是雷鋒叔叔說的。”

姐夫也跟著笑瞭,他意味深長地看瞭一眼失魂落魄的雷鋒叔叔,心裡邊想:想不到這小子的眼光竟然還這麼高!

到瞭停車場,大傢上瞭車,車夫孟勇敢的腦子還是麻的。他在心裡再三告誡自己:仔細仔細再仔細!小心小心再小心!

孟勇敢系上安全帶,把車擋仔細地掛好,目視著前方,深吸瞭一口氣,一腳油門踩下去,嶄新的奧迪車一傢夥就撞到瞭屁股後邊一輛連車牌還沒掛上的、同樣嶄新的越野車!

坐在後邊的唱東方一聲驚叫:“天那!你掛錯擋瞭吧!”

孟勇敢暈暈呼呼地低頭去看掛的擋位,果真是掛到瞭後擋上!

徐曉斌的後腦勺被撞瞭一下,而且還撞得不輕,他抱著腦袋氣急敗壞地說:“孟勇敢!你怎麼開得車!”

孟勇敢迷迷糊糊地說:“怎麼回事?我明明掛的是前進擋嘛。”

大傢趕緊開車門下車,唱東方看瞭一眼被撞的越野車,一下子用手捂住瞭嘴:“天那!這是一輛陸虎!”

唱東方是華東政法大學國際法系的大四學生,這次來北京,是到一傢知名的律師事務所實習的。這傢律所是許兵同批兵的姨夫開的,同批兵是半央求、半誘惑才讓姨夫答應的。她打的是唱東方很美麗的牌,別有用心地誘惑她姨和姨夫:“你們聽我的沒錯!等她來瞭你們就知道瞭!你們不是還沒有兒媳婦嗎?她就是你們傢的最佳人選!”

唱東方來瞭,那姨夫才知道什麼叫名不虛傳瞭。他打電話跟自己的夫人一說,夫人馬上就跑瞭過來。這一看不要緊,馬上就喜歡得不得瞭!不但對小唱噓寒問暖地好一通拉攏,還對自己的老公下指令:“你可把她給我看好嘍!千萬別讓這寫字樓的單身們給拐跑瞭!”

唱東方開始住在表姐傢裡,平時還好,他倆人都住在連裡不回來,這兩室一廳的房子就她一個人住。可一到周末,姐姐姐夫一回傢住,唱東方就覺得別扭不方便瞭。關鍵不是自己不方便,而是姐姐和姐夫不方便。人傢兩口子在自己這個外人面前,在自己傢裡卻還要像客人似的,不能隨隨便便瞭。而且自己則像個沒有開關的電燈泡,天天亮在人傢頭頂上,不但烤得人傢難受,連自己也累得慌。恰巧這時候主任夫人以她上下班太遠不方便為由,非讓她住進自己傢另一套閑著的公寓裡去,說那裡離寫字樓很近,她不用跑得那麼辛苦。

許兵卻堅決不答應,說:“你住人傢算什麼事呀?那主任老婆肯定是別有用心,你別去住!年輕輕的多跑點路怕什麼?腿又跑不斷!如果你嫌住在這裡不方便,那我就給你另外找地方住!反正你要在我眼皮子底下住,跑遠瞭可不行!”

臨時借套房子住對許兵不是什麼難事,給別人要套房子都可以辦到,別說給自己的親表妹借套房子臨時住住瞭。第二天,唱東方就搬進瞭團裡的臨時來隊傢屬樓,剛好是高副連長傢屬剛剛騰出來的房子,又幹凈又衛生,連打掃都不用瞭。這是套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房子,正好適合單身一個人住,設施又齊全,衛生又好打掃,真是太好不過瞭。

這一段時間,可以算得上是孟勇敢同志人生最黑暗的時期瞭。無緣無故的,他的腦海裡又冒出瞭中國另一部名著中的另一個名句來——自從在首都機場3號航站樓裡,他腦子裡冒出《紅樓夢》中“天上掉下來個林妹妹”的名句後,他的腦子就好像變成瞭一個作傢的腦子,經常會自動跳出來一些名句名章。就像現在這樣,他腦海裡又出現瞭《三國演義》中那著名得都上瞭成語詞典的名句:賠瞭夫人又折兵。

其實想起這句話,並不是什麼太離譜的事兒,實在是話有所指的。是說他不但挨瞭朋友的一頓臭罵,又讓人傢保險公司賠瞭一大筆錢,弄得他心裡頭又感激又不安,生生又欠瞭人傢一筆人情債!這難道不是賠瞭夫人又折兵嗎?還有,這件事情,與其說是朋友的不幸,還不如說是他自己的倒黴。你說好好的,自己不在宿舍裡補覺,跑出去借的哪門子高級車呀?借車你就借車吧,人傢朋友本來就不放心你的技術,要把司機一起借給你,你卻為瞭能過開好車的癮,也為瞭在徐曉斌面前顯能,偏要指天戳地地發誓,保證毫發無損地按時還車!結果怎麼樣呢?還毫發無損呢,把人傢大姑娘似的奧迪弄破瞭相不說,還嫌不夠地把人傢那威猛的陸虎撞掉瞭一塊皮!

哎呀哎呀!這些也還不算什麼,也還都不是什麼大不瞭的事情,那畢竟是用錢可以解決掉的!

現在,留給他孟勇敢的問題,是能要瞭他老命的問題!奶奶的!他無可救藥地、開國際玩笑地喜歡上瞭人傢的表妹東方紅!

自從見到瞭東紅方,孟勇敢現實中的太陽就再也沒有升起來過!什麼叫做暗無天日的生活,他算是領教瞭,他變得都有些黑白顛倒瞭!白天萎靡不振地老打瞌睡,晚上精力過剩地怎麼也睡不著!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念東方紅的時候,對面床上的表姐夫就央求他:“老孟,你能不能輕一點翻身?你就是不可憐可憐我,你也得可憐可憐你身下的床板子吧?”

徐曉斌之所以這樣好言好語地好說好商量,是因為作為孟勇敢的好朋友、好哥們、好戰友的他,心裡明鏡似的知道這傢夥掉入瞭萬丈深淵中,要萬劫不復瞭。按道理說,他這個孟勇敢最好的朋友、最鐵的哥們、最兄弟似的戰友,理應在這種時候,伸出友誼之手,拉兄弟一把。先不說別的,畢竟他是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而且,他又是他暗戀著的人的表姐夫。但是!他徐曉斌心裡是再清楚不過瞭,他這個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狀聾作啞地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這是他現在唯一的選擇,也是他對孟勇敢最好的幫助。

看著孟勇敢同志日漸消瘦的身體,徐曉斌是看在眼裡、痛在心上,但什麼話還不能說!不但不能說,還要假裝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粗人,對這一切視而不見,渾而不覺。其實這讓徐曉斌心裡很不忍,也很難受。但不這樣又能怎樣呢?明知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再去幫忙添柴加火 ,最後隻能把水熬幹,把鍋燒爛!不止是幫倒忙,而且是做壞事。把話說開勸勸他嗎?這恐怕也不行。孟勇敢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什麼都不在乎,什麼也不往心裡去的樣子,其實他是個非常愛面子、自尊心特別強的人。一旦把這層窗戶紙捅破瞭,把孟勇敢的自尊心給傷瞭,弄不好連他倆的友誼都要賠進去瞭。孟勇敢日後還能坦然地面對他、與他透透亮亮地做朋友嗎?不可能嘛!

唉!這個倒黴的孟勇敢,你怎麼這麼倒黴呢?目不斜視地等瞭二十七年,等來的卻是鏡中花!水中月!

倒黴的孟勇敢同志,何嘗不認為自己倒黴呢?尤其是在睡不著覺,折騰床板也折騰別人的表姐夫的時候,他一面在心裡可憐自己,一面大罵自己:孟勇敢那孟勇敢!你怎麼這麼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幾斤幾兩呢?東方紅那樣的女子是給你這種人預備的嗎?天鵝都是給人傢王子留的!哪有賴蛤蟆什麼事呀!

罵完自己,孟勇敢又痛罵起作傢來:這些混帳王八蛋們!就會胡說八道地胡弄人!什麼初戀好似甘露!什麼相思勝似瓊漿!全是騙人的鬼話!老子的初戀哪是什麼甘露哇?簡直就是他娘的毒藥!還有,這該死的相思哪裡是人能消受的瓊漿啊?簡直就是他奶奶的魔鬼!看把老子折騰得這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活瞭小半輩子瞭,竟然還失眠睡不著覺瞭!

連裡的食堂緊挨著團裡的臨時來隊傢屬樓,孟勇敢經常在這裡萬分痛苦地碰上實習律師東方紅。那種想看又不敢看、看瞭也白看的滋味,真他娘的不是人受的!而東方紅每次見瞭他,還都不放過他,總要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不是問他吃飯去嗎?就是問他吃完瞭嗎?搞得他像個飯桶似的,讓人傢見瞭他,隻會問這兩句話!

這一周是孟勇敢在連裡值周,晚飯他帶隊去食堂,半路上正好碰到下班回來的東方紅。也沒人下達“向右看”的口令,隊伍就齊刷刷地都去向右看瞭,這讓孟勇敢心裡很不爽,他尤其不能忍受那麼多男眼睛盯在東方紅身上。他一生氣,突然大喊一聲:“全體都有,跑步走!”

全體一愣,但愣過之後還是聽口令地跑步走瞭,一直跑到食堂門口,孟勇敢才又喊瞭“立定”的口令。

隊伍一解散,三分隊長就沖瞭過來,推瞭孟勇敢一把,質問他:“你發什麼神經?你按的什麼心?你想讓大傢吃完飯都肚子疼啊!”

走在最後邊的叢容對許兵說:“孟分隊長對大傢都看你表妹有意見。”

沒等許兵說話,走在前邊的高金義回過頭來替她說:“該他什麼事呀?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許兵和叢容都笑瞭,但笑歸笑,卻誰也沒往心裡去。因為誰能想得到呢?狗會吃耗子們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