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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相遇二爺囂張

龍二大名龍躍,今年二十有六。

龍二的大名鮮有人喚,人人隻稱他為龍二爺。

龍二爺是京城裡響當當的人物。不止他,他們龍府三兄弟個個是人中豪傑。老大是護國將軍,老三是江湖有名的俠客,而龍二自己是國中舉足輕重的皇商奇富。

龍二能有如今的名望,不隻因為他是龍府的當傢人,更因為他與當今新皇交好。新皇當初能從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奪得皇位,與龍府的支持、龍二的相助不無關系。

所以龍二爺的後臺硬,人人面上不說,其實心裡都明白。再加上龍二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做事鉆營的手段人人皆知,於是為官的、營商的,個個都會給他幾分薄面。

如今新皇穩坐龍椅兩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而龍二的生意也越發好瞭。

按說境況如此,龍二爺的日子那是該過得滋潤又舒坦,可他也有他的煩惱。

那煩惱便是:婚事。

要知道,蕭國男子十五便可娶親,龍二的年歲在其時已可謂“老男子”瞭。龍大、龍三早已娶妻,唯獨龍二一直對成傢一事興致缺缺。他不急,卻是急壞瞭傢裡的老人傢。

龍傢三兄弟父母雙亡,可還有位餘嬤嬤和鐵總管是看著他們長大的。龍二的獨身讓兩位老人時不時找瞭機會嘮叨,這嘮叨的次數隨著龍二的年紀漸長也漸漸頻繁起來。龍二對外雖是鐵腕,但對傢人卻是極相護的。兩位老人雖為仆為奴,實際卻似親人般守助他多年,他再不喜聽,也不好駁瞭他們的顏面,所以每每遇到相議此事,他便頭疼。

這日,龍二去自傢的盛隆茶莊巡鋪,剛進店裡,就被一位姑娘“偶遇”瞭。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刑部尚書丁盛的二千金丁妍珊。

礙於刑部尚書的面子,龍二不好對丁妍珊太不客氣。於是在她的盛情之下,他便在茶莊的品茶雅間裡,陪她敘敘話。

話聊得無趣,龍二心裡鬱結,他正在走神想著玉器生意的事,卻忽然聽得一句問話。

“珊兒鬥膽,敢問二爺至今未娶,是為何故?”

以一個姑娘傢來說,這話著實是問得唐突。龍二愣瞭一愣,一邊腹誹著“你是誰傢珊兒”一邊面上仍保持著微笑。他給自己倒瞭一杯茶,慢吞吞地回道:“因為我不想給媒婆子賞錢。”

丁妍珊的臉僵瞭僵,笑容差點掛不住。不想給媒婆子賞錢?

“若我龍二娶妻,必是憑得自己的本事,哪需靠那媒婆子簧口利舌幫著說親方能成事?可既若如此,卻還得給那媒婆子錢銀,你說這樁買賣是不是虧得慌?”

丁妍珊這下是笑不出來瞭,連娶個媳婦都能說成買賣計較虧不虧的,果然是龍二爺啊。她按捺住脾氣,掩嘴佯笑道:“二爺真是風趣。”

龍二輕抿嘴角,客客氣氣地答:“不風趣,隻是吝嗇而已。”他話說到這份兒上,識相的就該走人瞭吧?

可是丁妍珊沒有走。她低頭喝茶,調整情緒,並不打算就此放棄。

龍二趁著丁妍珊低首,冷冷瞥瞭一眼一旁隨侍的茶莊夥計。這盛隆茶莊是他龍府的產業之一,他不過是來巡視店鋪,卻被丁妍珊逮個正著。什麼偶遇巧合,他可不信。定是這茶莊裡的夥計得瞭好處,透露瞭他的行蹤。

被個姑娘堵住事小,但出賣主子爺卻是事大,龍二心裡已有計較,此事待查明,犯事者必得嚴懲。

這時丁妍珊已振作精神,又揀瞭幾個品茶的話題與龍二聊。龍二心裡很是不耐。按說這姑娘是尚書千金,傢裡權勢自是不用說,其品貌皆優,實是娶妻的上等人選,可龍二就是不想娶。

於他看來,越是優秀的女人就越是麻煩,因為她們的要求比一般女人多,要求越多就表示越難相處。

而龍二最不愛的,就是麻煩。

龍二有些心在不焉,丁妍珊自然知道,但他肯耐心陪著自己敘話,這讓她有幾分得意。要知道上回劉傢、呂傢兩位千金遊園時見到龍二,他可是沒兩句就打發掉瞭她們。

丁妍珊想到這裡,禁不住微笑,她為龍二又倒瞭一杯茶。

其實也是那兩位沒個眼力見兒,遊園裡龍二爺正招待賓客,豈會陪什麼姑娘傢賞花。她丁妍珊就聰明多瞭,她可是打聽好瞭龍二這一整日的行程,知道他接下來並無別的安排,再加上她道要為爹爹選好茶,龍二自然得耐下心來相陪。

丁妍珊借舉杯飲茶的動作偷偷再打量龍二。他眼眉清朗,鼻梁挺直,薄唇輕抿,稍顯嚴厲,不過這樣卻越發顯出當傢爺的氣勢來。龍二有脾氣她是知道的,他性子難纏也是眾所周知,但她還是很想嫁他。這不止是她爹的心願,也是她的。

丁妍珊剛要再找話題,龍二的護衛李柯卻是進來報,說外頭有位姑娘求見,已然等瞭許久。

龍二之前給過李柯一個眼色,想讓他進來報個事由讓自己脫身。李柯跟隨他多年,自是善解其意。但龍二看李柯此刻的眼神,明白這來訪的姑娘是真有其人。

龍二臉色難看,面前這個姑娘已讓他快沒瞭耐心,現下又來一個?

丁妍珊心裡也很著惱,她看向龍二,希望聽到他說“不見”。

可龍二卻沖李柯點點頭,李柯領命而去。丁妍珊心裡失望,但仍微微一笑,搶先道:“二爺放心見客,珊兒就在此相候。”

她居然打算賴著不走?龍二眼角一抽,保持風度這件事,也是需要功力的。

看來不好馬上遣她走瞭。龍二心裡不悅,卻微笑著道瞭句“失陪”,便起身走到斜對角的另一間品茶雅間。

很快茶仆將一位姑娘帶瞭過來。龍二看著,不覺一愣。

那姑娘身著淺綠色衣裳,看上去似是不到二十的年紀,中等個頭,纖瘦柔弱,五官清秀,滿身一股儒雅之氣。

龍二在看到她之前,不知道原來“儒雅”這個詞也能用在姑娘傢身上。可讓他有些驚訝的不是這個,而是她手裡拿著一根竹杖,盲人用的竹杖。

那姑娘跟著茶仆走到雅間,茶仆為她撥開珠簾,輕聲告訴她腳下有臺階,她用竹杖敲瞭敲,慢慢邁瞭上來。小心走瞭兩步,竹杖碰到瞭椅子,她伸出手,摸索到瞭椅背。

龍二看著她慢騰騰的動作,在丁妍珊處累積的不耐煩躁又噌噌往上冒。他抿緊唇,冷聲道瞭句:“坐。”

快把這瞎姑娘打發掉,再回去打發那個不知趣的丁傢千金。他要回府看賬本,調換調換心情。

茶仆在一旁小聲提醒盲女,面前這位便是龍二爺。

盲女點頭謝過,又朝著龍二的方向福瞭一福:“見過龍二爺,小女子名喚居沐兒……”

她話未說完,龍二便打斷道:“不必客套,且說何事?”

居沐兒一愣,似沒想到龍二這般不客氣。她咬咬唇,臉有些臊,硬著頭皮道:“我來求二爺一件事。”

求他?龍二微瞇眼。他不愛幫人,倒是喜歡別人求他的感覺。他看看盲女的眼睛,又看看她的竹杖,說道:“坐下說話。”

居沐兒謝過,用手順著椅背往下摸,摸到瞭椅子把手,然後慢慢挪身到椅子前,手在身後探瞭探,這才坐瞭下來。

茶仆趁這會兒工夫上瞭一壺茶,給龍二和居沐兒都滿上瞭。他把茶杯放在居沐兒手邊,提醒瞭一聲,然後退瞭下去。

居沐兒慢慢用手摸到杯子,握住瞭,卻沒有喝。

龍二問:“姑娘求我何事?”

居沐兒輕聲道:“這東大街的店鋪全是二爺產業,小女子鬥膽,想請二爺在店鋪前修築遮簷。”

龍二非常驚訝:“是整條街的店鋪前都修遮簷?”

“是的。”她答的聲音有點小。

龍二笑瞭,這倒是有趣。他問:“姑娘,我與你素不相識,未曾謀面,姑娘憑什麼認為我會為你將整條街的店鋪都築上遮簷?”

居沐兒張瞭張嘴,他這話說的。

“不是為我。我是說,我來求二爺這事,定不會讓二爺吃虧。我……”

她話未說完,又被龍二打斷瞭:“是嗎?”他笑著問,“姑娘可還有更唐突、更無理、更荒謬的請求沒有?”

居沐兒抿緊嘴,被他譏得滿臉通紅。確實,平白無故找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掏銀子辦事,這怎麼都說不過去。但他這般諷刺,卻是讓她心裡也極不舒服。

龍二繼續笑,冷笑。

他最恨人傢拐他的銀子,於是不依不饒地想給居沐兒難堪。他冷笑著問:“姑娘可知這東大街上有多少店鋪?”她定是答不知,然後他就可以繼續譏她的癡心妄想。

“朝南商鋪從東往西是三十七傢,朝北商鋪從西往東是三十三傢。”

龍二頓時訝然,他是萬萬沒想到,這居沐兒從容答瞭,數字居然全中。

居沐兒似乎知道他的疑慮,解釋道:“我眼盲,為不迷路,走路時喜歡數數。”

龍二不說話瞭,他走路不數數,但以一個瞎子來說,這回答也算合乎情理。

可他怎麼能讓一個瞎子占瞭上風呢?於是又問:“你可知七十傢店鋪全築上遮簷得花費多少銀子?”

他說這話時,看到對角的品茶雅間裡,丁妍珊頻頻往他這處張望。龍二想到眼前有個惹他生氣的姑娘,一會兒還得回去應酬這個無趣的姑娘,心裡頭甚是不快。

居沐兒搖頭:“這個我並不知曉,但無論多少,我都能讓龍二爺賺回來。”

好大的口氣!

龍二看看她的粗佈衣裳和盲眼,笑道:“龍某相信龍某賺錢銀的本事並不比姑娘差。”

他又諷刺她瞭。

居沐兒咬瞭咬唇:“二爺奇商貴富,自然是瞧不上我這些小門道的。但不知二爺有何要求,若是我能辦到,我願換二爺為這東大街修築遮簷。”

請求不成,利誘不成,改交換瞭?

龍二好奇起來:“你且說說,你為何想讓這東大街有遮簷?”

居沐兒咬瞭咬唇,她的請求於他而言是荒謬,那她的理由,怕他會覺得無稽至極吧。

“你說來聽聽。”龍二盯著居沐兒的臉,看到她流露出難為情和尷尬來。龍二想著,也不知這後頭是否有些什麼難以啟齒之事。

居沐兒又咬瞭咬唇,她左思右想,眼前這狀況,她編一個理由怕是也難將他說服,倒不如就說真話瞭。

“我一鄰傢妹妹在這東大街裡賣花為生,這街上沒有遮陽避雨之所,她時常日曬雨淋,甚是辛苦。因身著粗佈衣,頭無金銀飾,若遇刮風下雨的,也沒法進得街邊店鋪避躲。她為這病瞭幾場。前兩日大雨,她淋回傢便倒床不起,還險些丟瞭性命。她傢裡還有老母親需要照顧,我幫不瞭什麼,便想著來求二爺,在這街上築瞭遮簷,讓她平日裡上工時不必再受日曬雨淋之苦。”

龍二聽得有些傻眼,呆瞭半天問:“就這樣?”

居沐兒點頭。

龍二又想笑瞭:“姑娘,你鄰傢妹妹日曬雨淋病倒瞭,與我何幹?莫說你妹妹,就是這東大街做買賣的都病瞭,難道全要栽到我的頭上?”

居沐兒臉色一僵:“我不是這個意思……”

龍二卻不容她把話說完:“姑娘,你覺得我該當個大善人,我卻不願做這冤大頭。此事不必議瞭,我現在就回復你,不可能!”

隻為瞭一個賣花小姑娘能有地方遮陽擋雨,他龍二就要為這整條街築遮簷?她道她是誰呢!

這居沐兒有膽子敢提,他卻是不願聽瞭。

“二爺,築簷之事於二爺來說也是件能賺錢的好事。”

“龍某賺錢的門道成百上千,不差這一樁。”龍二很不客氣,“居姑娘請便吧。”他要趕人瞭。

“二爺。”居沐兒亟亟喚瞭一聲。她緊抿嘴角,有些惱有些急,壓低瞭聲音道,“二爺,我若有法子讓二爺有正當理由離開這裡,不必再回去應付惱人的應酬,二爺就答應修築遮簷,如何?”

龍二挑眉,心裡很驚訝。居然又變出激將法瞭?

居沐兒聽不到龍二的回話,急忙小聲道:“適才我在外頭等候之時,茶莊小哥便說二爺有貴客。我聽得一二聲女子嗓音,知是女客。待得二爺抽空來見我,聲音裡並無愉悅,所以鬥膽推斷,二爺與人敘話並不開懷。我用此事與二爺交換如何?若我能讓二爺既不惹惱那位貴客,又有適當的理由撇下她離開,二爺便在這東大街上修築遮簷,如何?”

龍二看著居沐兒說得頭頭是道的模樣,忽覺此事甚有意思。他來瞭興致,說道:“我自己便有法子脫身,何須你多事?”

“二爺的法子,定是讓下人來報府裡急事,需二爺回去處置。此法雖可行,但二爺也知道這多少讓人心裡猜疑。以二爺的身份,想必這招用瞭多次,那貴客必會認為二爺是在找借口。而我的法子簡單方便,理由正當,絕無敷衍。二爺必是走得光明正大,貴客還要亟亟送你。”

這還真是有趣瞭。

龍二不在乎丁妍珊認為他敷衍找借口,但居沐兒的話勾起瞭他的好奇,她誇下這海口,說得自信滿滿,他倒是很想知道她有什麼辦法。

“你且說說,是何妙招?”

居沐兒搖頭:“二爺尚未答應我的交換條件,我這法子一說,二爺自己用瞭,那我豈不是吃虧?”

誰稀罕你的法子!

龍二被她這話激得有些不快,但他一時也想不到她究竟能有什麼辦法,好奇心已然被高高吊瞭起來,於是他回道:“好,就應瞭你的,若你能做到你方才所言,有適當得體的理由讓我離開,我就在這東大街修築遮簷。”

居沐兒滿意瞭。她點點頭,又確認一次:“龍二爺一諾千金?”

“自然。”

有瞭龍二的保證,居沐兒舒瞭口氣,笑瞭。她問:“那位貴客是否能看到我們這邊的動靜?”

“你猜呢?”龍二有心逗弄。

“我猜能。二爺適才有轉頭看她。”

龍二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這人是真瞎還是假瞎?

居沐兒一邊伸手向桌上茶壺的位置摸去,一邊道:“二爺一邊說話一邊轉頭,從聲音是能聽出來的。”她摸到瞭茶壺,似乎是想給自己倒杯茶,“二爺不否認,那便是那貴客能看到我們。”

龍二緊抿嘴角,盯著她的眼睛。好吧,他確認她是真的瞎子。

龍二自認辨人有術,與人談話,他向來能從對方的眼神和表情裡看出真假虛實。居沐兒的五官裡,其實眼睛是生得最美的,可惜纖長睫毛下面,漆黑的雙瞳沒有魂動的神采,這讓她臉上的表情沒有大變化的時候,整個人顯得十分淡定從容。

龍二此刻從她臉上居然看不出什麼來。

於是他耐心等著,等著她把法子說出來他好駁斥回去。他不信她能有什麼他想不到的妙招,也許她是誆他的,他等著挑她的錯處。

居沐兒把茶壺拿起來,摸瞭摸溫度,掂量瞭一下重量。龍二盯著她的舉動,他不知道眼盲之人是如何自己倒茶的,他甚至惡作劇地想,如果此時他偷偷拿走她的杯子,她會不會直接把茶倒在桌上?

龍二的思緒還在轉,卻見居沐兒一轉手腕,壺蓋翻落,整個茶壺裡的水便朝龍二身上潑瞭過來。

噗的一下,一壺茶潑呆瞭龍二爺!

龍二始料不及,完全沒有防備地被潑個正著。溫茶迅速浸濕瞭他的衣裳,順著他的胸膛往下淌。

居沐兒柔聲細氣地說道:“二爺,回府換衣裳,切莫著涼瞭。”

龍二又驚又怒。那邊的丁妍珊已經沖瞭過來,她來不及朝居沐兒罵,隻趕緊掏出帕子為龍二擦拭身上的茶漬。一旁的茶仆也拿來佈巾子,手忙腳亂地擦著。

居沐兒站瞭起來,欠身道:“我眼盲手抖,弄濕瞭二爺的衣裳,真是對不住瞭。”

龍二氣得肺疼,可惜發作不得。他咬牙應道:“無妨。”

居沐兒點點頭,拿瞭竹杖點地,告辭離去。

龍二使瞭個眼色,李柯會意,悄無聲息地跟在居沐兒身後走瞭出去。

丁妍珊沒註意這些,她又急又怒:“就這麼讓她走瞭?她分明是故意的,是不是她來求你何事你不答應?不能讓她走,怎麼都得給她點教訓。”

“她是盲眼,你要如何教訓?傳出去這話能好聽?”龍二一句話便把丁妍珊給堵瞭。可天知道他確是想極瞭要教訓那個瞎眼姑娘!

丁妍珊咬牙,看看龍二身上那一攤水:“這秋寒傷人,你身上濕瞭,快些回府換衣裳吧。若是著涼生病,可就不好瞭。”

龍二點頭,施禮告辭。臨行讓掌櫃送些好茶給丁妍珊帶回府,請尚書大人品品。說好瞭場面話,他便出門上轎,回府去瞭。

馬車一路疾駛,龍二思緒不停。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被那個盲女整瞭。被整完瞭,他還得全往肚子裡咽。咽下去瞭,他還得信守承諾,往外掏銀子。

虧啊,真是虧大瞭!

龍二越想越氣。

那個瞎眼的,居然這麼狡猾!太狡猾瞭!

龍二摸摸身上衣裳濕處,適才他腦子裡轉瞭好幾個圈,卻沒想到這個最簡單的法子。果真是理由正當絕無敷衍,尤其由個找上門的姑娘使來,更是說服力十足。那丁妍珊也確如盲眼姑娘所說,亟亟讓他回府去瞭。她每一樣都說中,那他若是不修築遮簷,豈不是自打嘴巴?

龍二不開心,很不開心。他想瞭又想,忽然又展瞭笑顏。這居沐兒算計他,卻沒算計到她就此該是惹上瞭尚書千金。丁妍珊個性潑辣,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龍二微笑,嗯,誰讓他往外掏銀子,誰就得付出點代價。

就在龍二回府的時候,李柯正在跟蹤居沐兒。

他跟著她出瞭南城門,又行瞭一段,走上瞭一條竹林小道。小道旁有個竹亭,居沐兒上瞭那亭子,坐下瞭。

李柯遠遠看著,心裡不得不驚訝這盲眼姑娘的認路本事,這一路居然沒走岔道,還能準確無誤地上瞭亭子坐下。他正看著,卻聽見居沐兒說:“壯士,可否過來一敘?”

李柯吃瞭一驚,他左右看看,這裡除瞭他與居沐兒並無旁人。

這時居沐兒又道:“壯士一路相隨,何不過來一敘?”

李柯覺得居沐兒嘴裡的“壯士”說的就是自己。但她眼睛看著前方,似是並不知道他在何處。李柯不知道這裡頭賣的什麼關子,於是仍是不動。

居沐兒等瞭一會兒,不見有人過來。嘆瞭口氣,又道:“我隻想相求壯士,莫要讓我爹和鄰傢妹妹知曉今日之事,我是有些魯莽瞭,還望龍二爺海涵。”

李柯終於忍不住,躍至亭內,問道:“姑娘如何得知我在左右?”

李柯突然現身說話讓居沐兒嚇得倒吸口氣,李柯抱拳道瞭聲抱歉,行完禮又想起這姑娘看不到。

他又問瞭一遍。居沐兒緩過神來,答道:“我想龍二爺許是不會對一個不識底細的人放心。我適才有些無禮,他該會派人打探。我出瞭鋪子才想到忘瞭與二爺相求此事,隻好一路留心。我眼不能視物,壯士故而放心大膽地跟著,足音未有掩飾,於是我便知曉瞭。”

李柯暗自心驚,忙道:“叨擾瞭姑娘,莫怪。在下李柯,是二爺手下的護衛。二爺擔心姑娘行動不便,為保一路安全,故讓在下相送。”

居沐兒微笑,並不揭穿他的場面話,隻道:“那就請李大哥回去替我多謝龍二爺。”

李柯應瞭。居沐兒忽又道:“我名喚居沐兒,傢住城南五裡居傢酒鋪。傢父居勝,釀的酒在京城裡還小有名氣,很好打聽。我今年二十,未嫁,兩年前因患眼疾,從此不能視物。我原本是個琴師,如今倒是彈得少瞭,靠教孩童彈琴,為琴館調調琴音,賺些小錢糊口。”

李柯聽得這番話,按捺住吃驚不語,原來這居沐兒知道他要做什麼。

居沐兒接著道:“我的底細不若這些,煩請李大哥轉達,教二爺放心。傢父和鄰傢妹妹對我甚是緊張,還請李大哥體諒,莫要驚擾他們。”

居沐兒這般說,弄得李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一路跟蹤似乎是在欺負一個盲眼的弱女子,他忙點頭,連聲應瞭。

居沐兒認真謝過,拿著竹杖站起便要告辭。李柯送她回到竹林小道。她忽然問:“李大哥,今日我擾瞭二爺的茶敘,隻不知那貴客是何許人也?”

“是刑部丁尚書傢的二小姐。”

居沐兒聽瞭,淺淺一應,眉頭微皺。

李柯猛地驚覺不該多話,他忙告辭,但仍遠遠悄然跟著,直到居沐兒回到瞭傢。

李柯這一路跟到底,發現果真如居沐兒所言,她傢便是在那居傢酒鋪。李柯在周圍悄悄轉瞭一圈,將鄰近左右探瞭個清楚,接著入瞭城在幾傢琴館裡借買琴之意胡侃瞎聊側面打聽,又到瞭專事打聽市井消息的乞丐探子處問瞭話,這才回轉龍府向龍二稟告。

原來這居沐兒在市井中竟是有些名氣。她自小聰穎過人,飽讀詩書,琴技非凡,一女兒傢如此,自然在坊間有所相傳。居沐兒的母親在她十歲時因病過世,父親居勝唯此一女,故而甚是寵愛,任由她做喜愛之事,從不幹涉。

居沐兒確有一鄰傢妹妹,居所相隔不遠。那小姑娘叫蘇晴,傢中有位重病母親。蘇晴以采花賣花為生,偶爾也采些草藥換些錢銀。平日裡就是在那東大街上沿街叫賣。她前些日子也確實因淋雨大病瞭一場,險些進瞭鬼門關。

“這麼說來,那居沐兒說的倒是句句屬實?”

李柯答道:“確是如此。”

“那她是如何瞎的?”龍二問。

“兩年前,有樁驚天大案。琴聖師伯音為奪一絕妙琴譜,將吏部尚書史澤春滿門殺害,而後師伯音被判斬首。但因其琴聖之名太大,皇上惜才,便允他在死前彈奏一曲。”

龍二點頭:“這事我知道,那師伯音要求有知音人在場才願彈琴,於是皇上恩準天下有名琴師皆可到場聽琴觀刑。”

事實上,皇上也曾發瞭帖子讓龍二去湊熱鬧。可雖然時下蕭國上下琴風大盛,舉國皆推崇琴瑟之藝,但龍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琴盲,所以這個熱鬧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沒有去,難道那個居沐兒去瞭?

李柯點頭:“居姑娘去瞭行刑琴會,回來後對琴技癡瘋入魔,據說她沒日沒夜地研習琴術鉆研琴譜,硬是把眼睛弄壞瞭。這跟她與屬下說的因病盲眼,倒也不差。”

“她主動告訴你她因病盲眼?”

“是。”李柯將他跟蹤居沐兒,而後被她發現,兩人交談等事都說瞭。

龍二聽瞭,冷冷一笑:“這瞎眼的果然狡猾啊。”

李柯不解,龍二道:“她氣虛體弱,落足沉沉,分明是不會武藝,又哪裡聽得到你的足音。她不過是試探誆你,你一認,她便確定瞭我有派人跟她。”

李柯細細一想,難道他真被騙瞭?

龍二又道:“她自己報瞭些無關緊要的底細,讓你卸瞭防心,於是她似隨口一問與我相敘的貴客是誰,你便告訴她瞭。”

這點李柯是知道,他急忙低頭請罪:“是屬下辦事不力,請二爺責罰。”

“不罰。”龍二靠在寬背太師椅上,薄唇一彎,“你辦得好,就得讓她知道,她得罪瞭惹不起的女人。她煩惱心慌,這便對瞭。”

哼,這女人潑他一身茶,還害他平白無故地掏銀子築遮簷,豈能讓她安生!

龍二猶在生氣,李柯卻還有後言要報。

原來當初琴聖師伯音一案是交由刑部嚴辦,刑部侍郎雲青賢從頭到尾親自查審,當時能參加行刑琴會的琴師也是由他核實身份後方準取帖觀刑。要說那雲青賢也是個好琴之人,彈得一手好琴。行刑琴會之後,他與一些琴師往來切磋,結下情誼,其中包括居沐兒。

龍二聞言眼睛一亮:“你是說,雲青賢那討人厭的傢夥與居沐兒勾勾搭搭?”

李柯揉瞭揉額角,果然說到宿敵,他傢主子爺就很有興趣。他急忙接著往下說。

那居沐兒原本有一位未婚夫婿,姓陳,親事是打小定下的。居沐兒與那陳公子青梅竹馬,感情篤厚,可因她對琴癡迷,於是婚事一拖再拖,打算等到瞭十八便嫁。沒想到十八將至,居沐兒去瞭師伯音的行刑琴會,回來之後便似瘋魔般迷琴,之後又患瞭眼疾,最後不得已退瞭婚事。而雲青賢那時起便對她頻頻示好,情傾之意,人人皆知。

龍二哈哈大笑:“雲青賢那傢夥可是有夫人的。他可不就是丁妍珊的姐夫,丁尚書的乘龍快婿嘛。居然還在外頭招惹姑娘,招惹便罷瞭,還招惹個瞎子。”他越想越覺得有意思,“這事當真有趣。”

雲青賢何許人也?

他是刑部尚書丁盛的愛將兼女婿,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同時也是被師伯音殺害的吏部尚書史澤春的愛徒。當年正是史澤春一手提拔,向皇上及刑部力薦,雲青賢才有瞭今日的權位。他與史澤春情同父子,所以在史澤春被殺一案上,雲青賢傾盡全力,一絲不茍,終令兇手伏法。

雲青賢相貌堂堂,為人剛正不阿,辦事最是一板一眼,毫不變通。他任的是刑部侍郎,而龍傢老三龍飛是混江湖的,多的是接觸形形色色的江湖命案,這雲青賢不顧刑部尚書和皇上的明示暗示,總找龍三的麻煩。

要知道,找龍三的麻煩,就是找龍二的不痛快。有他龍二在,龍傢人哪裡是能讓別人欺負擺佈的?於是這兩人的梁子是結下瞭,且越結越深。

龍二不滿雲青賢裝模作樣,死板固執,假公濟私,處處針對龍傢。雲青賢不滿龍二鉆營取巧,奸詐耍滑,收買朝中人脈。兩人偏偏還都年紀相仿,一官一商,出類拔萃。於是時時被市坊拿來衡量比較,各有支持。這令得雙方更是莫名其妙厭惡對方至極。

這兩人隻要一碰面就必起沖突。於是京城中眾位達官貴人均有共識,但凡宴請相聚的活動,隻要這兩者其一在,便不請另外一個。

如今龍二聽得雲青賢竟有這等不體面的情事,心裡甚是快意:“丁妍珊定是知曉她姐夫與那居沐兒勾勾纏纏,此一怨也。今日居沐兒又當著她的面對我不敬,壞瞭她的美事,此二怨也。兩怨相加,依她的脾氣,定是不能讓居沐兒好過瞭。”

李柯心裡嘆氣,一個可憐的柔弱盲女就要被人欺負瞭,他傢主子爺有什麼好得意的?

“李柯……”龍二橫眼一掃,冷道,“怎麼,你可憐那居沐兒?”

“屬下不敢。”

“才見瞭她一回,你便歡喜她瞭?”

“屬下沒有。”李柯冷汗涔涔。主子爺啊,別玩瞭,他可是個認真正經的屬下啊。

“你看,裝可憐真的是女人的一大利器。”龍二起身拍拍李柯的肩,笑道,“連雲青賢都中招瞭,你要是對她起瞭憐惜之情,也合乎常理不是?”

主子爺是想說,就他自己英明神武,不會被這招數迷惑是吧?不過這話李柯隻敢咽在肚子裡。

龍二臉上笑意不散:“這市坊之間,還真是藏著真言啊。有趣,太有趣瞭!”

李柯抿緊嘴,忍著沒說。那坊間還相傳他傢二爺貪財記仇又小氣,至今未娶定有隱疾呢。不過這些不能說,一定不能說,他可不想被派去刷茅廁。

龍二這頭還在想美事:“若是丁妍珊真要對付居沐兒,定是沒太多工夫再來煩我。而居沐兒被人欺負,雲青賢定是坐立難安。他若插手,該如何與丁傢交代?若不插手,那居沐兒吃虧,他也定然不好受。”龍二想象著雲青賢兩頭為難的困窘處境,心裡頭真是高興。

“若是他耐不住,暗中使力阻止丁妍珊,然後惹惱瞭夫人和小姨子,兩邊再鬥起來,那這事情就真是太妙瞭。”

龍二越想越是期待,巴不得丁妍珊趕緊動手。這一石三鳥,把讓他不開懷的人全處置瞭,真真是讓他通體舒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