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參與孩子的成長 > 附錄:《一歲就上常青籐》專訪 >

附錄:《一歲就上常青籐》專訪

附錄:《一歲就上常青籐》專訪

1.你在書中明確地反對滿堂灌的教育方式,反覆強調討論班的重要,甚至主張從小就要讓孩子上這種「討論班」。為什麼討論班培養出來的學生比滿堂灌培養出來的學生要好?

薛湧:這一點,我在教書時也不停地給我的美國學生們講,我讓他們想一個更簡單的問題:你到公司裡上班,大家一起開會討論企業戰略,你憑什麼顯示出自己的價值?你是坐在那裡,就像在應試教育中那樣,等著準確地回答問題呢,還是主動提供自己建設性的意見,讓大家眼睛一亮?在畢業後真實的生活和工作場景中,你很少需要像在學校應付考試那樣回答問題,可以說絕大多數學生畢業後再沒有用「多項選擇」的方式回答問題的經歷。社會也好,僱用你的公司也好,向你要的是你的「點子」、你的創意,沒有人那麼熱衷於檢查你到底不懂什麼,人家要知道的是你究竟懂什麼,有什麼可貢獻的。比如,當大家都覺得應該在某地區建一個超級市場時,你馬上站出來從當地的消費能力、交通條件、購物習慣等多方面論證這樣的計劃前景不好,使大家改變意見,那你就對公司作出了巨大貢獻。人家不需要你回答「當地人口多少」、「公交車有多少路」等問題,因為查一下資料就明白了,為什麼要問你呢?我特別讓我的學生查「波士頓咨詢集團」(Boston Consulting Group)的網站,看看這種大公司的職員是怎麼工作的。根據網站的描寫,人家職工的工作方式和大學的討論班非常相似,比如一家德國汽車公司的老闆來問:「我希望在某地建一個生產越野車(SUV)的工廠,你們看前景和風險如何?」這些咨詢人則七嘴八舌,從GDP的增長、就業率、消費者的購買力、油價,一直到消費者的環境意識、家庭規模和生活模式以及政府的政策走向等等,幾乎無所不談。你僅僅在汽車製造專業上能準確地回答問題是遠遠不夠的,你需要非常寬廣的知識面,而且要把這些知識轉化為能動的見識貢獻於社會。所以,比起滿堂灌的大課來,討論班更接近社會實際的運作方式,更有「實戰」性,自然也是更有效的教育方式。

2.但是,如你在書中所說,在中國的大學中,國外開展得很好的課堂討論效果多半不好,原因是什麼?這和大學以前的教育有什麼關係?在中小學教育中,如何克服權威主義的傾向,培養孩子的探索精神?

薛湧:首先,討論班在國外開展得是否很好,不能一概而論,我每學期都碰到大量不說話的學生,這是個文化問題。所以我在書中才提到了《不平等的童年》這一著作,所以我才把我的書命名為「一歲就上常青籐」。在我看來,家教比學校教育重要得多。常青籐學生的素質,特別是在討論班中滔滔不絕、思如泉湧的那種素質,是從小培養的,不是到了常青籐裡現學的。《不平等的童年》強調的是,美國那些教育背景良好的中高產階層的家庭,從小和孩子講話就特別平等,大家有不同意見要討論,有時大人似乎連給孩子買什麼玩具或衣服的權利都沒有,要徵求孩子的同意。這樣,孩子從剛會說話起就和家長討論問題,他們甚至不習慣於不經過討論的教育方式。相反,教育背景比較差的家庭,家長對孩子則總是用命令的語氣說話,家長有說一不二的權威,孩子從小就不知道任何事情都需要討論才能明白,他們習慣於等著聽別人的指令。比如最近《紐約時報》上講黑人社會的問題,其中的一個數據是:94%的黑人女性認為用打屁股的方式對孩子嚴加管教是必要的。女兒3歲時和我們一起購物,她正在和爸爸、媽媽討論要給自己買什麼衣服,這時看見一個黑人母親自己忙著挑衣服,孩子在嬰兒車裡哭,她回頭大聲呵斥:「閉嘴!」女兒看了,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敢相信有這等事情,這是典型的「不平等的童年」的對比,這根本不是經濟問題。我們的女兒實際上為了買衣物在和我們開「討論班」,申述自己的理由,邊上的孩子在還不太會說話時就被呵斥「閉嘴」,這樣的孩子上大學後你能指望他張嘴講話嗎?他日後要走上成功的道路當然更困難了。

3.現在國內中小學教師的獎金都是由所教學生的分數排名決定的,這讓教師如何不對孩子進行應試教育呢?但如果按照你的思想脈絡,中國應該建立什麼樣的考評體系?我認為你的文章中提到的從小向學生傳授成功品格,是因為美國社會已經有了一個比較恆定的成功品格,這是不是社會發展過程所決定的?成功應該由誰來確定?又該如何確定呢?

薛湧:我的基本觀點是,家教比學校教育更重要。不管學校問題多麼大,家長對孩子的成長仍會有許多貢獻。我僅僅是以自己的切身經歷講一下家長應該怎麼做。

中國人普遍有的一種習慣的思路是:「承擔教育責任的主要是學校,學校教育有問題,所以我的孩子的教育也有問題。」我則要問:「你為什麼總盯著學校?你作為家長自己幹了什麼?」《紐約時報》不久前有篇報道,講當地一個非常優秀的學校吸引了大量亞裔子弟。結果發現,這些亞裔家長把孩子往學校一放就走人,很少參加學校的活動。其中一位中國母親在國內時是一家省電視台的主播,她直言不諱地說:「我們小時候上學,一年家長去學校兩次,不過是交學費拿成績單而已,孩子有問題時家長才被叫去。」在美國則不一樣,越是有教養的家長,越愛往學校跑,有的家長一周兩三個小時在學校義務服務;有的家長拿著碩士學位卻要辭職主持「家教」。我在書中現身說法,講我們夫妻倆如何陪伴孩子,比如孩子練鋼琴,一天一個小時,她媽媽曾經三年如一日每一分鐘都陪著。女兒不滿9歲時開始作曲,她創作每首曲子我都在身邊,她曾覺得有個樂神在她腦子裡唱歌,她要把那歌曲寫下來。後來我一聽她樓下的琴聲響起,就急急忙忙地衝下樓來,嘴裡不停地嚷嚷:「呵,樂神下凡了!樂神下凡了!」女兒自然覺得很好玩兒,笑個不停。孩子把你當知音,她才有動力,「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嘛,家長至少要為孩子當第一個鍾子期,讓孩子感受到自己的價值。我經常告訴女兒,我是如何在上班路上或者早晨醒來時,腦子裡一下子響起她寫的曲子,我是多麼感動、多麼快樂!這並不是我編出來的,而是真實的感受,我這個當父親的要告訴自己的女兒:她是有多麼大的能力來打動我、塑造我的感情世界,這些對我的生活有多麼重要!一句話,她面對的世界不是被動的,而是主動的,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塑造世界的潛力。

總之,我強調中國的家長應該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孩子的教育不能被學校所決定,更不能被你所說的「社會發展過程」所決定。比如,什麼是成功?這屬於價值觀念,孩子的價值觀念首先是從家長那裡學來的。你教育他分辨善惡是非,特別是通過討論讓他對這些價值有充分的理解,孩子就對外面的不良環境有相當的抵抗力。

4.中國最近這些年也出現了校園分裂的情況,即學校的窮孩子和富孩子之間產生了較大的割裂,不平等和隔閡較幾年前要嚴重。你認為,富人子弟的教育關鍵是什麼?貧困孩子教育的核心又是什麼?

薛湧:我的書中有一整部分,叫「華爾街怎麼養孩子」,主要講美國富人養孩子的經驗,這部分大多是從觀察和閱讀中得來的。比如《華爾街日報》上就經常討論這樣的話題,我也多有引述。在這方面,我個人乃至我的家庭並沒有親身經驗,我們屬於窮人,至少曾經是窮人,小女長大的過程主要也是個窮孩子長大的過程。

老實說,我不太願意談「富人怎麼教育孩子」,「窮人怎麼教育孩子」,我寧願談「人應該怎麼教育孩子」,原則是一樣的,只是各個家庭按照這些原則根據自己的具體情況進行創造性地運用而已。我自己不會把人分成富人、窮人,在我們的家庭長大的孩子,自然也不以貧富來衡量人。其實,你在美國生活會接觸許多人,你怎麼知道對方的貧富?這個問題在多數情況下和我是不相干的。中國人則喜歡把人按貧富來分,有時會造成人性的扭曲。有一次我妻子去買芭蕾舞票,前面是一位中國人,他到了窗口昂然地說:「我要兩張最貴的票!」你作一番語言分析就明白,這人不是去看芭蕾的,而是去炫耀的,你真想欣賞芭蕾,而且也很有錢,那麼至少也應該說「我要兩張最好的票」,這樣的語言才顯示出錢在為你服務,而不是你為錢服務。

當把錢作為衡量一切的尺度時,問題就來了。所謂窮孩子和富孩子之間分裂的現象,我看基本上是父母的責任,父母太勢利,毒害了孩子。我們觀察女兒學校裡的同學就能看得很清楚:比較有教養的家庭出來的孩子,或比較出色的孩子,財富觀念都比較淡,這並不是說他們對貧富問題沒有意識。事實上,越是聰明的孩子對各種問題(包括貧富問題)就越有觀察力,我女兒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家裡住的房子大概是最差的,不過她也知道她上得起許多她的同學上不起的班,如鋼琴課等。她甚至還對我說,她寧願住小房子,以換得更好的學習條件。我書中講了,她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錢的觀念很重,事事精打細算,但是貧富卻不是她交朋友的一個因素。她班裡有個很不成器的女孩子,總要吹噓自己家裡富,但聰明的孩子們都躲避她,也看不起她。

最近我們家裡來了個小客人,叫萊拉,全家人高興得像過節一樣。她學前班時和女兒一個班,妻子當時就特別注意她,覺得她是最聰明的孩子。當時孩子們自己編故事製作圖書(我書中講到),她做得最好,創造的故事非常有《聖經》的味道,妻子四年後還記得清清楚楚。但是,上到二年級那孩子就不見了,妻子很有些惋惜,後來妻子和女兒在超級市場碰到這孩子的姥姥,買東西差三美元付不了,妻子馬上給付了,老人家千恩萬謝地走了,後面售貨員指指點點:「總拿些食物券買東西,還老不想給錢!」

不久前我們在一個音樂會上碰見這個女孩子,而且知道她在拉大提琴,真是喜出望外,馬上請她到家裡玩。女孩子和她的父親來了,她不僅演奏了大提琴,而且鋼琴也彈得和女兒的程度相當,讓我們目瞪口呆。女兒則彈了首莫扎特的《奏鳴曲》和自己作的曲子。當時還有位小朋友,是位醫生的兒子,唯一的富家子弟,他見了兩個女孩子的表演,嚇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當醫生的爸爸在一旁也是一副自卑的樣子。後來三個孩子在一起玩時,那女孩子說,她家裡有一次就剩了六塊錢。

這女孩子的家庭非常神秘,父母離婚,她跟著父親過,父親常青籐畢業,是個藝術家,不知道為何如此落魄,肯定是生活上經受了很大的打擊。不過,這女孩子上的是著名的私立學校,而且在當地音樂學院上大提琴課,另外還修鋼琴課。我們憑常識就明白:這麼一個女孩子,人家私立學校和音樂學院看了二話不說就給獎學金,否則,她家那6塊錢只夠支付3分鐘的音樂課。再問她父親才知道,她非常刻苦自律,每天練一個多小時大提琴,一個多小時鋼琴,也不用大人督促。很顯然,她知道自己的家境和自己面臨的生活挑戰,她知道自己如果不用功、不出色,就毫無出路。

等這女孩子走後,我對女兒說:「萊拉實在是最幸運的孩子,她家裡很窮,但她從窮中學到了東西,知道用功努力,結果獲得了一切。你再看看奧巴馬小時候,是不是和萊拉很相像呢?他也很窮,但上了非常好的私立學校,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到的。萊拉長大以後肯定會有很大的成就,她家裡有時能到只剩六塊錢的地步,可你再看看你們班那幾個孩子,拿錢到售貨機那裡買糖、買冰激凌,一次就能花六塊錢。可是,他們除此以外還會幹什麼?你願意當哪種人?你長大如果有病需要做手術,你希望萊拉這樣的人來當醫生,還是希望那些就知道買糖的人來當醫生呢?」女兒本能地反應:「我當然要當萊拉。」我在書中反覆地說,貧困經常可以變成很大的財富,使對孩子的教育方便了許多。事實上,萊拉來家裡做客後,一下子就成了女兒的榜樣,女兒比平時努力多了。

我講過,我不願意談貧論富。許多富孩子,行為很好,才能很出眾,我會把他們當好孩子來談論。但是,碰到萊拉這樣的孩子,再對比那些吹噓自己富的孩子,我就把貧富當成教育女兒的機會而充分利用。女兒心目中的模範是萊拉,萊拉代表著我們的價值觀念,女兒當然不會成為嫌貧愛富的勢利眼。

當然,美國的社會環境好得多。比如萊拉這樣的孩子就和當年的奧巴馬一樣,只要努力就會拿一堆獎學金,最終得到想要的一切。不過,美國社會也同樣有勢利的一面,在孩子中有,在超級市場也有。但是,當你看到萊拉時就明白,這位才10歲的女孩子,對自己窮到什麼地步清清楚楚,但是舉止從來都是那麼優雅成熟、那麼沉著自信,這是需要家長教育的。

總之,這書是一本家長寫的書,強調的是家長應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我希望(也許是奢望)喚醒家長,掀起一場家庭教育的革命。只要我們敢於承擔責任,不通過政府和學校也可以在現有條件下大大改善孩子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