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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皮皮和小菊在家麟的墓邊坐了大約一個小時,頭頂傳來轟隆隆的雷聲,不一會兒功夫就下起了大雨。皮皮忙從行囊中找出一塊防濕布擋在自己和小菊的頭上。

  臉上的傷令她整個頭都腫了起來。再看一旁的小菊,也好不到哪裡去。胳膊上被梨花咬掉的一塊肉還在不停地滲血,若在平時這都是要去醫院掛外科打麻藥縫針的光景。一想到暴露的血腥味會招來附近的野獸,皮皮從包裡翻出一個針線盒,穿針引線之後將針放進酒精裡消了消毒,對小菊道:「閉眼睛,我幫你消炎,然後縫合傷口。」

  小菊懷疑地看著她:「你會?」

  「會。幹過。」說罷將一個毛巾捲成一團遞給她,「有點痛,咬住這個。」

  ——那一年,在井底,受傷的賀蘭靜霆拒絕見醫生,是皮皮給他縫的傷。

  一針刺進去,小菊整個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為了減少她的痛苦,皮皮加快進度,三下五除二地縫好傷口,在上面撒上消炎藥粉,用繃帶包好。

  小菊痛得臉無人色,指著皮皮腫得發亮的臉頰道:「你這傷口也挺深的,要不我也幫你縫一下?」

  「免了吧,這可是我的門面,你這手藝,縫不好會破相的。」

  「我覺得賀蘭觿不會這麼丟下你……有可能悄悄地跟在咱們的身後。」小菊輕輕地說,「要不然這人就太沒心腸了。」

  「到現在你還認為他是真的?」皮皮冷笑,「想當初——」

  ——想當初皮皮要跳湖,祭司大人一個電話就飛奔過來。

  ——想當初皮皮被地痞調戲,祭司大人一腳把地痞踹飛。

  ——想當初皮皮要救前男友,祭司大人二話不說,奉獻元氣……

  皮皮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已經放棄幻想了。」

  家麟之死,皮皮固然傷心,賀蘭的無情,更令她絕望。見她心灰意冷,小菊換了一個話題:「有吃的嗎?我餓壞了。」

  皮皮把雙肩包翻了個遍,包裡有衣物、繩索、水壺、毛巾、救生藥品之類,卻沒有任何食物。一說餓,她自己的肚子也咕咕亂叫起來,早上沒吃早餐,和修魚冰大打了一架,緊接著又被梨花襲擊,體力消耗過多,不餓才怪。忙將小菊拉起來:「走,打獵去!」

  大雨如注。

  辟里啪啦砸得樹葉亂響。林間雜樹叢生,沒有所謂的「道路」,皮皮挽著弓,小菊背著弩在一地的積水和泥濘中跋涉。

  所幸穿著防水的獵衣,但濕冷的空氣令她們不得不快步行走以擺脫徹骨的寒冷。

  從上午一直走到黃昏,什麼獵物也沒打到。

  一來兩人都受了傷,戰鬥力大不如前:小菊的胳膊痛得拉不開弓,皮皮也跑不動。二來森林的能見度本來就低,加上烏雲和大雨,山路忽而崎嶇,忽而陡滑,走路都要格外小心,莫說打獵了。

  皮皮抬頭看著天色,暗暗地想,天一黑就更難了。

  兩人餓得頭昏眼花,情緒開始煩躁不安。小菊見路旁的灌木裡長著幾串山楂一樣紅紅的果子,終於敵不過誘惑,摘下一把和皮皮分吃。豈料果子剛一進肚,就引發嚴重腹洩,兩人狼狽地躲在草叢中拉了一通肚子,幾乎脫了水。

  等她們顫顫微微、互相扶持著從樹後走出來,臉都綠了。小菊一抬眼,忽然指著不遠處一個石穴道:「咦——皮皮,是我眼花麼?那裡有隻鹿?」

  皮皮立即搭箭引弓:「哪裡?」

  「那塊大石頭的下面。——不對,這鹿怎麼不動啊。」

  皮皮觀察了一下,歎了口氣,將弓放下來:「是頭死鹿。」

  「死鹿也可以吃呀!」小菊顯然餓慌了,「說不定它還沒斷氣呢,這不就給咱們逮著了麼?」

  何止是餓慌,小菊還有低血糖,心慌、出汗、全身顫抖,一聽見有吃的,聲音都興奮了:「我包裡還有一瓶鹽、一袋辣椒粉。等下咱們烤著吃,記不記得《紅樓夢》裡鳳姐都說鹿肉好吃。」

  這麼說著,嘴咂巴兩下,哈啦滋都快掉出來了。皮皮苦笑地看著她,人畢竟也是動物,果然是餓不得的。

  兩人快步進到鹿前,頓時呆住。

  呃——

  鹿已經死了好些天了。只是面對著她們的那一面有一雙漂亮的鹿角,完整的鹿頭,以及上半身一大塊鹿皮。腹部已被小獸咬空,身子塌陷下來,裡面長滿了白色的蛆蟲。

  小菊一看,扭頭就走,被皮皮一把拉住:「其實,有一樣東西是可以吃的。」說罷伸手從死鹿身上掏下一把蛆蟲,走到一邊,攤開手掌,在雨水中沖洗。

  小菊瞪眼:「你想幹嘛?別告訴我你要吃它喔!」

  「這個東西吧,富含蛋白質和卡洛裡,可有營養了。」皮皮凝視著手中蠕動的蛆蟲數秒,將其中的兩隻放入口中,一口吞下。

  小菊摀住嘴,噁心到吐:「啊~~~我不吃我不吃,餓死是小,失節是大!」

  「我吃過巖洞裡的蝸牛,這個比蝸牛的味道好多了。」皮皮遞給她一小把,「嘗嘗?」

  小菊拚命搖頭。

  皮皮將那一小把全數倒入口中,嚼了嚼,強行嚥下,沖小菊一笑,「不騙你,味道真心不錯。你就當它是爆米花兒……」

  此時的小菊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也從野鹿腹中掏出一把白蛆,在雨水中洗了洗,眼一閉,心一橫,一口吞下。

  除了形狀噁心之外,腸胃倒是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餓瘋了的兩人也顧不得許多,如法炮製,各吃了幾把蛆蟲後,肚子奇跡般地飽了。小菊拍了拍肚皮,用刀在樹上劃了一個大叉:「做個記號,過幾天餓了,咱們再來。」

  腸胃正常蠕動之後,理智終於跑回腦中。

  天已經徹底地黑了。

  在離死鹿大約半里多的地方,皮皮和小菊找到了一個溫泉。

  她們溫泉的後面發現了一個乾燥的巖穴,小菊累得倒地而臥,立即熟睡過去。皮皮則拿起弓箭,來到溫泉邊放哨。

  雨已經停了,寧靜的夜空星光璀璨。

  遠山如畫,綿延不絕,淡藍色的月光灑向無盡的蒼穹。

  雨夜的森林出奇地安靜。溫泉冒著一團團白氣,皮皮脫掉鞋子,將凍僵的雙腳伸進水中試了試,水溫有些偏熱,但對於在寒風凍雨中行走了一天的人來說正好。

  一團久違的暖意從腳尖一直升到膝蓋,但空氣仍然寒冷,身體仍在瑟瑟發抖。她弓背曲膝,將上半身盡量貼近水面,凝視著水光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她又想起了家麟,眼淚止不住地滴下來:

  ——小時候和家麟去植物園看花,她拿著根樹枝去掏蜂箱裡的蜜蜂,結果蜜蜂追出來,家麟一把抱住她,自己被蟄成了一個豬頭。

  ——中學時小腿骨折,家麟在學校背著她上下樓,被同學們嘲笑說「豬八戒背媳婦」。

  ——媽媽寫信向他借錢,在國外勤工儉學的他二話不說寄錢回來。

  ——車禍重傷回國,不願意連累她,對她冷言冷語,還趕她走。

  ——昨天狩獵,為了保持自己和小菊,他捨命引開黑熊……

  從三歲到二十歲,皮皮生命中的大多數美好時光都有家麟的身影。他們之間沒有大事,只有無數件小事,細雨微風、春蠶吐絲、點點滴滴纏繞在一起,掰不斷解不開:一個溫暖的眼神,一道善意的微笑,大雨天裡為她舉起的傘,寫作業時扔過來的橡皮,假裝吃不下的半袋零食、飯盒裡特意留給她的雞腿……她們的感情是天然的、純淨的、親人一般的,像熟悉自己的左右手那樣熟悉他。就算吵得天翻地覆互不理睬,她有難,他會管。反之亦然。

  閉上雙眼,她強迫自己不要回憶家麟臨死前的那一刻:恐怖的咀嚼、一地的鮮血、凌亂的屍身……但可怕的場景卻像電影般一幕幕在腦中循環閃現。

  她無法忘記方尊嵋那雙冷漠的、死亡般的眼睛,以及賀蘭觿那幾句近乎撇清的開脫。

  ——「這不是尊嵋或梨花在理智的狀態下做出的行為……」

  ——「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

  ——「我們不能要求他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是她的家麟,從來沒變過。這不是她的賀蘭,真正的賀蘭生死不明。驀然間,她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慌張與孤單,彷彿同時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不禁淚如雨下,心中有個聲音越來越大,響徹雲霄:「家麟,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皮皮在溫泉邊放肆地哭著,夜霧漸漸地濃了。

  風吹木葉,嘩嘩作響。

  在紛雜的樹葉聲中模糊可辨一陣細微的腳步。皮皮猛然睜眼,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抽箭引弓!

  一秒之前她什麼也沒看見,等她揉了揉哭壞了的眼睛重新聚焦時,離她十步之遙,赫然站著一隻白狼,一雙圓眼在夜晚發著幽幽綠光。

  皮皮先以為是只白狐,甚至猜想是祭司大人,但她很快意識到這是一隻狼。

  狼的個頭比狐大,基本上要大一倍以上。

  這是一隻經常打架的狼,毛色白淨,上面有很多傷痕。幾處比較大的傷疤上,毛已經掉光了,只長著一層淺淺的絨毛。

  但這並不影響它站立時的高傲姿態以及睥睨一切的目光。

  聽說狼攻擊時會耳朵前豎,頸毛倒立,四肢緊張,尾巴翹起。而這隻狼慢慢地向她走過來時,頭高抬,尾下垂,目光中有三分好奇七分觀察,並沒做出攻擊的姿勢。

  皮皮有些猶豫,如果只是路過的動物,或者過來喝水的動物,她不想打擾它,更不想要它的命。

  白狼對皮皮的弓箭視若無睹,繼續不緊不慢地向前走。

  皮皮深吸一口氣,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三指扣弦,臉頰定位,「嗖」地一聲,凍蛇彈出,直取狼的右眼。

  彷彿早已料到,白狼身形一側,張嘴一咬,「喀嚓」一響,將凍蛇咬成兩段扔到地上。

  皮皮立即去抽第二支箭,卻已經來不及了。瞬時間白狼已到了她的面前,伸出鼻子嗅了嗅她的臉。

  它的鼻尖冰涼而濕潤,蹭在臉上有種奇怪的麻癢。

  皮皮渾身僵硬,一動不動。那顫動的鼻尖沿著她的臉頰一直嗅到頸窩,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皮皮不敢激怒它,只得佯裝淡定,只覺冷汗濕背,心臟都要爆炸了。

  白狼繞著皮皮嗅了一圈,充分滿足了好奇心之後,竟然慢悠悠地走進了樹林。

  皮皮手捂心臟,大大地喘了一口氣,慌慌張張地穿上鞋子正要逃走,一轉身,差點撞到一個人的懷中!

  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安靜地打量著她。皮膚很白,有一頭好看的卷髮,全身都裹在一件灰色的風衣裡。

  修魚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