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機場,炮聲在西南方數公里處怒吼,機場彷彿都在顫動。
一架飛機在南方高空盤旋,不敢降落,轉而向東。
機場大坪,小吉普、中吉普、警衛大卡車,北平警備司令部憲兵、中央軍第四兵團警衛營、第九兵團警衛營,數百人在跑道外圍警戒。
王蒲忱站在警衛旁,孫朝忠站在警衛旁,聽著炮聲,望著天空。
跑道旁,王克俊、李文、石覺,還有隨侍副官、貼身警衛,一個個都在望著天空。
飛機從東方天際出現了,帶著顫抖,開始降落。
飛機顫顫悠悠,在跑道著陸,向王克俊、李文、石覺一行人滑來。
炮聲中,飛機停住了,一架舷梯倉皇地推下飛機。
王克俊、李文、石覺向飛機迎去。
機艙門開了,一個四星上將走出了艙門。
1948年12月15日,蔣介石派徐永昌飛赴北平與傅作義緊急密商……
三輛小吉普開過去了。
徐永昌由王克俊陪同上了第一輛小吉普。
李文上了第二輛小吉普。
石覺上了第三輛小吉普。
小吉普駛離跑道,開向機場大門,兩輛中吉普搶先開了過去,為小吉普前驅。
三輛滿載憲兵警衛的十輪軍卡立刻跟了過去,為小吉普殿後。
飛機艙門依然洞開。
機坪上只剩下了一輛保密局北平站的小吉普和北平警備司令部的中吉普,王蒲忱在前,孫朝忠在後,這時才向飛機快步走去。
艙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徐鐵英穿著黨通局的中山裝,手臂上挽著一件呢子外套,提著他那只永遠的公文包,站在舷梯口望向炮聲中的西南方向,轉過臉露出笑,望著下面的王蒲忱和孫朝忠,走下了舷梯。
方邸一樓客廳,大門洞開。
謝培東站在門內。
徐鐵英站在門外。
寒風掃著竹林灌向開著的大門。
徐鐵英被風吹著,謝培東也被風吹著。
謝培東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望著徐鐵英的眼睛。
徐鐵英被擋在門外,沒有絲毫慍色,反而帶著歉笑望著謝培東。
遠處,其實也並不遠,炮聲像不斷的雷在寒風中傳來。
徐鐵英:「這裡都能聽到炮聲了……」
謝培東:「我們行長在二樓等。」接著,讓開了半個身子。
徐鐵英沒有立刻進去:「我想跟謝襄理先在一樓單談。」
謝培東轉身走了進去。
徐鐵英這才跟了進去。
「我們行長在二樓等。」謝培東不再看徐鐵英,「你自己上去吧。」
徐鐵英站在客廳中望了一眼二樓那道熟悉的門,轉望向謝培東:「有一樣東西,要請謝襄理先看看。」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卷宗遞了過去。
「給我們行長看。」謝培東向門外走去。
徐鐵英:「特種刑事法庭的訊問記錄。起訴人是你,被傳問人是我。」
謝培東站住了,背影對著徐鐵英:「特種刑事法庭的訊問記錄在你手裡?」
徐鐵英:「司法部借調出來的,事關令愛,應該給謝襄理一個說法。謝襄理如果不看,我給你念一段……」
謝培東準備出門了。
「聽他唸唸。」方步亭出現在二樓欄杆邊,叫住了謝培東。
徐鐵英:「方行長……」
方步亭:「我能不能聽?」
徐鐵英:「當然能。」
方步亭:「請念吧。」
徐鐵英打開了卷宗:「『民國三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南京特種刑事法庭第二訊問室。訊問法官錢世明,被訊問人徐鐵英……』」
謝培東拿起了門邊櫃上一塊抹布,在門櫃上擦拭起來。
徐鐵英接著念道:「『問:央行北平分行襄理謝培東之女,燕大學生謝木蘭你關押在哪裡?』『答:我沒有關押謝木蘭。』」
方步亭望向謝培東。
謝培東拿著抹布走向了擺著鏡框的壁櫃。
徐鐵英:「『問:你在北平分行金庫對謝培東說,謝木蘭就在你手裡,作何解釋?』」
謝培東開始擦拭鏡框。
徐鐵英:「『答:我當時懷疑謝培東是共產黨,以此試探,說了假話。』『問:謝培東是不是共產黨?』『答:經過核查,沒有證據。』『問:謝木蘭是不是共產黨?』『答:不是。』『問:為什麼抓她?』『答:因為學潮,場面混亂,當時抓了幾百人。』『問:謝木蘭現在哪裡?』『答:當日遣散學生,據說去了解放區……』」
「行長。」謝培東望向二樓的方步亭,「還要我聽嗎?」
方步亭:「問題是他不念這個上不了樓呀。」
「那我就不念了。」徐鐵英合上了卷宗,走向謝培東,「後面有更詳細的記錄,還有後續調查。南京有明確態度,牽涉到任何人都會追究到底。」將案卷又遞了過去。
謝培東依然不看案卷,望向徐鐵英:「可你還是好好的站在這裡。」
「真是我,我接受審判。」徐鐵英轉望向方步亭,「方行長。」
方步亭也望著他。
徐鐵英:「北平戰況危急,徐永昌部長正在跟傅總司令緊急商談,這個時候南京可以派任何人來,為什麼派了我?您和謝襄理可以不相信我,請相信南京政府的誠意。」
方步亭望向了謝培東:「『苟全性命於亂世』。你也上來,聽聽南京政府的誠意吧。」轉身走進了辦公室門。
徐鐵英知道能夠上樓了,又遞去那份卷宗,望等著謝培東。
謝培東接過那份卷宗,輕輕擺到壁櫃上一個鏡框前,撩袍上了二樓。
徐鐵英去瞥那份卷宗時,猛地看到了鏡框中的照片!
——左邊是謝培東,右邊是方步亭,中間是謝木蘭!
——謝木蘭在笑望著徐鐵英!
徐鐵英倏地移開了目光,看向上樓的謝培東。
他的腳步聲竟暗合著窗外遠處傳來的炮聲。
必須上樓了,徐鐵英提著包跟了上去。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還是陽台,還是那幾把椅子,窗外已是冬天。
「『中央銀行台北分行經理。』」方步亭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念了這個職務,接著將那紙任命書,連同取下的眼鏡遞給謝培東,「『日據五十年,百廢待舉』。俞鴻鈞總裁的任命書,寫得倒像《陳情表》。你也看看。」
謝培東接過了任命書和眼鏡放在了茶几上:「我就不看了。」
方步亭:「你是不看了,還是不願再當什麼分行的襄理了?」
謝培東:「你說呢?」
方步亭:「我也不會去當什麼台北分行的經理。倒是有個問題好奇,想請教一下徐主任。」
徐鐵英:「方行長請問。」
方步亭:「我們之間的糾葛就不說了。戰事危急,兵臨城下,中央銀行就是要北平分行撤離,也不應該讓一個黨通局的聯絡處主任來辦這個事吧?」
徐鐵英:「這個應該回答方行長。正因為北平戰事危急,南京專門成立了北平重要人物和重要機關撤離委員會。我在黨通局負責的就是全國的聯絡工作,又在北平工作了一段時間,熟悉情況,因此安排我任委員,主要任務之一就是幫助北平分行撤離。」
方步亭:「怎麼撤離?就是我們這幾個人,還是連房子一起搬走?」
徐鐵英:「安排方行長任台北分行經理,北平分行的家底就是台北分行的基礎。」
方步亭:「我們這幾個人可弄不起什麼台北分行。」
徐鐵英:「當然包括北平分行儲備的國帑。」
「這就是了。」方步亭望向了謝培東,「天天打仗,南京居然還沒有忘記北平分行這點錢。錢就在金庫裡,徐主任打算怎麼運走?」
徐鐵英:「北平分行整體撤離概由方行長主理,人還有賬目連同金庫的國帑爭取一次飛運台北,我只是負責協助。」
「我剛才說了,我不會去當什麼台北分行的經理。」方步亭站了起來,「只能麻煩徐主任再回一趟南京,叫中央銀行先派一個北平分行的經理來,我跟他打移交。移交完了,新任經理想怎麼撤離就怎麼撤離。」
「這我就辦不到了……」徐鐵英也站了起來,「徐部長正在跟傅總司令商談北平的戰事還有撤離計劃。北平分行的撤離是重要內容,必須立刻執行。附帶轉告方行長,還有方大隊長的飛行大隊也要撤離。如果順利,北平分行和方大隊長的飛行大隊並在一起撤離,包括孟韋,方行長一家一起去台北。這就是南京政府的誠意。」
南苑機場外,西南方向的炮聲不知何時停了。
這裡的警衛卻更森嚴了。
方孟韋的車也進不去了,站在崗亭外,等警衛打完了電話。
很快,機場內一輛小吉普開了過來。
方孟韋看見了開車的大哥。
方孟敖也看見了站在門外的弟弟。
方孟敖的小吉普在門內停了,他下了車,向門外走來。
「敬禮!」警衛向方孟敖敬禮,欄杆升起來。
方孟敖還了個禮,從欄杆下走了出來。
方孟韋望著大哥。
方孟敖望向了路旁那片荒地。
——他曾經跟曾可達告別的那片荒地。
方孟敖:「去那邊說吧。」
兄弟倆走向了那片荒地。
方孟韋:「徐鐵英來了。」
方孟敖:「知道。」
方孟韋:「他們要爹去當台北分行的經理。」
方孟敖:「知道。」
方孟韋默默地望著大哥:「你怎麼想?」
「你願意去嗎?」方孟敖望向弟弟。
方孟韋:「不去。」
方孟敖:「那就不去。」
方孟韋:「徐永昌帶著蔣介石的手令,現在家裡、銀行還有金庫都派了兵,徐鐵英還有王蒲忱盯在那裡。」
方孟敖笑了一下:「那就讓他們把北平分行搬到台北去。」
方孟韋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有安排了?」
方孟敖:「我有什麼安排?」
方孟韋:「把飛機開到解放區去!」
方孟敖把弟弟好一陣打量,嚴肅地笑了一下:「你是共產黨,策反來了?」
方孟韋沒有笑:「大哥,我們倆誰是共產黨,你心裡明白,我心裡也明白。」
方孟敖:「你明白什麼?」
方孟韋:「崔叔是共產黨,姑爹是共產黨,你也是共產黨。不明白的是他們為什麼還讓你開飛機,還讓姑爹留在北平分行。大哥,共產黨有辦法,姑爹和你也有辦法。如果你們同意,徐鐵英、王蒲忱還有那個孫朝忠就交給我,這幾個人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北平。」
「聽著。」方孟敖一隻手搭到了弟弟的肩上,「這個家一切聽爸的,爸聽姑爹的。你願不願意聽我的?」
方孟韋:「我聽大哥的。」
方孟敖:「剛才說的話不要再跟第二個人說,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會找你。」
「好……」
大門的警衛排長突然向這邊跑了過來。
方孟敖望向了警衛排長。
警衛排長敬了個禮:「報告方大隊長,華北『剿總』電話,南京長官的車隊就要來了,立刻要起飛。請方大隊長回營房。」
方孟敖:「知道是哪個長官嗎?」
警衛排長:「一級警衛,估計是徐永昌部長。」
方孟敖:「知道了。」
警衛排長又敬了個禮,跑了回去。
方孟敖深望著方孟韋:「接下來我們的對手不止徐鐵英,還有傅作義。聽我的,不要回家,也不要回警察局,去警備司令部當班,多長個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