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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 3

  「一手堅決XX,一手堅決反腐。是嗎?」陳繼承大聲責問,卻不再讓他回答,把目光望向其他人,「什麼調查組?到北平一個月了,沒有抓到一個共黨,沒有破獲一個共黨組織,天天揪住黨國內部不放。尤其是那個什麼國防部青年服務隊,竟跟共產黨的學生外圍組織混在一起,將國軍第四兵團的糧也搶了。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是不是要幫助共產黨把平津、把華北給佔了才肯放手?今天,就是現在,你們的那個青年服務隊到處在抓北平民調會的人,北平學聯的學生緊密配合,全到了民調會準備搶糧。配合得好嘛。知道剛才傅總司令的副官來報告什麼情況嗎?」

  曾可達並不急著回答他。

  其他人也都不看他,等他把威發完。

  「一個空軍上校。」陳繼承接著大聲說道,「一個在前方戰場公然違抗最高軍令傾向共黨的可疑分子,你們不嚴辦也就算了,還委任這樣的人到北平來鬧事。方孟敖,就是那個方孟敖!現在公然闖到剿總司令部來抓人了。曾督察,你告訴我,他是奉誰的命令敢來這裡抓人的?」

  所有的人都有了目光,卻不知道看誰,但確有人在偷偷看向馬漢山,也有人在望向方步亭。

  馬漢山衝動地就要站起,被陳繼承的目光止住了。

  陳繼承的目光轉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一直閉著的眼也睜開了,虛望向前方。

  「還有,」陳繼承在開脫馬漢山之前,話鋒一轉,「總統一向諄諄教導我們要『忠孝仁愛』。方行長步亭先生當此國事艱難之時,苦心經營,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經濟後援。他有什麼錯?偏有人利用他的兒子來整他!對黨國不忠也就罷了,還要煽動兒子對父親不孝!方行長。」

  方步亭只得站起來。

  陳繼承:「與華北共軍作戰,維護平津的民生,你肩上的擔子不輕。你的家事也就是國事。我們都在這裡,有什麼委屈可以說出來。」

  方步亭:「感謝陳總司令關懷。不過有一點我得聲明,我兩個兒子都在國軍服役,不能常在身邊盡孝,可以理解。我沒有什麼委屈。至於你剛才提到方孟敖為什麼要抓馬副主任,又說方孟敖有種種嫌疑,身為父親,我請求迴避。」

  陳繼承的離間沒有起到作用,他忘記了一條古訓「疏不間親」!不禁被方步亭一個軟釘子窘在那裡。

  「陳副總司令!」馬漢山壯烈地站起來,「陳副總司令!漢山感謝黨國,感謝長官,干了民調會這個苦不堪言的差事,既沒有後台也沒有背景,就應該被他們千刀萬剮!今天早上,在來的路上,我已經被共產黨的學生打斷了手。現在方大隊長又要抓我……讓他抓,漢山跟他走就是!」

  「坐下!」陳繼承貌似嚴厲地喝住了他。

  馬漢山左手捧著吊著的右手又悲壯地坐下了。

  「劉市長。」陳繼承在方步亭那裡一招不靈,又找了另一個對象,望向了劉瑤章,「您是北平市長,是中央執委,還兼著北平市民調會的主任。今天的事主要是衝著民調會來的。面對共產黨如此興風作浪,黨國內部的人又如此不顧大局推波助瀾,您要說話。」

  「陳司令這是為難劉某了。」劉瑤章資格太老,依然坐著,「一定要我說話嗎?」

  陳繼承對他還是十分敬重的:「你們就是黨國的代表,面對危局,您當然要說話。」

  劉瑤章:「那我就說一句話吧。」

  陳繼承:「一句話也好,您請說。」

  這時所有的目光,包括方步亭,全望向了劉瑤章。

  劉瑤章抻了一下長衫慢慢站起來:「我請求辭去北平市長兼民調會主任的職務。」

  剛才碰了個軟釘子,現在又碰了個硬釘子。陳繼承出了名的霸道,無奈今天面對的不是方步亭那樣宋、孔的紅人,就是劉瑤章這樣的黨國要人,胸口好堵,還不能對他們撒氣,只是那張臉更難看了:「劉市長,這個時候,這句話你不應該在這裡說。」

  劉瑤章:「我本沒想在這裡說,陳司令一定要我說,我乾脆就多說幾句。一個多月前何思源先生辭去了北平市長,為什麼?就是因為北平市一百七十多萬張嘴沒有飯吃,天天在餓死人。他也兼著民調會主任,民調會的賬他卻管不了。堂堂一個市長,只能夠帶頭去背美國援助的大米和麵粉。想要去認真管一下民調會的事,竟有人給他寄去了子彈。這樣的市長,這樣的民調會主任,讓誰來當都當不好。我上任快兩個月了,你可以問一下主管的馬副主任,民調會什麼時候向我匯報過?形同虛設,現在卻要我說話。要我說就只能說這兩個字——辭職!」

  「那就都辭職吧!」陳繼承終於撒氣了,「幾十萬共軍就在北平城外,決戰在即,黨國內部卻如此推諉卸責,甚至同根相煎!今天這個會是傅總司令委託鄙人召開的,一句話,不管你們是哪個部門,或者來頭多大,都要表態。現在共產黨操控的學生就在民調會前鬧事,剿總的意見是全力出擊,清查抓捕共黨,包括受共黨操控的學聯頭頭!一切針對黨國內部的所謂調查都要立刻停止,自己人一個也不能抓。錯了也不能抓!曾督察,你先表態。」

  曾可達知道真正的交鋒開始了,這才站了起來:「我想就陳副總司令剛才有句話先發表一下看法。」

  陳繼承:「我就是要聽你的看法。」

  曾可達:「剛才陳副總司令說總統對我們的諄諄教導,沒有說完全。總統教導我們的是八個字,前面四個字是『忠孝仁愛』,後面還有四個字是『禮義廉恥』!黨國為什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局面,就是因為我們中間有太多人忘記了這後面四個字!我們國防部調查組就是衝著這四個字到北平來的!」

  「你指的是誰?」陳繼承勃然大怒了,「當面給我說清楚!」

  曾可達:「我們正在調查,到時候向陳副總司令、傅總司令還有南京中央政府我們自會說清楚。」

  陳繼承:「好,好!我現在不跟你們空談誤國。對我剛才的提議,對正在鬧事的共黨和學生,你表個態!」

  曾可達:「這件事,我無權表態。」

  陳繼承:「抓共產黨無權表態,抓自己人你倒有權妄為?」

  曾可達:「抓誰都不是我的權力。剛才陳副總司令說要以武力解決今天民調會的學潮是剿總的意見,我想明確一下,剿總的這個意見有無正式公文。明確以後我立刻請示南京,請示國防部建豐同志。要說權力,我只有這個權力。」

  「你們都聽見了,人家抬出國防部了!」陳繼承氣得有些發抖,望了一眼王克俊,又望向李宇清,「宇清兄,你代表的是李副總統。克俊秘書長,你代表的是傅總司令。北平、天津要靠我們守,華北的仗要靠我們打。你們總應該發表明確的態度吧?」

  李宇清和王克俊隔著站在那裡的陳繼承對望了一眼,二人同時站起來。

  李宇清:「如此重大的決定我必須電話請示李副總統。」

  王克俊:「我也必須請示傅總司令。」

  陳繼承:「那就立刻請示,休會一刻鐘。一刻鐘後必須做出決定,絕不容許共產黨操控的學生再鬧下去!」

  北平市民調會總儲倉庫大門外已是烈日炎炎,學生們忍著飢渴,流著熱汗。

  當局仍然沒有明確答覆,正中東北的那些學生依然坐在那裡,每一條乾澀的嗓子都在同時唱著那首讓他們悲憤不已的歌: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裡有森林煤礦,

  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裡有我的同胞,

  還有那衰老的爹娘……

  四周,聲援他們的北平學生都又站了起來。

  汗水淚水在無數張臉上流淌。

  附和的歌聲到處哽咽地響起: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

  拋棄那無盡的寶藏,

  流浪!流浪!

  整日價在關內流浪……

  滿臉的淚水,何孝鈺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傾情釋放過自己,她的歌喉一向被譽為全校第一,可此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人為什麼要唱歌——原來,理想和信念跟人的感情是這樣的血肉不可分離。唯一讓她現在不能完全分辨清楚的是,此刻的熱血和悲傷到底是為了那些東北的同學還是因為自己!淚眼中她仍然能看到謝木蘭也在梁經綸的身後激動地唱著。

  歌聲中,他們都不知道正在醞釀的危險一步步向他們逼近。

  許多同學都挽起了手,在那裡同聲高唱。

  何孝鈺也發現有一隻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她也握住了那隻手,依然流著淚在唱:

  哪年,哪月,

  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突然,她發現那只握她的手有些異樣,這才淚眼望去,她太意外了!

  站在身側握她的人原來是老劉同志!

  何孝鈺剛止住聲,老劉同志示意她接著往下唱。

  何孝鈺移開了目光,跟著歌聲繼續唱著。

  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老劉同志慢慢鬆開,將她的掌心翻到了上面。

  老劉同志用手指在何孝鈺的掌心中虛寫了一個「走」字!

  共產黨員!下級服從上級!

  何孝鈺儘管熱血仍在沸騰,卻不得不服從老劉同志以這種特殊方式對自己下達的關心的指示。可人潮疊浪,擠出去談何容易?

  立刻有兩個何孝鈺並不認識的男同學挨了過來,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艱難地護著她在人群中一寸一寸地擠去。

  何孝鈺猛一回頭,老劉同志不見了。

  何孝鈺腦子裡驀地想起了《共產黨宣言》開頭的那幾句話,她在自己的心裡神聖地朗誦起來:「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遊蕩。為了對這個幽靈進行神聖的圍剿,舊歐洲的一切勢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國的激進派和德國的警察,都聯合起來了。」

  何孝鈺被兩個同學護著,仍然轉過頭在尋找。這回她沒有在人群中尋找老劉同志,也沒有去望一眼燕大那條橫幅,她不想再看到梁經綸和謝木蘭在幹什麼,而是定定地望著民調會的大門,她希望看到另一個「幽靈」——方孟敖!

  北平華北剿總會議室。

  一刻鐘的休會很快到了,各自又都回到了座位上。

  「繼續開會。」陳繼承還是那張臉孔,十分反動的固執,十分固執的自信,「下面聽李副官長宇清宣佈李副總統的指示,請王秘書長克俊宣佈傅總司令的指示!」

  對面一排的六個人都屏住了呼吸,望向坐在陳繼承兩側的李宇清和王克俊。

  他們同時感覺到,李宇清和王克俊已在剛才取得了默契,兩人隔著陳繼承碰了一下眼神。接著李宇清說道:「請王秘書長先宣讀傅總司令的指示吧。」

  「好。」王克俊打開了桌前的公文包,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用毛筆工楷寫就的公文紙——密密麻麻足有上千字,這不像休會這十五分鐘臨時做出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