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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 4

  大家更嚴肅了,就連站在王克俊身旁的陳繼承似乎都有了預感,向王克俊手裡那張公文瞄去。

  王克俊已經站起來,習慣性地清了下嗓子:「諸位。鄙人受傅總司令作義長官委託,要向大家宣讀一份傅總司令親筆的重要函件!請各位起立!」

  所有人都預感到了,一齊站了起來,目光全望向了王克俊。

  「蔣總統、李副總統鈞鑒!」王克俊語氣沉重地念出了這兩個名字!

  有軍職的人包括馬漢山都是兩腿一碰。無軍職的劉瑤章、許惠東包括方步亭也都跟著挺直了身子。

  王克俊這才開始誦讀正文:

  作義蒙總統、副總統不棄,委以華北剿共總司令部總司令之重任,荷守禦華北鎮守平津之重責。年初以來,與數十萬共軍四面作戰,平津交通被阻、晉察冀多處重鎮數度失守。賴將士用命,平津線得以打通,而環北平之石家莊、平山、阜平仍陷落於共軍,近日逼臨北平之保定、廊坊、房山激戰又起,非舉國軍五十萬將士浴血之力與共軍決一死戰無以克復失地,以盡守土之責。然守土者何?僅北平一城,數十萬國軍之軍需常陷於不濟;兩百萬市民皆陷於飢餓;人心浮動,學潮迭起!作義實不知守此飢餓之城、動亂之區,意義何在?尤使作義不能解者,7月5日北平市參議會擅議驅逐東北一萬五千學生於先,國軍第四兵團槍殺請願學生於後,竟因民食調配委員會配給糧食不足所致!該東北一萬五千學生皆國府動員來北平者,今北平市政界此舉何以與國府恤民之策相悖如此?『七五』以來,東北學生、北平各學府師生及舉國各界,聲浪如潮淹罵作義!傅某為黨國軍人,有為國家疆場捐軀之義,無為各派官場受辱之責。軍心民意皆陷作義於不義,軍需民食皆掣作義於兩難,則不戰已敗!茲懇求總統、副總統斥除職下華北剿總之職,另簡賢能,或能解此內外之困,不負黨國重托!

傅作義 引咎陳詞

民國三十七年八月三日於北平

  陳詞近於悲憤,聞者無不愕然。

  最驚愕的當然是陳繼承。傅作義是華北最高軍事長官,自己是僅次於他的軍事長官,同有鎮守北平指揮華北戰局之責,他事先擬好的辭職函自己竟毫不知情,卻突然拿到這個會議上來念,而書函中指責之人首推就是自己!不禁又羞又惱,蒙在那裡。

  唯有曾可達眼睛亮了。他立刻想起了建豐同志電話中的聲音:「陳繼承、馬漢山之流敢於搗亂,你就去找傅作義將軍,也可以去找李宗仁副總統,他們會站在我們一邊……」

  他知道今天這一仗自己這邊贏了,可陳繼承他們不會死心,暗中用目光掃視著不同人的反應,等待即將發生的短兵相接。

  王克俊念完了便將那封辭職函隔著陳繼承雙手向李宇清遞去。

  會議室內一片死寂,會議室窗外大樹上的蟬鳴便顯得十分聒耳!

  「克俊兄。」李宇清望著遞在面前的那封辭職函,臉色十分凝重,「傅總司令這封辭職函兄弟可不敢接呈。」

  「那我就帶回去請傅總司令親呈總統和副總統。」王克俊立刻將辭職函放進了桌前的公文包內。

  「我也傳達一下李副總統的指示吧。」李宇清說著又望了一眼王克俊,「聽了李副總統的意見,希望傅總司令不要再遞這封辭職函。」

  曾可達的眼更亮了,心裡更有底了。

  馬漢山那張原來滿有底氣的臉已經完全沒有底了。

  一直不露聲色的徐鐵英,這時雖仍不露聲色,眼睛卻睜得很大,他要開始盤算如何應變了。

  方步亭也在凝神等待,等待的是什麼,他的眼中依然是一片迷茫。

  李宇清直接傳達李宗仁副總統的指示了:

  國民政府乃全體國民之政府,全體國民乃國民政府之國民。茲有東北一萬五千多學生,因戰亂蒙政府體恤安排遷至北平就讀,此政府對國民應負之責任。北平市政府及駐北平黨國各機關部門均應一視同仁妥善安置。7月4日北平市參議會所提交遣散東北學生之提案殊欠穩妥,以致7月5日爆發東北學生與政府之衝突。民心浮動,舉國嘩然,使政府之形象受損,更貽共黨攻擊之口實。近日以來,國府已有明確指令,務必安撫學生,北平各機關部門竟無任何舉措,以致學潮愈演愈烈,矛頭直指肩負華北戰局重任之傅作義總司令。宗仁身為國府副總統且曾任北平行轅主任,心常不忍。特命行轅留守處副官長李宇清代表本人親臨聚會現場安撫民眾。民眾所提一切合理之要求、合法之情事,均應盡力應承。對『七五事件』負有直接責任者,亦應挺身面對民眾,各引其咎。

中華民國中央政府副總統 李宗仁

民國三十七年八月三日

  陳繼承臉色大變!

  馬漢山臉色大變!

  還有那個一直沒有吭聲的許惠東也臉色大變!

  「這就是李副總統和傅總司令的指示嗎?」陳繼承緩過神來兀自大聲問道。

  李宇清第一個不高興了:「陳副總司令,鄙人總不敢假傳李副總統的指示吧?」

  陳繼承又轉望向王克俊:「王秘書長,傅總司令是華北剿總的總司令,我陳繼承還是華北剿總的副總司令。面對共黨,面對共黨操縱的學潮,傅總司令做出這樣的表態,總應該事先跟我打個招呼吧?」

  王克俊的臉也淡淡的:「報告陳副總司令,這樣的話您應該親自去問傅總司令。克俊不便轉達。」

  「那好!」陳繼承已經氣急敗壞了,「我也可以向南京辭職,還可以直接電話報告蔣總統!」說完逕自離座,亂步走出了會場。

  「執行李副總統的指示吧。」李宇清開始主持,「劉市長、許參議長,請你們會同協商,能不能先撤銷北平市參議會7月4日那個提案,然後拿出一個救濟東北學生的方案。對北平市這幾個月來的民食配給和民生物資做一次清查。」

  劉瑤章和許惠東對望了一眼。

  許惠東面容黯淡,答道:「我去召集參議會,傳達李副總統的意見。」

  劉瑤章:「救濟東北學生的方案我已經做了三個了,如果需要我還可以再做一次。至於北平市這幾個月的民食配給和民生物資的清查,我無能為力。國防部調查組就在北平,他們應該清查,能夠清查。」

  李宇清立刻望向了曾可達:「曾督察。」

  曾可達:「我們清查!一定清查到底!國防部稽查大隊的方大隊長還在門外等著馬副主任。馬副主任似乎應該配合一下。」

  馬漢山望向曾可達,同時也望向了跟曾可達站在一起的徐鐵英。

  徐鐵英這時兩眼卻望著前方,並不看他。

  馬漢山嚷道:「什麼配合,拿銬子來,老子去頂罪就是!」

  北平市民調會總儲倉庫大門外,人群突然激動起來!

  被兩個男同學護衛著已經擠到了接近人群邊緣的何孝鈺回頭一望,眼睛從來沒有這樣亮過!

  幾乎不用軍警維持秩序,激動的學生人群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通道。

  她只能看見一輛敞篷吉普車的後排站著馬漢山,居然高舉著一隻手——那隻手上戴著手銬,另一隻手卻吊著繃帶!

  學生人群發出了歡呼!許多人在跳躍!

  何孝鈺太想看見開那輛吉普的人了,可只有讓開道的學生能看見,那當然是方孟敖!

  何孝鈺從來沒有這樣向人家提出過要求,竟然向護衛她的一個男同學說道:「抱起我,讓我看看。」

  那男同學只淺笑著搖了搖頭。

  何孝鈺站在那裡不願意走了,她一定要等著看到那個人的身影。

  由於學生的配合,吉普不久便開到了大門邊。

  何孝鈺終於看到了跳下車的那個身影——方孟敖沒有任何做作,也沒有跟任何人打一聲招呼,只是雙手將後排的馬漢山舉起放下了車。

  何孝鈺看得更清楚了,方孟敖並排引著馬漢山走進了民調會的大門。

  在人群裡,幾乎同時,另一雙眼卻望向了烈日當中的天空——老劉同志的眼中慢慢浮現出了連綿的群山!

  太陽下出現了綿延山西、河北、河南八百多里的太行山脈!

  河北平山縣,但見太行山主脈在這裡如一條龍蛇不管不顧磅礡逶迤往南而去,卻甩下方圓百里一堆群山。山巒的北處盡頭,俯瞰即是人煙輻輳之華北平原,往南皆莽莽蒼蒼,人跡罕至。

  歷史的聲音突然慷慨激昂,在這片群山上空響起:「就在距北平西北兩百多公里處,公元1948年,河北平山縣這一片太行山的餘脈,因一處名西柏坡的村落而赫然史冊!是年5月,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率領的中共中央核心機關移蹕於此。潛龍勿用,任國民黨空軍飛機搜尋轟炸,中共領袖深藏在千山萬壑之中;飛龍在天,彈指間便將發動決定中國命運的遼沈戰役、淮海戰役、平津戰役;一二日內便可龍行虎步,定都北平。」

  那畫面在陽光下倏地停住了,顯出了萬山叢中隱約可見的那一片院落,這片院落就坐落在中共中央所在地西柏坡。

  隱約傳來馬蹄聲急,但見一行五騎,穿行在山道上,閃過山道旁散落民居。

  零碎的小塊莊稼地,遙有村民耕作,顯然常聽見這樣的馬蹄聲,因此並不驚詫,只是停下鋤頭向五騎馬上穿著灰色軍服的人笑著招了招手,依舊耕作。

  一棵參天大樹蔭蔽下的小道旁,站著好些警戒的軍人,一行五騎立即勒住了韁繩。

  第一騎馬上的軍人翻身下馬——竟是華北局城工部部長劉雲。

  跟著的四騎軍人都翻身下了馬。

  劉雲將韁繩遞給了一個軍人,又取下腰間的手槍遞給他:「在這裡等著。」

  「是!」

  劉雲獨自一人向大樹下走去。

  一個腰別手槍的軍人,帶著兩個執槍的士兵迎了過來:「是劉雲部長嗎?」

  「是。華北城工部部長劉雲前來匯報工作!」

  那個腰別手槍的軍人:「周副主席在等你,跟我來吧。」

  「是!」劉雲跟著那個軍人向遠處那座院落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