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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蒹葭蒼蒼 第二節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衛鞅有許多大事急於請秦孝公最後定奪,但卻沒有立即晉見。

  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微妙的想法,應當給國君一點時間,讓其餘聲音先行上達,讓國君先聽到對他的仇恨和怨憤,他自己似乎應當先看兩天。衛鞅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感到驚訝,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一些不該有的東西。仔細回味,似乎又覺得有理。國君幾乎一年不在櫟陽,自己單獨扛過了變法初期的巨大壓力,而且在平息最危險的動盪中懲罰了太子,刑治了兩位太子傅。如果算上前面已經對他有怨恨的「孟西白」三將和老太師甘龍及太廟令杜摯,變法開始時的所有貴族元老已經都變成了他的敵對勢力。最重要的,是失去了根基雄厚資望極深的嬴虔這個盟友力量。以嬴虔品行,他可能不會反對變法。然則以嬴虔的個性和難以克服的貴族痼疾,他也不會漠視個人仇恨。在嬴虔看來,他這個太子傅本來就是虛職,刑治公孫賈一人已經足以服眾,將他牽連進去一同治罪,完全是衛鞅取悅民眾的手段。衛鞅也曾反覆問自己,那天不處置嬴虔能不能平息動盪局面?以衛鞅的能力,再加上嬴虔的支持,應該說能。然則,不處置嬴虔,能不能撫平孟西白三族老秦人徹底冰冷的心?能不能避免由此引發的諸多隱患?顯然不能。處置嬴虔這個朝野赫赫的重臣,有利於一舉穩定國中大局,有利於消除隱患,有利於向國人宣示無可阻擋的變法決心,且必然換來一段長期的穩定安寧。如此說來,嬴虔從直接事件的意義上本來是可以開脫的,是衛鞅基於大局需要將他做了犧牲。

  這種權衡局勢而犧牲重臣的做法並非新鮮,然則都是國君的權力。一個儘管握有實權但爵位畢竟只是左庶長的他,竟斷然將國君長兄、一位一等爵位的公族重臣處了劓刑,割了鼻子,這在戰國變法權臣的歷史上絕無僅有!這樣做,國君當作何想?當國君身處異地遠離權力中樞的時候,同意他臨機處置,這是稍微明智的君主都可以做到的。然則國君回到了國都,回到了權力情境,還能否對他這種具有越權嫌疑的行為保持清醒判斷?衛鞅第一次感到了一絲迷茫。

  「君心無常,伴君如虎。」這句古老的典訓頑固的鑽進了衛鞅的心頭。

  雖然有一絲迷茫,但衛鞅依舊沉浸在準備第二次變法的繁重國務中。他有一個頑強的信念——只要他不在二次變法之前倒下,他的人生就可以滿足!所以無論心中有何波瀾,他都沒有一刻停止公務。前一個月,他已經通令各郡縣準備第二次變法,並將第二批法令的大要告知各郡縣官署。目下,景監已經督促府中吏員辛勞月餘,將他反覆披閱增刪的第二批法令全部繕寫刻簡完畢,單等國君定奪後頒行全國。

  「左庶長,國君已經回到櫟陽,當即刻將第二批法令送呈國君了。」景監指著長案上滿滿噹噹的竹簡,提醒衛鞅。

  「莫急。」衛鞅笑道:「讓君上歇息兩日嘛。」

  「左庶長,你當先見君上,要使君上盡早知曉左庶長想法。」

  衛鞅微笑,「先入為主?夜長夢多?」

  景監苦笑,「哪裡話來?早見君上早開始嘛。否則,我先去見君上。」

  「不用。我已經自己來了。」一陣大笑,秦孝公信步進門。

  衛鞅霍然站起,「君上……臣,衛鞅參見。臣正欲入宮晉見,不意君上親臨。」

  「景監參見君上。」

  秦孝公笑道:「你們的事比我多,當然該我來。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景監也成大忙人了!再不泡棋桌了?」

  「君上宵衣旰食,左庶長晝夜操勞。景監何敢荒疏?」

  衛鞅感慨一歎,「君上辛苦,黑瘦多也。」

  「黑瘦?那是結實!」孝公笑著挽起袖口,漏出黑黝黝的胳膊,「看,比你們瓷實多了!」說著放下大袖,坐在景監搬來的石墩上,感慨道:「此次西行,看到了隴西北地兩郡有了起色,我委實高興。這兩座屏障安穩,乃我秦國萬幸啊。左庶長,這正是變法的威力啊。」

  「君上,二次變法完成,秦國將有更大的變化!」景監興奮插話。

  「準備好了?」

  衛鞅:「君上,這是第二批法令。單等君上定奪頒行。」

  「左庶長先大要言之,若無不妥,即行頒發。」

  衛鞅指著案上的竹簡,「第一次變法,為秦國劃出了一個總框架,解決的是田制、激賞軍功等當務之急。第二次變法,是要理順秦國之民生國計、權力範式、民風民俗等錯綜複雜的關聯,猶如人體之根本調理。二次變法的大要目標有五:其一,秦國地廣人稀,土地荒蕪甚多。而毗鄰的魏趙韓三國,則多有無地可耕之民。秦國要鼓勵三晉窮苦民眾來秦國定居,開拓致富。此乃激賞移民之法令。」

  「好!有十萬戶遷入,秦國就成了第一流大國!」秦孝公拊掌大笑。

  「其二,秦國無統一治理全國的官署體制,封地自治、部族自治與國府直轄之郡縣同時並存,導致民治混亂,國力分散。本次變法,要建立國府統一治理國家每一寸土地的權力範式。具體而言,就是建立郡縣制,將國家權力分為國、郡、縣、鄉、亭、村六級。取締一切部族自治與封地自治。如此秦國上下統屬,如臂使指,國力當大有增強。」

  「好!此乃天下一大創舉也。李悝、吳起、申不害,誰也沒想到。好!」

  「其三,秦國民俗蠻荒,大損秦人身體。舉家男女同居一室,三代四代不分家;西北部民眾冬天寒食,多有惡疾;櫟陽國人粗樸髒亂,城內穢物如山,導致國人腹瀉多發,六國商賈亦大是為難。凡此等等,非但弊端叢生,難以管制,且大不利於吸引山東流民定居。本次變法,要強制民戶除夫婦之外,男女一律分室而居;男子年滿十七歲便可成婚,獨自立戶,不得與父母同戶。還須強制取締寒食陋習與髒亂痼疾。如此清理,一來移風易俗,使民眾文明彰行。二來使戶口增加,稅源擴充。」

  秦孝公沉吟道:「這件事較為麻煩瑣細……然則,還是要做。秦國應當傚法魏齊魯民俗,使秦國甩脫西蠻稱號,文明起來呢。」

  景監笑了,「左庶長要不受河丫擾亂,安得對秦人陋習感同身受?」

  秦孝公與衛鞅同聲大笑起來。

  「說吧,其四呢?」孝公急迫問。

  「統一度量衡,杜絕商人欺詐與官吏傷農,並為吸引六國工商大量進入秦國做準備。官府鑄造法定的斗、尺、秤,公開懸於各縣府,供工商民眾校準。丈量土地以六尺為步,百步一畝,步過六尺者罰。如此可使農工商百業,公平競爭,百業興旺。」

  「好!其五?」

  「建立新軍制,統屬國君統率調遣。戎狄的部族軍兵和少數世族的私兵,一律取締遣散。舊式戰車全部淘汰,新建一支神速快捷的輜重車隊。秦國軍隊之主力,則是以鐵甲騎兵和野戰步卒為主的新軍。有三萬真正精良的鐵騎,兩萬勇猛善戰的步兵甲士,則秦國足以縱橫天下!」

  秦孝公不禁大笑,「景監,拿酒來!」

  景監高喊:「上酒——!」

  老僕人大盤捧來三爵一尊。秦孝公上前,親自掌尊,斟酒入爵,雙手捧起第一爵遞到衛鞅手中。景監迅速將第二爵捧給孝公,自己端起一爵。

  秦孝公慷慨舉爵,「來,為秦國第二次變法,干!」

  「叮噹」一聲,三爵相碰,三人一飲而盡。

  「君上。」衛鞅深深一躬,「臣請罪。」

  「請罪?左庶長何罪之有啊?」秦孝公驚訝。

  「臣擅自治罪於太子及太子傅,請君上處罰。」

  「處罰?」秦孝公喟然歎息,「左庶長不必惶恐不安,這次動盪由嬴駟逆子引起,若非你臨危不亂,執法如山,豈能如此迅速的安定老秦人之心?捫心自問,你是救了嬴駟逆子的一條命。若我在櫟陽,面對洶洶國人,豈能不殺太子以謝天下?我已經削去太子封號,命嬴駟以士子之身到山野磨練。他沒有了母親,我是想留他一條活命,也沒有再嚴厲追究。左庶長,你不怪嬴渠梁枉法徇情吧?」

  「君上……太子畢竟年幼啊!若有閃失,何以為繼?」衛鞅哽咽拜倒,「臣請君上收回成命。臣以為,臣之處罰合乎法度。」

  「左庶長,快快請起。」秦孝公扶起衛鞅,「生死有命,國運在天。只要我等順應民心潮流,變法圖強,秦國豈能因沒有了一個嬴駟而後繼無人?公子虔的事,你也無須在心。嬴渠梁不能做變法後盾,豈非妄為國君?」

  衛鞅感動沉默,熱淚縱橫。

  「左庶長,你忙吧。我還要去辦一件好事兒呢。」說完,頗為神秘的笑笑便走了。

  渭風客棧可是大大熱鬧了起來,不闊都不行了。

  不管白雪和侯嬴如何淡漠於這家客棧的經營,客棧都無可阻擋的興盛起來了。儘管山東六國的上層對秦國變法依然嗤之以鼻,但雄心勃勃的富商大賈和著名工匠們可是見微知著,早早嗅到了從函谷關西邊飄出的誘人的商市氣息。牛車馬隊從函谷關、大散關、武關和太行山的離石要塞絡繹不絕的來到櫟陽。最多的是魏國商人和楚國商人,當然也包括了隴西之外和陰山漠北迢迢而來的匈奴馬商。這些衣飾華貴揮金如土生怕不能顯示實力的富商大賈們,在還沒有吃準秦國商情之前,都不可能建立自己的固定根基,自然要住在最氣派的客棧裡奔波生意。渭風客棧是名滿天下的魏國白氏的老店,又是櫟陽最豪華的客棧,整潔清幽,酒菜自成一格,自然成了富商大賈們趨之若騖的名店。誰能將商根紮在渭風客棧,誰便能在同行面前將胸脯拍得啪啪響,借酒高高一嗓子,「走!到渭風客棧,在下做東!」那種實力氣運的張揚,實在令擠不進渭風客棧而在二三流小店落腳的商賈們牙根發癢。

  本來,白雪從墨家總院回來後與侯嬴商議,準備將渭風客棧改建為自己在秦國的莊院。她想,和衛鞅婚期已經不遠,婚後常住這裡,將這裡真正變成自己的家。她不想住在衛鞅的府邸後院做一個既招搖又不自由的貴夫人。住在這裡,出入自由,也能給衛鞅一個完完全全的家庭情境,使他身心愉悅。除此而外,白雪還有更深遠的隱憂,就是要為衛鞅留一個堅實的出路。她有一種預感,像衛鞅這種凌厲無匹的本色性格,隨時都有可能的不測風險。渭風客棧經營數十年,隨時出走的機關秘道與對外界的秘密聯絡方式都極為可靠。住在這裡,她心中要塌實許多。可就在這時候,侯嬴告訴她已經來不及了,六國商人早已經將客棧房子全部訂完了!

  白雪斷然決定,那怕加倍賠償,也要關閉渭風客棧。侯嬴當然是立即照辦,可沒有一家願意接受賠償。侯嬴無法,就十倍的提高價格,想使那些商賈知難而退。誰知商人們看準了秦國大市,都想在櫟陽立足,價格猛提,竟然引來商家一片讚歎,「白氏老店,值!提得像安邑洞香春一樣才好,才是上流居所呢!」侯嬴哭笑不得,決意借助官府力量「查封」客棧。誰知櫟陽令王軾早已經接到外國商賈們聯名上書,請求官府阻止白氏關閉,竟然振振有辭說,「櫟陽沒有白氏老店,大商家何以立足?白氏關閉,商賈逃秦!」王軾連忙上報左庶長府。衛鞅只以為白雪淡漠商事,怕婚後招來世人閒話,卻如何懂得白雪如此細密的心思?他自然從秦國需要著眼,下令,「渭風客棧乃東方商賈入秦鼻祖,若有難處,官府鼎力協助,不得在此急需之際停業關閉。」待侯嬴來求,衛鞅反倒講了一通祁黃羊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的故事,讓侯嬴告訴白雪,不要擔心世人說白氏老店借助秦國左庶長之力牟利。侯嬴又是哭笑不得,將經過向白雪細說一遍,白雪不禁揶揄笑歎,「世間多少人想發財不得,偏我白雪逃都逃不脫。世事弄人,竟至於此!」

  於是,渭風客棧便只有無可奈何的紅火下去了。白雪只有將自己住的小院子重新整修了一番,和客棧分開了事。

  渭風客棧雖則熱鬧非凡,侯嬴卻是很輕鬆。客棧執事人等都是從安邑洞香春帶來的老人,經營如此一個小店,根本不用他親自料理。但凡逢十的日子,侯嬴只須清點帳房抬來的大箱金銀與各國錢幣,然後趕車出城將錢貨藏在櫟水南岸的秘密山洞了事。今日侯嬴正在後院理事房點箱,一個僕人匆匆來報,說左庶長府一個書吏求見。侯嬴想一定是衛鞅有事,頭也沒抬便說:「快請進來。」

  片刻間僕人領進一人,此人身後還跟了一個白髮老人,老人不進屋,卻直直的站在門口。

  侯嬴抬頭一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渭風客棧財運發達,為先生賀喜了。」來人眼神示意侯嬴不要說破。

  侯嬴連忙吩咐抬走幾個木箱,關上門,撲地便拜,「不知秦公駕到,萬望恕罪。」

  秦孝公連忙扶起侯嬴,「久聞先生大名,只是未曾謀面。今日唐突,先生莫將我做國君待。有事相煩先生呢。」

  「草民侯嬴,但憑差遣。」侯嬴又是深深一躬。

  秦孝公笑道:「先生如此,卻教我如何說話?」

  侯嬴拱手笑道:「如此請君上隨我到書房敘話。」說著推開房內一道小門,將秦孝公領到自己的書房入坐,親自為秦孝公斟好茶,便坐在對面靜待下文。

  「今日唐突拜訪,想請先生周旋一事。嬴渠梁先行謝過。」

  「但請君上明示。」

  秦孝公沉吟道:「這是一件私事,並非國家政務。先生無論辦成與否,都與嬴渠梁排憂解難了。」孝公略微頓了一下,接著慨然笑道:「太后相中了衛鞅,要將小妹瑩玉嫁給左庶長。小妹亦很鍾情於衛鞅,發誓非衛鞅莫嫁。此事,先前已經由公子虔向左庶長提過,當時衛鞅沒有贊同,婉言回絕了。我本當與左庶長面談,又恐他有難言之隱。公子虔服刑,一時無合適之人提及此事。方才想到了先生,男女親事,朋友出面,總比官身去說要好。」

  侯嬴心中大為驚訝。但他作為旁人,卻不能推托這種依照民俗人人都必須熱心擔當的喜媒角色,閃念間拱手笑道:「君上重托,侯嬴榮幸之至。只是在下素來沒有沒有與左庶長言及此事,尚不知他有無定親或意中之人。」

  秦孝公釋然一笑,「先生姑且做一媒妁之言,聽天由命吧。小妹與我骨肉至親,我期望她有美好和諧的愛。左庶長與我生死相扶,我也不想他有違心之舉。先生當解我一片苦心也。」

  「君上肺腑之言,侯嬴心感至深。」

  秦孝公沒有久留,大約半個時辰就告辭而去,且堅執不讓侯嬴相送。孝公一走,侯嬴可是大大為難,不知是先給衛鞅說好,還是先給白雪說好,想來想去,還是走向了白雪的小院子。

  仲秋之夜,月明風清,白雪正在院中撫琴,優雅叮咚的琴聲使庭院中漫出一片幽靜祥和。見侯嬴到來,白雪琴聲停止,高興的請侯嬴坐在對面石墩上說話。侯嬴深知白雪不是等閒小兒女,略一沉吟,便將秦公來訪所托之事說了一遍。白雪靜靜的聽完,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侯兄,對鞅兄可曾說過?」白雪終於輕聲開口。

  「尚未說過。」

  「那就對鞅兄明說了吧。我也該好好想想……是的,得想想。」

  侯嬴默默的走了。背後又響起叮咚琴聲,卻讓人感到沉重窒塞。突然,「轟——!」的一聲大響,夾雜著一聲激越尖銳的短促樂音,琴聲嘎然而止!庭院陷入空谷一般深深的寂靜……

  侯嬴心頭不禁猛然一顫,他知道,那是琴弦斷了。

  衛鞅卻離開櫟陽,到鄉野郡縣巡視去了。

  第二批法令頒行後一個月,秦國便熱氣騰騰的進入了第二次變法。衛鞅乘著一輛兩馬軺車,帶著一百名鐵甲騎士,馬不停蹄的巡視督導著每一個縣每一個郡。推行新軍制並訓練新軍、建立郡縣制這兩件大事,主要靠各級官署,假以時日,不難做到。他要督導的是移民入秦、改變民俗、統一度量衡三則當務之急。這三件大事的彈性都很大,做的好與壞,與各級官署吏員的能力和執法寬嚴有極大關係。他出巡之前,已經從櫟陽派出了大批吏員以商人身份東出函谷關,去秘密動員三晉窮苦民眾移居秦國。他巡視各縣的第一急務,便是嚴厲督導縣府預定好移民定居的土地,並親自到預定的移民區踏勘。若是縣府將移民區定在了荒涼貧瘠的山區,便立即責令換到河邊土地。返身路過再踏勘,若沒有換到臨水地區,便斷然罷免縣令!做得出色的,立即晉爵獎賞。這種雷厲風行賞罰嚴明的做派,使秦國上下官署緊張得晝夜忙碌,不敢有絲毫懈怠。庶民們驚歎不已,覺得官府變法竟然是說到就到,快捷得令人目不暇接。官老爺們竟然像兩個輪子的馬車,日夜風轉,一有官司便當即了斷,誰家有功便立即獎賞,誰家犯法便立即查辦,幾乎等不到第二天,辦事情便當極了。

  各郡縣的六國商人們驚歎,「秦人瘋了!山東六國三年辦不完的事,秦國一個月就妥了!」

  雖然如此,衛鞅覺得最費精力的還是強制分居這件事。秦人數百年來與戎狄之民雜居共處,共同的風俗都是大家庭生活,家愈大愈好,人越多越好,三代不分家者比比皆是。要使他們分解為夫婦自立的小家庭,難處多矣!有的分開立戶沒有房子住,有的男子到了分戶年齡卻因沒有妻子而無法自立生活,有的老人重病需要兒子照顧,有的家全是女兒,找不到男子入贅也無法自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許多時間,衛鞅都耗在與縣令縣吏商討如何變通這些具體細節上,一個一個解決,再頒行全國作為法例允許他縣效仿。

  幾個月下來,總算將其中難題一一化解,一歸總,秦國竟然增加了十萬民戶!趕衛鞅東歸時,移居關中的三晉庶民也已經有將近六萬戶,可謂始料不及的大收穫。

  同行的景監感到奇怪,總覺得衛鞅這種急如星火的巡視督導有點兒不對勁。當衛鞅站在軺車傘蓋下凝望渭水河灘的山東移民區時,那種含淚不捨的情景使景監產生了一種深深的不安。他敏銳的感到,衛鞅一定有心事。

  道邊歇息時衛鞅慨然一歎,「景監啊,再過幾年,一定要提醒君上遷都。櫟陽不合做國都的。」

  景監終於忍不住了,「左庶長何出此言?莫非,幾年後你不在秦國了?」

  「有了第二次變法開端,我也就放心了。」衛鞅似乎沒有聽見,又是感慨歎息。

  「鞅兄何難?可否見告一二?」

  衛鞅搖搖頭笑道:「景監兄,回櫟陽後我到你家,看看令狐姑娘,你該和她成婚了。」

  景監笑道:「日出西山了,左庶長竟也想起了兒女之事?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