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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詭計

  次日一早,陸貞就掛著沉甸甸的黑眼圈帶著丹娘出宮了。依照高湛昨夜的建議,她戴了頂紗帽,將自己的面容略略蓋住,而名義上的主人,自然就由高湛貢獻出來。

  當然並非高湛本人,而是——

  「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啦?」看到眼前一身華服的男子,丹娘的嘴張得特別大,驚訝無以復加。

  而那名男子見到丹娘這般神色,更加得意,揚了揚頭,指著陸貞、丹娘和一個挑著擔子的隨從說道:「怎麼了,小爺我英俊瀟灑吧?告訴你,今兒我元祿可是陳家大少爺,奉皇上之命去燒官瓷的,你,你,還有你,通通都是我的跟班!」

  可惜的是,這傢伙一臉油滑,就是穿起龍袍也不像太子,更何況只是個富家公子,這一舉手投足,更顯得怪異十足。

  就在他得意地指手畫腳之際,丹娘已經搶先一步,直接擰住了他的耳朵吼道:「元祿,你敢說姐姐是你的跟班?嗯?」

  高湛貢獻出來的自然是元祿了,丹娘下手顯然不輕,元祿的慘叫聲跟著就跳出來,「哎喲,哎喲,你輕點!」

  丹娘瞪著他,嚴厲地說道:「知錯了沒有?」

  元祿連忙求饒,「知錯了,知錯了,陸大人是我姐姐總成了吧?」

  「那我呢?」

  丹娘氣勢高漲,連連追問,元祿還沒開口,就聽到有人指指點點地說道:「喲,這小娘子真厲害,大街上就管教起夫君了。」她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連忙鬆開手。元祿如蒙大赦,連忙揉揉耳朵,可是依然粘著丹娘。

  陸貞在一旁忍俊不禁,擺了擺手,說道:「別鬧了,我們還有正事要幹呢。」

  丹娘瞪了元祿一眼,氣哼哼往前走。元祿連忙跟了上去,撞了撞丹娘,小聲道歉著。陸貞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這一次與瓷商的談判極其順利,很快就將事情辦妥。一待離開了他們的視線,元祿就立即開始邀功,「怎麼樣,我還可以吧?」

  丹娘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說道:「哼,剛才那腿抖得跟個篩子一樣,還有臉誇自己?」

  元祿也不甘示弱,開始揭發,「你還不是一樣?你剛才……」

  眼看著兩個人又要鬧起來,陸貞連忙拉住了丹娘,「好了好了,你們倆就不能不鬥嘴嗎?再這樣,下次我就帶玲瓏出來了。」

  丹娘一聽,信以為真,慌忙央求道:「帶我帶我,我下次還要出來,我都好久沒有出宮了……」

  元祿更是意有所指地討好道:「陸大人,要是事已經完了,你看……」

  丹娘自然聽出了元祿的意圖,立即也跟著配合撒嬌道:「姐姐,我想去買一口酥!」

  陸貞一看天色還早,又朝遠處望了望,那裡人流如織,陸貞的心一動,便點了點頭,說道:「好吧,這兒離玉佛寺不遠,我也想去給一個長輩上炷香。你們倆別耽擱太久,咱們約好了,申時三刻,在寺門口碰面。」

  丹娘歡喜地連連應是,就跟著元祿一道離開。

  看著他們的背影,陸貞笑著搖了搖頭,便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沒多久就到了玉佛寺,她提了一些香火去拜祭父親。看著油燈上的「陸賈」二字,陸貞的眼眶不禁積滿了淚水,往日在家的一幕幕又浮現在了眼前:父親慈祥的笑容,溫暖的大掌,斑白的雙鬢。還有微微的歎息,「唉,誰叫我沒福,連個兒子也生不出來呢?你要是個男子,我就此生無憾了……」

  她咬了咬唇,在心裡默念道:「父親大人,女兒現在已經是七品女官,半點也不輸於男子,想必九泉之下您也會欣慰吧。」她頓了頓,想起了高湛,便繼續默念道:「女兒還遇到了一位良人……」

  在父親的油燈前祝禱,她又給周太妃敬香磕頭,冷不防發現身邊有一位男子正在磕頭,同起同落,不像祭拜,更似是拜堂。一想到這一點,陸貞頓覺尷尬無比,便停住了動作,不料竟與那男子的視線相觸。看到這張熟悉的臉,陸貞不禁有些意外地喊道:「又是你呀?」

  對方也跟著一笑,說道:「玲瓏姑娘,真是好巧啊。」

  此人正是沈嘉彥,見到陸貞試著站起來卻又跪下,他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陸貞更加不好意思,紅著臉避開,雙手揉了揉膝蓋。方才跪得太久,雙腿竟有些發麻,否則怎會站不起來。

  坦白說,此刻的陸貞對沈嘉彥其實有些內疚。就在不久前,他們還曾見過一次,卻因為沈嘉敏和高湛的婚事而微微有了些爭執,那個時候,她告訴他,「陸大人其實也非常不好意思。她並不是想破壞人家姻緣,只是用情一深,就什麼都顧不得了。她……她也不想放棄自己的愛情。」

  沒想到沈嘉彥卻用著冷冷的口吻說道:「皇家兒女,哪有那麼多情和愛的?總有一天,太子殿下會想清楚,那位陸女官,並不是他的良配。」

  這句話立即刺激到了她,她脫口便道:「那如果有朝一日,沈將軍你也愛上了一個平民女子,可沈國公卻要你另娶其他公侯之女,你也會覺得她不是你的良配嗎?」

  那時候,她記得沈嘉彥愣了一下,半天才道:「第一,我愛上的不是平民女子;第二,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連我父親也管不了我;第三,你別叫我沈將軍了,還是叫我沈大哥吧。」

  彼時,陸貞被他跳躍性的思維搞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卻沒等她回答就匆匆離開。

  此刻她再度與他相遇,二人竟不知如何搭話。

  片刻之後,沈嘉彥才率先開口,「你怎麼也來玉佛寺了?」

  陸貞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是來拜祭父親的,順口便扯一句,「聽說這兒香火靈驗,我就來順便拜一拜,你呢?」

  沈嘉彥臉色有些黯然,轉頭朝某個方向看了看,這才回答道:「我是給兩位故人上香。」

  陸貞猜度著必然也是至親,可見他的語調有些悲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跟著沉默,氣氛似乎又有些尷尬了。

  不想沈嘉彥卻又對她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扯開話題,「你剛才求的是什麼?陞官發財,還是天賜姻緣?」

  陸貞側頭想了想,說道:「求平安。」

  「平安?」沈嘉彥看著她的臉,也沒有多想,抬眼看了看大殿外人流,忽然想起先前與她並駕齊驅的愉悅,內心的一絲溫柔又被輕輕佻了起來,「還想騎馬嗎?」

  陸貞搖了搖頭,回答道:「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沈嘉彥略有些失望,隨即提起精神說道:「那我送你回宮?」雖然不能一道騎馬,但總歸可以有時間相處。

  沒想到,陸貞依然拒絕,「不用了,我是跟別人一起出宮的,約好了申時三刻在這裡等他們。」

  「那我陪你一起等。」沈嘉彥不由分說就轉頭對陪在陸貞旁的隨從說道:「你先回宮去吧,我會送她回去的。」

  那隨從想著陸貞和他在一起也不會有問題,便恭敬地行了一禮,退下了。

  陸貞看到隨從居然如此聽話,真的就離開了,不禁驚愕地喊出聲,「啊?」

  沈嘉彥看著陸貞驚愕的樣子,更覺可愛了三分,笑著向她解釋道:「他是我訓練出來的人,當然聽我的吩咐。皇上居然派他來保護你,莫非這一次,你又要幹什麼大事?」

  陸貞聽著他的打趣,知道他說的是先前的事情,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乾笑。

  沈嘉彥抬頭看了看天邊的雲彩,而後對陸貞說道:「天色還早,我們去後山轉轉吧。」

  陸貞想著自己已經接連拒絕了他數次,再拒絕恐怕就太不給他面子,便點了點頭。

  沈嘉彥見到陸貞同意,微微一笑,便領著她繞過了玉佛寺大殿,逕直往後山去。沈嘉彥似乎對這裡的地形極為熟悉,沒多久,二人就來到了一處清幽的峽谷,此時太陽已經略略西斜,但是熱氣依然強烈,一踏入峽谷,撲面的一陣涼風立時就將燥氣吹得煙消雲散。陸貞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四面翠綠如玉,不由得面露笑容,朝沈嘉彥開心地問道:「你怎麼發現這個好地方的?」

  沈嘉彥淡淡一笑,「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來玉佛寺上香。」

  這是沈嘉彥第二次提到上香了。陸貞一直未曾聽說沈國公家有故人在此,可是看著沈嘉彥認真的樣子,那兩位故人對他而言必然是十分重要。想到這裡,陸貞隨即朝自己輕輕呵斥了一下,世家貴族,必然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這般深究最容易惹禍上身。於是,她便不再答話,只是扯開了話頭,誠懇地問道:「沈司珍她最近還好吧?」

  沈嘉彥無奈地搖頭,「還是那個樣子,這些天我讓她少去宮裡,好好在府中聽嬤嬤訓導,省得以後當了太子妃還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氣。」

  太子妃……聽到沈嘉彥的最後一句話,陸貞大吃一驚,一時之間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顫聲問道:「可是,不是說太子殿下不同意這門親事嗎?」

  沈嘉彥不以為然,「時間一長,他總會改變心意的,那個陸貞肯定當不了太子妃。」

  陸貞立即追問道:「為什麼?」

  沈嘉彥淡淡說道:「歷朝歷代,哪位太子妃不是出自公侯之家?因為她們身後的家族資源是太子們必不可少的重要助力。只憑著漂亮美貌,會做幾件瓷器,又能頂什麼大事?」

  聽著這一番話,陸貞一震,她想起自己之前對高湛的要求,還有他為難的神色,又細細咀嚼著沈嘉彥方才幾句話,不由得心裡一涼。

  沈嘉彥看到佳人臉色突變,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很是推崇那位陸典飾。」他雖覺得陸貞的反應太過激動,卻也只想到了這一層,並未深究。

  陸貞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連忙調整自己的情緒,搖搖頭,「沒關係,我……只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沈嘉彥看著她漸漸恢復的神色,更加確定自己方纔的猜測,只是略帶歉意地說道:「在你面前,這些心裡話,我總是很直接地就說了出來。」

  陸貞強笑了一下,轉頭看向了他處,只可惜,滿目美景依然無法讓她的心緒平復下來,反而波瀾更烈,就似身邊的這一股風,迎著身體掃過來,灌滿了衣袖,也將她的心一道堵滿了,「家族資源」四個字一直在她的腦際盤旋,無法停止。

  「你臉色不好。」沈嘉彥看著她被風吹亂的髮絲,再看了看四周,「嗯,這兒的風太大了。」說著,便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陸貞身上。

  陌生的暖意驟然圍滿了全身,陸貞有些不適應,他的雙手此刻正環繞著她,親密得令她有些不好意思,陸貞連忙試著推開道:「不……不用了。」

  沈嘉彥卻堅持道:「披上吧,你不是叫我沈大哥嗎?不用那麼客氣。」

  陸貞只得接受,拘謹地福了福身,「既然如此,就多謝了。」

  沈嘉彥深深地看著陸貞,略帶深意地說道:「別那麼侷促,我沒有把你當外人。」

  此言一出,陸貞更覺得侷促不安。她有預感,若是再繼續說下去,沈嘉彥必然會說出一些讓她為難的言辭來,於是道:「天色不早了,我得趕快去寺門口跟丹娘他們會合。」

  說著,便率先一步朝出口走去。沈嘉彥也沒有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看她披著自己的大氅步入那片綠色之中,竟覺得無限美好。

  二人很快就出了玉佛寺,沈嘉彥陪著陸貞在門口等了許久,依然不見有人過來。他正奇怪著,陸貞已經氣惱地說道:「怎麼到現在還見不著人影?」

  沈嘉彥正要開口安慰,前方卻有人開口問道:「請問,是陸姑娘嗎?」

  陸貞奇怪地看著那人,猶豫地點了點頭,「我是!」

  一旁的沈嘉彥卻大吃一驚,「你也姓陸?」

  陸貞這才想起自己和沈嘉彥說的名字,有些心虛地回答:「嗯,是啊。」看著沈嘉彥尤有困惑的臉,她連忙補充了一句,「碰巧而已。」

  沈嘉彥沒有再問,那個人已經走過來,將一個荷包交給陸貞,「陸姑娘,這是一個叫丹娘的姑娘讓我交給你的。」

  陸貞一看,正是丹娘的隨身之物,連忙問道:「她給你的?那她到哪兒去了?」

  那男子低頭看著地,回答道:「丹娘姑娘在一間酒樓吃多了東西,突然生了急病。我們家小姐正好經過,就把她帶到府裡休養了。和她一起的那位小哥兒讓我捎這個東西給你,讓你跟著我回去接她。」

  陸貞不疑有他,鬆了口氣,「那真是麻煩你家小姐了,這位大叔,麻煩你趕快帶路吧。」

  那男子將他們領到了一所大宅子前,可是走的卻是小門,見到沈嘉彥似有疑色,那男子連忙賠笑著解釋道:「走這邊要近一點。」

  陸貞並不以為意,只緊緊地跟著那人,沈嘉彥卻警覺地看著四周的景色,只見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倒是富貴人家該有的精緻。他深深嗅了一口,隨即蹙起眉頭,生出疑惑——這空氣中的脂粉味兒從何而來?

  正疑惑著,他們已經被領到了一間房內,那男子推開門請他們進去之後,便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們家老爺正在堂上會客,只好委屈你們在這兒等一下了,我就去叫那位小哥來。梅香,給兩位客人上茶!」

  沈嘉彥掃了一下四周,這房間極大,佈置卻是極其簡單,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臨窗的蘭花還未見到花蕾,再往裡一點,隔著青絲帳,還見到一張牙床。

  這是會客之所?

  兩盞茶很快就被送了進來,那男子跟隨著侍女離開,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陸貞鬆了一口氣,順手捧起茶杯說道:「看來,丹娘他們是遇到好心人了。」說話間,茶香裊裊入鼻,她低頭一看,驚喜地說道:「咦,居然是龍泉窯的名品。這茶也不錯,是上好的湖州紫筍。」說著就喝了一口,忍不住讚道:「果然甘洌清香。」

  沈嘉彥見她如此陶醉,便也走過來,跟著喝了一口,而後欣賞地看著陸貞說道:「一口就能嘗出來?你懂的可真不少。」

  陸貞笑著說道:「當宮女的時候,都得學這個。」

  「是嗎?」沈嘉彥似有深意地看著她,那眼神讓陸貞有些不自在,她本能地避開,生怕表現得太明顯,順口就道:「他們怎麼還不來?」

  話音才落,陸貞就覺得頭突然變得重起來,四肢的力道也漸漸消失,就連杯子都握不住,直至碎落入地。陸貞也顧不得灑了一地的茶水,一隻手艱難地撐著頭困惑道:「我……我的頭怎麼這麼暈……」

  還沒說完,她便覺得眼前一黑,往地上歪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再度醒來,只覺得臉上濕得很,她晃了晃依然昏沉沉的腦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被沈嘉彥抱在懷裡,她登時漲紅了臉,一邊試著推開他,一邊焦急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沈嘉彥還未回答,陸貞就聽到有人呻吟了一聲,本能地循聲而去,隨即驚愕地發現方才領他們進來的那男子正倒在地上,表情痛苦。

  即便再懵懂,眼下的這一番情形,陸貞也能猜出端倪,而沈嘉彥接下來的這句話恰好印證了她的猜測,「有人想害我們。」

  沈嘉彥說完,便將陸貞扶到椅子上坐好,這才緩緩走向醒轉的男子。藥力到現在還沒有散去,沈嘉彥不能做出太大的動作來,蹲下身,一隻手捏住此人的脖子,逼問道:「說!誰派你來的?」

  那男子眼睛一轉,閉緊雙唇,沈嘉彥哪會不知道此人想的是什麼,他劍眉一皺,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頓了頓,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毫不猶豫地往下一扎,就在男子張口的瞬間,立即摀住了此人的嘴。

  陸貞這才看清楚沈嘉彥方才拿出的是什麼,竟是一把匕首,此刻,它正牢牢地將那男子的一隻手掌釘在地板上。而那男子面容扭曲,顯是痛到了極致,卻因為被沈嘉彥摀住了嘴,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看著男子的慘樣,陸貞心生惻隱,忍不住喊道:「沈大哥……」

  沈嘉彥並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盯著男子的臉,回答道:「他這隻手碰過你。」說罷,他又放開那男子,狠狠地說道:「我再問一次,這兒是哪裡?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那男子吃過了教訓,再不敢有所隱瞞,連連招供,「我說,我說!這兒是紅香院的後院,是專門、專門給達官貴人開的小樓。今天,有人拿五百兩黃金找到我們,要我們把這位陸姑娘引過來,然後……」

  聽到這裡,陸貞倒吸了一口涼氣,「紅香院?是誰這麼惡毒?」

  那男子卻沒有再多言,只說了一句「他們……他們馬上就來了」,便昏厥過去,就算被沈嘉彥踢了幾腳,依然動也不動。

  陸貞伸手,虛弱地拉住了沈嘉彥提醒道:「沈大哥,你不能留在這裡,快點走!」

  沈嘉彥自然是不肯,「不行,我得救你出去。」

  陸貞搖著頭,「來不及了,我左邊身子全是麻的,你也還沒恢復,拖著我的話,你走不遠的。你先走,待會兒找到人再來救我!」說著,便推了沈嘉彥一把,無奈週身無力,軟綿綿的,像棉花一樣。

  沈嘉彥見此情形,更是堅決說道:「我絕對不會丟下你!」

  說話間,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陸貞焦急地說:「現在不是講義氣的時候,你快走啊!」

  沈嘉彥卻沒有聽她的,只將她一把護在身後柔聲安撫道:「你不用怕,他們沒有殺你,只把你捉到這來,無非是想壞了你的名節。我畢竟是位將軍,諒他們也不敢動手。再說……」他停下來,深深地看著陸貞,堅定而誠懇地說道:「要是這事傳出去了,我娶你就是。」

  陸貞愕然,怔怔看著他,竟不知如何回應——她不是傻子,雖然沈嘉彥先前並未言明,但是她多少也知道他的心思,在玉佛寺的峽谷,她便是生怕沈嘉彥將不該說的話說出來。可是,到底躲不掉。

  陸貞低低歎了口氣,此刻,沈嘉彥已經將她扶到了一個角落裡,安靜地等待著房門打開的那一刻。

  到底是誰下此毒手,很快便會知曉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他們的房門前。下一刻,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便傳了進來,「是誰這麼大膽,竟敢強搶宮中女官!」

  沈嘉彥微微一愣,房門隨即被打開,接著傳來了女子的尖叫,「快來看看,這個人怎麼突然死了?」

  而沈嘉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護著陸貞從床角轉了出來,看向門口,跟著大吃一驚,「嘉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大……大哥……」沈嘉敏同時瞪大了眼,驚愕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你怎麼會在這兒?陸貞呢?」

  「陸貞?」沈嘉彥狐疑地看著沈嘉敏,「什麼陸貞?」

  陸貞自知隱瞞不過,只地低低地應道:「是我,我是陸貞。」

  沈嘉彥先是一愣,猛然想起之前那男子找她時候用的稱呼以及她閃爍的眼神,還有之前她拚命為陸貞辯護的言辭,一切都豁然開朗了……陸貞,陸貞,自己一直不屑的女子,居然就是眼前的佳人,這可真是……真是莫大的諷刺!

  陸貞內疚地看著沈嘉彥愈加蒼白的臉色,咬著唇道歉,「沈大哥,對不起……」沈嘉彥只是搖頭,扶著陸貞坐好,便撐著依然虛弱的身體走到沈嘉敏面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看著沈嘉彥嚴厲的眼神,沈嘉敏低下頭,心虛地不敢回答。

  「到底為什麼?」沈嘉彥追問道。

  「如果……如果破了她的……」沈嘉敏抬頭看了一眼陸貞,立即又垂首,「如果她失身了,就不能跟太子殿下在一起了,那樣的話,我就……」

  沈嘉彥一拳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沈嘉敏從未見過沈嘉彥發如此大的火,嚇得大哭,「不關我的事,是別人叫我這麼幹的。」

  沈嘉彥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怒道:「這種事情你也做得出來,簡直丟盡了我們沈家的臉!」

  陸貞看著沈嘉敏一臉驚慌的模樣,心裡一動,脫口便問道:「沈司珍,是誰指使你的?」

  沈嘉敏眼珠一轉,「是……是王尚儀,這些事全是她安排的,我……我只是被她派來捉姦的。」說著,她又強擠出淚水,無辜地看著沈嘉彥,「哥哥,我也是被人利用。」

  陸貞懷疑地看著沈嘉敏,她此刻雖然精神不振,但是憑著本能,一些細微的差異她還是可以感覺得到方才門口的腳步聲明顯不止一人,此刻卻只有沈嘉敏出現,那另外一個人又是誰?

  沈嘉彥不想理會這些,轉頭朝陸貞說道:「對不起,這件事情,是我們沈家對不起你。」

  陸貞仰起了臉,強忍著淚水,輕輕搖了搖頭,愧疚地看著他,「沒關係,我也騙了你。」

  沈嘉彥握緊了拳頭,依然無法相信當下的事實,「你……你怎麼會就是那個陸貞?」

  「我一直就是那個陸貞。對不起。」她垂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同沈嘉敏說道:「這件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丹娘和元祿在哪裡?」

  沈嘉敏縮了縮脖子,根本不相信陸貞會如此輕易就放過自己,但是大哥在場,她也不敢造次,只能怯怯地說道:「他們在西廂……」

  「快帶我去!」陸貞立即說道。

  沈嘉敏不敢有所逗留,立即領著他們往西廂房去。一路上陸貞依然被沈嘉彥撐扶著,只是此時的她卻因此更加內疚,想起從前她也曾經因為高湛的隱瞞而憤怒,如今卻對沈嘉彥做了同樣的事情,內心不自覺地對高湛也生出愧疚——原來很多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

  正想著,沈嘉敏已經在一個房門前停下來。守門的小廝見到沈嘉敏,顯然是早已認識,立即就打開房門。屋子裡,丹娘和元祿被綁在了一起,蒙著眼,塞了一嘴的布,正在奮力掙扎著。

  沈嘉敏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名小廝立即上前為他們鬆綁。丹娘立即跳了起來,正想動手,隨即看到面前的陸貞,她微微一愣,接著便撲到了她的懷中,驚喜地說道:「姐姐,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說著,聲音就變得低落,「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們在逛街,他們說一口酥只要五十文,而且寫名字還可以試吃。我本來不想吃的,可是那個香味……」

  「好了,我知道了,我沒怪你。」陸貞輕輕地拍著丹娘的背,反過來安慰她,一轉頭,卻發現沈嘉彥已經不見了身影,而沈嘉敏也一道離開。

  她在心裡微微歎了口氣,愈加覺得愧疚不已。

  不一會兒便有人走過來,領著他們去廂房休息,陸貞知道這必然又是沈嘉彥的安排,便也不拒絕,不一會兒竟見到忠叔的身影遠遠走過來。

  經過這一次驚嚇,丹娘和元祿早已經疲憊不堪,見到忠叔,自是歡喜不已。

  忠叔走過來說道:「陸姑娘,殿下已經接到沈將軍傳來的消息了,我這就接你回去。」

  陸貞正奇怪忠叔為什麼會出現,聽他這麼一說,便知道又是沈嘉彥的安排。想著自己連日來對他的欺騙,他居然還能如此周全地替她著想,陸貞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先前欺騙他,是因為他是沈嘉敏的哥哥,到後面其實有很多次機會她都可以解釋,卻一直未敢開口,為什麼呢?她默默地想著,或許是因為自私吧,不願意失去朋友,便自私了一回,到現在被揭破,難道真的要一走了之,一句話也不解釋,從此形同陌路嗎?

  陸貞的步伐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她咬了咬唇,抬起頭朝他們說道:「你們等等我,我還有一件事要辦。」

  說罷,也不管丹娘的叫喚,轉身便往樓上去,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此刻的沈嘉彥還沒有離開,應該就在方纔的房間裡頭,憑什麼這麼肯定,陸貞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是直覺罷了。

  如陸貞所料,沈嘉彥就在那間房裡。當陸貞推開門的時候,沈嘉彥正一個人靠著窗口,朝遠處望去,似乎是在看著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看。

  陸貞安靜地看著沈嘉彥,卻不知從何說起,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沈司珍呢?」

  沈嘉彥回頭看了陸貞一眼,對她的到來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她闖了這麼大的禍,不敢再胡鬧,我叫人送她回府裡去了。你放心,最近一段時間她都不會打擾你了。」

  陸貞垂眼看著地面,愧疚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只是那一天……」

  沈嘉彥苦笑著擺了擺手,「是我沒看出來,你的行為舉止,怎麼可能只是一介普通宮女?」

  陸貞咬著唇,小聲解釋道:「我實在是不方便……」

  沈嘉彥卻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你不用解釋,你不說出來,也是顧及我的面子。」

  陸貞焦急地上前一步,「沈大哥,你別再這麼說了,我……」

  卻未想,沈嘉彥竟突然拉住了她,「那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只想當你的大哥!」

  是的,根本不想,從來不想,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他就從未想過彼此間只是這一層關係。他原本以為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宮女,只要有機會,必然可以同她在一起。他抱著希望,慢慢地接近她,小心翼翼地讓她瞭解自己,對自己放心,他以為,經過了這麼多的事,她已經鬆動了,卻沒想到……

  沒想到……她就是陸貞,自己口中那個天下最惡毒、最狐媚的女人,而自己,竟然就這樣心甘情願地陷進去,再也拔不出來。

  看著他痛苦的神色,陸貞不自覺地咬著嘴唇,她知道她不能開口,因為說什麼都是錯的。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起了我的母親,她和你一樣,有漂亮的眼睛,烏黑的頭髮,而且她也喜歡梔子花……」沈嘉彥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迷惘,輕輕地說著,眼神跟著迷濛。

  「可是,我……」陸貞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沉默,然後張開嘴,卻不知如何說下去,只能看著他拉著自己的手,輕輕地歎氣。

  沈嘉彥卻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麼來,他不由地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自嘲地笑道:「是,我忘了,你和太子他……」他深吸一口氣,朝陸貞擺擺手,「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著。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過。」

  「對不起……」陸貞還想道歉,沈嘉彥卻已經背過臉不再看她,她歎了口氣,只能退出房間。

  丹娘和元祿、忠叔還在遠處等她,見到她出現,丹娘立即走上去拉住陸貞的手焦急地問道:「姐姐你怎麼突然跑了?可千萬別再出事了呀……」

  陸貞強笑著搖了搖頭,便跟著回宮,轎子顛簸了一路,她只覺得疲累得很,藥效漸漸散去,她除了累,還是累。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到了青鏡殿的門口,看著上頭高懸的「青鏡殿」三個字,陸貞的心裡一酸,久違的歸家之感又湧上了心頭。偌大的皇宮,也許只有這裡,她才可以卸下一切的防備吧。

  丹娘扶著她走進院門,剛站穩,就聽到丹娘輕聲笑道:「看看誰來了。」

  她的心一動,抬起頭一看,便看到高湛站在不遠處。風迎著他的臉拂過,將他的頭髮悉數掃到了後面,俊朗的臉上滿是擔憂。見到陸貞出現,他立即奔過來,伸手輕輕地摟住了她,心疼地說道:「阿貞,你受委屈了。」

  陸貞的鼻子一酸,眼淚便簌簌落下。她伸手用力地抱住高湛,內心生出一股後怕——方才只差了一點點,只要中間生出任何一個岔子,恐怕現在她根本就不能再站在他面前了。

  高湛看著她滿臉的淚水,心疼得無以復加,手足無措地幫她拭淚,連聲安撫道:「我的太子府馬上就要修好了,到時候我們搬進去,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受任何委屈……」看著陸貞依然淚水漣漣,他愈加為難,想了一下,突然記起來,立即說道:「別哭了,放心吧,我和皇兄已經說好了,這輩子只娶你一個人,別的女人,我保證連看都不看一眼……」

  陸貞伏在他的懷裡,搖了搖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聲音裡依然帶著哭腔,「你不知道,要是沒有沈將軍,我差點就……」

  高湛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道:「別怕,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陸貞點了點頭,看著高湛緊張的模樣,反倒安靜了下來。她不再出聲,放任自己沉湎在他的溫暖裡。

  紅香院的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宮裡面已經平靜得像從未發生過一般,然而內裡的暗湧卻越加兇猛,就連陸貞的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沉穩了。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王尚儀會對她下此毒手?如果沈嘉敏是因為高湛的事情才設下此陷阱的話,那麼王尚儀呢?她的原因又是什麼?陸貞驀地想到了她與人私會之事,先前龍袍的事,王尚儀已經給了她很大的教訓,難道真的要對她趕盡殺絕才能罷休不成?

  思及此,陸貞不禁愈加煩躁,筆下的字也跟著扭到了一起,看著火氣更大。她生氣地抓起紙來,用力揉成一團,順手就丟了出去。沒想到紙團飛到一半,居然又滾了回來,她奇怪地抬頭,隨即見到滿臉含笑的婁尚侍,「喲,這麼大的脾氣。」

  陸貞頗感意外,這幾日她因為高湛的警告,已經小心地避著婁尚侍,沒想到她居然找上門來。避是避不過了,她只能迎過去,行禮道:「尚侍大人。」

  婁尚侍走上前,輕輕扶住了陸貞,依然是往日的溫和神色,「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唉,被王璇欺負成這樣,也不知道來找我幫忙。」

  陸貞警覺地看著她,心下立時提高了警惕——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婁尚侍突然間出現,必然不會只是來探望這麼簡單,那她到底要做什麼?陸貞想了想,決定按兵不動,看看婁尚侍的目的是什麼。

  婁尚侍笑著說:「我知道,最近你一直遠著我。我不怪你,你是太子的心上人,自然覺得我這個跟著太后的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陸貞立即露出了驚慌神色,一副被她看透的樣子。

  婁尚侍見狀內心大喜,年輕人就是年輕人,雖然在宮裡待了這麼一段時間,到底沉不住氣,就算爬到如今的位置又如何,女人呀,還是定力不夠。陸貞就跟王璇那女人一個德行,遇到了情郎立即就變成了傻瓜,不過,這個傻瓜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思及此,婁尚侍立即露出了無奈的神色說道:「傻孩子,你三天兩頭地護著太子殿下,還以為我看不出來?要不是我老在太后面前替你打掩護,你早就……」

  「謝謝尚侍大人。」陸貞見她如此,只得接口道謝,眉眼低垂,看起來一副感動的樣子。

  婁尚侍察覺到陸貞的鬆動,立即加緊攻勢,推心置腹同她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的確一見你就覺得投緣。再說,我雖然姓婁,但也不過只是婁家一個普通的庶出女兒,入了宮,要是不跟著太后,還有什麼路好走?」

  婁尚侍初時不過是說兩句糊弄陸貞罷了,可是說到後面,想起如今的處境,竟還真的生出幾分感情來。陸貞聽著婁尚侍的話,猛地抬起頭,激動地看著婁尚侍,似乎被感動了。

  婁尚侍順勢拉起陸貞的手,繼續親切地說道:「這些年,太后的所作所為,我看在眼裡,卻也不敢反駁。但在我心裡,太子殿下這位英主,卻是最值得我尊敬的。所以明裡暗裡,我能幫的也就幫你們一點。你和太子的事,我一個字也沒在太后面前提過……」

  陸貞咬了咬唇,眼裡閃動著感激的光芒,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大人的好意,陸貞一定會向殿下轉達的。」

  「那都是小事。」婁尚侍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關切地看著陸貞說道:「現在,我心疼的是你!王璇自己和別人私通,還想毀了你的清白,其心可誅!」

  陸貞一震,看著婁尚侍,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這一點小動作哪裡逃得過婁尚侍的眼睛,她在心裡得意一笑,臉上卻露出了恨恨的神色,「我有個好法子可以幫你出出氣。」

  陸貞秀眉微微一蹙,不解地看著婁尚侍,小心地問道:「什麼法子?」

  婁尚侍神秘地笑了笑,自懷中取出一個盒子,打開了放到陸貞的面前。陸貞低頭一看,卻見到裡面只有一粒發黃的藥丸,愈加狐疑。婁尚侍看她已經生疑,忙笑著解釋道:「這是太醫給我開的潤腸散,裡面有大黃和番瀉葉,平常人吃下去小半個時辰立刻就會腹瀉如注。」

  陸貞目光再度落到藥丸上,「大人想把它給我?」

  婁尚侍點了點頭,「過兩天就是中秋夜了。宮裡的賞月宴,王璇是一定得出席的。你最近閒著沒事,我會調你去主理那個賞月宴,到時候你悄悄地把這顆藥放在什麼吃食裡面,她的肚子肯定馬上會大痛特痛。」似乎是想到王尚儀狼狽的樣子,她掩嘴大笑起來,「到時候,全宮裡的人都在那兒,保準她顏面盡失!」

  陸貞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盒子,看了半天之後,終於啪地將蓋子合上,握在手心裡,臉上亦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多謝大人幫忙。」

  婁尚侍見陸貞收了盒子,眼裡閃過一絲陰狠之色,但是很快就被笑意所掩蓋。目的已經達到,她也不再多做逗留,同陸貞說了一些體己的話,便離開了青鏡殿。

  殿外,風乍起,掃過一地落葉。她狠狠地踩著步子,臉上漸漸露出得意的笑容,中秋夜,賞月宴,多年的怨氣,終於可以得到發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