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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

  沈珍珠道:「該來的總歸要來。再說,皇后這樣狡詐,你今日的舉措也未必能瞞得了她去。我們何必為她而白白耗費大好光陰呢!」

  李豫還待再說,沈珍珠已掩住他的口,復緩緩靠在他胸前,道:「不用再說了,就這樣吧。」

  因肅宗病重,李豫與沈珍珠依偎不多久,便匆匆再前往大明宮。

  沈珍珠拾起那柄匕首,仔細擦拭乾淨,依舊納入懷中。

  默延啜,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懷念你,一生一世,碧落黃泉,如此而已。

  正擬赴命婦院看李適,宮女上前稟報:廣遠門外有人求見。

  她迎來了一名意想不到的客人。

  慕容林致。

  慕容林致似乎總來去如風,在她未曾料想到時,倏忽出現。

  這一回,慕容林致著青袍、平巾幘,晃眼瞧去,恰如俊逸男子。甫一照面,沈珍珠便屏退左右,調笑道:「好個俊雅書生,怎的做這樣裝扮?」

  慕容林致環身轉了個圈,笑道:「我也是別無他法,既想來看看你,又怕被宮中人識出,強令我去治陛下的疾病。」

  沈珍珠詫異,「替陛下治療病症,有何不可呢?」

  慕容林致不以為然,蔑笑,「我是醫者,不是佛祖菩薩,並非人人我都願醫治。」眸光迅捷一掃,停駐在沈珍珠的腹部上,面色微變,「你有孕在身?」

  沈珍珠平和歡愉的點頭。

  慕容林致已拉住沈珍珠的手,秀眉稍鎖,道:「來,我替你把脈瞧瞧。」沈珍珠正是求之不得,與慕容林致雙雙坐定,任由她把聽脈象。

  沈珍珠卻見慕容林致把脈極久,初時全神貫注,繼而緊抿嘴唇,兩道秀眉越鎖越緊,雙頰泛白。慕容林致醫術高絕,今日居然會出現這樣的神情,令得沈珍珠心中突突亂跳,探詢般小聲問道:「怎麼樣?胎兒無恙罷?」

  慕容林致仍將手搭著她的脈搏,入定般沉默不語,急得沈珍珠連聲道:「究竟有什麼不妥?」

  連問數聲,慕容林致方慢慢抬起頭來,雙眸隱隱噙著淚水,似是滿腹的憂傷,一時說不出話來。沈珍珠有些著慌,想著自己在回長安途中曾經大病,雖然近月來少有不適,但瞅慕容林致的神情,莫非這胎兒會保不住?正在浮燥焦急中,慕容林致已站起,緊握住她的一雙皓腕,淚水漣漣而下:「你為何要懷孕?你怎麼能讓自己再次懷孕?!」

  沈珍珠不明其意,愣愣道:「你說什麼?」

  慕容林致復跌坐椅上,掩面半晌,終於抬頭對沈珍珠道:「我不能騙你,我還是將實情告訴你吧——」

  沈珍珠已知情況大為不妙,心反倒平穩安定下來,坦然抬首,說道:「林致,你說吧,這些年過來,無論怎樣的結果,於我都無大礙。」

  慕容林致哽聲,「這全都怪我不好,當年替你治病時沒有跟你與李豫說——當年你傷心已極,大挫根本,身體需好好調養。」

  沈珍珠道:「當年我的病不是已經痊癒了嗎?再說,這兩三年以來,我並沒有什麼不適,一些小小病痛,也是極快就恢復了的。」說著,還將上回發熱後只服普通藥材便退熱康復的事,一五一十的說與慕容林致聽。

  慕容林致卻拍案而起,蹙眉痛心,「這正是最最危險的。你不知這兩三年你是怎樣渡過的,尤其是近一年來是怎樣勉力支撐自己的——你身體看似強悍,其實外強中乾,須知人之性命便如燈火,不時添膏續焰,方可微明不息。可是你——」

  沈珍珠輕按著自己的腹部,咬牙問道:「我怎樣?」

  慕容林致側過頭,搖頭不開口。沈珍珠大聲道:「林致,你說啊!」

  慕容林致噙淚抬頭看她半晌,終於吐出八個字:「 焚膏繼晷,油盡燈枯。」頓了頓,拭去眼角淚水,接著說道:「尤其竟然有孕在身,更是雪上加霜。」

  沈珍珠無數次身臨險境,險死還生,幾屬奇跡。未料死亡終以這般猝不及防的方式饋臨於她,在她最終了悟人生萬象,情愛之真諦時,如山崩石摧般襲來,毫不容情的饋臨於她。

  她勉強一笑:「看模樣,就連你也對我的病沒有辦法了。」

  慕容林致搖頭,淚如雨下,「就算神仙再降,也無力救生機已絕之人。」

  「我還能活多久?」

  二人靜默無言,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沈珍珠啟口幽幽問道。

  慕容林致想了想,「不過三五個月吧,若你沒有懷孕,或者可以支撐久一點:一年,或者更長。」

  沈珍珠長長的舒了口氣,「原來沒有這個孩兒,我也不過只能多活一點點時間。看來,這個孩子來得也是時候,並非錯誤啊!」

  慕容林致泣道:「已到此種地步,你怎麼還在念叨腹中胎兒。」

  沈珍珠拉過慕容林致的手,正色肅容道:「林致,我求你兩件事,你一定要幫我。」見慕容林致聽著,接著說道:「第一件,我求你幫助我,讓我活至生下孩子那一天。不,活到生下孩子後三個月,我知道以你的醫術,還是能做到的,是嗎?」

  慕容林致淚如泉湧,點頭道:「好,我幫你,我這就在長安住下來,一直替你看病。」

  沈珍珠又道:「第二件事就是,此事千萬不可讓李豫知道!」

  慕容林致黯然,只是說:「你何必這樣用心良苦。」

  沈珍珠道:「他已為我傷心甚多,我不忍心。」

  慕容林致心道:再不忍心,也終須有那一日。「雖然我可用藥為你稍續數日性命,然而孕期越長,你會越來越虛弱,你須小心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破綻。」

  沈珍珠點頭,「我省得。」強作歡顏岔開話題,「方纔忘了問你:怎麼突然就想我,要來長安看我了?」

  慕容林致取出香巾拭乾面上淚痕,道:「這算是一件奇巧的事。三個月前我在西涼國一帶行醫,碰著一個名喚薛鴻現的姑娘,極是活潑可愛,我與她一見如故。更巧的是,她竟說與你相交極佳。想著我們都有數年沒有見到你,便相邀著上月來長安找你,也不知怎的,我在長安等了一個月,不僅你不在宮中,就連薛姑娘也一直沒有露面。今晨在市井中聽傳言道太子與太子妃回宮,便急忙來找你了。」

  沈珍珠也很是想念薛鴻現,聽了這話,悲慼中添了幾分歡喜。

  正說到這裡,李豫領著名太醫匆匆走入。他眼神銳利,一眼便認出慕容林致,見兩人都面有淚痕,打趣道:「你們姐妹相見,何必弄成這般眼淚汪汪的。林致,既然來了不如多住一段時日,你好似遊俠般,要走了又不知何時再能見面。」

  沈珍珠強笑道:「誰說她要走?林致打算長留長安,待我產下胎兒才會離開呢。」

  李豫一聽喜出望外,揮手叫那太醫退下,興沖沖的說道:「有你看著珍珠,哪裡再需要其他大夫,真是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