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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你--?"哲米依驚疑了。

  "其實,今日我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沈珍珠轉頭,對著那一汪池水,輕輕說道,"俶對我之情,我豈能毫無把握。素瓷之事,我信他是無心之失。他與素瓷,委實是怕我傷心難過,這件事雖是有意騙我瞞我,也是誠心待我。俶為著我,明知素瓷之子是他親生,卻不肯相認;素瓷為著我,寧可誣指他人為孩子之父,也不願說出真相。哲米依,……你說,我該高興,還是難過?我沈珍珠何德何能,竟讓他們處處都為我著想,我……竟是這般嬌弱,真禁不得一點風吹雨打麼?……"

  哲米依原本以為極難開解,不料沈珍珠竟與她所想大相逕庭,只歎面前之人聰穎過人,也善良過人。問道:"那日後如何安置素瓷姑娘呢?"

  沈珍珠決然道:"我自然是要俶給她、給那孩子名份的。我殿中本有旁人眼線,此事料必會極快傳遍闔宮上下。我決不可讓他人看我廣平王府的笑話,俶一日未回,我就不能示弱人前!"宮中傳襲流言的速度,向來是驚人的。

  哲米依垂頭思索半刻,說道:"嫂嫂,有些話,我如鯁在喉,一定要跟你說。"

  "說吧。"

  "當年我習讀漢學,教習先生曾道--自古以來,朝堂後宮是天底下最齷齪之處。當時不信,待我嫁到唐室,時日雖短,也見過不少齷齪之事。哲米依眼拙,以我來看,廣平王殿下對嫂嫂你現在固然是深情款款,可自古帝王,有哪個能自始至終,對一名女子深情不移呢?這後宮便如朝政,你若只恃著殿下之情,不處處用心經營提防,日後恐怕後悔不迭。"

  沈珍珠聽了哲米依一席話,怔怔半晌無語。

  哲米依是旁觀者,也是清醒之人。

  對李俶,她向來是有信心的。然而,歲月漫長悠遠,無窮變數。這份情,是否真可以不移不變,天長地久?此番克復兩京,他功勳之大,旁人無出其左,太子之位,已成定局。從此後,他身畔更不乏鶯鶯燕燕。

  她,無力阻擋。

  她可以退多少步?姬妾成群也好,兒女成堆也罷,只要他心中只有她,她都能忍,都能接納,哪怕寸寸煎熬,心頭淌血。

  但若有一日,他心中已有旁人,她該如何自處?她終究是要學著千古以來的妃嬪、女子,對夫君曲意承歡、時時經營、處處爭寵麼?這一生,就湮沒在這般的日子裡?

  這,可是她沈珍珠要的一生?

  "何人大膽、擅闖內苑!"遠處侍衛一聲暴喝,驚擾了沈珍珠與哲米依。

  沈珍珠起身望去,燈火的影影綽綽裡,兩名侍衛正攔住人盤問。

  "因領路內侍臨時走開,本汗不識路徑,誤入內苑,有何要緊。"被盤問之人說話聲音不疾不緩,音量不高,卻字字沉穩有力,清清楚楚將話語傳過來。

  沈珍珠和哲米依不禁對視一眼,她們皆已聽出,說話之人,正是默延啜。

  "此乃回紇可汗,不得無禮!"沈珍珠沉步往那方走去。

  默延啜霍的抬頭,想來未料在此處遇見沈珍珠。

  沈珍珠於數丈之外立定。默延啜按刀立於稀疏樹蔭下,月色遷移,燈火暈暗,遠遠的看不細緻他的面容。只覺他的目光在她頸部稍作停頓,旋即移走。沈珍珠不自覺的抬手輕觸脖間帔帛,含笑說道:"可汗定是剛至大明宮謁見陛下吧。"

  "是。"默延啜回答乾脆冷漠之至,簡短一個字,甚且挾著不怒自威之氣。沈珍珠從未見默延啜這般和她回答,心頭頗為不耐,但思及自己與他在鳳翔茶館已剖白切斷得一清二白,亦無甚話可說。乃揮手吩咐侍衛道:"你速速為可汗引路出玄武門,時辰不早,莫誤宮門上鎖。"

  那侍衛正答應著"是",默延啜忽的欺步向前,一把緊緊捏住沈珍珠的手腕。默延啜用勁奇大,沈珍珠腕痛欲裂,卻見默延啜面色鐵青,雙目如噬,竟是生氣惱怒之至的模樣,正自詫異,聽他沉聲道:"你對葉護說過些甚麼?竟讓他做出這等的蠢事!"

  沈珍珠不明所以,"你說什麼?!葉護出了什麼事?"哲米依在旁喚道:"可汗快鬆手!"

  默延啜狠狠的摔開她的手腕,"葉護居然擅自讓我回紇兵丁在洛陽城搶掠三日,是不是你教唆他的?"

  沈珍珠手腕劇痛,一時未聽清默延啜之話,待省起,不禁大怒:"你回紇以我大唐女子、衣帛為籌,方肯出兵助我。現下在洛陽搶掠三日,害苦百姓,竟然誣指我教唆。此話從而說起,我沈珍珠怎會教葉護這樣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