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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默延啜冷哼,"若我葛勒可汗要你大唐女子、衣帛,只會教你唐室百姓感激涕淋、心甘情願奉上,搶掠豪取,怎是我默延啜的行事手段!這件事,就算你未教唆葉護,也與你脫不開干係。葉護真是愚蠢之至!怎可行搶掠之舉,壞我回紇名聲!"

  沈珍珠這才全然明白。默延啜,正是俯仰天下,深謀遠慮。他助唐軍破叛賊,亦是為回紇揚名,他深習中原文化,怎麼不明白以德服天下之理?可葉護之行,卻讓回紇在洛陽百姓心中威望盡失,傳諸天下,士人雅客更會指回紇為蠻夷之族,無德無能入主中原。無怪默延啜會氣恨到如斯地步。葉護是出於何種原因下令搶掠?真是為兌現當日對她所說"決不與唐室為敵"之誓而有意破壞默延啜大計?還是僅僅無心之失,貪婪所造?

  默延啜說過這幾句話,回頭便走。走過幾步,卻又回身,慢慢走過來。走至哲米依面前,似是方才未看見她,此時才省起有這麼個人一般。

  他深深的看著哲米依,彷彿思忖良久,才開口道:"哲米依,有件事須得告訴你,你切莫驚慌--承采他,在攻打洛陽時,受了重傷。"

  第五十一章 荊棘滿懷天未明

  默延啜雖再三說李承采並無性命之虞,哲米依還是慌得手腳發顫,沈珍珠憂心之下未失分寸,攜著哲米依稟明張淑妃,索性備馬讓哲米依漏夜飛馳洛陽。

  頭晚折騰半夜,次日早起,對鏡正貼花鈿,宮女急慌慌在簾外道:"王妃,崔孺人今晨只怕不好了!"沈珍珠手一錯,那花鈿就貼歪了,她隨手抹下,便往崔彩屏所居南室走。

  崔彩屏近前的宮女驚惶失措,許是從未經歷這樣的場面,皆不免心中惴惴。宮室藥香濃郁,厚厚的簾帷掀起,崔彩屏平臥榻上,分毫不動。一名宮女抹著淚抽泣道:"早起就喂不進藥了。"

  素瓷晚一步到,她神情萎靡不振,眼眶泛紅,想來昨晚是沒有休息好的。見沈珍珠側目瞧她,上前兩步微微施福。沈珍珠腹中有萬千話語,然此時此刻,情境不當,意猶難言,輕聲道:"先看崔孺人罷。"

  這原是一種默契,素瓷纖長細指游移於崔彩屏鼻下,驚道:"一時有,一時無,只怕凶險!"

  太醫居然還未到,崔彩屏現時身份,當真人人都可怠慢。

  崔彩屏更加瘦了,面龐黃中帶黑,雙眸死死盍著,眼瞼濃黑似漆,與身蓋華彩錦被相較,更顯骨瘦形銷。沈珍珠此際尤為深憐崔彩屏--崔彩屏只是性情驕縱,實非手段惡毒之人。這紅塵繁華、錦銹天地,傳諸後世萬代,都是華彩篇章。然而讀書讀史、看世看情,身為女子,彷彿總須倚仗他人生存--或娘家,或夫家。今日,她為崔彩屏憐惜,不知他朝,可有人為她沈珍珠發一聲長歎?

  "呃--"崔彩屏喉間作響,乾澀的嘴唇似張似合,如喃喃有語,沈珍珠朝她貼近,雖知她已神智模糊,仍意欲她臨終前有一刻清醒,道:"彩屏,你想說什麼?--"

  她這一喚,崔彩屏真的緩緩睜開眼。

  她似是許久未睜開過雙眸,慢慢的、艱難的,順應著室中幽暗光線,她眸色暗淡,淒涼無助的,讓沈珍珠牽動胸懷一點點的痛。

  "你是--沈珍珠?"崔彩屏嘶啞的嗓音,努力的繼續睜眼,極力要將面前之人看清。

  "是。"沈珍珠答著,卻聽耳畔風聲響掠,一道銀光迎面掠起。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是崔彩屏在狂躁嘶叫。

  沈珍珠尚未反應過來,右半個身子生生被人硬推,"通"的側倒榻前,隨即聽到"啊"的沉悶慘叫,身上一沉--一副柔軟溫香的身軀壓倒在自己身上。

  "殺人了啊--"宮女聲調變形,尖聲叫喚,室內炸鍋。

  "吵嚷什麼!"何靈依由外室匆匆奔入,聲音冷峻,立時壓息室內紛亂。

  沈珍珠身上一鬆,有宮女小心翼翼攙起她。她側頭看去,何靈依深蹙秀眉半跪於地,一手枕著素瓷的頭。素瓷合著目,一動不動躺在地上,身下鮮血涔涔溢出,染得氈罽素彩的菊花妖艷駭異。

  沈珍珠駭倒,俯身近前,喚素瓷的名,素瓷不答。

  何靈依慢慢半轉素瓷的身子,倒吸一口涼氣,眉頭愈發深鎖--柄小刀深深由後背扎入,直至沒刃。方纔,正是素瓷,以她的身軀,抵住了崔彩屏刺來的一刀。

  沈珍珠欲落淚,終無淚。這般的姐妹,她也得以自己的一生,來維護她。

  太醫恰在這個時候趕到,正是那位在鳳翔為李俶治過病的太醫。察看傷口、把聽脈息,不停的搖頭,道:"這刀刺入太深,怕已傷及心脈,老朽不敢妄自拔刀。"

  沈珍珠強自斂定心神,道:"她血流不止,先生若再不為她拔刀,她必死無疑。"

  太醫早已見識沈珍珠脾性,乃道:"如此,老朽只有冒險一試。"於是備好止血清創膏藥,讓何靈依扶正素瓷身子,以素帕裹了刀柄,瞑目沉心,咬牙著力,悶喝聲下,霍然將刀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