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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雖然如此,但看來李俶仍是處於下風,沈珍珠看得觸目驚沁,手心淌汗。安慶緒攻勢如同長江大浪,一波緊連一波,竟似不知疲倦,若是李俶稍有懈怠,只怕身上就會多出幾個透明窟窿。沈珍珠想開口叫喚停手,又深知以李俶之傲氣自負,怎肯棄劍認輸;以安慶緒之勝券在握,又怎肯輕易放手。

  正在猶疑間,忽見李俶腳尖一點,倏的身形掠起,凌空刺下。原來兩人游鬥已久,李俶氣力已然不繼,想見要輸,只得出此中門大開的險招。沈珍珠花容失色,失聲叫道"啊",安慶緒耳利至極,扭頭望向沈珍珠之時,李俶之劍已然刺來,倉促中雙腿下彎,腰肢後仰,長劍向上一封,"鐺"的一聲,雙劍相交,李俶衝力較大且用的是寶劍,安慶緒功力淳厚,安慶緒之劍被磕破一個缺口之時,兩柄劍都同時脫手飛出。

  安慶緒目光由沈珍珠身上匆匆掠過,見她滿面驚憂,堪堪只對著李俶,剎那間心灰意冷之至,思想前途茫茫,人生岐路,自此而分,再無半分遲疑。健步拾起長劍,還劍入鞘,抱拳對李俶道:"殿下贏了。"

  李俶卻暗暗叫了聲"慚愧",道:"安將軍劍法遠勝於我,今日之比不算數,改日再比如何?"

  安慶緒仰天長笑一聲,旋即面色一冷,答道:"不必,輸了便是輸了,安某心服口服。不過,安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

  "安將軍但說無妨!"

  "請殿下回返長安時,照料家師同行。"

  "安二哥,"沈珍珠問道,"為何不親自護送長孫先生?"

  安慶緒目望遠山,答道:"林致才是繼承家師衣缽的最好人選,安某既無醫人之心,也無醫人之量。"

  李俶道:"長孫先生對珍珠有再造之恩,安將軍只管放心。只是,安將軍莫非不打算回長安了?"

  "我離范陽已有年餘,該是回去時候。"回紇另有一條官道可達范陽。安慶緒牽過馬匹,縱身上馬,沈珍珠忽的搶前幾步,拉住馬韁,問道:"安二哥幾時再來長安?"安慶緒見她此時目光盈盈如秋水,心中悸動,竭力把持住自己,冷冷說道:"你該願我永遠不再去長安。"再來長安之時,只怕已是天崩地裂,此生不復。

  聽見沈珍珠低微話語,只在耳邊:"你和俶,傷了任何一人,都是我所不願。"然而他已揚鞭遠去,她的話,細密輕微,被他狠狠一鞭抽在馬上,七零八落,撒得滿天滿地都是。

  "珍珠,這一局你只怕又是輸了。"長孫鄂笑吟吟的拿下兩粒黑子,說道:"你佈局甚好,邊角佔盡優勢,可惜這樣的左瞻右顧,只作纏繞攻擊,不以靠壓為輔,難以形成並立的有力戰法。"說話間,又拿下一粒黑子,白子中部連綿,形將成為堅固的實地,佔據大壁江山。

  "怎麼樣,何不棄子認輸,重新來過?"長孫鄂得意的拈鬚而笑。

  沈珍珠卻不答話,思索良久,靈光閃動,放下一枚黑子。長孫鄂搖頭道:"孤注一擲,再難起死回生。"漫不經心的隨手下了一子。沈珍珠快要笑出聲來,再補上一子,長孫鄂不禁大吃一驚。這乃是極妙的一手騰挪之術,將被切斷的兩處邊角黑子連接起來,輕靈空巧,已對白子形成勢壓。

  旅途冗長,長孫鄂難奈寂寞,常在中途休息之時拉著沈珍珠對弈幾局。長孫鄂老精棋道,沈珍珠總是輸多贏少,好在她聰穎非凡,一路下來棋藝大大見長,他才不覺未逢對手,沒有樂趣。

  這一局下來,雖說沈珍珠極力扭轉形勢,終是輸了半目。長孫鄂猶是興趣高昂,棋意正酣,喚道:"再來,再來,這一局老夫讓你先走。"

  "已下了三局了,長孫先生,好歹讓珍珠歇歇。"李俶掀開馬車的帷簾,拉起沈珍珠的手,就要扶她下馬車。他是極不願沈珍珠與長孫鄂對弈傷神的,此際見沈珍珠額角又起了密密的汗,忙伸袖為她細細的擦拭。

  這氣得長孫鄂吹鬍子瞪眼:"不下棋?!兩個又湊到一處說話去?夫妻倆日日坐在一輛馬車上,哪有這麼多的話要說,不管我這孤老頭子了?好好好,走吧走吧!"

  李俶與沈珍珠對視一眼,都覺得頗為不好意思,李俶賠笑道:"我陪先生下一局如何?"

  長孫鄂雙目一翻,揮手道:"去去去,雖你是殿下,那些點末棋藝,還入不了老夫的眼。"

  沈珍珠無奈,只得又上馬車,重新整理棋子,又和他下了一局。這一局果然大有進益,與長孫鄂騰挪搏殺,盡興之至,終還是以一目之差敗北。此時天已將暮,李俶催著趕路,這才放過沈珍珠。

  李俶替沈珍珠除去頭上髮釵,扶她在車內躺下,說道:"勞損半日精力,快睡著罷,這一覺睡到明日天亮,就好了。"

  沈珍珠答應一聲,合上眼睛,聽李俶吩咐"行慢一些,王妃要休息"。馬車行進在山野叢林中,耳畔充盈蟲吟鳥語。離開哈刺巴刺合孫,默延啜親自送至城門,唯有葉護這個孩子,明明已答應要隨同到長安,卻臨時變卦,堅持留在回紇。人在異鄉為異客,背井離鄉,想是任何人也不願意,更何況要身處異族之地。

  就這樣閉著眼睛胡思亂想,她恍然感覺臉上彷彿移來一片陽光,暖暖的,和煦的,不由得睜開眼,卻在黑暗中正與李俶炯炯晶亮的目光相對。她微微一笑,聽李俶道:"還沒睡著?"就立起身來,偎在李俶身上,說道:"你也睡不著麼?快要抵達金城郡了?"那也就是,長安不遠了。

  李俶沒有回答,在黑暗中輕柔撫摸沈珍珠披瀉胸前的秀髮,極有頻律的,宛若催眠。良久緩慢開口道:"有一件事,是關於……獨孤鏡的,我要告訴你。"

  沈珍珠身子一悸,心口隱隱作痛,崔彩屏乃是迫於皇命,獨孤鏡卻是他親自而為。她既已隱而不問,你何必再揭傷疤。既要他說,不如自己來說,乃強自調定心神,口氣淡淡的:"你不用說,我也能猜到一二。"

  李俶驚疑,問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