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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沉默良久,他終於開口道:"珍珠,你這一去,千萬要珍重--"他嘎然而止,除了囑咐珍重,他還能做什麼?一切早成定局,百無一用是書生,他枉為人兄長,難怪自小父親總會指著他的鼻樑怒罵,性子如此懦弱,恨鐵不成鋼,竟比不上妹子萬分之一。

  "哥哥不必擔心,你看妹妹我從小到大,哪裡任由人欺負過!"沈珍珠掀起皂羅,不慌不忙的笑道:"不過哥哥和嫂嫂今後要多來看望妹妹才好!嫂嫂近日可有書信,幾時回長安來?"

  提起妻子,沈介福不由苦笑:"二娘胡鬧,成日家瘋瘋顛顛,到處遊歷,前日來書信說到了黃山,連姑子大婚也不來,真是豈有此理!"沈介福的妻子公孫二娘,正是劍舞名家公孫大娘的嫡親妹子。

  "我倒是羨慕嫂嫂,嫁得哥哥這樣的好夫婿。"沈珍珠既是打趣,也有由衷之感。

  還待再說幾句,聽得外面鼓樂喧天,便知道是廣平王已經到了。沈介福無言,沈珍珠笑笑,伸手微微握哥哥的手心,輕聲道:"哥哥,你放心。"

  "妹妹,你要記住,凡事須得忍讓,莫要強出頭,更不可鋒芒畢露。切記,切記!"臨出房門,沈介福按耐不住,最後叮囑道。

  接下來就是冗長而繁瑣的婚禮,不停的叩、拜、揖。饒是珍珠天資聰穎,短短十日博聞強記,沒出過一絲差錯,真正行起禮來,仍然輾轉不知方向,任由陪嫁的素瓷和紅蕊扶持指點。

  這或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吧。她的夫君,廣平王,或在對面,或在左側,她看不見他的容顏相貌,奇異的是,她似乎能摒開紛雜的禮儀,清晰聞到他均勻溫和的氣息;垂下眼瞼,能看見他流光溢彩的衣袂。她和所有新娘一樣,充滿了嬌羞。

  最後一拜別父母,由素瓷扶將出大門,素瓷在耳畔提醒,"該上輅車了",她暗自點頭。皂羅下,依稀可見輅車輪軸,雕龍畫鳳,從未見過的精美。玉輅車素來只有太子納妃時才有,尋常親王郡王本無先例,這回由皇上御賜一輛,算是異數了。

  "請王妃登車!"司儀官的高聲唱喝未落,從輅車上已猝不及防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這是禮儀中沒有的啊!她聽見身畔觀禮人叢起了微微的喧嘩,司儀官的聲音有些打結,彷彿半空鳴箭,但不過瞬息間的事,很快一切恢復如常。這手溫厚如玉,又強勁有力,被他稍稍一帶,竟輕輕鬆鬆登上了輅車,"有我,別怕!"他低沉的聲音似近若遠,沈珍珠臉上居然一紅,心裡暖暖的,目光低垂,又落在他流光溢彩的衣袂上。

  驀的想起十年前,她從溺水的昏迷中悠悠醒轉,全身酸疼難禁,慢慢睜開眼,華美裝飾的房間,陌生的貴婦人,陌生的空氣,陌生的世界,八歲的她從懵懂中生出恐懼,尖叫著蹦下床往外跑。原來這竟是她向所未見的一艘龍舟,無比廣大的空間反叫她心中虛虛的無所適從,斜喇裡一雙少年的手伸出扼住她的手:"有我,別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起行羅---"鼓樂聲填滿了長安城整個空間。

  被送入新房時,她已然筋疲力盡。素瓷和紅蕊小心拿下她的皂羅,兩旁各四名女婢垂手環侍。

  目光所及,全是耀眼奪目的紅。黃昏遣嫁,此時已近深夜,新房的雕花小窗半開著,瑩亮的月光融融入室,兩尊碩大的龍鳳寶燭,爍爍的映著火焰,房外,遠處,依稀的笑鬧聲、酒令、奴僕侍從由房外穿行而過的腳步。

  一名小婢進入內室,跑地而奏:"稟王妃,按例,崔孺人在外叩請參拜。"

  素瓷和紅蕊忙上前為沈珍珠正正衣冠,扶她到了外間。崔孺人早已站在那裡等候了,她也著一身大紅嫁衣,珠圓玉潤的模樣,十分的美麗,看見沈珍珠出來,裊裊婷婷的迎上來,半福了福,拿腔作調的說道:"崔彩屏參見王妃!"話音未落,司儀女官按例唱道:"依禮,由崔孺人對王妃行三跪九叩!"另一名司儀女官已經拿上了一個大紅的蒲團,以備崔孺人跪拜之用。崔彩屏的面色立時就變了,聲音又尖又高:"什麼!我連爹娘也沒這麼跪過!我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