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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金王馬殿臣(中)11

  上回書說到馬殿臣賣了寶棒槌,得了一躺銀子,平地一聲雷,轉眼富家翁。見天兒下館子、泡澡、聽戲,住德隆樓的上房,享受了一溜夠。這日子一舒坦了,就想買宅子置地,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此乃人之常情。他找德隆樓的夥計打聽,問哪家有宅子要賣。夥計說:「客官,您這得去茶館啊!上那兒找干牙行的。」什麼叫干牙行的?舊時單有這麼一個行當,乃三百六十行之一,說白了相當於中介,那家要賣這家要買,他在中間一手托兩家,幫忙牽線搭橋掙一份好處錢。吃牙行這碗飯的,通常出沒於各個茶館,那地方的人雜,五行八作幹什麼的都有。老時年間無論窮富,喝茶都講究去茶館。有錢的主兒早上一起床,什麼也不干先奔茶館,自備的上好茶葉常年存在櫃上,進了門讓夥計去給沏茶拿點心,這位在茶館漱口洗臉弄利索了,坐在那兒喝茶,一坐一上午,鄰桌坐的無論認識不認識,天南海北一通聊。窮人也上茶館,喝不起好茶,一個大子兒給夥計沏上一大碗高碎兒,喝茶倒在其次,主要是為了找活兒干。因為大家主兒雇個使喚人什麼的,也都來茶館兒找。做買賣談生意,同樣是在茶館。久而久之,茶館成了牙行的牙儈們聚集之處,沒買賣的時候胡吹海侃瞎聊天兒,有買賣了便互相打托、扯皮、踢踢腳兒,這一行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

  牙行不僅買賣房屋,沒有他們不做的買賣,魚鹽豆谷、覓車僱船、交易騾馬,牙行都可以從中插上一道。其中還單有一路人牙,這家買個丫鬟、那家買個用人,也由他們在中間說和,甚至幫人販子買賣人口,那是損陰德的勾當,因此過去有句話「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牙行位列其中,雖不能一棍子全打死,可幹這個行當的人,十有八九唯利是圖,別人賣孩子哭瞎眼的錢也敢掙。大清朝的時候,牙行分為官牙和私牙兩路,官牙行有當地官府發的批票,擱現在說這叫「持證上崗」,但仍以私牙行居多,自己攬生意做買賣。

  馬殿臣人生地不熟,上茶館找了一個干牙行的。這個牙儈也不是善男信女,剛才咱已經說了,吃這碗飯的沒幾個好人,倒賣人口他不敢做,怕犯了王法掉腦袋,瞞天過海的勾當可沒少干,左邊騙完了右邊騙,騙兩頭吃兩頭。他得知是賣寶棒槌發財的馬殿臣想買宅子,心裡頭這叫一個樂,這樣的大戶逮到一個夠吃好幾年的,整好了下半輩子都不愁了,於是帶上馬殿臣東城跑、西城轉,鞍前馬後甭提多周到了。先讓你自己選,選好了他帶你去看,可只要不是他能拿下的宅子,在他口中絕對沒個好,必定編個借口打消你買下的念頭。馬殿臣跟拜四方似的轉了十來天,一直沒有合適的宅子,心中不免焦躁。牙儈見時機到了,就跟馬殿臣說:「爺台,這周周圍圍的宅子,咱也差不多看遍了,瞧您這意思沒有相中的。其實我這些日子也睡不踏實,心裡一直裝著您這事兒,好在剛給您打聽來一處,簡直太合適了,西城有塊寶地,鬧中取靜,出來進去那叫一個方便,莫不如您把這塊地拿下來,咱自己起一座宅子,想怎麼蓋怎麼蓋,想起多大起多大。到時候青磚碧瓦、雕樑畫棟,敞敞亮亮這麼一住,再娶上一房大奶奶,新房新家娶新人,那才真叫裡外三新,也不比買個現成的宅子貴多少。」干牙行的沒有不會說的,個兒頂個兒口吐蓮花,臭的能說成香的,死的能說成活的,只要能達到目的,就沒有不敢說的。

  馬殿臣一聽此言正合心意,看了這麼多宅子沒有合適的,倒不如自己起一座,想弄成什麼樣就弄成什麼樣,那才合了自己的心思。當下隨牙儈去看這塊地,一瞧位置還真挺好,跟牙儈說的並無不同,當下簽字畫押交完了錢,牙儈又幫忙找人蓋房子。簡短截說,不到半年的光景,馬殿臣這所大宅子造好了。以往大家主兒起宅子,多是要傳代的,如若沒什麼變故,子孫後代就一直這麼住下去了。馬殿臣發財了也從不揮霍,不過該花錢的地方絕對捨得,比如在他這座宅子上,造得太講究了,門口上馬石、下馬石、拴馬樁,五蹬台階邁門檻,迎面是磨磚對縫的影壁牆,前有亭廊,後帶花園,前後兩進「海墁」的大院子。怎麼叫「海墁」?過去用青磚鋪地通常是寬面朝上平鋪,「海墁」則是豎碼青磚,窄面朝上,有什麼好處呢?一是下雨不存水,二是受力小年久不裂。這麼鋪太費磚,得多用出兩三倍去,不是有錢的人家可捨不得。並且來說,這座宅子的位置也好,坐北朝南,後邊還有一條小河,從風水上說,水為財,這叫傍財而居。馬殿臣又置辦了全堂的硬木擺設,丈八的條案,八仙桌、太師椅一應俱全,往屋裡一坐,可以聞到淡淡的木香,再沏上一壺好茶,待上十天半個月都不想出門。一切準備妥當,擇良辰選吉日,「辟里啪啦」放上一萬頭紅衣鞭炮,馬殿臣搬入新宅子。他光棍兒一條沒有任何家當,缺什麼買什麼直接往新宅裡送,只要人進來就齊了。馬殿臣看他這座宅子,越看越喜歡,覺得哪兒都好,卻有一節沒想到,這塊地這麼好,以前怎麼沒人在這兒蓋房呢?偏可巧就專門留給他了?

  書中代言,這塊空地可不是什麼都沒有,老早以前這裡埋了一位大金國的皇妃,因為得罪了太后被迫上吊,死後不能進祖墳,也不能造墓設塚,錦帛裹屍埋於此處。到現在這塊地都不太平,也沒有主家,牙儈欺馬殿臣不是本地人,隨便寫張地契找馬殿臣要了一大筆銀子,造宅子的時候又掙了不少昧心錢,可也知道馬殿臣厲害,怕他過後明白過來,早捲上錢遠走高飛了。

  回過頭再說馬殿臣,上票號兌出現銀,放到這座宅子的土庫之中,因為世道很亂,萬一錢莊子倒了,銀票還不如草紙,真金白銀放在自己的宅子裡,他心下才覺得踏實。住進來之後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此時當上了大財主,又置辦下這麼一座宅子,不能再當光桿兒司令了,該添丁進口了,娶媳婦兒急不得,那不是抓切糕、搶餡兒餅。眼下先得把手底下的使喚人找齊了,但是一直沒人敢應這份差事。馬殿臣非常納悶兒,心說:我給開的工錢比誰家都不少,家裡人口不多只我一個人,不像別的財主家裡十位二十幾位等人伺候,我這人又沒什麼架子,也不欺負下人,按說是個好差事,怎麼就沒人來呢?結果出去一打聽才知道,原來用這麼多錢買了塊墳地,這換成旁人誰不彆扭?馬殿臣卻不以為然,也真得說膽大如斗,從來不怕鬼神,因為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何況他打過仗、殺過人,睡過墳地、抽過死簽,身上陽氣這麼足,有鬼也該鬼躲他,不該他躲鬼,所以半夜有個響動什麼的,他根本不在乎,敢來你就來,還指不定誰把誰治了呢!

  可這當了財主老爺,手下沒幾個聽使喚的也不成,同樣是有錢的主兒,人家手底下丫鬟、婆子、廚子、跑腿子的一大堆,他這可倒好,住挺大的一座宅子,出來進去只有他一個人。有一天上館子吃完了飯,半路遇上一個行腳僧,不是真僧人,捧個缽盂走江湖,各種迷信的勾當都會。行腳僧見了馬殿臣,走過來口誦一聲佛號,說:「閣下印堂發黑,想必家宅不安,何不做上一場法事?」

  馬殿臣不是不信鬼,他是不怕鬼,以前窮光棍兒一條,不把命當命,死都不怕,還怕鬼不成?什麼冤魂厲鬼,還不一定誰嚇唬誰呢!不過他起這座宅子使了不少銀子,至今雇不來下人心裡也是懊糟,一想不如做做法事,打發了孤魂野鬼,如此一來,別人才敢上我家幹活兒。念及此處便把行腳僧請到家中,說好了給十兩銀子做這場法事。

  行腳僧一聽給十兩銀子,那可得賣把子力氣,在後院設下一張桌案,五穀雜糧、淨水法鈴全擺滿了,口中唸唸有詞,連比畫帶叨叨,一直折騰到雞鳴五鼓,又在馬殿臣的宅子中找出九個位置,插進去九根桃木釘。行腳僧告訴馬殿臣這叫九仙陣,桃木釘是泰山頂上的桃枝,這都沾了仙氣兒了,什麼鬼也得釘死。馬殿臣見行腳僧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趕緊給了銀子。行腳僧揣上十兩銀子告辭出門,他是一走了之,可給馬殿臣惹上了血光之災,下邊這個主兒本不想出來,卻讓這九根桃木釘惹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