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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雲散/既然不在意了,又何必不許提呢(5)

  謝致軒心知這件事是虞浩霆的人動的手腳,雖然他也覺得馮廣瀾乘人之危去欺負顧婉凝下作了點,但也不至於就……且平素裡郭茂蘭這些人看著也都溫文有禮,可一條人命折在他手裡,還是馮廣瀾這樣的貴胄子弟,轉天見了面,竟半分端倪也無,彷彿根本沒有這回事一般,反倒是自己心裡十分惶然,卻也只能閉口不言。

  憋悶了兩天,只好約霍仲祺出來散心,霍仲祺卻不怎麼在意他心情鬱鬱,只跟他打聽虞浩霆的事,待聽了謝致軒的話,卻是萬分詫異:

  「四哥真是這麼說的?」

  「嗯。」謝致軒點了點頭,「侍從室的人和官邸那邊都打了招呼,從今以後不許在四少面前提這個人。」

  「為什麼?」

  「這女孩子也太……」謝致軒竟是一副心有餘悸的神情,「我現在才知道,女人狠起心來,那才是真的絕情。她居然跟浩霆說,就算沒有撞車的事,那孩子她也不會要。我聽侍從室的人說,後來浩霆在雪地裡杵了一夜,她連出來看一眼都沒有。」

  「怎麼會呢?」霍仲祺一臉疑惑地喃喃道,「她明明想要……」

  謝致軒長歎了一聲:「要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不信,難怪浩霆心寒。」

  沈玉茗沒料到霍仲祺竟在這個時候來了南園。今日已是小年,隆冬時節,南園花木蕭瑟,幸好接連幾場雪下來,方添了幾分瓊瑤碎玉的景致。她掩了心中詫異,將霍仲祺讓到暖閣,又叫冰兒燙了一壺酒,略備了兩樣小菜和一個砂鍋,卻不開口相詢。

  霍仲祺默然喝了兩杯酒,面上忽然有些歉然:「這個時候叨擾沈姐姐,我……」沈玉茗盈盈笑道:「左右我這裡也是閒著,倒要多謝霍公子,這個時候還來照顧『春亦歸』的生意。」

  霍仲祺低頭一笑,又是默然。

  沈玉茗打量了他一番,見他目光猶疑,眉宇間一片惆悵,心下略一忖度,笑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有什麼心事不妨跟我說說,要是我也幫不上忙,我就去跟石卿討個主意。」

  霍仲祺聞言忙道:「別別別,你千萬別告訴石卿。」

  沈玉茗莞爾掩唇:「你叫我別告訴他什麼?」

  霍仲祺面上竟微微紅了一紅,沉吟了片刻,方才開口:「沈姐姐,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怎麼和她在一起。」他說到這裡,眼中痛意糾纏,神色也黯了下來。

  沈玉茗聽了,心中暗暗一驚,想不到他竟也會為了個女孩子這般失魂落魄,當下柔聲問道:「是她不喜歡你嗎?」

  霍仲祺搖搖頭:「我不知道。」

  沈玉茗奇道:「還有叫你也琢磨不透的女孩子?」

  霍仲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不敢告訴她。」

  沈玉茗先是訝然,轉念一想,卻又有些明瞭,「這位小姐,你是想同她鬧一回戀愛呢,還是要和她結婚呢?」

  霍仲祺一怔,沈玉茗這一問他竟從未想過,他心心唸唸想著的不過是如何能多看她一眼,怎樣能博她一笑,卻從未想過……結婚?她和他?她連四哥都不要……

  結婚?她和他?

  他略略一想,便心跳如奔,反覆囁嚅了幾次,終於微一咬唇,神色決然:「要是她肯和我在一起,我這一生,絕不負她。」

  四哥雖然喜歡她,可將來多半還是要娶姐姐的;那麼,虞浩霆不能給她的,他能。

  他說得這樣鄭重,沈玉茗驚異之餘卻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淒然,她斂了斂心事,對霍仲祺道:「既是這樣,你就該讓她知道你的心意。」

  她見霍仲祺躊躇不語,心念一動,又道,「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你不比別人,終身大事未必能任著自己的性子來。你中意的女孩子也要你家裡中意才好。」

  她說的卻是霍仲祺此時正在思量的,他之前從未想過「結婚」這兩個字,今日被沈玉茗提起,才驚覺自己藏於心底的牽念亦不過如此,得一心人,白首不離。

  只是,他和她,即便拋開身份家世不說,單是有她和虞浩霆的事在,父親母親恐怕就不能輕易應允。可是,那又怎樣呢?大不了他帶她走,只要她肯,天涯海角,他帶她走。四哥不能,他卻可以。

  沈玉茗送走了霍仲祺,憑窗望著園中的銀裝素裹,只覺一縷縷的涼意直從她眼裡沁到心裡。

  「要是她肯和我在一起,我這一生,絕不負她。」

  她等的那個人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毅然執著的話,哪怕是少年輕狂,心血來潮,連她這個置身其外的人都聽得動容,不知道哪個女孩子有這樣的福氣?

  「阿姊,霍公子要結婚了嗎?」沈玉茗正想得出神,忽然聽見身後冰兒怯怯地問道。沈玉茗回過身,冰兒正深深垂著頭,隱約可見臉頰上兩抹紅雲。

  沈玉茗心中一歎:「你幾時學會偷聽別人說話了?」

  小姑娘頭垂得更低,聲如蚊吶:「我不是有意的……」

  沈玉茗肅然道:「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以後再不要了,尤其是陸軍部的人過來。」

  冰兒答了聲「是」,卻又虛著聲音問道:「阿姊,你知不知道,霍公子要娶的是哪家小姐?」

  沈玉茗看著她,聲音一沉:「冰兒,你記住阿姊的話:小霍這樣的男人,不是你能想的。」

  冰兒抬起頭來,眼眸中已起了一層水霧,沈玉茗走過來撫著她的髮辮,恬然一笑:「你現在還小,過兩年,我讓石卿給你尋一個如意郎君。」

  雖然霍萬林一向不喜鋪張奢華,但新春將至,霍氏官邸中也照例佈置一新,迴廊廳院之中擺了許多嫣紅茂盛的杜鵑,內室案幾之上則多是應季的金盞銀台,花香襲人,觸目皆是欣榮。不過,霍夫人面上卻略凝著一絲愁意,霍庭萱拍回來的電報寥寥數言,卻是要和同學一起遊覽歐陸風物,不回來了。霍萬林倒不以為意,直言女兒年紀輕輕,行萬里路多長些見識正是當時。

  而霍夫人除了思念愛女,憂慮的卻還有另一件事,她深知霍庭萱對虞浩霆的心意,可如今兩人遠隔重洋,虞浩霆之前那幾個鶯鶯燕燕也罷了,最近這個女朋友雖說也分了手,可之前鬧得著實有些出格,萬一日後又有了什麼合了他心意的女孩子,即便虞霍兩家聯姻之事不會有什麼變數,但難免會叫女兒傷心,不如早點讓霍庭萱回來。她正要開口跟霍萬林商量,忽然瞧見霍仲祺身姿磊落地走了進來,面上忍不住便浮了笑意。

  霍萬林看見兒子,臉上也有了些平和的霽色。這個兒子天資聰穎,只是多年來自己政事繁忙,疏於管教,即便氣起來斥責打罵一番,也總是上有祖母護著,下有姐姐疼著,霍夫人對他更是寵溺有加,眼看著又養出一個荒唐敗家的紈褲子弟。不料這幾個月,他倒忽然收斂了許多,再不和那班狐朋狗友在秦樓楚館胡混,言語行事也穩重了不少,總算叫霍萬林心裡添了幾分安慰。

  「父親,母親。」霍仲祺過來笑著問了好,霍萬林微一頷首,霍夫人已拉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輕輕歎了口氣,道:「你姐姐說要和同學到歐洲去,今年不回來了。」

  霍仲祺一聽便故意沉了臉色:「姐姐走了這幾年,一點兒不惦記家裡,母親倒是日日牽腸掛肚地念著她,我總在家裡陪著您,您反倒不疼我,回頭我也走得遠遠的,叫您好好惦記我一回。」

  「你這孩子!」霍夫人皺著眉頭在他手上輕輕一拍,「一家人最疼的就是你。」霍仲祺聽了展顏而笑:「母親,您要是疼我就答應我一件事吧。」

  霍夫人含笑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在外頭又闖什麼禍了?」說著,遞了個眼色給他,意思是在霍萬林面前先不要提。

  霍仲祺搖頭道:「還說疼我呢!在您眼裡我就只會闖禍。我這件事也得請父親答應。」

  霍萬林一聽,不動聲色地問道:「什麼事?」

  霍仲祺抬眼看了看邊上伺候的下人,霍夫人擺了擺手,一班人立刻屏息退了出去。霍仲祺見花廳裡沒了別人,便站起身來,正色道:「我想結婚。」

  他此言一出,霍萬林和霍夫人都是一驚,旋即對視了一眼,霍萬林沒有開口,倒是霍夫人趕忙拉著他的手問道:「你怎麼忽然想起這件事了?」

  霍仲祺看了母親一眼,笑道:「父親總嫌我浮躁孟浪,您也老說我孩子氣,我成了家,有人替你們管著我,叫我修身齊家,將來治國平天下,不好嗎?」

  「說實話!」霍夫人一聽就知道這是托詞,「你是跟母親說笑,還是認真的?」

  霍仲祺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是真的想要結婚。您就答應我吧!」

  霍夫人正不知如何開口,霍萬林已沉聲問道:「你究竟是想娶什麼人?」

  霍仲祺看了看父親,當下便躊躇起來,霍夫人見狀臉色也有些變了:「仲祺,我們霍家娶婦,雖然不強求門第高華出身富貴,但也要身家清白。你那些女朋友應酬一下就算了,當不得真的。」

  霍仲祺忙道:「您誤會了!她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只不過是家世單薄些。」

  霍夫人聽他這樣一說,略略放了心,既然不是勾欄戲子,那答不答應是後話,至少不會觸怒霍萬林。

  果然,霍萬林的臉色微微有些和緩,卻仍是冷冷「哼」了一聲:「你能想什麼修身齊家?多半是個正經人家的姑娘,不肯跟你胡鬧,你才打起了結婚的主意,是不是?」

  霍仲祺臉上有些訕訕,卻不敢看父親,只對霍夫人道:「母親,我這回是認真的,您就答應我吧!明年我給您添個孫子還不行嗎?」

  霍夫人被他說得蹙眉一笑,無可奈何道:「越說越沒有分寸了。你總要先告訴我和你父親,到底是什麼人家的女孩子,我們聽聽看。娶妻求淑女,我們霍家倒也還用不著苛求門第,就算家世單薄些也沒什麼。」

  霍仲祺遲疑中有些赧然:「她今年十七歲,在樂知唸書。父親是個外交官,母親多年前已經去世了。」他說罷,小心地覷著父母的臉色,只見霍萬林和霍夫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