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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颯然成衰蓬(8)

  景衡四年,鵠庫併吞迦滿。尾聲「母后,我的手是不是太高了?」鑲水綠琉璃金扳指太大,幾乎用絲線纏去了一半,才能在孩子挽弓的右手拇指上勉強戴住。「惟允,射箭的時候,若心中還掛著一個『我』字,那是不會准的。」身後的女子挽著素淨的髻,只簪一支簡單的鳳頭簪,對孩子笑道。「母后教你的,都忘了麼?」孩子滿臉倔強,不服輸地將手中特製的小弓開到滿圓,弓弦清越一響,小箭釘上了五十步外的靶子,離靶心不過一寸遠。旁邊的宮人一陣歡聲,讓孩子很是得意。

  「母后,你看!」孩子跑來扯著她的衣裾,稚氣眉目間已是酷肖帝旭的飛揚神情,卻還有著帝旭臉上從來未曾見過的純稚歡躍。「好,待你射中靶心的時候,母后便送你一匹小馬。」海市露出了淺笑,一手撫著惟允的頭,一手翻閱剛送來的邊牒。一朵細小的紅花嗒然跌落於那些縱橫齊整的墨黑字跡之上,那點紅色烈艷如一枚火星,瞬間像是要灼穿了手中裝裱繁麗的紙張與錦緞。她的眼神,亦隨之深陷於蕪雜回憶中,惘然散失了方向。那年七月,鵠庫王奪罕征服了居茲,七千里瀚北終歸統一,各部鹹呼奪罕為「渤拉哈汗」,鵠庫語意為「烏鬃王」。

  興建王都,名龐歌染尼,意即「紅花柘榴之城」。其後裔統治傳承近五百年,史稱龐歌染尼王朝,王徽為千葉紅花柘榴。那是景衡九年夏天,帝都正是柘榴如火的時節,焚風蕭蕭穿城而過,於青天之下揚起一地殘紅。纈羅1銳烈的風自高空呼嘯而下,穿過人們的襟袖與耳畔,彷彿要在面頰上擦出痛痕來。夕陽半浮半沉,搖蕩破碎的耀眼赤紅,像是淋漓的一渠鐵水潑灑在滁潦海上。狂風亙古不歇,剝蝕了岸邊的丘陵,使它們臨海的一面深深凹陷下去,遠看如同無數金色的巖礫波濤在起伏。

  那些朱彤底子金團龍的王旗與冠蓋,被最後的日光剪成了伶仃的黑影,叫風撕扯得歪歪倒倒的,幾yu飛去。襯著霞紅的天幕,那荒涼丘陵的脊線上,一列浩大隊伍展開。五百騎兵長隊之間,夾有七十五輛駟車,此後又是千名騎兵與千名步卒,前後擁著一張十六抬的朱錦緙金簷子與五十輛駟車。跟著是數百具油氈大車與五百騎兵,另有兩千步卒斷後。兵士們大多年紀很輕,身架纖細,簇新的軍服與輕甲穿著都嫌寬大,肩上與腰間支支稜稜地突出來。十人比肩的行列默默向南而行,竟逶迤出十餘里去,放眼出去,亦望不見始與終。

  步卒的陣列裡,有個戎裝少年正控著馬謹慎地穿行。少年面貌文弱,十五六歲模樣,腰間珮飾不過是五千騎的獬鷹珮,身上穿的倒是正四位的武官服,一望而知是羽林軍的禁衛武官。剛到簷子近前,早有女官迎了上來行禮。少年在馬上拱手還禮,道:「請即刻伺候昶王殿下移駕。」年長的女官聞言抬起頭來,姿態還是恭謹,琅琅的聲音裡卻有怒意,「殿下旅途勞頓,又著了風邪,發熱得正厲害。」少年蹙起秀逸的眉,剛要開口,女官又一氣說了下去。「早上殿下不過遲起了半個時辰,蒲由馬大人便當眾呵斥,已是大不恭敬,現下又三番幾次地遣人來催促殿下換乘馬匹,究竟是何道理?湯將軍,您既是昶王殿下的隨扈將軍,理當正告蒲由馬大人,大徵皇子血脈高貴,此去注輦是為了兩國盟好之情誼。

  蒲由馬大人身為注輦使節,卻如此輕慢殿下,便是輕慢一統東陸的大徵,還請自重。」一番話不緊不慢說到後來,口吻已頗嚴峻。少年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並不開脫自己,道:「蒲由馬大人是聽聞此地夜間有狴獠出沒,便藉著這個由頭髮作起來。只是我方才問過泉明出身的兵士,據他們說這一帶荒丘上狴獠並不多見,一旦出現卻必然數百結群,又十分迅猛。過往商團若非迫不得已,絕不走夜路,即便冒險趕路進城,也要備下逃生用的一等駿馬,否則……殿下在末將的馬上,總比在簷子裡安心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