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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颯然成衰蓬(4)

  鼙鼓聲如萬馬奔騰,動地而來。乾宣、坤榮、久靖、定和、文成、武德、祥雲、鈞雷、紫宸九外殿全陷,寧泰門已破,叛軍攻入後宮。那有如巨獸腳步般的鼙鼓聲,混雜著萬千呼嘯奔湧的人聲,使得帝旭手邊夜光杯內嫣紫的葡萄美酒漾起重重細紋。仁則宮方向,當風揚起了赤紅色旌旗,人潮如挾著風雷的鉛雲向金城宮席捲過來。多像當年,離瀾江南,征鴻哀哀。那時候,他們都還是縱馬奮鞭的年紀,黑地金蟠龍紋的王旗與血樣赤紅的流觴軍旗,在豪雨中交相輝映。帝旭回頭對硝子輕慢笑道:「留名史冊的人只能有一個,機會轉瞬即逝。

  你若要動手,就趁早。」硝子尚來不及反應,身後卻響起了另一個聲音。「陳硝子,走到這一步才背叛你的主子,未免太遲。」門外站立著的男子抽出長刀,遙遙向硝子虛指。他背著光,面容黑得混沌一色。硝子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你的主子待你又如何?他不放心你,又安排我混入黑衣羽林伺機暗殺,你可曾知道過有我這樣一個人?府中的消息是我走漏,他亦疑心不到我,卻一氣殺了二十來個家奴。你聽你主子的話,我的主子卻只是我自己。」符義黝黑的面孔文風不動,手中金刀受殺意激盪,發出了幽幽的嗡鳴聲。

  符義身後的沉默人牆忽然被一個慌亂的喊聲撞開,圓臉矮胖的織造坊主事施霖擠將進來,踮起身體向符義耳語幾句。符義一貫平板如鐵的臉上竟顯露出明顯的震驚來,手中金刀劃然反手,逼住了施霖不過一寸長短的脖子:「你敢發誓你說的是真的?!」施霖哆嗦著女人一般紅潤飽滿的唇與遍身的垮肉,顫巍巍地說:「我、我怎麼能知道真不真……可是不過一個早晨,京中就全傳遍了啊!」「出去傳令,傳播謠言者,不論戰功、銜位、出身,全部視同陣前擾亂軍心,格殺勿論!」符義撤了刀,揪過施霖,將他一把向人牆中推去。

  那滾圓的身軀如同一塊投入海中的石,激起的漣漪越擴越遠。一道凌厲劍風倏地擦過符義耳邊。他愕然回首,見硝子趁眾人分神,已經向帝旭心口送去了電光石火的一劍。帝旭不閃不避,長身而立,揚起傲慢的笑。劍身深深沒入帝旭胸口,一直從後心穿透出來。人群嘩亂。硝子睜大了失神的雙眼,猶如親眼見到了此生最難以置信的夢魘。待到他想到要將長劍抽回時,帝旭已扣住了他的腕脈。硝子聽見自己的尺骨與橈骨寸寸折裂的聲音。帝旭面不改色,他身邊的人卻猛然弓起了背。

  虛空中,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衝破了他的胸膛。起初並不覺得疼痛。他扶住了翡翠棋盤,低頭看見自己的胸口緩緩沁出血來。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實在已經太疲累了。他舒服地歎了口氣,終於抬頭向帝旭露出一個笑容,唇邊的舊刀痕輕輕勾起。隔著惘惘如流水的歲月,一如他十三歲那年,與仲旭並肩張旗殺出帝都時,尚帶稚氣的面龐上那無憂無懼的笑容。六翼將繪捲上那弱冠少年頎長俊秀的姿容,至今亦猶可分辨。殿門外的人牆登時退卻數尺。這些兵士皆是跟隨符義轉入近畿營的黃泉關老兵,每一個都曾在軍神祠內六翼將繪卷前虔誠地上過香。

  「莫非是……」「不會錯,是靖翼王!」「太監……」「不,清海公……」「清海公早就死了不是嗎?」雜亂的竊竊人聲如繩索,漸漸將潰亂的意識纏緊。「柔德安觿曰靖,剛克為伐曰翼」……他實在早就是一個死人,一枚烏漆靈位,在廟堂內佔據不見日光的一角,金粉寫著謚號——靖翼王。「鑒明。」清冽明淨的聲音穿破黑暗,暫時拉回了他的神志。他想要說些什麼,血卻嗆進了他的氣管,每一次呼吸都帶出衰竭破碎的氣聲,和鐵一般的腥味。帝旭扶住他的肩,微笑道:「你愛乾淨,那劍我就不拔出來了,省得讓你噴了一頭一臉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