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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舊憾

  午後初晴,不覺又到初冬時節。

  我自小畏寒,每當秋冬時節總是多病,前些時候偶染風寒,竟一病半月。今日似乎好了許多,聽蕭綦說靜兒一直吵鬧著好久不見姑姑,便打起精神入宮看他。

  甫一邁進殿門就聽見靜兒歡快得意的笑聲,我抬眸看去,頓時驚惱交加——他竟騎在奶娘背上,拍打著奶娘在殿上「騎馬」,口中兀自駕駕有聲,周圍一眾宮女團團簇擁,爭相給小陛下助威,在乾元殿上鬧成一團。連我走近殿門,也沒有一個內侍通稟。

  「皇上!」我冷冷開口,「你在做什麼?」

  滿殿宮人驀然見我立在門前,慌得亂糟糟跪了一地,參拜不迭,一個個再不敢抬頭。靜兒瞧見了我,一下從奶娘背上跳下,咯咯笑著朝我奔過來,「姑姑抱抱!」我看他腳步還踉蹌不穩,忙迎上去,張臂抱住了他。他立即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說什麼也不放開。我只得吃力地抱起他,臂彎隱隱發沉,當初小貓一般大的孩子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我板起臉看他,「陛下今天不乖,姑姑說過不許自己亂跑,不許跌跤,你有沒有記住?」靜兒烏溜溜的圓眼睛飛快一轉,低下頭去不說話,小臉卻埋在我胸前,撒嬌地使勁蹭。

  「陛下!」我狼狽地拉開他,不知他從哪裡學來這般精怪。這麼小的孩子也懂得察言觀色——知道我對他寵溺,便每次都賴皮撒嬌。只有蕭綦在旁邊,他才肯乖乖聽話。奶娘遞上一件團龍繡金的小披風,柔聲笑道:「王妃一來陛下就高興,連跌跤都不怕了。」

  我將靜兒抱在膝上,轉眸看向奶娘,淡淡道:「是誰教陛下將人當馬騎的?」

  奶娘慌忙跪下,叩頭道:「王妃恕罪!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原只想哄得陛下高興……」

  「哄陛下高興?」我挑眉正欲斥她,卻聽靜兒仰頭咯咯笑道,「騎馬馬,王爺 騎馬馬,陛下也要!」

  我恍然明白過來,上次蕭綦曾抱他騎馬,從此他便念念不忘了。教他叫姑父教了許久,他偏只記得左右都叫王爺 ,也學得一口王爺 王爺 地叫,聽我們都叫他陛下,便以為自己的名字就是陛下。我一時啼笑皆非,本來沉了臉要數落他,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靜兒見我笑了,頓時得意頑皮起來,在我懷中左右扭動,伸手去夠我鬢邊搖曳顫動的珠釵。我正聽奶娘將靜兒的起居情形一一詳稟,不留神間,被他一手扯住鬢髮,抓下了那支髮釵。奶娘慌忙將他接過,他笑嘻嘻地抓著那支鳳頭銜珠釵,不肯鬆手。我鬢髮散亂,拿他無可奈何,卻聽奶娘笑道:「真是個風流 天子呢,小小年紀就會唐突佳人了。」奶娘的話引得眾人掩口失笑,靜兒兀自握著髮釵手舞足蹈,好似得到了心愛的寶貝。

  我歎口氣,只得起身重新梳妝,「將髮釵拿過來,別讓陛下玩這些東西。」

  奶娘忙俯身去取珠釵,靜兒卻左右躲閃著不肯給,奶娘無法,只得道:「陛下再不給,奴婢可要鬥膽冒犯了。」

  「你敢!」靜兒嬌細嗓音尖叫著,倒有幾分子隆哥哥當年的蠻橫。

  我苦笑著轉身,對鏡散開髮髻,正待梳頭,陡然聽得背後一聲慘呼,左右宮人紛紛尖叫。我霍然回頭,驚見靜兒舞著釵子劃過奶娘臉龐,從眼眶到臉頰,被尖利釵尾劃出深深血痕!奶娘滿臉鮮血,痛叫著捂臉跌倒!左右都被驚呆了,一時間沒人回過神來,靜兒自己也被嚇住,驀地轉身便跑。

  「來人,快攔住陛下!」我失聲驚呼,扔了玉梳朝靜兒追去。左右侍從慌忙圍上前去,靜兒見此情狀越發害怕,掉頭往殿外玉階跑去。內侍都已奔進殿來,門口竟無人值守,殿前侍衛隔得又遠,竟眼看著靜兒跌跌撞撞往玉階奔去。

  我心頭驚跳,暗覺不妙,脫口道:「攔住他,攔住——」

  話音未落,那小小身影在階上一晃,立足不穩,一頭撲了下去!

  「皇上!」左右宮人一片駭然驚叫,殿前大亂。

  我腳下虛軟,跌倒在地,渾身劇顫,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太醫……快宣太醫!」

  一名內侍從階下抱起了孩子,慌忙奔回殿中,孩子癱軟在他臂彎不哭不動。

  我心下全然涼透,手足皆軟,被宮女扶至跟前一看,只見孩子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泛青,鼻孔中淌下一道殷紅的血。

  五位太醫院長史診視完畢,剛從殿內退出,蕭綦便聞訊趕到了。我忙從椅中起身,急問太醫,「陛下傷勢如何?」

  太醫們面面相覷,各自神色惴惴,為首的傅太醫皺眉稟道:「回王妃,陛下尚未醒來,經微臣等診視,陛下內腑骨骼均無大礙,但頭頸觸地時震傷了經脈,血氣阻滯,風邪內侵,積鬱……」蕭綦打斷他,沉聲問道,「究竟有沒有性命之危?」

  傅太醫顫聲道:「陛下性命無礙,只是,只是微臣不敢妄言!」

  我心頭頓時揪緊,蕭綦冷冷道:「但說無妨!」

  「陛下年紀尚幼且先天不足,體質本已羸弱,經此重創恐怕再難復原,即使往後行止如常,也會神志遲鈍,異於常人。」老太醫以額觸地,冷汗涔涔而下。

  我頹然跌回椅中,掩住面孔,仿如墜入刺骨寒潭。蕭綦亦沉默下去,只輕輕地按住我肩頭,半晌才緩緩開口,「可有救治的餘地?」

  五位太醫都緘默無聲,蕭綦負手轉向那九龍屏風,兀自沉思不語。一時間,殿上沉寂如死,四面濃重的陰影迫得人喘不過氣來。蕭綦抬手一拂,待太醫和左右都退下之後,緩步來到我跟前,柔聲道:「禍福無常,你不必太過自責。」

  我黯然撐住額頭,說不出話,亦沒有淚,想去看一眼靜兒卻全然沒有力氣。

  「振作些,眼下你我不能亂了方寸。」蕭綦俯下身來握住我肩頭,語聲淡淡,充滿果決力量。

  我恍惚抬眸,與他目光相觸,心頭頓時一震,萬千紛亂思緒瞬時被照得雪亮。

  眼下朝堂宮闈剛剛開始安穩,人心初定,再經不起又一輪的動盪波折。一旦皇上傷重的消息傳揚出去,朝野上下必定掀起軒然大波。皇上好端端地待在寢宮,何以突然受傷,誰又會相信真的只是意外?縱然蕭綦權勢煊天,也難堵悠悠眾口,更何況一個癡呆的小皇帝,又怎麼擔當社稷之重——若是靜兒被廢黜,皇位是否要傳予子澹?若是子澹登基,舊黨是否會死灰復燃?

  我定定地望著蕭綦,雙手冰涼卻被他用力握住,從他掌心傳來的溫暖與力量令我漸漸回復鎮定,心頭卻越發森寒。

  他望著我,淡淡問道:「皇上受傷一事,還有哪些人知道?」

  「除了五位太醫,只有乾元殿宮人。」我艱澀地開口。

  蕭綦立即下令封閉乾元殿,不許一名宮人踏出殿門,旋即將五位太醫再度召入內殿。

  「本王已探視過皇上,傷勢並不若傅太醫所說的嚴重。」蕭綦面無表情,目光一一掃過諸位太醫,目光深沉莫測,「各位大人果真確診無誤嗎?」

  五位太醫面面相覷,入冬天氣竟也汗流浹背。傅太醫伏跪在地,鬚髮微顫,汗珠沿著額角滾落,顫聲道:「是,老臣確診無誤。」

  我低低開口,「事關重大,傅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一直戰戰兢兢跪在後頭的張太醫突然膝行到蕭綦面前,重重叩頭,「啟稟王爺 ,微臣的診斷與傅大人有異,依微臣看來,陛下傷在筋骨,實無大礙,調養半月即可痊癒。」另外一名醫官也慌忙叩首,「微臣與張大人診斷相同,傅大人之言,實屬誤診。」傅太醫身子一震,面色瞬間蒼白,卻仍是低頭緘默。

  剩下兩位太醫相顧失色,只躊躇了片刻,也頓首道:「微臣同意張大人之言。」

  「傅太醫,您認為呢?」我溫言問他,仍想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白髮蒼蒼的傅太醫沉默片刻,抬首緩緩道:「醫者有道,臣不能妄言。」

  我掉過頭無聲歎息,不忍再看他白髮銀鬚。蕭綦的臉色越發沉鬱,頷首道:「傅大人,本王欽佩你的為人。」

  「老臣侍奉君側三十餘年,生死榮辱早已看淡,今日蒙王爺 謬讚,老懷甚慰。」老太醫直起身子,神色坦然,「但求王爺 高量,容老臣的家人布衣返鄉,安度餘生。」

  「你放心,本王必厚待你的家人。」蕭綦肅然點頭。

  當夜,傅太醫因誤診之罪服毒自盡。乾元殿一干宮人皆因護駕不力而下獄。我將皇上身邊的宮人全部替換,任以心腹之人。

  小皇帝失足跌傷的風波至此平息,傷癒後依然每日由我抱上朝堂,一切與往日無異。只是這粉妝玉琢的孩子,再也不會頑皮笑鬧,從此癡癡如一個木頭娃娃。

  朝臣們每天仍舊遠遠參拜著垂簾後的小天子,除了心腹宮人,誰也沒有機會接近皇帝。原本靜兒每日都要去永安宮向太皇太后問安,自此之後,我以太皇太后需靜養為由,只逢初一十五才讓皇上去問安,永安宮中也只有數名心腹宮人可以接近皇上。姑姑身邊有個名喚阿越的小宮女,當日臨危不亂,親身試藥,此後一直忠心耿耿,辦事也穩妥仔細。正巧玉岫嫁後,我身邊始終缺個得力的人,便將阿越召入王府,隨侍在我左右。

  靜兒的癡呆,成了宮闈中最大的秘密,只是這個秘密也不會掩藏得太久。一個年少的孩童或許還看不出太多蹊蹺,隨著他一天天長大,真相遲早會大白於天下。然而這中間一兩年的時間,已足夠蕭綦部署應對。

  隆冬過後,南方雪融春回,剛剛過了除夕,宮中四下張燈結綵,正籌備著最熱鬧的元宵燈會。

  就在這喜慶昇平的時日,攝政豫章王下令,興三十萬大軍南征,討伐江南叛黨。

  當日子律與承惠王兵敗逃往江南,投奔了封邑最廣、財力最厚的建章王。趁著京中這兩年政局動盪,蕭綦無暇他顧,江南宗室亦得以苟延殘喘。自諸王之亂後,南方宗室偏安一隅,長久與京中分庭抗禮,王公親貴擁兵自重,世家高門的勢力盤根錯節。近年來吏治越發腐壞,民生堪憂。子律南逃之後,蕭綦表面按兵不動,不予追擊,暗地裡一面穩定京中局勢,一面關注著南方政局,自年初開始調遣部署,厲兵秣馬,悄然做好了南征的準備。只待時機成熟,一朝揮軍南下,誓將南方宗室徹底清除。

  原本蕭綦定在春後南征,然而半月前,扼守出京必經之路的臨梁關,兩日之內接連擒獲七名間者。除兩人自盡未遂,一人傷重而亡外,另外四人均供出了幕後主使。京中奉遠郡王與江南建章王暗通訊息,充當南方宗室安插在朝廷的耳目,察覺了蕭綦有意南征,立即派人飛馬向南邊馳報,卻堪堪撞在了臨梁關守將唐競手中,無一漏網。這唐競正是蕭綦麾下名頭最響亮的三員大將之一,素以陰狠凌厲聞名,更有「蝮蛇將軍」的綽號。昔日在軍中一手創建黑幟營,專司培養間者,堪稱天下間者的師尊。此人原本留守寧朔,後被召回京中。蕭綦命他親自刑訊此案,諸多宗親豪門紛紛牽涉入案,朝野為之震動。

  饒是再鐵硬的間者落在這酷吏手上,也是生不如死,更何況養尊處優的世家親貴。

  正月初七,唐競上表彈劾,歷數奉遠郡王覬覦皇室、謀逆犯上等八條大罪。

  正月初十,京中群臣聯名參奏,懇請攝政王興師討伐,以正社稷。

  正月十一,攝政王頒下討逆檄文,命虎賁將軍胡光烈率十萬前鋒南征。

  四日後的元宵宮宴,京中王公親貴,文武重臣齊聚,將是一年一度最受矚目的盛會。

  「這一段玉階鋪上繡氈,每隔十步設一盞明紗宮燈。」玉岫攏著狐裘,俏生生立在那裡,領著一群宮人張羅佈置,一襲寶藍宮裝襯得她膚光瑩潤,眉目姣妍。

  我徐步走到她身後,含笑道:「辛苦了,宋夫人。」

  玉岫回頭,忙屈身見禮,嗔笑道:「王妃又來取笑奴婢!」

  「總是不記得改口,你我已是姑嫂了,還說什麼奴婢。」我笑著挽了她的手,「這陣子全靠你幫著操持,若沒有你,我哪裡顧得過來。」

  「我能有今日的福分,全是王妃的恩賜,玉岫怎麼能忘本。」她輕歎一聲,「我自小生得粗笨,也沒別的本事,只盼著王妃不嫌棄,讓我一輩子跟在您身邊,玉岫也就知足了。」我莞爾道,「傻丫頭,你若一世跟著我,懷恩又怎麼辦呢?」玉岫粉頰飛紅,眉目含情,「那個呆子,才不要提他!」

  「這幾日軍務繁忙,懷恩也很是操勞吧?」我搖頭笑道。玉岫遲疑點頭,眉間浮上一絲憂慮,「最近他倒是天天忙,卻不知為了什麼,整日黑口黑面,好像跟人鬥氣似的,問他也不肯說。」

  我心下雪亮,自然明白宋懷恩為何氣悶。日前蕭綦任胡光烈為前鋒主將,統兵十萬南征,卻將他留在京中,毫無動靜。他兩人向來是蕭綦的左膀右臂,論資歷戰功皆不分高下,且素來性情不合,胡宋相爭已是朝中人盡皆知的事。如今胡光烈一人佔了風頭,讓宋懷恩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昨日早朝他已按捺不住,當眾請戰,卻被蕭綦不動聲色地擱下。我亦不明白蕭綦這次做何打算,或許是時機未到,抑或留下宋懷恩另有重任。這一番思量,自然不便對玉岫直說,我只笑了笑,溫言寬慰她,「誰沒個喜怒起伏的時候,你也不必在意。男人也如孩子一樣,哪怕貴為將相公侯,偶爾也還是要哄哄的。」

  玉岫瞪大眼,「孩子?怎麼會呢?」我抿唇笑而不答,她卻是個較真的性子,越發琢磨得迷迷糊糊,小聲嘀咕道,「哪有這麼大的孩子……」

  阿越在我身側撲哧一聲笑出來,她與玉岫年紀相仿,兩人素來交好,玉岫羞窘之下,掉頭朝她啐去,「這小妮子,哪天王妃給你也挑個好夫婿,可就有得你笑了!」

  阿越咯咯笑著,躲到我身後,我忍俊不禁。只有與她們在一起,才記得自己也是韶華年紀,才能偶爾如此嬉笑。

  正笑鬧間,一個低沉帶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何事如此開心?」

  蕭綦緩步負手走來,輕裘緩帶,廣袖峨冠,不著朝服時別有一種風儀,愈顯氣度雍容,清峻高華,卓然有王者之相。我揚眉而笑,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不掩讚許。他被我看得啼笑皆非,當著左右不便言笑,只淡淡道:「又在琢磨什麼?」我正色歎道,「可惜這般好儀容總被冷面遮去,也不知有沒有女子暗暗仰慕……」玉岫和阿越退在一旁,聞言不禁掩口失笑。蕭綦重重咳嗽一聲,瞪我一眼,又不便當眾發作,只得轉過頭去掩飾尷尬。

  「玉岫也在此嗎?」他似不經意地看到玉岫,溫言一笑。玉岫忙見禮,向他問安。

  蕭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溫言問道:「懷恩近來可好?」

  「多謝王爺 掛念,外子一切安好。」玉岫在蕭綦面前依然拘謹,回答得一板一眼。

  蕭綦一笑,「懷恩是個直性子,閒來也該修修涵養了,有些事不可操之過急。」

  玉岫臉紅,慌忙俯身道:「王爺 說得是。」

  暖爐熏得內殿和暖如春,雖已到深夜,也不覺得冷。蕭綦在燈下翻閱公文,我倚在一旁的貴妃榻上,閒閒地剝著新橙,不經意間抬眸,看見他淡淡側影,忽覺心中一片寧定,怎麼看都看不夠。我走到他身側,他卻無動於衷,凝神專注在那小山般堆積的文書上。我忽起玩心,將一瓣剝好的橙瓣遞到他唇邊。他目不轉睛,只是張口來接,我卻陡然收回手,讓他銜了個空。

  「淘氣!」他將我攬到膝上,硬將橙瓣銜了去。我就此賴在他膝上,無意間轉眸,卻看到了案上攤開的奏疏,又是宋懷恩請戰的折子。

  我俯身略看了看,挑眉問他:「你真不打算讓懷恩出征?」

  蕭綦將奏疏合起撂在一旁,似笑非笑道:「軍機大事,不可洩漏。」

  「故弄玄虛。」我轉過頭,懶得理他,心知他在故意吊我胃口。

  蕭綦笑著攬緊我,笑容莫測高深,「懷恩自然是要出戰的,不過不是現在,眼下我還要等一個人。」

  「等誰?」我一怔,想不出還有什麼人比宋懷恩更適合領軍南征。

  他眼底笑意莫測,淡淡道:「屆時你自會知道。」

  「就會裝神弄鬼。」我撇撇嘴,一拂長袖,自他膝頭離開。

  他扣住我手腕,將我拽回懷中,含笑凝視著我,「只這兩日,此人也該到了,相信必會給你驚喜。」

  我猜測他所謂的驚喜,卻摸不著半分頭緒……想來應該是哥哥吧,卻不知哥哥與南征能有什麼關係。

  連著兩日春寒,夜裡突降大雪,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宮筵就在當晚。

  午後探望了姑姑,她今日的氣色精神都不錯,晚上應當可以出席,我也放下心來。從永安宮出來,見宮道積雪甚深,宮人們正在灑掃,便繞道從側廊而行。轉過西廊,不經意間窺見牆頭一片紅梅怒綻,耀人眼目……竟然是景麟宮的梅花又開了。

  我怔怔駐足,望著那探出牆頭的寒梅,一時有些恍惚。

  景麟宮的主人已經一去五年,想不到人事全非,舊物依然。這宮門平日深鎖,恰好今日開了門,兩名內侍正在門前清理掃雪。我歎息一聲,不覺抬步走進那閒置已久的宮院。地下薄薄積雪,映得天地間素白一片,儼然清淨無垢的神仙之地,唯獨那幾株老梅,虯枝繁花,傲雪綻放,艷到了極致,反倒讓人心裡生出一絲淒然。

  往事紛紜,如幻似夢,不經意間回眸,那綽然身影竟在此刻真切浮現。

  我又見了他,恰如當年蘊雅風儀,披一襲銀狐裘斗篷,風帽半掩,青衫翩翩,自那寒梅深處踏雪而來……連幻影也會這般真切,近在咫尺與我相望,彷彿伸手可及。一陣風過,梅花簌簌灑落在他肩上,他抬頭,風帽滑落……質若冰雪孤潔,神若寒潭清寂,只淡淡抬眼的一瞬,已奪去天地間至美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