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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可惜又有人說,古往今來,每個等候蓬萊之舟的妖物都活活等死了。」穆媄又說。

  「忘了那艘船吧,以你的壽命大概不夠登上那艘巨舟了,好好地和阿秀過完你的人生,你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應當不後悔才對。」白起站起身來。

  「謝大人,大人說得對,無悔。」穆媄說,「但是大人還是要等那艘船的吧?」

  「是啊,我一定要登上那艘船,我這一生,只有一個地方是非去不可的,那個地方就是蓬萊!」白起的聲音冷硬如鋼鐵,「等我登上蓬萊之舟的時候,我會向著西山的方向長嘯,你的靈魂聽見我的嘯聲,便知道世間終有人逃脫了天道!」

  「衷心願大人心願得償 ,那一日若我還有哪怕一絲靈魂生在這個世上,我也會為大人歌吟,告訴天下群妖,有人等了千年,終於等到了。」穆媄彎腰長拜下去。

  「那現在你準備好忘記關於我和蓬萊之舟的事情了麼?」

  「準備好了,請借大人一口桃源鄉。」

  白起彎下腰,托起穆媄那精緻的下頜,將一口桃源鄉的煙霧吹在那張姣好的臉上。穆媄微笑著閉上眼睛向後倒去,白起彎腰抱起這個古雅如?的女人,把她放在那張紫檀大床上,為她蓋好青花的被子,在她平靜地呼吸了三次之後,起身離去。

  屋外,三月春光爛漫。

  第二個故事 黃金屋

  壹

  驕陽似火,天氣熱得讓人快要暈厥。

  酒紅色的邁巴赫在煙雨胡同十八號生銹的鐵門前停下,從車裡走出一男一女,都是年輕人。

  現在是三伏天,午後的柏油路能用來煎雞蛋。可這個年輕人卻裹在一件帶貂皮毛領的羊絨大衣裡,豎著衣領,甚至還帶上了皮手套。但在這樣裹得密不透風的情況下,他的額頭上卻見不到一絲汗珠。

  「紫弦,你確定這家診所還在營業麼?」男人皺眉打量著這棟意大利式三層小樓,雖然門前掛著「蓬萊間診所」的招牌,可看上去門庭冷落,令人懷疑它其實已經倒閉很久了。

  「按照項總您的需求,這裡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家診所,而且是三公里之內唯一的一家。根據我搜索到的納稅記錄,這家診所雖然經營不善,但它的確還在營業中。」

  身穿暗紅色定制套裙和黑絲襪、腳踩高跟鞋的女人是男人的助手,她戴著黑框眼鏡,長髮利落地盤在腦後,懷裡抱著平板電腦,一絲不苟的嚴肅表情掩蓋了原本精緻美麗的容顏,一看就是個做貼身助理的絕好人選。

  那位衣著詭異、神色冷酷的年輕人就是她的老闆,項伯言。他是北京城這幾年最活躍的地產商,卻沒有任何媒體知道他的資本來自何處,他本人也極少出現在公眾場合裡,媒體都稱他為「謎之富翁」。

  「三公里外還有一家國營醫院、三間民營藥房,要去麼?」紫弦顯然早就準備好了備選方案。

  「算了,時間就是金錢,就這裡吧。」項伯言推開診所的雕花大門,裹緊大衣走了進去。

  熾熱陽光下,他的影子忽然消失了,像燭火被狂風吹過般閃滅。

  「來了來了!」

  前台的鈴聲響到第五次時,林夏才從客廳沙發上不耐煩地爬起來。現在正值暑假,她本該跟笑笑那幾個小妮子一起去巴厘島的海邊曬太陽的,可首先她沒錢,其次她沒閒。白起的租金只夠她平時的學費和生活費,置辦行頭出去交際的錢還得靠自己來賺。而且最近這棟有上百年歷史的老房子又漏雨了,她作為蓬萊間診 所的房東,煙雨胡同十八號的女主人,不得已只好留在北京修屋頂。好在有阿離幫忙跑前跑後,林大小姐作為監工,最重要的工作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塗指甲油,順便替阿離招呼一下病人。

  其實那兩個奇怪的男女剛進門的時候,林夏就注意到了。

  男人大熱天把自己裹得像具木乃伊,女人卻像自己那位老班主任一樣乾巴巴面無表情……

  阿離正在閣樓上幹活,白起把自己關在診室裡整整一天都沒出現,她的指甲還有兩個沒塗完,心想塗完再去也不遲。

  「先登記。」林夏趿拉著拖鞋走到前台後,把登記本摔在桌面上,「東西帶來沒有?」

  可項伯言卻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好說話。

  「從我第一次按門鈴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分鐘,這五分鐘放在股票市場可以讓人暴富,也可以讓人輸到跳樓。時間對你這樣的普通人來說是用來揮霍,而後追悔莫及的,可對我來說它不是金錢,而是金條。你耽誤了我五分鐘,該怎麼補償我的損失?」項伯言一本正經地教訓著林夏。

  「我賠你個大西瓜!」林夏被氣笑了,沖第一診室喊了聲,「白起,有人訛詐!」

  那扇緊閉著的門後毫無動靜。

  「你認為我在開玩笑麼?」項伯言不可置信地看著林夏,像是看一隻正抓虱子的母猴子。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開玩笑,反正我是笑了。」林夏抱著肩膀一努嘴,「還是那句話,先登記,東西帶來了沒?」

  「什麼東西?」項伯言一愣,聽這個女孩的意思,這家診所還有什麼特殊的規定?

  林夏也是一愣:「這間診所的規矩,是用你最珍貴的東西換取你完整的生命。白起可不會白給你看病,他的手段你應該聽說過吧?」

  「完全沒有。」項伯言冷冷地回答,但不由得再次仔細打量著這間古董店似的老別墅,「用最珍貴的東西換取完整的生命?雖然是個做廣告的好噱頭,不過你們口氣也未免太大了吧?」

  這次輪到林夏用看小動物似的看著他了,這位大爺彷彿完全不在狀況之內啊!

  「那你是來幹嗎的?」

  「我感冒了,需要一點抗生素。」項伯言裹了裹大衣。

  「感冒?」林夏眉頭一皺,隔著前台湊到項伯言面前聞了聞,小聲問,「你不是妖物?」

  「我不是藥物,我需要藥物!」項伯言厭惡地向後退了一步。

  「不會吧……」林夏撓頭。

  「把你們大夫叫出來。」項伯言對女助理紫弦使了個眼色,紫弦心領神會地點頭。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大夫?」林夏開始討厭這個男人了,他的身上有種與白起相似的傲慢和冷漠。

  不同的是,白起是真心不在乎別人的想法,而項伯言只是真心瞧不起她……

  「看你的行為舉止,也不像受過醫學院的良好教育。」項伯言說,「而且我沒見過任何一位醫生會塗這種品位的糟糕的指甲油。」

  「你——」林夏眼睛一瞪,擼起了袖子就準備開打。

  她可以容忍別人侮辱自己的智商,但絕不能容忍別人侮辱自己的品位!

  這時,走廊上突然有人冷冷地說了一句:「真的只是感冒麼?」

  所有人都轉過頭去,白起站在那裡,像一把立在淒風冷雨中的長刀,鋒利而寒冷。

  蓬萊間診所第一診室裡,白起和項伯言對面而坐,林夏和紫弦分別站在他們身後。

  「所以,我只是想要一點抗生素而已!」項伯言裹在大衣裡看了看表,「又過了十分鐘時間,時間就是金錢,哦不,時間就是金條。我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只是想順路在這裡拿一點藥!你們前前後後耽誤了我十五分鐘,足夠我去三公里外的藥店了……」

  「我就說吧……有點古怪!」林夏忍不住俯下身在白起耳邊嘀咕。

  白起冷靜得像一座冰雕——其實他那張臉任何時候都毫無波瀾。

  「抗生素對身體有危害,我有一些中藥你可以試一下。」

  「中藥?那不會很慢才見效麼?」項伯言有點遲疑。

  「我的藥,今晚就會有效果。」白起從來都是那麼自信。

  項伯言將信將疑地看著桌上那顆小小的白色蠟丸,再看看白起那張雕塑似的臉,這才對女秘書點了點頭讓她把藥收起來。

  「多少錢?我需要開發票。」項伯言認真地問。

  「不開發票有飲料送可以麼?」林夏插嘴,卻引得其餘三個人一起皺眉看過來。

  林夏嘟著嘴說:「他都坐邁巴赫了,還用開發票?我要是告訴你這裡走不成醫療保險你會不會很失望呀?」

  「錢要好好地賺,也要好好地花,這是我的信條,開不開發票是我的私事。」項伯言冷眼看著林夏。

  「生意人都這麼較真麼?」林夏碎碎念。

  「說到生意,林小姐這棟房子有沒有考慮出讓呢?」

  「賣房子?你以為我不想麼?房產證上是我——」林夏忽然反應過來事情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姓林?」

  項伯言詭詐地笑了笑,對女秘書紫弦擺了擺手。

  紫弦面無表情地點頭,打開了平板電腦。

  「這棟房子建築面積三百五十平方米,加上院落一共五百平方米,始建於1899年,是意大利設計師保羅?鮑乃弟操刀設計的。房產證上的名字是林建南,根據資料顯示,是這位林小姐的父親。從林小姐的報案記錄來看,林建南已經消失一年多了。」紫弦的聲線如同機器人一樣,毫無感情可言,「項總,這棟房子的藍圖您還需要看麼?」

  「不必了。」項伯言對林夏說,「按照法律規定,人口失蹤兩年以上法院才會進行宣告。不過,如果你接受我的提議,我可以調用一些資源,現在就把你父親列入失蹤人口名單。那樣的話,半年的公告時間之後,這棟房子就會歸到你的名下,你可以自由運作。」

  「我就說這小子有古怪!敢情是奔著我們家房子來的!」林夏咬牙切齒。

  「當然不是!這點蠅頭小利還不值得我來計劃。」項伯言坦白道,「我是個生意人,你們耽誤了我十五分鐘時間,我要挽回自己的損失,僅此而已。據我所知,這片胡同已經被提上了拆遷計劃。到時候你的房子產權不清晰,你的損失會更大,倒不如現在以一個合理的價格讓給我,你也能減少一些損失。我想這裡作為一家高檔會所的前途,要比做連抗生素都沒有的黑診所光明多了吧?」

  林夏接過項伯言的名片,一時間有點動搖……就在此時,白起 忽然問了一句:「項先生,你除了賺錢之外,還有想過什麼別的東西麼?」

  「你是在說我無利不起早麼?這種話我聽得多了。」項伯言無所謂地聳聳肩。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意識裡還有沒有別的東西。」白起意味深長地說,「比如說,回憶……」

  「什麼……」項伯言在錯目的一瞬間,突然看見白起眼中映出一片幽藍,像是冰封萬年的遠古巨獸般可怖。但他再凝神看去的時候,那片幽藍卻已經煙消雲散了。

  「沒什麼,有些事情我已經確定了。」白起淡淡地看了看項伯言,又看了看紫弦,「我這裡的確沒有發票,這支煙就當作給你的補償吧。」

  白起從棕色雪茄盒裡取出一支香煙,這支煙上沒印著任何品牌的標誌,只是比普通的煙要長出接近一倍。他把煙遞給項伯言。

  「我不吸煙……」項伯言有些遲疑,但對方像是有種令人無法拒絕的魔力,逼著他把煙接了過去。

  「你可以走了。」白起轉過椅背之前只說了一句話,「記得要在天黑後一刻鐘之內吸掉它。」

  項伯言裹緊大衣夢遊般走出門外,紫弦對林夏和白起點頭致意後也跟了出去。

  林夏目送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心裡還是有些納悶,於是她撥通了閨密笑笑的電話。

  「小夏呀!改變主意了麼?我現在就給你訂機票,明天直接飛來巴厘島跟我們會合!」笑笑那邊聲音嘈雜,海浪聲、嬉鬧聲混成一片。

  「得了吧!說走就走的旅行是你們富二代的專利,跟姐姐我沒關係。我是想跟你打聽個人,項伯言你聽說過麼?」林夏端詳著他留下來的名片,上面只有兩行字:項伯言,明哲地產集團董事長。

  笑笑家也是做地產生意的,說不定認識這個奇怪的年輕人。

  「怎麼了?你招惹那個閻王爺了麼?我跟你說,平時姐姐怎麼帶你去瘋都沒關係,但那樣的貨色你最好離得遠遠的!」

  「他怎麼了?難不成還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呀?」林夏回答。笑笑忽然正經起來,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可是地產圈出了名的能算計,對敵人狠,對手下人狠,對自己更狠,做生意無所不用其極!你不是老說我們家是無良開發商麼?跟他比,我家就是慈善單位!那傢伙平時深居簡出極少露面,但是一旦圈子裡有傳聞這塊地被他看中了,就算你拚個傾家蕩產也鬥不過他,還是得乖乖把地讓給人家。」 笑笑嚥了口唾沫,「你知道他最可怕的一點是什麼嗎?」

  「什麼呀?別賣關子!」

  「項伯言是個沒有任何生活圈子的人。據說這個人平時從來不和任何人應酬,拒絕一切娛樂活動,不僅沒朋友沒女人,身邊甚至連男人都沒有!每天只做一件事——」

  「拚命掙錢?」林夏替笑笑說出了答案。

  「所以這種男人再有錢也不能交往,嫁給他這麼個機器人還不如嫁給我家豆豆呢,我家豆豆發情的時候都懂得要去追小母狗……糟糕!」笑笑忽然有些擔心地問,「你說你家『白冰冰』會不會也跟他一樣,壓根就不喜歡女人啊?那我的終身大事可怎麼辦?」

  「你家『白冰冰』!我再說一遍他跟我沒關係!再說他喜不喜歡女人我怎麼知道,反正他是不喜歡我!」

  「白冰冰」是林夏給白起取的代號……林夏心虛地抬起頭,發現剛才還背對她的白起果然轉了過來,有點疑惑地看著自己。

  「那他有沒有說過對我的感覺?」笑笑激動了,「他不喜歡你的話,是不是我就可以下手了?」

  「死妮子!擁抱你的陽光沙灘老船長去吧!回來再收拾你!」

  林夏趕緊掛了電話,沖白起咧嘴乾笑了兩聲,跟雞叫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