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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風定落花深

  幾日裡,我們連夜做好了弓弩,拉到一線天那裡,落花坡的陷阱陣也有了起色,計劃中的最後一步,便是如果一線天和落花坡都不起作用,便將計就計地把他們引到寨子裡,那裡有庫存慶豐收以及過年用的爆竹,我們把竹子綁在在一起,亦可以將他們一網打進。

  這幾日段月容沒有再出現過,我想他可能已經開路前往南部苗疆了,好幾天沒見夕顏,我心裡好想夕顏,夜裡也總是夢見夕顏流著口水對我笑瘋的小臉。

  真想再抱起她鼓鼓的小身,再摸摸她肥肥的小手,再聞聞她身上的香。

  也不知夕顏有沒有哭著叫爹爹。

  這一日,大戰前夕,我正在削竹箭,龍道忽然喚我到族長那裡去,說是有要事商議。

  我喏了一聲,跟在他身後,一路上卻見家家燈火通明,心中一聲長歎,這個不眠之夜,又有何人能安然而過呢?

  到了祠堂裡,族長正凝視著祖宗的牌位默然不語。

  我上前對族長一躬身:「族長,莫問前來,請問何事吩咐。」

  族長回過頭來,對我一笑:「今天想對先生說一件要事。」

  我正要問什麼事,族長說了句跟我來,便帶我進了一間暗房。

  房裡有一張長長的供桌,桌上擺著香案,燭台,桌上方正供著一幅微微有些發黃的畫,畫中一個俊美的青年,衣帶當風,栩栩如生,對我們和藹微笑。

  我疑惑地看著,那幅畫為什麼看上去很眼熟啊?

  族長給那幅畫恭敬地上了一柱香,對我說道:「連日來莫先生為我君家寨,出了這許多好點子,定不是普通人。」

  我搖搖手:「族長繆讚了,莫問只是有些鬼主意罷了,如果沒有君家寨的救助,莫問妻女早就命喪黃泉了。」

  我向他一躬到底,族長看著我的眼睛說道:「莫先生不是君家寨的人,其實完全可以同小段王爺一般離去,可是莫先生留下來同我君家寨同生共死,現在在我們先祖的恩人面前,樹濤代表族人向莫先生道謝了。」

  我大吃一驚,不由後退一步,愣在哪裡,心想這個族長是何時發現的呢?可是現在大戰之際,我若再相瞞,也說不過去了。

  當下,我羞愧地跪倒在地:「對不起,族長,說到底,都是莫問同小段王爺將胡勇引入這蘭郡的,族長請責罰吧。」

  族長微微一笑,長歎一聲地扶起我:「先生給娃娃們上課時,我便覺得先生不是一般人。」

  我不由問道:「請問族長是如何識破小段王爺的?」

  族長苦笑連連:「小段王爺裝得再像,可是他……唉!翠花這孩子!」

  原來是這樣的,段月容的遠交近攻策略生效了,女孩子們開始為紫眼睛的朝珠鳴不平,同情她,反而開始排擠君翠花,君翠花終於忍不住了,專門找了一天在半道上等著要痛打一頓段月容,沒想到發現了段月容的真實別。

  君翠花癡癡迷迷地回來,經不住盤問,告訴了族長,族長便要她萬不能透露半個字。

  「既然小段王爺扮成了女子,恐怕莫先生是個女子吧!」族長對我微笑道。

  我訕訕地點頭道:「欺瞞族長,莫問死罪。」

  族長一擺手道:「姑娘慧質蘭心,想要保住自己一家人的命何罪之有,更何況,姑娘捨命陪著我們留在君家寨真是高義之人啊。」

  我慚愧道:「莫問只想為君家寨盡一份力,萬不能見死不救。」

  族長看著我炯炯有神:「那樹濤有個不情之請。」

  「族長但講無妨。」

  「我君家寨自先祖一代獲罪於軒轅氏,幸恩公救出京師,其中一支遷到此夜郎之地,既然姑娘如此仗義,樹濤想請姑娘入我君氏祖譜,助我君氏族人不受外侮。」

  我愣在那裡,心想莫非族長是想等有一日豫剛家重新得勢,便可讓段月容看在我同族長的面子上照拂君家寨嗎?

  我搖搖頭:「族長好意,莫問不敢推辭,但卻不能答應。」

  我繼續說道:「不瞞族長,莫問是西安人氏,與段世子是敵非友,將來終有一日是要回中土的,到時若與段世子兵戎相見,恐對君家寨不利。」

  族長上前一步,誠懇道:「姑娘錯了,樹濤並非勢利小人,這幅畫乃是我君家祖先的大恩人,我們族人是遷到這蘭郡才改姓君姓,是感念恩公的君子之誼,姑娘高義,樹濤亦想若能使姑娘成為君家寨的一員,一來可安撫君家寨的人心,二來姑娘又是天下奇人,樹濤無能,垂垂老矣,希望姑娘能在有生之年能幫助君家寨平安度過這亂世,亦算是我君樹濤對得起祖先了。」

  我心想,明天在戰場上凶多吉少,整個君家寨能活多少人也是個未知數,算了,先安撫一下老族長的心吧。

  我便點頭答應了,但是請族長替我的女兒身保密,族長大喜,當下應了,表示只要我不同意,這便永遠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便讓龍道進來擺了香案,準備入族儀式,好在這個儀式相當簡單,也可能是戰時的需要,他只是拉著我磕了一個頭,然後便將我的名字「君莫問」三個字加在了祖譜裡面。

  族長小心翼翼地拉開族譜說道,這便是我家族第一代的祖先之名,我上前一看,愣在那裡,那第一排的名字竟然是司馬晴紹……

  司馬,司馬?!

  我低下頭,卻見那族譜的右下角畫著一朵極小的紫色西番蓮。

  生命中有多少偶然和必然呢?

  族長激動地說著他們的恩公姓原,名理年。

  原來是這樣!司馬蓮說過,他們家族中的一支留在暗宮為原家看守紫陵宮,而另一支卻遷居南嶺之地,我抬頭再見那畫中人,果然同紫陵宮前那飛天笛舞壁畫中的吹笛男子長得一模一樣。

  同是司馬家族的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一支永遠囚禁在陰暗的地下宮殿裡,野心與渴望蠢蠢欲動,另一支卻在南嶺自由自在地享受世外桃源。

  然而,無論那一支,都逃不過命運的一隻手,都躲不過那殘酷的亂世風雲。

  這一天,我也終於明白了,我花木槿也從來沒有逃過命運這隻手。

  於是,我堅定地望著老族長,朗聲說道:「族長,放心,君莫問定會拚死保護君家寨。」

  永業三年八月十一,爬在百年大樹上的元霄,看到了繡著胡字的旌旗,便回來報說,敵軍領頭一人,滿臉橫。

  我也爬到樹上看了看,正是胡勇,軍隊後面拖著好幾隻箱子,應該是這幾天掠來的財物,再後面是士兵看守的俘虜隊伍,長長的不見尾巴。

  我們安排婦孺先躲進山裡,除非我們去接她們,否則不要出來。

  我們開始進入戰爭狀態。君家寨的途經之地,全是原始森林,我們蹲在事先準備好的哨樓上,果然,發現隊伍往我們這裡前來,我俯在高地,卻見胡勇派了約有幾百人前去,我用葉哨吹了一種鳥叫聲,對持弓弩的人意思是說不要放箭,這是探虛實的,果然那幾百人到了一線天,發現沒有埋伏,而且看到了君家寨的影子。

  已是午飯時間,正是炊煙裊裊,人影移動,回來報了胡勇,那胡勇大笑說道眾軍士往那家寨子去玩個痛快,於是大兵壓進了,進入了一線天。

  這一日太陽熱辣,我暗中欣喜,老天總算也助我君家寨。

  大軍的中間部分進了一線天,我將木箭放在油桶裡沾了一下,點燃火折子,張弓第一箭。

  那一箭射倒旌旗,穿透護旗小兵的膛,立刻第一匹弓手開始放箭了。

  竹箭木箭和巨石塊如雨疾射,胡勇的軍隊開始亂了,我們把十來桶熱油往下倒去,慘呼連連中,我們繼續射著火箭,火借風勢,向胡勇的後面過去。

  我仍然不停地疾射,當第一輪進攻結束的時候,一線天裡已經堆滿了燒焦的屍首。

  胡勇的軍隊沒有辦法前進,軍隊只得吹出了撤退的號角,在箭羽中,軍隊向後撤退。

  君長葉隊長歡呼大叫,眾人也是振奮不已。

  等胡勇的軍隊撤遠了,我指揮眾人下去搬屍,將未及燒燬的兵器揀出來,以作備用,大家撿了小山那麼高,數了一數屍,不想六百烏合之眾竟然殺死了胡勇軍士的四千之眾,眾人都很興奮。

  這一晚,族長宣佈了我加入了君家寨的消息,正式賜我為君姓。

  我怕胡勇可能會偷襲君家寨,所以還是派了十個人到落花坡去等候。

  過了好幾天,胡勇沒有前往君家寨,打探消息的人看到胡勇先繞道到隔壁山頭的土家去了。

  我想,胡勇前往土家寨可能有兩層用意,一是不知君家寨的底細,前去向土家頭人打聽君家寨的信息,另一層意思可能是前往土家寨去補給,如果按照段月容的預計,不知胡勇的兵士會不會在土家寨放肆行兇。

  我派了君二狗前去查探,果然回來報說,一開始土家寨眾人對胡勇很禮遇,可是胡勇的兵士喝醉了酒,開始□了寨中好幾十個婦女,胡勇也豬油蒙了心,污辱了土家首領的一個漂亮女兒,土家寨想把胡勇給收拾了,胡勇已先一步放火燒了寨子,胡勇現在已經霸佔了土家寨,把那裡的男人變成了奴隸,女人變成了營妓。

  我想了想,當下便給各寨頭人寫了一封聯盟書,書中重點描述了胡勇的惡行,希望各寨聯手抗擊胡勇,保衛家園,然後派人將聯盟書往各個山寨送去。

  遺憾的是還沒有等各個山寨回信,胡勇已修整完畢,再一次向君家寨發動了進攻,這一次他繞過一線天,取道落花坡。

  當時老族長在地形圖上一指此處報了坡名,我便打了一個哆嗦,然後決定在這裡埋下第二個陷阱。

  我們等在落花坡上,我對長葉比了比手勢,便蒙上面,抄小路來到胡勇軍隊的上方,一手拿出箭,射掉第一個吊繩,機關被啟動了,巨大的竹排飛過來,釘死了無數的士兵,我依然佔領高地,指揮著眾人澆熱油用火攻,這一次胡勇可能也鐵了心了要攻君寨,後面擊著進攻的戰鼓,倖存下來的士兵繼續向君家寨攻來。

  我們準備好的陷阱起了作用,無數的士兵掉入滿是鋒利竹籤子的深坑中,竹箭和木箭也同時在上面飛舞,還有孩子們的毒物坑也不停地吞噬著南詔兵,沿歌這小子也不知道從哪裡捉到幾隻野豬,趕到一個小坑裡,也起了那麼點作用。

  胡勇的軍隊死傷很重,我命人開動弓弩疾射,胡勇的部隊不得已又開始後退。

  過了一會,稍事修整又開始進攻,我們的弓弩和手榴彈開始在空中飛舞,爆炸聲連連,血橫飛,慘叫連連。

  就在午時,戰事的一個轉折點出現了,老天爺陰下了臉來,然後嘩嘩地下起了急雨,我繼續在高處射著箭,可是手榴彈還有火藥發揮不了很多作用了,胡勇的士兵有了機會向我們還擊。

  我在坡上射著箭,這時忽地有人向我射來一箭,我一側身,重心不穩,加上大雨將我所在的泥土也沖鬆了,我不由跌了下去。

  我聽到有人大聲叫著莫先生,我的喉間血腥湧了出來,南詔兵的長刀襲來,我一貓腰,頭巾和蒙面的破布被削掉了,長髮迎風飄蕩,南詔兵發出一陣驚叫。

  一個將士高叫了幾句南詔話,本來對我舉劍的南詔兵便將我押到那個將領面前,那個將領看著我眼中閃著不可思議,又將我拖到胡勇那裡,胡勇細看了一陣,終於認出了我,大聲喝道:「原來是你。」

  胡勇驚叫連連,然後發出一陣大笑:「花木槿,你是那西安城原非煙的替身,果然地獄無門你偏行。」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前襟:「天下傳聞,你已經歸降了段月容,那妖孽在何處?」

  我冷笑:「你幾十萬人馬,卻抓不住一個段月容嗎?」

  「你這賤人,快點說出你那相好的在哪裡,不然我讓我的兄弟玩死你。」

  我冷笑道:「胡軍帥,你可知道有一句話嗎?」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猛地一踢地上的一塊小石,準確地跳進了他的左眼,他大叫著放開了我。

  我摔倒在地,揀起地上的大刀,發瘋地砍著周圍的士兵,可是畢竟人多我寡,不久,我被人按在地上,大雨滂沱,彷彿驗證人間慘劇的發生,我看著老天,嘴角那一抹嘲笑不變,我被人架了起來,抬到胡勇那裡,胡勇捂著一隻眼睛,賞了我兩個耳光,我眼前金星不斷,血腥氣不斷地從喉間湧出。

  「老子要干死你,然後把你點了天燈,讓你暴屍荒野……」他在哪裡嘮嘮叨叨的講了半天他將要對我的懲罰,好不容易說完了,他罪惡的手伸向我的前……

  我閉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說著:「宋二哥,對不起,木槿不能履行對你的承諾了,這個世道太苦了,木槿只好選擇有尊嚴地死去,解脫苦海。」

  我的牙齒抵住了我的舌頭,準備咬舌自盡,正在這時,一顆小石子打了過來,不偏不倚,打在了胡勇的毛手上,力量並不是很大,但卻足以引起了南詔兵的注意,所有人都向那石頭來處望去。

  只見小土坡上站著一個一歲多大的小女孩腦袋上歪帶著一隻老虎帽,一手牽著燒了一半的兔子燈,單眼皮的小眼睛睜得大大的,肥短的小手抓著石頭往下慢慢地一顆一顆地扔向胡勇:「壞人。」

  夕顏,是夕顏,我無比驚駭,肝膽俱焚,段月容不是把她帶走了嗎,難道是,難道是段月容半道上把她扔下了,她自己又回來了。

  想到這裡,我怒火中燒,好你個段月容,你簡直不是人,我花木槿怎麼會錯信你,看在你也曾對我癡迷的份上,會救夕顏一命,你這個禽獸!

  我放聲大叫,夕顏,你快跑啊。

  可是夕顏卻沒有動,反而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來,繼續扔著小石子:「壞人放開爹爹打你壞人。」

  夕顏貧乏的詞語寶庫裡對於壞人,可能只有壞人兩個字,胡勇大怒地跑過去,正欲一把拎起夕顏:「小毛孩子,活膩味了,這個君家寨的人都是瘋子……」

  一支長槍,勁道極大地射過來,胡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的女兒。」一個聲音冷冷傳來,我的心臟再一次受到刺激,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段月容?!

  我回過頭去,卻見段月容恢復了一付少年打扮,烏髮披散著,風雨中飄揚。天人的顏上依舊掛著一絲嘲笑,他手中拿著一把偃月刀,高貴如君王,睥睨著胡勇,紫瞳盛滿鄙視:「這個老天爺真是沒有天理,像你這種骯髒的肥豬竟然活到現在,怎麼,你替光義王反了我豫剛家,為何他反而抽取了你五分之四的兵力,只給你一萬兵馬來打這鳥不拉屎的瘴毒之地?」

  胡勇肥臉通紅:「你這妖孽,只怪上次讓你逃了,今天,非要抓住你,光義王定會給我重賞。」

  他正要露出凶象,卻不想段月容猛地踢出一腳,胡勇卻嚇得退了一步,段月容的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陰狠的笑臉,惡狠狠道:「這是我的寨子,我的女人,我的孩子,你竟然敢癡心妄想地來糟蹋這裡,胡勇,你現在退下去,我或許可以賞你個全屍,不然我就挖出你的心肝來給我父王下酒。」

  胡勇的眼中露出駭然,他又退後一步,壯著膽子大聲道:「弟兄們,這個紫眼妖孽,是光義王懸賞要抓的人,大伙只要抓住他,便可加官進爵。」

  段月容大聲道:「南詔兵聽著,光義王驕奢逸,朝綱敗亂,昏庸無道,我父王馬上就要打進葉榆,若是降了我,今天便不殺爾等,不然我要你們死無葬生之地。」

  正當南詔兵猶豫間,一陣喊殺之聲傳了過來,南詔兵人心惶惶:「豫剛王爺的大隊人馬來了,快逃。」

  段月容一個箭步躥來,抓住夕顏,同時將偃月刀我最近的一個士兵,正中口,我甩掉周圍的士兵,向段月容奔去,他一把抱住我和夕顏,向旁邊的山石滾去,立時,流矢又下來,本來南詔兵人心不齊,人馬爭相踐踏,死傷大半。

  我的心振奮起來,這段月容是什麼時候同族長商量好了來救君家寨的?

  過了半個時辰,流矢之聲漸熄,山上喊殺之聲大起,卻見君家寨的老少都跳了出來,拿著鐵鍬,鋤頭,旁邊還夾雜著少數民族兵士的身影,向剩餘的南詔兵打去,我好像還看到了翠花的身影。

  段月容揀起地上的偃月刀,向戰場衝去,這時龍道過來了:「莫……先生,你的計策生效了,那些寨子都不願意看著胡勇再來糟蹋盤龍山,半柱香前,黎家,侗家的人由布仲家的多吉拉少爺領著來救……救……」

  他看到我的長髮披散,衣衫破亂,而段月容一股男兒英氣,顯然很懵懂。

  我笑笑,把夕顏交給他:「你不要加入戰圈,幫我把夕顏帶到安全之處,好嗎?」

  他愣愣地點點頭,抱著夕顏離開了戰場。

  我拿起一柄大刀,也衝向戰場,漸漸殺到戰場的中心,胡勇似乎發現了段月容有些不濟,振奮道:「弟兄們,不要怕,這妖孽果然武功盡廢,不要怕,這些不過是些普通漢民還有布仲家的流寇,不足為懼,衝啊。」

  我虛晃一刀,同段月容背靠背,我問道:「你為什麼回來?」

  他哈哈一笑,瀲灩的紫瞳激情湧現:「如果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還談什麼有尊嚴地活下去。」

  我的內心一熱,更加奮力的拚殺了起來。

  眼前的南詔兵不斷向我們衝過來,我喉間的血越湧越多,手上的刀彷彿似千斤重,耳邊響著一片嘈雜的聲音:「活捉段月容,活捉花西夫人。」

  這個場面就好像永業三年我做原非煙的替身,無數的南詔兵前來襲擊我。

  我的怒火從心底湧起,誰給了你們權力來抓我的,誰給你們權力來毀滅這個美麗的盤龍山,來破壞這裡的平靜,難道你們都沒有妻女,沒有雙親嗎?

  我一邊殺一邊又跑到了落花坡高處,我抹了一下嘴邊湧不盡的血跡,大聲叫道:「朝珠。」

  段月容立刻揀起一個箭袋和弓扔給了我,我長箭,又開始了疾射。

  箭過留聲,慘叫不絕,轉眼箭袋已空,只省下最後一支箭,眼前一片血色,我的軟了下來,跪坐於地,腦中全是當年一千子弟兵慘死的樣子,難道我今天又要重見這一悲劇了嗎?

  一陣布依人的急哨吹來,我們所有人的精神振奮了,只見多吉拉騎著高頭大馬又帶著幾千勇士闖進了戰圈。

  可惜我只能手持弓箭,一手撐著大樹不停地喘氣,只覺自己好像在不停地飛越,彷彿越過了千山萬水,越過了田野丘壑,越過那櫻花林下,卻早已不見了非玨,唯有紅影坐在華麗的突厥牙帳中,身穿王袍,睥睨天下……

  我的眼前漸漸清晰了起來,一燈幽滅下,一個天使一般的美少年,左肩綁著滲血的紗布,氣息微弱地躺在陰暗的宮殿深處,口中喃喃地呼喚著木槿,而一旁一個美髯公滿面淚痕,沉聲痛呼三爺。

  我的淚如泉湧,柔聲呼喚:「非白醒來,非白醒來啊。」

  那美少年似是聽到我的輕喚,睜開了如星的眸子,滿痛楚地問道:「你究竟在哪裡啊,快歸來啊,莫要再離我而去了。」

  我輕輕笑道,撫上他蒼白的病容:「莫要再擔心了,自始至終都未曾離去的,又何談歸來,木槿一直就在你的心中啊。非白啊,連木槿自己也不知道啊,原來木槿的心裡早己駐滿你的影子。」

  少年的眉間鬆開了愁雲,眼中柔情湧動,吃力地提起一隻手,想拉住我,可是我卻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走了,我渾身劇痛,卻不及心的驚痛,只能死死地看著他的星眸裝滿絕望的痛苦。

  我究竟在哪裡,誰在喚我,是非白嗎?我勉力睜開眼睛,卻見眼前一個少年,血濺滿身,手提一把偃月刀,紫瞳燦爛,充滿嗜血的殘忍,然而那雙本應殘暴絕情的紫瞳裡卻有了一絲柔情,一絲恐懼,他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顫抖不已。

  我慘淡地笑了,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扶著旁邊的櫻花樹,將最後那支弓箭架上,向他舉了起來,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快意,我終於可以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的紫瞳如遭電擊,身後有人似乎砍了他一刀,血濺滿身,然而他卻如沒有知覺一般,只是癡癡地看著我,嚥氣吞聲:「木槿。」

  我微笑著拉滿了弓,說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一句話:「我不願意在來世路上伺候你。」

  半窗殘月,最是離人淚……

  那恨如覆水,箭如流星,直射紫瞳……

  而那雙紫瞳了極度的痛苦和絕望,是何等讓人心碎啊!

  他緩緩地合上了紫眼睛,任那長箭穿過他的耳際,擦破了耳垂,了背後偷襲的胡勇。

  紫瞳再一次睜開,卻是另一番光景,年青的紫瞳星光璀璨,激情難掩,我有一種想笑的衝動,終於也狠狠地折磨了這個妖孽一番了,可惜我的笑意凝結在我的臉上,黑暗中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

  好累啊,我輕輕歎息著,倒了下去。

  我躺在一個血腥的懷抱裡,有人在狂呼著我的名字,可惜我實在動不了了,對不起。

  對不起,二哥,木槿很沒用地死在南詔的國界了。

  對不起,碧瑩,我不能到戈壁黃沙去看看你,只望你在黃泉路上等我,我們結伴一場,理當同行。

  對不起,大哥,我不能同你泛舟碧波了,以後不知還有何人年年為你納鞋,為你祈禱平安。

  對不起,錦繡,我這個姐姐總是做得很失敗,希望有一天你為人母時,能比我成功地保護自己所愛的親人。

  對不起,初畫,我看不到你的寶寶的出世了,想來夕顏同他或她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對不起,非玨,我不能遵守我們的誓言,等到重逢的那一天。我花木槿好生對不起你,若再有來世,我定當生死相隨。

  對不起,非白,如果沒有錦繡的話,也許我會有勇氣對你說出我對你的真感情,如果我沒有被前世糟糕的經驗很沒用的嚇住了,也許我不會這樣一次次地傷害你,如果我沒有中生生不離的話,也許……唉!我們之間總是有這麼多的如果,這麼多的也許,所以幸福在手邊時我沒有珍惜,現在後悔,為時已晚。

  然而如果我還有最後一個如果的話,我想說,如果能再見到你,我一定要狠狠地吻你,然後得意地用前世一句很俗的話告訴你,如果要在Iloveyou這三個字前面加上一個時間,我想那應該是一萬年吧。

  對不起,段月容……我實在想不到有哪個地方我是對不起你的,反而是一大堆你對不起我,哦!對了,再有來世,千萬不要選我在來世路上侍候你,還有,我不該打你的,也不該笑你的繡功,其實我一直很想告訴你,我第一次繡鴛鴦時,碧瑩很認真地誇我帕上的熏衣草繡得好……

  一時間,我想不出還有誰我要慚悔了,只是覺得的液一滴滴地落在我的面上,是誰在哭呢?可是對不起,我實在太睏了,沒有辦法來安慰你了。

  好睏啊……

  莫愁湖裡,碧葉連天,盛放的荷花逶迤綠波之上,白雲在清空漫步,湖心亭裡,一個天人少年身著家常如意雲紋的緞子白衣,髻上著一支東陵白玉簪,夏蟬嘈切的暑意,卻無法損其一身貴氣,飄飄欲仙,他的玉手握著一支狼毫毛筆,在宣紙上行雲如水。

  我在對面正襟危坐,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三爺,還要多久啊,木槿快坐不住了。」

  他對我展顏一笑道:「快畫完了,莫急,馬上就好了。」

  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小少年蹦蹦跳跳地從遠處過來,一近湖心亭,立刻放慢腳步,畢恭畢敬,口中卻樂歪歪地說道:「木丫頭,你再忍一下,本已夠丑了,小心爺再把你畫得更……」

  他腦袋微伸,一呆:「爺畫得真好啊……」

  我抿嘴一笑,對面的天人少年也對我一笑,鳳目滿是柔柔的寵溺:「好了,木槿我畫完了,你且歇息一下吧。」

  卻見那小少年看看我,又看看畫裡:「呀!三爺,這畫裡的木丫頭明明就是木丫頭,卻是好生漂亮啊。」

  我打了一個哈欠,在亭椅上倚了下來,好困……

  我昏昏欲睡地想著,終於可以睡一會兒了,待會子醒了,就去看看那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