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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吾有女夕顏

  我把馬匹賤價賣掉,一路之上,兩人漸漸又用盡了從張德茂處偷來的銀子,段月容武功盡廢,又有我攔著自然是不可能再去做那殺人越貨的勾檔,於是我們開始淪為乞丐,時而又混入從陝北逃難出來的流民隊伍之中,然而因為段月容的紫眼睛,總是待得不久,便引起了懷疑,我們只得又過起了野營的生活,好在春暖花開,春蟲嫩草頗多,日子不像以前那樣難過了。

  行至瀘州附近,打扮得像叫化子的兩人,肚子又叫了起來,段月容不奈地冷冷道:「快去找點吃的。」

  我橫了他一眼,鼻間忽然傳來一種焦味,我和段月容往西望去,卻見有一處黑煙濃冒,我們一路跟著黑煙一路小跑,有馬蹄聲傳來,我們趕緊撲在地上隱蔽起來,卻見一隊官兵興高彩烈地經過,帶著一股濃烈地血腥之氣,軍旗上繡著一個大大的竇字,隊伍當中有幾輛農家用的板車,車上似是裝滿了圓形的物,蓋著一張青布,滿是血跡,車子一個顛簸,滾出一物,我盯睛一看,竟是一個怒目圓睜的人頭,立刻心臟一陣收縮。

  板車旁的小兵趕緊去檢,領頭的軍士抽了那小兵一鞭:「你他媽的找死啊,加上這七百個人頭,好不容易湊齊一萬,少了一個,我砍下你的頂上。」小兵膽戰心驚地諾著,意將人頭放了回去。

  那軍士大笑著:「兄弟加把勁,快快趕回巴蜀,拿著這些亂軍的人頭向竇相爺領賞去。」

  眾人獰笑著往前趕去,眼中閃著一種近似瘋狂地殘忍笑意。

  過了一會,軍隊過了,我暗想,莫非這隊竇家兵滅了原家一個據點?

  段月容眼現了一絲嘲諷之意,往前行了數里,卻見是一個焚燒貽盡的村莊,村裡到處是焚燬的無頭屍堆,看幾具未及燒盡的屍衣著,只是一些打著補丁的普通農戶。

  我混身發著顫,原來那隊竇家軍所說的亂軍不過是些勞苦百姓,段月容面不改色,嘲笑道:「你忘了在榮州所見的懸賞令了嗎,竇氏以原家軍的人頭為計數,犒賞平亂有功的士兵和百姓,卻不想這竇家兵便燒了幾個普通老百姓的村子,砍些平民的腦袋,不論男女,權充原家流寇送往京城,聽說竇家已經燒了很多這樣的村子了,幾萬東庭的老百姓繳完苛捐雜賦,到頭來還要成為竇家士兵領賞的血冬瓜。」

  說罷,便無視於這殘絕人寰的黑煙和焦味,拉著我四處遊走找吃的。

  我們進到一家沒燒光的屋子裡,段月容居然從灶火裡翻出幾個烤得差不多的土豆,坐在那裡大啃起來,他塞給我一個最小的:「別愣著,快吃了好往播州趕路。」

  我強忍著心中的噁心,咬了幾口間,段月容已全部吃完。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外,挨家挨戶地搜著,可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或是乾糧。

  「可惡,他們還真是燒得乾淨,比我南詔的兵士還狠,什麼也不留給我們,都燒得差不多了。」他翻著幾具未燒盡的屍堆,唾了一口。

  我愣愣地站在曾是熱鬧的村莊大道中間,忽地有人抱住了我的腳,我低頭,卻是一個腦袋砍了一半的女子屍,我啊地一聲叫起來,卻見「她」緊緊抱著我。

  我魂飛魄散地跌坐在地上,梅影莊的所見所聞裘上心頭,段月容聽到我的叫喊,舉著酬情飛奔過來,正要砍下,我忽地發現這女屍懷裡似乎抱著什麼。

  「等等,」我小心翼翼地將她翻過來,卻見她一隻手緊緊地在口護住了一樣東西,段月容也愣住了。

  我伸手到她的懷中欲取那東西,可她抱得極緊,我用力拉了出來,萬萬沒想到卻是一個滿臉是血的嬰兒。

  我的雙手狂顫,探著那嬰兒的鼻息,竟然還有氣,我輕輕拭乾淨那嬰兒的臉。

  那是個女嬰,可能有半歲大吧,她慢慢睜開了一雙黑寶石般的小眼睛,對著我骨碌碌地轉了半天。

  她打了個小哈欠,伸出肥短的小手,帶著一絲好奇,輕輕地觸碰著我的臉,然後咧開嘴對我笑了。

  這情境讓我想到我剛來到這個歷史時,產婆把錦繡放在我的身邊,我哭了,可是錦繡卻咯咯笑的樣子。

  這婦人定是拚死了也要護住她的孩子,在這可怕的修羅場,我被她驚為天地的母愛所震懾了,心中如冰河融化著,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卻奔湧出來,我輕輕拍著那孩子,蹲下來,輕輕那女屍的手:「這位大嫂,你放心,我會帶著你的女兒到一處安全之所的。」

  她彷彿感應到了我的決心,奇跡般地鬆開了抱住我的手,慢慢鬆了最後一口氣。

  可是段月容卻在那裡冷笑著:「你莫要告訴我,你想帶著這個臭東西同我一起跑路吧。」

  「她是這個村子裡唯一倖存的活口,你難道忍心見死不救?」我怒斥著他。

  他舉著酬情架到我的脖子上:「放下這個臭東西,我們上路了,」他看了看我護犢的模樣,想了想,把刀放在嬰兒脖子上,認真建議道:「你要不轉個身,我一刀去,保準這個臭東西一點痛苦也沒有,也好早早去尋他娘親,來世投個好人家,莫要這般短命,也算我段月容做了一回善事。」

  這個嬰兒的好奇心猛然間轉向了段月容,兩隻小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他的紫眼睛,嘴裡發出興奮地依依呀呀,伸手摸向鋒利的酬情。

  我趕緊往後退一步,險險躲過段月容的刀鋒,我的汗水流下來,那嬰兒卻以為我在跟她鬧著玩,咯咯地瘋笑了起來,扭過身來竟然要段月容抱。

  「還有另外一個方法,」我平靜了我的聲音,「既然要逃出巴蜀之地,我們先得過了瀘州這一道關。」

  「何不走山野之地,亦可去播州。」段月容舉著刀上前一步,望著女嬰,殺氣畢顯。

  「山野之地雖好,但多是幽冥徒眾,兼有猛獸大蟲,遇到原家人亦不會待見我,無人料到我們敢走大路經瀘州,再說你亦可打聽播州戰事。」

  「世人都曉世子紫瞳男身,不如你我裝成夫婦二人,攜個嬰兒,你男扮女裝,背上這孩子,我化作男子,作陝西流民,潛入黔中之地,何如?」我迎上一步,段月容面色凝重,似是在認真考慮我的建議,我狀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世子請想,如今我已同你如同一根繩上栓著的兩隻螞蚱,您的武功又盡廢。」他的臉色殺氣更重,壞了壞了,他定是想起武功盡廢之事。

  我退後一步,誠懇道:「我自然同您是一心一意,你我同心,藉著這個女嬰,定可順利過關。」

  他想了半天,雙眉微攏:「為何我要扮作女子,莫非是你想折辱我吧。」

  「非也!」我歎道:「請問世子,東庭南詔之地,紫瞳之人為數不少,但究竟是男多女少,還是女多男少?」

  他仔細一想:「紫瞳男子若在境內,多為人誤作西域細,而紫瞳女則多是從西域販買過來的奴隸或舞妓,故而是女多男少。」

  「正是,世子明鑒,」我大聲讚道。

  他絞著我的目光,沉吟了半天,「此計甚好,不過,若是這個臭東西妨礙了我,我便要你和她的命。」

  「請世子放心,我自然會將她看好。」

  我暗中鬆了一口氣,不防嬰兒的小手抓住了段月容的一角衣衫,緊著不放,口中伊呀不斷,好在段月容倒沒說什麼,只是紫眼睛盯著女嬰看了幾眼,用酬情的刀柄嫌惡地將她的小手挑開,歪著腦袋粗聲道:「這個臭東西叫什麼?」

  我抬頭望向天際,殘陽如血,映照著這個不知名的人間修羅場,我想了想,看著段月容道:「她是個女孩,就叫夕顏吧。」

  當時我為了救夕顏,便脫口說出這一計,不想卻使得以後幾年裡造成了夕顏嚴重的別紊亂症,等到夕顏好不容易搞清了男女別,當她終於嫁給了心儀的丈夫,卻使得她鬧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洞房花燭夜的第二天,給公婆敬茶,她一激動,便叫公公為娘,叫婆婆為爹,她的公婆立刻一蹦老高,場面亂作一團。

  瀘州重鎮,竇家士兵盤查嚴慬,稍有嫌疑,便將人拉入牢中,這時,城門口出現了一對夫婦,男子的腦門上長著一個大瘡疥,泛著惡臭,拉著一輛斗車,車上坐著一個粗布衣賞的女子,雙目包著繃帶,懷裡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嬰兒。

  守城士兵,冷冷道:「幹什麼的。」

  那男人著一口陝北口音,可憐兮兮地說道:「大爺,偶們從西安那裡逃過來的,南詔狗把偶們家全搶了,只剩下我們夫妻倆還有個娃了。」

  這時那個嬰兒忽然放聲大哭起來,那男人諂媚的臉上露出不耐:「賤人,別讓這賠錢貨哭了。」

  可嬰兒大哭不止,那男人但罵罵咧咧地脫下鞋,往躺著的女人的臉上狠狠抽了幾下,那女子的臉頰立刻紅了,眼睛更是流出惡濃,一股腐丑之氣濃郁地飄滿城門口,那孩子的哭聲更響,那男人罵道:「你個賤女子,跟著老子幾年,就生了個賠錢貨,只會哭,現在身子也倒了,你倒挪在車上,老子還要拉著你投奔納西的親戚,還有你這個賠錢貨,再哭,偶打死你。」

  守城士兵皺了皺眉,本想搜個身,走到近前,這對夫婦一身惡臭,那個男子的大疥瘡上還爬著蛆,心想,萬一身上被這兩個西安佬傳染上髒病什麼的,可划不來,便捂著鼻子揮了揮手,「走啦走啦。」

  那男子一臉諂媚,拉著斗車,往前一瘸一拐地走了,那兵士對另一個道:「這幫陝西佬,以前眼珠子都要長在腦門上了喂,說什麼秦中自古不下川,現在還不是跟狗似地逃難到我們巴蜀之地。」

  另一個也笑道:「對頭,那些陝西婆娘長得真個不錯,我們玩得倒亦爽啊,那個瞎子女人,若不是眼睛壞了,我看倒也細皮的。」

  那兵士一愣,跺跺腳:「壞了,那段月容是紫眼睛,莫不是會裝成個瞎子,逃出關去?」

  兩人點齊了十人向前追去,那對夫婦早已不見蹤影。

  我拉著板車,來到一處山腳僻靜之所,眼前正是一汪泉水,便吁下一口氣,段月容拉下繃帶,指著被我的鞋底板煽了腫得老高的臉,木然道:「你是故意的吧。」

  我乾笑了幾聲,趕緊拉了拉他:「兵貴神速,還請段世子加緊趕路才好。」

  我們趕緊洗了臉,我扒下了那個大瘡疥,段月容洗著臉,兩人換了件衣服,將斗車拆了,沉在湖中,繞過納西,向赤水前去。

  段月容自梅影山莊一劫,加上連日來營養不良的減肥餐,瘦了起碼有十五公斤左右,跟個竹竿似得,平時稍微彎個腰,細皮又國色天香的,前裝了兩小團夕顏的尿布,裝起女人來還真像,而我長相平凡,平時又大大咧咧的,說話聲音稍粗,扮個男人也不是難事,加之古代娶「大娘子」乃是常事,我們這一天終於順順當當地到了赤水。

  赤水乃是黔中關境,我依然將段月容裝成病歪歪的瞎子女人,背著夕顏,來到大街之上,這才得知,張德茂說得竟然沒錯,南詔王已派人平了播州,豫剛王率餘部蒙詔逃至黔中障毒之地,不知所蹤,大街上到處是五千金揖拿段月容的告示,比巴蜀整整多了四千金,我不敢投宿,好在黔中比巴蜀更多山地,便還是拉著段月容躲在山野之中,入夜,段月容拉下布條,面容慘淡,頗有些英雄末路的味道。

  我抱著夕顏,亦是有些不知所措,現在全天下人都道我降了段月容,而原家勢力繁多,敵友難分,逼得我不能回去恢復名譽,我又該如何呢?

  好在夕顏已經斷了,日常我喂夕顏一些米湯過活,然而不知為何今晚的夕顏卻不高興,小腦袋轉來轉去,就是不肯吃,我再怎麼哄也沒用,她又在那裡哇哇大哭起來,段月容心煩意亂地握緊酬情:「你叫這個臭東西別叫了,不然我一刀結果了她。」

  我抱起夕顏,不停地輕拍著她的背,也是心急如焚,柔聲哄道:「莫要哭了,夕顏,我們現在可是在逃命啊,實在沒好東西給你吃啊。」

  段月容殺到我眼前,抓著夕顏,湊近他猙獰的俊臉:「臭東西,再哭,我殺了你。「

  夕顏本能地一揮小手,不巧打在段月容一天倒晚綁著的左眼,立時淚流滿眶,他啊地叫了一聲,跳到一邊,捂著自已流淚的左眼,大怒道:「快給我殺了這臭東西。」

  我的耳邊滿是嬰兒的哭聲,段月容用葉榆話不停地咒罵,心間一片煩燥不堪,想起櫻花林下曾有的浪漫溫情,只覺前途未卜,萬念俱灰,我抱著夕顏,哽咽道:「那你也殺了我吧,反正我也是有家不能回,有國不能投,什麼也沒有了,就算你找到了你的父王,我也是無法還我清白,難逃顛簸流離之苦。」

  這時夕顏忽然不哭了,我低下頭去,卻見她的小手著我的前,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我流著淚無奈地笑著:「夕顏,你還在找什麼呢,我花木槿還有什麼東西能給你呢?」

  她忽然扯開我的衣間,本能地摸到我的□,咬了上去,我愣住了,夕顏滿臉平靜的,閉上眼睛,似是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我一扭頭,卻見段月容睜著兩隻紫瞳,一隻通紅,依然掛著淚水,也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的部,目光深幽難測。

  我霎時滿臉通紅,扭過身去:「看什麼看。」

  這一夜我抱著夕顏,離段月容遠遠得睡著了,夜半時分,我悠悠醒來,卻發現我和夕顏正躺在段月容溫暖的懷中,夕顏正在我倆當中呼呼大睡,也不知何時,他偷偷跑過來緊緊摟著我們睡在一起。

  他睜開了燦爛的紫瞳,我眨巴著眼看著他,他卻更加緊摟了我和夕顏,我心中大驚,以為他要做什麼,正要提醒他我身上有生生不離,他卻僅僅是摟著我和夕顏不放,在我耳邊一夜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