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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移環不相玦

  我連夜趕路,從來沒有這樣地訓練我的輕功,酸疼,可是卻不敢停留,來到山腰,正要休息,忽然樹叢中有人影閃動,段月容也睜開了眼睛,我拉著他躲到暗處,舉起酬情衛戌,卻見月光下走出一人,背光處看不清面容,勁裝打扮,也是舉著長劍,沉聲叫著:「前面可是木姑娘?」

  我冷冷道:「來者何人?」

  那人立刻放下長劍,單腿跪地行了個家臣大禮:「原氏家臣,張德茂向四小姐請安。」

  盯睛一看,竟然是許久未見的張德茂。

  我喜出望外,混身一鬆,提著酬情走過去。

  想給他一個大擁抱,沒想到張德茂敏捷地往旁邊一跳,單眼皮的小眼睛盯著我手中的酬情。

  我不好意思地把酬情放了回去,他這才笑得又向我一躬到底,他打了個口哨,跑過來一匹烏油油的駿馬,竟然是烏拉,我抱著烏拉就要大哭,可是烏拉卻猛然驚得直立起來,不理我跑到張德茂那裡去了。

  我退了三步,一坐到段月容身邊,心裡一陣難過,張德茂拉住了烏拉:「請姑娘上馬。」

  我正要走過去,手卻被人拉住了,我一回頭,那雙紫眼睛深不可測地瞅著我,似有千言萬語,他的手上加了力道,我怔住了。

  張德茂冷冷道:「段世子,還是請你放手吧,我家姑娘身份尊貴,世間唯有我家主公可據之,斷不是一個毀家滅族的落魄妖孽可得之。」

  「你說什麼?」段月容氣若游絲地開口,紫瞳向他冷冷地殺去。

  「段世子恐怕還不知道吧,這幾日,您的父王已經兵敗播州了,現在生死不明,豫剛親王手下第一大將,鄭瀾已被光義王抓住,前日在播州剛被處以車裂之刑,頭顱將要傳視南詔六部,如今已被送往葉榆。」

  段月容的紫瞳像要火來,剛要開口說什麼,卻吐出一口鮮血,而他的手更加牢地抓緊了我。

  張德茂鄙夷一笑,慢慢舉起長劍,向段月容走來:「張某佩服段世子的男兒血,可惜有些女人,憑你再大本事,你永遠只能看著,更何況世子現在命不久矣,也罷,張某是一個武士,一刀下去,全當世子榮耀地死在戰場上,如此也成全了您的梟雄之名吧。」

  段月容嘴角邊咧開一絲嘲笑,晲著張德茂:「憑你。」

  「慢著,」我擋在張德茂面前,一把拉起段月容,「張大哥幫我把他放到烏拉身上吧。」

  張德茂一臉不明所以,我笑道:「請張大哥放心,我並沒有像傳聞一樣歸附了段世子,只是他將是我們牽制南詔的好棋子,收留他對三爺和小五義,有百利無一害。」

  張德茂點頭稱是:「姑娘妙計。」

  於是我們把段月容放到馬背上,可是他卻死活不肯放我的手,紫瞳死死地盯著我。

  我看著段月容的眼睛:「段世子,你若想讓我家三爺助你,還是先放了我吧。」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默然地放開了我。

  我回過頭來問道:「三爺還有小五義眾人可好?」

  張德茂含笑道:「一切安好,宋二爺醒過來了。」

  他話未說完,我一把抓住他,顫聲問道:「你說什麼,二哥,沒有死?」

  張德茂眼中飽含淚水:「上天保佑,宋二爺落下玉女峰的谷底,僥倖還生,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前天總算醒了過來,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木姑娘的下落。」

  我忍不住喜極而泣,跪下來,向老天爺叩了三個響頭。

  張德茂說道:「玨四爺已經平安回西域了,只是三小姐。」

  我抹著眼淚奇道:「碧瑩怎麼了。」

  「三小姐在去西域的路上,舊病復發,歿了。」

  我如遭雷擊,怔在那裡,看著張德茂,不敢相信我聽見的。

  他歎了一口氣:「一路上大隊人馬遭到東突厥的伏擊,三小姐本來身就不太好,一路上又怛驚受怕的,還沒等到西突厥牙帳,人已經不行了。」

  「不會的,」我大喝一聲:「那果爾仁老匹夫答應我一定會護她周全的。」

  張德茂只是看著我默然不語,我攤倒在地上,哇得大哭了起來。

  猶記當日西安城外送別于飛燕,碧瑩那甜美的笑容,她那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對我們溫柔說道:「只要眾兄妹不要嫌棄我這個最沒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飴。」

  那話語言猶在耳,可如今佳人卻已香消玉隕,叫我如何能相信,碧瑩才十七歲啊,那樣年青美麗的生命,短短的十七年裡,卻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從小家道中落,被至親之人賣到外鄉,躺在床上吃了五年的苦,最後命喪大漠,連屍骨也收不到了。

  碧瑩,碧瑩,難道當真這世上是紅顏者薄命嗎?

  分手之時,我還說我們一定會重逢的,可是如今,如今,料得年年青明時,我又該到何處去祭你?

  我坐在那裡流著淚,張德茂也不勸我,過了一會兒,才歎氣說道:「請姑娘以大局為重,我們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我哽咽著,站了起來,看見段月容,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頭,他在哪裡吐了一口鮮血。

  妖孽,全是你害的。

  可是他在那裡喘著粗氣,看著我,欲語還休。

  張德茂從懷中拿出一物來:「姑娘,這是三爺叫小人帶給你的。」

  我抹著眼睛接過冰涼的一物,卻是一直玉環。

  張德茂說道:「他讓我一定要親手交給您這玉瓏環,您看了就知道他的一片心了。」

  我迫不急待地摸著那瑪瑙玉環上的龍形雕紋,果然同夢中謝夫人的給我看得掛在那西番蓮手帕上的那只環相似。

  忽然我的手摸到一處,我混身抖了一下,張德茂看著我,平庸的五官在淡淡的月色下有一種迷離之感,他對我一片關切之色:「姑娘還好嗎?」

  我流著淚對他微笑著:「還好,張大哥,只是喜極而泣罷了。」

  我牽著烏拉,烏拉依然不願意靠近我,我歎了一口氣。

  下得山去,我讓張德茂帶著我們先去了一家醫館,給段月容混身包紮一下,那個大夫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惜了一幅好身子板,以後怕是再也不能練武了。」

  然後又驚問:「這個下手的人看來也是個懂醫理的,究竟是何樣的人才會如此心狠手辣啊?」

  我默然無語,張德茂對我說道:「前面有一家來運驛站,不如先在那裡休息,明日再啟程回西安如何。」

  我點頭答應了。

  冷夜無聲,唯有來運客棧外面敲起了五更,客棧圍牆內悄悄闖入幾個黑衣人,領頭的一聲令下,便闖入各廂房吹入迷香,放火燒屋,凡是逃出來的人俱被黑衣人殺死了。

  我站在山坡上,默默地凝視著濃煙滾滾的對面,

  「那人一近身邊,我就聞到他身上的腐朽之氣,同那牢裡的味道一模一樣,哼!」包得像棕子似得段月容嘲諷一笑,紫瞳又看向我:「你是如何得知你的這個家人有問題?」

  「是那個玉環!」我扭過頭來:「暗神告訴我說過,如果有原家人來找我,除非拿著玉瓏環,否則誰也不信。」

  我歎了一口氣:「張德茂是我們小五義的人,在西楓苑時多虧他照應,本是我相信的人,可是他拿出了的那枚玉瓏環反而讓我懷疑了。」

  我掏出那個玉瓏環,放在月光下,只見精工細緻的玉瓏環上有一道小得不能再小的缺口,所謂玉環乃是整個環形的玉,若玉環有缺口則被稱之玦。

  我拉起段月容:「環同還音,玦卻同絕音,如果他沒有出示這件玉器,倒也罷了,可如今玉玦在手,若真是白三爺叫他給我的,那三爺分明已受制於人,叫我萬萬不可相信此人。」

  「還有烏拉,烏拉是我交給素輝的,本是極溫順的,現在卻如此不聽話,必是施了迷藥。」

  「說實話,我發現這是個玉玦時,還是不相信,沒想到他不但派人夜裘我,還要焚燬客棧,我才不得不相信。」我黯然說道,拉過偷偷牽出來的兩匹馬,把段月容扶上一匹馬,心中暗恨這個張德茂趕盡殺絕。

  「你為何要救我出那梅影山莊?」段月容憔悴著一張臉,他的聲音有著無盡的疲憊,也有著一絲疑惑,暗夜的風拂起我的一縷青絲,擋住了我的眼眼,令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我暗歎一聲,清了清嗓子,朗朗道:「我優待俘虜。」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那聲音中卻有著一絲放鬆,跑了一會,我說道:「我想同段世子談一筆生意。」

  他看著我淡淡一笑:「你送本宮去播州一探虛實,本宮自然會想辦法送你回你那白三爺身邊,你無非是想說這個吧?」

  我微微一笑:「段世子果然爽快。」

  「你不怕本宮出爾反爾嗎?」他的紫瞳年喜新厭舊我,淡淡的星空下,如獸一般發著幽光。

  「段世子乃是公私分明的人,」我篤定地笑道:「我身上帶著毒,段世子定然對木槿沒有興趣了,再則如今豫剛家難道不想同我家三爺結盟,好一統南詔嗎?」

  夜色更濃,我看不清段月容的眼睛,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疾馳的馬蹄上久久地沉默著。

  無邊的夜色吞沒了我們,我的臉立刻跨了下來,手中扶著那玉玦,心如刀割,為什麼張德茂要行刺我,而且他之所以沒有見到我和段月容時立刻殺我,而是選擇在客棧裡將我和他下殺手,是很有可能為了讓世人看到我同段月容在一起的證據,這樣對於原非白和原家都是絕好的打擊。

  他這樣做,誰最有利呢?是竇家還是南詔光義王?

  抑或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唯幽冥教主?

  我剛才面上笑得瀟灑,卻不知我的心中有多麼淒慌,現在恐怕連非白自己也懷疑原家混進了內,在無法自保的情況下,才會令暗神放我出原家,並且囑我除非見到拿著環的信物的人否則萬不能相信,非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小五義又如何混進了張德茂之流?那宋二哥和碧瑩,真如張德茂所言嗎?

  張德茂猶擅易容,也可能剛才那個殺手是易容成為張德茂的,我的心中滿是疑團,現在唯有孤注一擲,索將計就計地同這個段月容綁在一起了,反正他武功已廢,對我構不成危脅,反而是最安全的,再有人來行刺,也可拿他當個擋箭牌。

  無邊的夜色吞沒了我們,唯有山腳下那家來運客棧中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