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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戰起

當夜,姜沉魚看見父親書房燈火通明,暗衛們進進出出,窗戶上剪出父親和哥哥的兩個影子,在焦慮地踱來踱去。

恰巧姜夫人帶著丫環走過,她連忙出聲喚道:「娘。」

姜夫人回頭,看見是她,柔聲道:「沉魚,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

姜夫人勸道:「庚帖的事,我已命下人們全都不得聲張對外洩露,還找了巧匠將它還原,你放心,保管做得天衣無縫瞧不出有被燒過的痕跡。你也別多想了,快去睡吧。」

姜沉魚望著丫環手裡捧著的宵夜道:「娘這是要去爹和哥哥書房?」

姜夫人歎道:「他們都在等宮裡的消息呢,今夜怕是不能睡了,我給做了玉帶羹和水晶餃,防止他們夜裡肚餓。」

「讓我去吧。」姜沉魚說著從丫環手中取過托盤。姜夫人見她這樣子,心知她有話要跟他們說,當即點點頭道:「也好,那就由你送過去吧。」

姜沉魚捧著宵夜敲了敲書房的門,然後走進去,姜仲和姜孝成正坐在書案旁下棋,抬頭看見是她,也不意外。姜孝成道:「妹妹你來得正好,聽說今天曦禾夫人嘔血之時你正好在場,快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姜沉魚便將事件從頭到尾細細描述了一遍,眼見父親和哥哥的神色越發凝重,不禁問道:「爹,可查出是誰給曦禾夫人下的毒了嗎?」

姜仲發出一聲苦笑:「重點根本不在於是誰下的毒,而是皇上希望是誰下的毒。」

姜沉魚迷惑不解道:「爹的意思是?」

「你還不明白嗎,沉魚?」姜孝成在一旁道,「剛從宮裡傳來的信兒說,皇上已把皇后囚禁起來了。」

姜沉魚吃了一驚:「皇后?是皇后下的毒?不可能!不可能是她的啊……」

「瞧瞧,連你都不會信,這宮裡頭又有哪個會信?」

「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姜仲看著棋盤上錯落複雜的棋子,表情變得更加悲哀,喃喃道:「畢竟是,晚了一步……哦不,是從頭到尾,根本就已被隔絕在外了……」

姜沉魚轉頭向兄長求助,姜孝成的目光也膠凝在棋局之中,低聲道:「爹,事到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根本就沒有容我們插手的餘地。」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

「是。」姜仲抬眼望向自己的小女兒,燈光下,姜沉魚的容顏越見美麗,那是真真正正一種明露春暉般的美貌,純淨無瑕得不染絲毫滄桑,所謂的「大家閨秀」四字,在她身上得到了完完全全的體現……只可惜,這樣的儀容,這樣的玉質,還是沒能派上用場……

「沉魚,你回去睡吧。」

「爹爹不說清楚,女兒不走。」

「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姜沉魚怔立半晌,用一種異常恍惚的聲音道:「爹爹真的認為,事情到這一步,我還能置身事外麼?」

姜仲與姜孝成二人俱都一震,父子兩人交換了個眼色,最後由姜孝成開口道:「妹妹,你可知道,我們為何如此積極地促合你同淇奧侯的婚事?」

為什麼?這個問題提得真是好啊。

於她而言,因為她愛慕公子;於母親而言,因為母親覺得姬嬰是個可托付終身的人;但是對父親和哥哥而言,看中的絕非他這個「人」,而是他所擁有的權勢地位罷了。

由此可見,女子和男子,在考慮同一樣事物時,本就存在天壤之別的差異。可是這話,又讓她如何能說出口?

於是姜沉魚只能沉默。

而在她的沉默中,姜仲長歎一聲,緩緩道:「眾所周知,圖璧原有四大世家:王、姬、薛、姜。當年皇子奪嫡中,王氏保的是太子荃,薛氏保的是當今的皇上,至於姬家,當時老侯爺姬夕病得快要死了,根本無力管事,但皇上迷上了姬忽之才,非要娶她為妻。據說姬忽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後來不知怎的改變了心意,也就嫁了。如此一來,皇上有薛家撐腰,又得姬家相助,最終得了這個皇位。而我們姜家,從始至終一直保持著中立狀態。」

這些話,彷彿一隻手,掀開過往的同時,亦將眼前的混沌局面慢慢抹開,姜沉魚看見有些東西開始浮出水面,每條紋理,都是那般的鮮明。

「也就是說,在皇上登基這件事上,我們姜家可謂是一分力未出,因此,儘管皇上後來繼續任命為父為右相,但在為父心中,始終是心虛不安的。也因為這個緣故,三年前,為父急急地將畫月送進了宮中,一來表示臣子忠心,二來也希望畫月能得受聖寵庇護全家。」

姐姐……是那樣被送進宮去的啊……她一直一直以為,虛榮好強的姐姐,是自己想進宮的,因為她曾經說過:「要做,就得做人上人;要嫁,就得嫁帝王妻,這樣才不枉生一世!」

姜沉魚的手慢慢在袖中握緊,忽然覺得從前的自己好生幼稚可笑,以為不聽不見那些爾虞我詐的事情便行了,以為只要自己始終清白就行了,卻不曾想,又是什麼使得她可以那樣悠然逍遙。那都是家人的犧牲啊!父親的犧牲,哥哥的犧牲,姐姐的犧牲……

「但是,畫月雖然受寵,封後卻是無望,再加上自曦禾出現後,便連那一點的恩寵,也都消逝了。聽說,皇上已有半年未進過嘉寧宮了。」姜仲說到這兒又是長長一歎,「這半年來,曦禾與皇后的矛盾日益尖銳,表面上看皇上每次都是袒護薛氏,但細想之下,他真正保護的其實是曦禾才對,畢竟,相較有整個家族支持的皇后,曦禾那樣一個出身寒微毫無背景之人反而能在深宮之中毫髮無傷,豈非奇跡?帶著這樣的想法為父開始暗中查訪,終於被我看出端倪……」

「什麼端倪?」

姜仲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道:「真正有矛盾的不是曦禾與皇后,而是皇上與薛家!」

姜沉魚雖涉世不深,但卻是個一點就透的玲瓏之人,父親這麼一說,她頓時就明白了,明白過來後再細細回想所發生的那些事情,越想越是心驚,最後不禁「啊」了一聲。

「你也想到了吧?薛氏強橫欺主,專權擅政,皇上登基四年,卻事事都需聽他之見,受他之制,若他是個平俗庸君也就罷了,偏偏我們這位主子處事剛斷善謀,再是聰明隱忍不過,因此,我猜想,他早有除薛之心,只是時機未到。想通了這點,為父就開始觀察這滿朝文武中,誰是站在薛氏那邊的,誰又是站在皇上那邊的?」

「是公子……」姜沉魚的聲音很輕,臉上恍惚之色更濃。

「沒錯。要說看薛氏最不順眼,最一心向著皇上的,如今也只有姬家了。」姜仲注視著自己的女兒,感慨道,「所以,為父才會想要將你許配給淇奧侯,表明姜家願與他們同心協力,一同輔助皇上,只可惜……」

姜沉魚替他接了下去:「只可惜,晚了一步。皇上大概已經準備就緒,開始迫不及待地要對薛家動手了,而曦禾中毒,就是整個計劃的第一步。」

姜孝成讚道:「妹妹果然聰明。」

姜沉魚繼續分析道:「聖旨落水一事,出來調停的是公子;如今夫人中毒,又是公子帶人來查出的病症,也就是說,公子與皇上聯合起來演了一出逼宮之戲,將矛頭指向皇后。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曦禾與她不和,上次聖旨落水一事,曦禾揪著皇后的小辮子不依不饒,大大損害了皇后顏面,哪怕是個再好脾氣的人,都會心存芥蒂。此次夫人懷孕,最有理由有動機下毒的就是皇后了!」

姜孝成插話道:「先前宮裡傳來的消息說,寶華宮那邊的太監已經招了,說是受了薛家人的賄賂所以才給曦禾夫人下毒的,而且毒藥的來源也查清楚了,說是薛皇后身邊的奶娘程氏親手給的,程氏上吊自盡了。皇上為此大發雷霆,二話不說就下聖旨,將皇后軟禁。」

「薛懷見女兒被廢,必定大怒,可他現在駐守邊關,一時之間回不來,他的兒子薛肅又是個好色無能之輩,斷斷不會是皇上的對手,被抓被關被殺也就是這幾天了,不過如此一來……」姜沉魚猛然驚道,「莫非皇上打的主意還不僅僅是削弱薛家,而是徹底逼薛懷反麼?」

此言一出,一室俱寂。

姜仲和姜孝成顯然沒有考慮到這一步,聞言全都變了臉色。而姜仲怔怔地望著女兒,更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姜沉魚,他的小女兒,從小最是乖巧懂事。琴棋書畫固然一一學好,女紅烹調亦不輸於人,無論是奶娘、夫子還是侍婢家僕,沒有不誇她脾氣好的。他記得有一年中秋,一家人聚在一起賞月時,他故意出題考這三兄妹:「你們誰能將這根羽毛扔得最遠,我就把這只水晶月餅獎賞給誰。」

於是乎,三個孩子一字排開,彼時孝成十三歲,畫月十一歲,沉魚只有八歲。

孝成從小就是頭腦不會拐彎的傻孩子,當即就把羽毛丟了出去,結果那羽毛飛了半天,被風悠悠吹回他的腳邊。

畫月明顯要聰慧許多,撿了團泥巴裹住羽毛,再將泥巴丟出去,丟了兩丈遠。

輪到沉魚時,她命人取來掛在遊廊上的鳥籠,將羽毛系到百靈的腿上,再把手一張,那鳥兒便振翅飛走了。

不止孝成和畫月,在場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沒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會想出這樣妙絕的方法。可她半點驕傲之色都沒有,只是微微一笑道:「羽毛本就是鳥兒身上拔下來的,還給鳥兒才是正道。哥哥,姐姐,這個月餅我們一起吃吧。」

當時府上的師爺就讚歎道:「三小姐機慧過人,但更難得的是宅心仁厚,將來必有大作為。」而他當時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畢竟,這個小女兒大多數時間裡只是個安靜的存在,不生事,也不出挑,乃至她大了,平日裡見到都是一副低眉斂目溫婉可人的模樣,幾曾想到她會有如此犀利的眼光和精準的邏輯?

這個站在燈下面色冷靜侃侃而談分析事理絲絲入扣的人,真的是他女兒麼?

姜沉魚道:「皇上既然敢囚皇后,就不會再手軟,薛肅之頭必砍,而一旦砍了薛肅的頭,薛懷絕對不會退忍,他有大軍在手,再加上手下將領的挑唆,很有可能就此反了。只要他一反,兩方勢成水火,戰爭在所難免,看來,這場浩劫,是逃不過了……」

姜孝成聽得心驚膽戰:「妹妹,你別嚇人。」

「沉魚之言絕非危言聳聽。」姜仲當即站穩陣線,問道,「那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做?」

「我只是覺得奇怪……」

「什麼地方奇怪?」

「皇上逼薛懷反,必定是算計好了能贏。可是薛懷號稱百年難遇的神將,手上又持有六十萬薛家軍,朝中根本沒有可以對抗的將領……」說到這裡,她想起了潘方,想起那一日姬嬰在茶館外對潘方說的「他日戰起,必有用你之時」,心中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公子早就知道會有大戰,所以連將領都先挖掘好了,潘方能力如何,她雖然不知,但能令公子如此屈尊降貴地親自去找的,必定不弱。只不過,潘方對薛懷的話,還是太嫩了,皇上也決計不會將寶押在這麼一顆贏率難定的棋子上,也就是說,必有暗招。

那他的暗招是什麼呢?想不出來……

這時門外有人低喚道:「相爺。」

姜仲神色一振,連忙道:「進來。」

一暗衛匆匆走進,跪下。

姜孝成道:「如何,事情有進展了嗎?」

「屬下已經證實,江晚衣確實是江淮的獨子。其醫術也的確青出於藍,更勝其父。不過父子感情非常不好,江淮本指望他也進太醫院,接替他的位置,但江晚衣卻說了句『醫者當懸壺濟世營救百姓,不甘困於深宮趨從炎勢』……」

姜孝成聽到這裡嗤鼻:「他若真不是趨炎赴勢之輩,這回怎麼就眼巴巴地進宮了?」

暗衛沒有理會他的嘲諷,繼續面無表情地說道:「三年前江晚衣和他父親大吵一架後就離家出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沒想到此番再出現時,已成了淇奧侯的門客。」

姜仲發令:「繼續查。一定要把他和淇奧侯之間的關係查清楚。」

暗衛應了一聲:「第二件事,曦禾夫人服了江晚衣的藥後,脈息平穩了許多,不過還沒有醒,若醒了我會再來稟報。」

「嗯。」

「第三件事,是有關薛肅的。」

姜孝成眼睛一亮:「那色鬼怎麼了?」

姜仲輕哼一聲:「好色,能比得上你?」

被父親這麼一說,姜孝成頓時臉紅了,尷尬地咳嗽了幾聲。幸得暗衛的聲音已經清清冷冷地響了起來:「薛肅前陣子看上了三香茶館的女說書先生,召她入府說書,醉後性起,意圖霸佔。」

姜沉魚心頭一顫,果然是秦娘!在那樣親眼目睹了兩人的姻緣之後,再聽聞這樣的結局,直覺人生境遇,實在殘酷。

「那女先生雖是寡婦,早死了丈夫,但數日前已準備再嫁,因此誓死不從,最終咬舌自盡了。她的未婚夫得悉消息怎肯作罷,就此鬧上薛府,一路打進去,但畢竟寡不敵眾,還沒見到薛肅就被擒了。據說當淇奧侯趕到時,他已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氣。」

姜孝成道:「等等,此事與淇奧侯何干?他趕去幹嗎?」

「那名叫潘方的男子,雖然是個屠夫,但也是淇奧侯的門客之一。」

姜孝成笑道:「他倒好,門下什麼販夫走卒都有。」

姜仲訓斥道:「你若有他一半本事,你爹我也不需要這把年紀了還操心成這樣!」

姜孝成莫名其妙又挨了訓,心有不甘,嘀咕道:「你怎麼不說是你沒本事,連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都鬥不過,還得眼巴巴地巴結著……」

姜沉魚連忙衝他使眼色,姜孝成咂巴兩下乖乖閉上了嘴巴。

暗衛適時地繼續道:「淇奧侯得知此事後,立刻從皇宮裡騎馬趕往薛府。薛肅看在他的面子上,二話不說就交還了潘方,但潘方只剩下半口氣,於是江晚衣連晚飯都沒吃,又急急趕往侯爺府幫他診治,目前仍在搶救中,生死未卜。」

姜仲點點頭:「再去打探,一有進展,速速來報。」

暗衛躬身退離。

燈花飛濺了兩下,姜沉魚望著案上殘亂的棋局,忽然間就疲了,乏了,再一次地想逃避。

避開這永無休止的權勢之爭。

更避開這爭鬥中,自己注定要被耽誤的一腔情懷。

國難當頭,公子……不會成婚了。

眼中依稀有淚,她提前看見了結局。

不日,昭尹頒旨,皇后失德,禍亂後宮,貶為庶人,幽居冷宮——乾西宮。

而正如姜沉魚所預料的那樣,關山千里外,鎮守晏山的將領用五百里加急快件傳來一個更為驚天動地的消息——護國將軍薛懷,反了。

雪已停,霜寒未歇。

鼻息間,可見裊裊白氣。姜沉魚看著窗外逐漸暗下去的天色,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握瑜在一旁道:「小姐,天冷,你先回暖閣窩著吧,免得在這兒給凍了。」

她搖頭,依舊守在大堂前等候。一直等到戌時二刻,姜仲和姜孝成才一同回來,兩人的神色都很疲憊,尤其是姜孝成,雙眼深陷佈滿血絲,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左手還纏著紗布,受了傷。

姜沉魚連忙迎上去道:「爹,哥哥。」

姜仲示意她跟上,三人一同去了書房。

「哥哥,你的手怎麼了?」

姜孝成嘴巴一扁,好生委屈:「今日去抄家時,被只小瘋狗咬了一口。」

姜仲重重地「哼」了一聲:「你怎麼不說你色膽包天?真不知道你的腦袋是什麼做的,這等要緊關頭還敢如此胡來,要我說,這一口還咬得輕了!」

姜沉魚搞了半天才弄明白,原來今天姜孝成奉命去薛家抄家時,見一婢女生得極為美貌,一時色起動手揩油,結果被薛采咬了一口。

姜孝成恨聲道:「那小子自身都難保了,還想保護別人,真是可笑。」

姜沉魚急道:「哥哥你把他怎麼了?」

「也沒什麼,踹了一腳捉到天牢去了,同他那個色鬼老爹關在一起。」

姜仲又「哼」了一聲:「你再這樣下去,下場也比薛肅好不了多少!」

姜孝成立刻諂媚地笑:「怎麼會呢?我老爹可比他老爹安分守己得多了,而且我不就是想揩揩油麼,也沒真想怎麼著……」

姜沉魚皺了皺眉,但她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哥哥好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時間也勸不過來,當下撇開不想,挑要緊的事情說:「爹,今天朝堂之上,皇上說什麼了?」

「皇上自然是大發雷霆,還能怎樣?底下本還有些人想替薛家說話的,結果被他一嚇,也不敢說了。目前的形勢朝著主戰一邊倒。」

「薛懷真的反了?」

姜孝成道:「這還會有假?」

「晏山的信早不到晚不到,偏偏這個時候到,也過於巧了吧。不過也罷,是不是真反已經不重要了,目前大家都以為他反了,他根本沒有第二條退路可走。」姜沉魚目光一閃,「潘方的傷勢如何了?」

「那江晚衣的確高明,不但救回他一命,而且經過這幾日的調養,據說已好了一半了。」

「那皇上可有定下討伐薛懷的領軍之將?」

姜氏父子對望一眼,表情全都變得很古怪,最後還是姜孝成舔了舔嘴巴,慢吞吞道:「皇上他……想要御駕親征。」

姜沉魚吃了一驚。

姜孝成道:「我看皇上這回真的是昏了頭了,跟薛懷翻臉也就算了,還要自己上戰場,說句大不敬的,這不是找……」環顧四周,雖然肯定不會有人竊聽,但還是壓低了聲音,「找死麼?誰不知道我們這位主子是自幼體弱,肩不能擔,手不能提,連會不會騎馬都是問題,更別提親征。」

關於這個姜沉魚倒是也略有所聞,聽說昭尹因是不受寵的宮女所出,所以從小遭受冷落,無人問津,一直到十歲才得到機會回到先帝身邊,之前別說武藝,連字都不認識幾個。也因為有著那樣不堪的遭遇,使得他的性格陰沉多疑,喜怒難測。

姜沉魚深吸口氣,悠悠道:「不,皇上此戰,必須親征。」

「妹妹,為什麼你也這麼認為?對手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薛懷啊,皇上去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

「原因有三。」姜沉魚打斷他,「皇上自登基以來,尚無建樹,借此役一為樹威,二為奪權,第三,正如爹所說,皇上是個剛斷善謀、聰明隱忍之人,這些年來,他處處受制於人,心中必定積攢了一大堆的怨氣,而要報復一個人,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在對方最得意的地方擊敗他。薛懷不是號稱第一神將麼?那麼,皇上就要在沙場上打敗他,給予他徹徹底底的一擊。」

姜孝成睜大了眼睛道:「哇,皇上果然夠狠!」

姜仲聽了,久久沒有說話,最後才低低一歎道:「想不到,我兒竟是皇上的知己……」

姜沉魚頓時臉上一紅,訥訥道:「沉魚淺見,倒令爹爹見笑了。」

「不。」姜仲伸出手,緩慢又有些沉重地搭上她的肩膀,「以前,是爹沒發現,你竟具有這般見識,可惜啊,可惜啊,可惜啊……」

他一連說了三聲「可惜」。姜沉魚知道他可惜的是自己身為女兒身這件事,若是男子,姜家就有望了。

可我不要當男子,姜沉魚如此想。

因為若是男子的話,此生就與公子無緣了,而她,不要錯過他。無論時局有多艱難,無論擋在他們之間的阻礙有多麼多,無論那遙遠的未來看起來有多縹緲動盪,她都要緊緊抓住這段機緣,一定一定,不要錯過!

姐姐送我長相守,我一定要如此珠名,長長相守,永不離棄。

姜沉魚咬住下唇,凝望著昏黃跳動的燭火,瞳色由淺轉濃。

隨著薛懷的逆反,整個京城開始全面戒嚴,陷入一片恐慌。表面上看十分混亂,但其實,一切都按照姜沉魚所想的那樣有條不紊地發生著——

首先,薛肅被抓,薛家被抄,但凡與薛氏有牽連者皆鋃鐺入獄。三日後,薛肅以通敵叛國聯七七四十九條罪狀於午門問斬,其頭顱用千里馬送至洛城,懸城門上示威。

其次,被罷免的前任輕車將軍潘方,在淇奧侯府外冒雪帶傷跪了整整一夜,懇請領兵征討薛賊。公子被其誠意所打動,終允。次日,帝於朝堂上,不顧群臣阻撓,賜封潘方為大將軍,攜三十萬大軍,揮軍南下,御駕親征。

皇帝的軍隊前腳剛走,後腳宮裡就來人傳道,姜貴人召見沉魚。

於是,距離上次曦禾嘔血的一個月後,姜沉魚再次入了宮。路上遇到好多宮女太監哭哭啼啼地被侍衛押著擦身而過,到得嘉寧宮問姐姐,姜畫月唇角輕扯,不無嘲諷道:「還能怎麼回事?不就是薛茗一案連累的?」

「不是已經查明了麼?」

「皇上寶貝那女人,生怕她再中毒手,所以宮裡頭但凡和薛家扯上一點關係,服侍過薛茗的,受過她好處的,通通驅逐。」

姜沉魚默然,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皇后現在如何了?」

「還能怎樣,在乾西宮那種鬼地方待著,跟死也沒什麼區別了。」姜畫月說著說著自憐起來,幽幽一歎道,「當日那樣的風光,總以為薛家能保她一世,怎想到那大廈說傾就傾。薛家如此,姜家,亦會如此。」

「姐姐多慮了。」

「多慮?要真是多慮就好嘍。薛家那麼大的勢力,皇上說除就除,更何況是咱們姜家……我且問你,你和姬家的婚事,操辦得如何了?聽說庚帖出了點事?」

姜沉魚的睫毛顫了一下,繼而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墨般深黑:「庚帖沒有事。也不會有事。」

姜畫月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改口道:「那就好。納吉納徵都過了吧?」

「只剩下請期了。不過,因為現在打仗的緣故,擱置了。」

姜畫月低聲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昨夜探子來報,薛懷的大軍已經北上,勢如破竹,一夜間便攻下了晉、冀、匯三城。不愧是璧國第一名將,寶刀不老,再加上他那義子薛弘飛據說力大無比、驍勇善戰,拿下三城城主就跟玩兒似的。皇上此去,還真是……」說到這裡,化成了一聲歎息。

「皇上乃真龍天子,自有天助,不會有事的,姐姐不用擔心。」剛說到這兒,一宮女來報:「娘娘,公主來了。」

姜畫月連忙起身,便見昭鸞公主雙眼通紅地衝了進來:「貴人,這回你可一定得幫幫我!」說著,就要下跪。嚇得她趕緊一把扶住:「公主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你這樣可折煞我了。」

昭鸞淚汪汪地望著她,哽咽道:「我想去乾西宮看皇嫂……」

姜畫月一呆,為難道:「公主,你知道皇上很忌諱這個……」

「可是皇兄現在不在啊,不是嗎?皇兄離京前把後宮交給貴人暫管,這後宮的事就你說了算,求你,讓我見見皇嫂,即便她不是我的皇嫂,她也是我表姐啊!」昭鸞泣聲道,「貴人,我知道你平日裡是最心地純善的,重情重義,你就看在表姐她從前待你也不薄的分上,讓我去看看她吧!她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連表哥也給皇兄砍了頭,還一個人住在那種地方,我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對得起姑姑的在天之靈?貴人,貴人……」

姜畫月心想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我若是真讓你去乾西宮看薛茗,皇上回頭知道了還不得連我一塊責備?不行,這種敏感時刻,步步皆不能錯,這個頭,我絕對不能點。她正要拒絕,姜沉魚卻突地壓了壓她的手,開口道:「姐姐,你看在公主與皇后姐妹情深的分上,就讓她去看看吧。」

姜畫月又是一呆,怎麼連沉魚也來湊這熱鬧?

姜沉魚衝她微微一笑:「你如果不放心,就跟著公主一塊兒去吧。照理說也該是去看看的。」說著,轉向昭鸞道,「不過公主,去是可以去,但要偷偷地去。」

昭鸞急聲道:「我一切都聽兩位姐姐的!」

「那好,你去換上宮女的衣服,準備點吃的,我們一塊兒去看皇后。」

昭鸞大喜過望,連忙興沖沖地去準備了。她一出嘉寧宮,姜畫月就急聲道:「你瘋了,這種事情怎麼能答應她?」

「放心吧,姐姐,皇上不會怪罪的。」

「你怎知皇上不會怪罪?他對薛氏現在可是……」

姜沉魚柔柔地打斷她道:「薛氏是薛氏,皇后是皇后,皇上分得清楚的。」

姜畫月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這話怎麼說?」

「你想,皇上連薛肅的腦袋說砍就砍,可見對薛家根本已經不留半分情面,既然如此,卻為何只是把皇后打入乾西宮,而沒有一杯毒酒或一條白綾賜死呢?」

「你認為皇上念著薛茗的舊情?那不可能,天下皆知他對薛茗素來冷淡,哪兒來什麼情分可言?」

姜沉魚搖了搖頭:「只怕天下人都錯了。皇上娶皇后時,才十三歲。當時先帝專寵太子荃,對他遠遠談不上寵愛。由於薛懷同王氏是死對頭,王氏既然站在了太子那邊,他就當然要扶植另外一個,因此,薛懷挑中了皇上,並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也就是說,對皇上而言,薛茗實乃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個轉折點。」

姜畫月不解道:「這與舊情何干?」

「自從娶了薛茗之後,皇上得到薛、姬兩家的幫助,最終得了帝位。但在得位的過程中,薛家日益龐大,最後連皇上也控制不了了,當他與薛懷的矛盾日益加深時,薛茗成了他的保護傘,也可以說是這一矛盾的緩和地帶。這麼重要的一個女子,你真的認為皇上會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姜沉魚說到這裡淡然一笑,眼中別有深意,「如果我沒猜錯,我認為皇上其實是很喜歡薛茗的,但是作為一個帝王的自尊,以及他對權力的野心,令他不得不對她冷淡,刻意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為他知道,他遲早會除去薛家,若太愛那個女子,到時候猶豫心軟,必壞大事。可是,他終究還是手軟了,殺了薛肅,追殺所有的薛家人,卻獨獨讓薛茗活了下來。」

聽聞昭尹喜歡薛茗,姜畫月心中流過很微妙的情感,不悅道:「這只是你的推斷,事實如何,我們並不能肯定。」

姜沉魚又是一笑:「姐姐若是不信,就一起去冷宮看看吧。沉魚保證,你去冷宮看皇后,皇上知道了也會假裝不知,不會怪罪的。」

不信歸不信,但話已經放出去了,姜畫月也只能作罷。待得昭鸞換好衣服拿了食籃來時,她們三個撇開宮人,一起出了門。走了半頓飯工夫,才到乾西宮。

參天樹木蕭條,葉子俱已掉光了,廊前的雜草因寒冬的緣故,全都變成了枯黃色,景致一片荒蕪。

兩盞燈籠高懸於雕樑之上,一盞已被風吹破,另一盞的繩子斷了一根,歪歪地垂在那裡,被風一吹,搖搖晃晃,也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

昭鸞看見這個情形,眼圈一紅,院落內很僻靜,只有木魚聲,一聲聲,單調清越地自房中傳出。她連忙加快腳步,推開掉光朱漆的房門,喚道:「表姐……表姐……」

一盞孤燈淡淡地照映著室內的一切,薛茗坐在燈旁正在參佛,低眉斂目仿若老僧入定,竟對她們的闖入毫無反應。

昭鸞將食籃擱到桌上,去握她的手道:「表姐,我來看你了。」

薛茗依舊敲著木魚,沒有回應。

昭鸞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表姐,我知道你受苦了,這裡這麼冷,你穿這麼點,你的手好冷……我帶了你最愛吃的桂花蓮藕羹和松子香糕,你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老哭,一哭,你就用這些吃的哄我……表姐,你說話呀,你不要不理阿鸞,阿鸞知道皇兄對不起你,但是請你不要連帶著我一起恨,表姐……」說著,一把摟住她的脖子大哭起來。

姜沉魚在一旁想,這位公主雖然嬌縱任性,但難得是赤子真情,想來也是這皇宮裡最不會做戲之人,但正因這一份難得的真,才更加動人吧。

果然,薛茗雖然還是不說話,但目光一閃,也變得悲傷了。

「表姐,阿鸞人微言輕,半點忙都幫不上,只能偷偷地來看你,給你帶點吃的,你還有什麼想吃的要用的,就告訴我,我下回來時一併給你帶過來。」昭鸞抹抹眼淚,轉頭道,「對了,還有姜貴人,要不是她,我也來不了這裡。表姐,你說句話吧,求你了……」

薛茗的目光轉到了姜畫月臉上,似乎想起了什麼,神色一熱,但很快又黯然。姜沉魚把她這一系列的微妙表情看在眼裡,便上前一步道:「皇后,一人言輕,三人成虎,你還有什麼心願,說出來聽聽,能幫的,我想姐姐和公主一定會幫的。」

姜畫月吃了一驚,心想你還敢給我添事?那邊昭鸞已連忙點頭道:「沒錯,表姐,你有什麼心願?阿鸞和貴人一定想方設法地幫你辦到!」

薛茗的手停住了,怔怔地望著那個木魚,彷彿癡了一般。昭鸞還待說話,姜沉魚一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作聲,因為此刻薛茗心裡必然在進行著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成敗就在她的一念之間,旁人若是多言,恐怕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薛茗忽然發出一聲慘笑,繼而搖了搖頭,再次去敲她的木魚。姜沉魚心裡暗道不好,皇后畢竟還是沒過那道坎,看來不得不推她一把了。當下,她上前兩步,按住薛茗的手道:「皇后!」

薛茗有些呆滯地抬起頭,看著她,不作聲,也不動怒,平靜的臉上,有著心如死灰的漠然。

姜沉魚道:「皇后幽居深宮,自可以不再理會外界任何俗塵凡事,寄情於佛,但你可知,外面血光已起,你的族人們正遭受著一場浩劫?你真忍心棄他們於不顧麼?」

薛茗喃喃道:「我一被廢之人,不忍又能如何?你們走吧,以後也莫再來了。」

姜沉魚盯著她道:「你沒試過怎知不能?你只道自己有心無力便可脫罪麼?你如今袖手於外,可曾想過百年之後,黃泉路上,如何去見你那一百三十七位族人,以及無數的列祖列宗?」

薛茗重重一顫。

「沉魚只是一介女流,不會說什麼大道理。只不過前陣子看見一件事,很有感悟,現在說出來,與皇后一起分享吧。」她換了另一種口吻,緩緩道,「沉魚一次路過廚房,見廚娘在燒魚,滾沸的油鍋裡,活鱔丟下去,全都掙扎了沒幾下就死了,唯獨其中一條,拚命地弓起身子,遲遲沒死。廚娘覺得奇怪,撈起來剖腹一看,原來,那條鱔魚腹內有籽。它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所以才那樣拚命地垂死掙扎。」

薛茗閉上了眼睛,胸口起伏不定。

姜沉魚凝視著她,每個字都說得很慢:「皇后,連魚類尚知為籽求生,更何況人?你,真的什麼願望都沒有了嗎?」

薛茗的嘴唇顫動著,最後慢慢睜開眼睛,流下淚來。她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握住昭鸞的胳膊道:「阿鸞……」

「表姐,我在呢!」

「我們薛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唯獨薛采,年方七歲,那些個害人的齷齪事,通通跟他沒有關係。但皇上既然已對薛家動手,勢必要斬草除根,斷斷不肯獨饒了他。如今,我只能求救於你了……」

昭鸞煞白了臉,顫聲道:「我我我……我也不想小薛采死啊,但是我,我……皇兄他不會聽我的……」

「求你去求太后,求太后念在我們薛家保衛疆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上,留薛采一命!」薛茗說著彎腰跪倒,叩頭於地,咚咚有聲。

昭鸞慌亂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去求太后!無論結局如何,這話,我一定給你帶到太后跟前!」

薛茗緊緊抓著她的手,一字一字沉聲道:「如此,我替薛家一百三十七人一起謝你了!」

旁邊,姜沉魚望著這一幕,靜靜地站著,沒有任何表情。

回到嘉寧宮後,昭鸞便先行回去了,姜畫月屏退宮人,獨獨留下沉魚,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跺足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

姜沉魚淡淡道:「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清楚?我看你是瘋了!你先是擅自讓昭鸞去看薛茗不算,還拉著我一起去看,後又唆使薛茗向昭鸞求救,留薛采一命。估計這幾天昭鸞就會想辦法去求太后了,此事若驚動了太后,就真的不可收拾了。能不能最終留下薛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皇上知道了肯定會生氣!你害死我了,妹妹,你這回,可真的是害死我了!」

「姐姐少安毋躁……」

姜畫月急道:「我怎能少安毋躁?你這是怎麼了?平日裡最不願趟渾水的人就是你,今兒個怎的變得如此主動,非要把事往自個兒身上攬呢?」

姜沉魚輕輕一歎,低聲道:「也許只不過是因為我知道,我們已經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了。如不反抗,必死無疑。」

見她說得恐怖,姜畫月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圖璧四大世家,王氏已滅,而今輪到薛氏,剩下的姜、姬二家,難道姐姐真的認為會並存共榮?」姜沉魚嘲諷地笑笑,卻不知是在笑誰,「就算姜家肯,姬家也未必肯;就算姜、姬兩家都肯,皇上也不會肯……」

姜畫月越聽越是心驚,發悚道:「妹妹你的意思是?」

「一直以來,薛、姬、姜三大世家,與皇帝之間,有一種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牽制著局中的每個人,因此才形成了表面上的平和。而今,皇上執意要打破這種平衡,除去薛家,如此一來,璧國的勢力必將再次重組。而這一次重組之後,姐姐認為,對皇上一直不是那麼死心塌地凡事講究個明哲保身的我們姜家,還會有立足的可能麼?」

姜畫月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所以,要想姜家沒事,薛家就不能亡,而要給薛家留一線生路,目標不在薛茗,而是薛采。」姜沉魚深吸口氣,分析道,「薛茗已廢,孤身一人在冷宮中再難有所作為,但是薛采不同,他還很小,還有無數種可能,再加上他與生俱來的天賦、才華,還有薛家根深蒂固的人脈,這些都是他日東山再起的資本。這個孩子,一定要想辦法保住!」

姜畫月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忽然覺得她變得好陌生,縱然眉眼五官還是那熟悉的模樣,但從她身上流露出的,卻是自己從不曾發覺的懾人氣勢。

她什麼時候起變成了這樣?

又是因什麼而改變的?

「能怎麼保住?」姜畫月顫聲道,「就算太后知道了,開口向皇上求人,就皇上那脾氣,也未必會賣這個人情。要知道,皇上畢竟不是太后親生的,供著她,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姜沉魚的眼波如水般的朝她漂了過來,明亮之極,亦銳利之極:「太后當然不行,但是姐姐怎忘了有一個人的話,皇上卻是絕對會聽的。」

「誰?」

「公子。」

沒錯,如今滿朝文武中,若說誰是真正對皇帝有震懾之力,且真正能救得了薛采的人,只有一個——淇奧侯,姬嬰。

當晚,姜沉魚回到家中,向父兄訴說了此事,姜孝成瞪大眼睛,驚道:「你說什麼?你和畫月陪公主去乾西宮看望薛茗,並答應她替她保住薛采?」

姜沉魚點頭。姜孝成差點沒跳起來,第一個反應就是:「你瘋了?你明知道皇上現在擺明了要將薛家連根剷除,你還敢老虎爪下去搶人?嫌自己命不夠長嗎?」

對比他的激動,老謀深算的姜仲則平靜許多,沉吟道:「薛氏一族裡,薛懷雖是神將,但畢竟年邁;薛茗雖為皇后,但已被廢黜;薛弘飛雖然善戰,但卻是義子……倒也的確只剩下了薛采。不過,年紀卻是太小,很難說他將來成就如何。為何你非要留住薛氏血脈?」

姜沉魚抬起頭,清楚乾脆地說了兩個字:「豎敵。」

「豎誰之敵?」

「姜家、姬家,還有……皇上。」

姜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想用薛家來牽制姬家,不讓他繼續坐大?」

「這麼說吧,三大世家裡,一旦薛家沒了,剩下姜、姬兩家,無論從哪方面看,我們姜家都不是姬家的對手,而皇上對我們既不信任也不親近,沒落是遲早的事。但是,皇上雖然倚重姬氏,有薛家勢強欺主的前車之鑒,他必定也不會任其坐大。所以,從這一點上看,我們其實和皇上是一樣的,都需要一個契機去牽制姬家。試問,目前還有什麼比薛族遺孤更好的契物?」

這下子,連姜孝成都聽懂了,眼睛開始發亮,不過依然還是有所迷惑道:「薛采一垂髫小兒,能有什麼作為?能牽制得了姬嬰?我不信。」

姜沉魚淡淡一笑:「如果,皇上把薛采賜給姬嬰呢?」

姜孝成呆了一下,繼而跳起道:「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皇上如果不能殺薛采,那麼對他來說,還有什麼地方能比淇奧侯身邊更安全也更危險?他將薛采賜給姬嬰,因為他信任姬嬰,所以把心頭大患交給自己最信任的臣子,相信他必定會好好看著薛采,不讓他有任何作為;如果皇上不信任姬嬰,正好可以借此考驗姬嬰的忠誠,看看他會如何對待薛采,是把他栽培成材,還是就此摧折。」

「可皇上沒有理由不殺薛采啊!」

姜沉魚目光一沉,定聲道:「那我們就給他找個非留不可的理由。」

姜仲猶豫了很久,最後低低一歎道:「此計雖好,但為父總覺欠妥,因為,若是由我們出面救薛采,豈非是等於向皇上宣告,我們跟他不是一心的?恐怕不等姬家坐大皇上就先拿我們開了刀……」

姜孝成忽然開口哈哈笑了兩聲。姜仲皺眉道:「你笑什麼,孝成?」

「爹的煩惱真有意思,就憑咱們,能救得了薛采?」

姜仲的一張老臉頓時變成了黑紫色,這個兒子,果然笨得就只會拆自家人的台。

姜沉魚察言觀色,連忙安撫道:「爹不要生氣,哥哥說的也是事實。薛采一事,當然不能由咱們出面,事實上,沉魚已想到了最好的人選。」

「誰?」

姜沉魚咬著舌尖道:「淇奧侯。」

姜仲搖頭:「不可能,就算皇上有理由放薛采,姬家也沒理由救他,薛氏一除,朝中再無可與之抗衡者,他何必多此一舉,為自己招惹一隻燙手的山芋?」

「要不要……跟我賭一次呢?」姜沉魚抬起頭來,雙眸燦燦,異常堅定,也異常地自信,「女兒賭公子他,一定會救!」

隨著這一句話,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第二天,一封書箋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侯爺府,未時,繡有白澤的馬車如約出現在京郊十里的青嵐寺外。

車簾輕掀,走出來的果然是姬嬰。兩名僧人為他領路,一直帶到寺廟後方的庭院中,才躬身退下。

而庭院裡,古樹,巖碑,石案上,新茶初沸。

一雙纖纖素手端起爐上的麒麟黃花梨茶壺,以拇指、中指扶杯,食指壓蓋,將蓋甌掀起,沿茶盤邊沿輕輕一抹,去掉附在甌底的水滴,再將淺碧色的新茶注入杯中。

做這一系列動作時,但見淺紫色的衣袖輕輕飄浮,姿勢美妙如仙,堪比畫中人。

姬嬰凝望著那個人,不動。

那人回過頭來朝他微微一笑,道:「平生於物之無取,消受山中水一杯。不知這以陳年梅雪泡製而成的仰天雪綠,是否入得了公子之口?」

嶙峋的婆娑梅下,但見那人楚腰衛鬢,蛾眉曼睩,柔情綽態,令人望而驚艷。不是別人,正是姜沉魚。

姬嬰釋然一吁,笑容頓起:「如此好茶,嬰自然謝領。」

姜沉魚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將泡好的茶,推至他面前。冬雪已彌,天青皓藍,只覺紅塵俗世到了此間,都一一遠離。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坐下默默地品著茶,好一陣子不說話。

最後,還是姜沉魚先開口道:「沉魚僭越,冒家父之名約公子來此,還望公子見諒。」

姬嬰淡淡一笑:「小姐約嬰前來,必為有事,既然有事,是誰約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姜沉魚卻沒有立刻接話,垂下眼睛注視著手裡的茶,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最後像是終於下了決心般的深吸口氣,抬頭道:「公子可知,這青嵐寺的名字,是從何而來?」

姬嬰微一思索,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此寺是由冰璃公子命名的。」

「沒錯,此名,甚至包括寺前的匾額,皆出自薛采之手。冰璃公子四歲時,同家人外出踏青,不慎走散,在這山中迷了路,正昏餓之際,幸遇一美人。那美人提燈將他帶至此處,寺中的和尚發現暈倒在門外的孩童,救了他。他醒來後,感念其恩,想起那人自稱青嵐,恍然驚覺,原來她就是《山海經》中的最後一怪——青嵐女。遂以伊命以贈此寺。」姜沉魚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才道,「四歲孩童,能有此奇遇,著實令吾輩艷羨。」

姬嬰笑道:「縱是奇遇,若非他這般的妙人兒,也成就不了一段佳話。」

姜沉魚指著身旁的岩石道:「那麼公子又是否知道這塊抱母石的由來?」

「當然,說起來還是跟冰璃公子有關。他被寺僧所救後,日日盼望家人來找,感懷母恩,寫就了名徹四國的《抱母吟》,而這塊石頭,便是為紀念他的那首詩,改作此名。」

「嚶嚶稚兒,發初覆額。食母之乳,因母喜樂。桀桀童子,騎竹高歌。母喚歸家,厭母苛責。朗朗青衫,異鄉之客。袖開袍裂,憶母針盒。蒼蒼老翁,淚無可遮,墓前枯草,已沒行車……」姜沉魚緩緩道,「嬰兒時代膩著母親,孩童時代煩著母親,長成之後離開母親,老了回來難見母親……短短六十四字,將一對母子的一生都書寫盡了。而他當時,不過才四歲。」

這回輪到姬嬰沉默。

壺裡的茶水沸騰著,頂得蓋子撲撲作響,偶有風拂過山林,沙沙沙沙。姜沉魚凝視著他,眸中有著千種情緒,萬般思量,最終歸結成為一句話:「公子,求你……救他。」說著,屈膝跪下。

姬嬰回視著她,看似平靜的眼底,卻有著難掩的迷離,最後輕輕一歎。

姜沉魚咬唇道:「公子耳目無數,必然已經知道昨日我同姐姐還有公主去冷宮看過皇后的事情。你在接到書箋時便應該猜到,我們找你,所謂何事。公子本可以不來,但公子既然來了,就說明,此事可成,不是麼?」

姬嬰的視線轉到了那塊名叫抱母石的巖壁上。

「公子,你門客三千,養賢納士,最是惜才,甚至不惜屈己尊人,親執車轅。如今,這個四歲就寫出了《抱母吟》、五歲御前射虎、六歲出使燕國的神童就要為家門所累,無妄而死,你又怎忍心袖手一旁,棄之不顧,這豈非寒了天下學士的心?」

姬嬰道:「小姐請起。」

姜沉魚卻不起,繼續道:「若是旁人,我亦不會相求。但唯獨是你,只有你,我知道你能救他,所以才大膽開這個口。公子,薛采於皇上而言,只不過是一個逆臣家裡微不足道的一個孩子,但是於這天下而言,卻是至寶奇葩,砍了他的腦袋,就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姬嬰似是被這最後一句話勾動了心緒,臉上閃過一抹異色,再看向她時,目光裡就多了很多東西,那些東西閃爍著、跳躍著,最後凝成了惋惜:「你說的沒錯,薛采的確只有一個……」他閉上眼睛,再睜開來,起身道,「人生百年,國仇家恨,於歷史長河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轉瞬即沒。但文采風流,卻可以萬世流芳,寰古相存。嬰雖不才,亦見不得和璧隋珠就此碎損蒙塵。我答應你,姜小姐,我會救薛采。」

我會救薛采。

這五個字,字字堅毅,擲地有聲。

姜沉魚仰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中依稀浮起淚光。

這場賭局……她贏了。

因為,公子愛才,而薛采正是百年不遇的玉質良材。她賭的就是公子的惜才之心,而他果然不負她望,最終答應相救。她知道其實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他所處的境地,需要做出多大的犧牲才能夠應允此事,她雖然猜到了他會心軟,卻依舊為這樣的心軟而感動。

公子啊……不愧是她仰慕了那麼久心心唸唸的公子啊……這樣的寬仁大度,這樣的摒棄私利,這樣品德高潔完美無瑕的一個他……

可是,可是,可是……

重重霧氣瀰漫上來,姜沉魚想,她也許馬上就會哭出來了。心裡,像被刀割一般,某個位置正在涔涔流血,因為感動,因為愛戀,更因為愧疚:

公子,你救薛采雖是大義,我姜沉魚卻是為了私心啊。

因為,若薛家真滅,姬家必盛,姜家愈衰,如此一來,姜、姬兩家的聯姻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而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門婚事夭折?

所以,我只能趁它還沒呈現出徹底頹敗的端倪前,緊緊抓住不放。

公子,我不能放。我若一放,就會失去你!

我要嫁你為妻,兩相扶持,永結白頭。但那一切,都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之上。我不要高攀姬家,亦不要為旁人所鄙夷,認為我配不上你。

我要你以我為榮,我要無比光耀地站在你身旁,我要天下所有人都說:姜家的沉魚和姬家的淇奧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所以,我只能做出這麼卑鄙的事情來。

我只能這樣阻礙了你的前程。

對不起,公子,對不起……

因為愛你,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是如此執著卻又卑微地愛著你……

姜沉魚垂下眼睛,睫毛如蝶翼般不停戰慄,心中難掩悲愴。而就在那時,她聽見姬嬰道:「原來這裡也有杏樹……」

她抬頭,但見姬嬰負手立在桌旁,凝望著不遠處的一株杏樹,此時寒冬剛過,天氣尚未完全轉暖,樹幹光禿禿的,毫無美感。但他卻宛如看見了春花爛漫萬物復甦的麗景一般,眼神變得非常非常溫柔。

她心頭一顫,忍不住問道:「公子喜歡杏花?」

「嗯。」清軟的鼻音後,又強調著補充了一句,「非常喜歡。」

原來公子喜歡杏花,不知為何,覺得有點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如此清雅高潔的公子,應該喜歡更另類特別些的花才是。

「有點意外,我以為公子喜歡櫻花。」

「難道你真喜歡虞美人草?」姬嬰如此反問,看來他也想到了庚帖裡的那幅對聯。

姜沉魚抿唇一笑道:「冷艷全欺雪,餘香乍入衣。」

「原來你喜歡梨花……」姬嬰望著那株杏樹,悠悠道,「真好,再過一月,兩種花就都會開了。」

姜沉魚心念微動,遂道:「每年四月,帝都都有專門的賞花盛典,萬卉千芳,猶以紅園為最。公子今年,要不要……與我同去?」

姬嬰似乎怔了一下,這令她頓時有種自己唐突了的後悔感覺,自己這樣主動邀請一個男子去賞花,會不會太……不矜持了些?

但公子畢竟是公子,很顯然,他是絕對不會讓別人難堪的,尤其是給女子難堪,於是他揚起唇角,柔聲道:「這是嬰的榮幸。」

姜沉魚的心撲撲跳了幾下,不安與尷尬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描述的柔軟情懷。她看著立在眼前的男子,只覺他週身上下從頭到腳無一處不完美,樣樣都是那般符她心意令她歡喜。還有一個月……再過一個月,她就能和公子並肩去看他們兩個最鍾愛的花了。

到時候,白梨紅杏,兩相輝映,必會如他與她一般連珠合璧,開放得很燦爛很燦爛吧……

十日後,屯兵淮江以北正準備與薛懷大軍正面較量的璧國君主昭尹,突然接到了燕國君主彰華寫來的信箋,箋中為薛采求情,懇請留他一命。

少年帝王在看過那封信後,憤怒的火焰燃燒了雙瞳,刺地將信撕成兩半,嚇得身旁一干將領齊身下跪,口呼萬歲。

他的胸膛不住起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地平靜下來,開口道:「你們全都出去,朕要一個人靜一會兒。」

將領們陸續退下,整個營帳中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目光一閃,喚道:「田九。」

從屋頂上飄下一團黑影,最後顯現為人,匍匐在地道:「在。」

「這是怎麼回事?」昭尹將信箋往他面前的地上一丟。

田九撿起碎片,拼湊起來看了一遍,低聲道:「聽說姜貴人和公主曾去冷宮看過皇后。」

昭尹冷笑:「你認為是皇后寫信去求的燕王?她若真的還能與外界通傳個之字片言,宮裡頭養的那一大幫侍衛就都不必活了!」

田九知道目前皇上正在氣頭上,一個回答不慎便會遷怒於眾,當即道:「燕王喜愛薛采天下皆知,無奈身份特殊,不能收為義子,而他又年紀太幼,不能招為女婿,他為此遺憾了許久。想必是聽聞薛氏一事,故而特來求情……」

昭尹沉默,最終「哼」了一聲。

田九小心翼翼道:「皇上打算如何應對?」

「朕還能如何?這封信表面上看是客客氣氣來求情的,其實根本就是威脅。他分明知道吾國內亂,雖礙於兩國邦交不便妄動,但心裡指不定想著該如何分一杯羹呢!我若不答應他留下薛采,恐怕,他明日就宣稱要協助薛懷討伐我這個昏君了!」昭尹的臉色極為難看,眸色閃動間,更是陰沉。

田九不敢接話,只得低下頭。

如此靜默了好一會兒,昭尹勾起唇角忽地一笑道:「也罷。既然你們都希望朕留下他,那朕就留下他好了。」

田九依舊小心翼翼地保持著沉默,他跟隨昭尹已有七年,深知這位主子的秉性脾氣,若真挑眉毛瞪眼睛發脾氣那還是好的,最怕就是這樣似笑非笑的模樣,每每皇上這個樣子時,就說明有人又要倒大霉了。

「羅橫。」昭尹喚進他的貼身大太監,「替朕傳旨,就說薛懷雖反,罪連子孫,但朕念其舊恩,特網開一面,免薛采一死,把他賞給姬嬰為奴,請公子好好代為管教吧。」

羅橫稍微猶豫了一下:「皇上……」

「什麼?」

「把薛采賜給姬嬰,會不會不妥……」

昭尹衝他淡淡一笑,眉眼彎彎:「那麼賞賜給你?」

羅橫頓時嚇出一頭冷汗,不敢再多言,連忙領旨而去。

昭尹做出這個決定後,臉色好看了許多,揮手示意田九也可以隱身了,於是地上黑影一閃,人影消失不見。

他施施然坐下,施施然地攤開桌上的行軍地圖,傳了潘方來見。沒多會兒,潘方趕至。昭尹將他招到案旁道:「愛卿,我們已經到淮江了,而薛賊也快攻到淮江了,依你看,我們會在哪裡交兵?」

潘方指著江邊的一座小城道:「當然是洛城。」

「就是掛著薛肅頭顱的那個地方?」

「是。」

「為什麼?」

「一來,此城雖小,卻是兵家重地,一直以來,都是各路軍馬必奪之處,城高十丈,三面臨河,易守難攻,此城若失,便算是輸了一半了。」

「那麼二呢?」

「二來嘛……」潘方指著地圖上畫了紅圈的地方道,「侯爺已在城中布下天羅地網,臣敢拿頭顱擔保,只要薛賊一進此城,必死無疑!」

昭尹目光一閃,沒有細究原因,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待薛賊誅伏,朕要與將軍痛飲三杯,以謝上天將你這樣一員虎將賜給了圖璧。」

潘方撲地跪倒:「皇上斬了薛肅,為微臣那未過門的妻子報了大仇,微臣縱然肝腦塗地,亦難報皇恩!如今,臣只剩下一樁心願未了。」

「講。」

潘方咬咬牙,聲近哽咽:「就是家父的冤名……」

昭尹點頭道:「你放心,此仗功成,朕自然會還令尊一個公道。」

「謝皇上!」潘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昭尹伸手將他挽起,笑道:「此仗功成,天下誰人不識君啊……便是令尊在天有靈,亦會含笑九泉。你,可莫要讓朕失望啊……」

看著潘方臉上露出的感動之色,昭尹微笑,笑意卻不曾抵達眼睛,他想,這個人,表面上是朕的臣子,骨子裡,卻仍是淇奧的人。

不過沒有關係,一旦有一天要面對異途不得不進行抉擇時,這個人就會變成朕的人。只是,如果可以,還是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

昭尹笑著笑著,眼神忽然就寂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