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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不疼

  她寧肯自己沒有下樓,沒有拔通這個電話,或者沒有在這個時候回來,媽媽究竟在做什麼,不好的預感瞬間瀰漫在腦海裡,寧沫的謊言將兩年來夏蕊寧一直刻意不去細想的懷疑再次點燃,她無意識的、怔忡的喊了聲:「媽媽!」

  或者在潛意識裡,夏蕊寧仍舊不相信前面那個「逃跑」的女人就是媽媽。

  可是那個女人卻停下,慢慢的回過頭來,眼中的震驚和意外絲毫不比她少。

  「你說你在外面買東西。」夏蕊寧的聲音有些沙啞,努力的想扯出一個微笑,「是買了什麼想給我一個驚喜嗎?一定是,是吧,是吧。」

  寧沫啞口無言。

  「是你朋友的房間?是江城來了老朋友是吧,是吧,是吧。」夏蕊寧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機械的往前走,走到方才媽媽從裡面出來的房間門口,門仍舊虛掩著,不需要敲門,只要推開就有答案。

  夏蕊寧的手放在了把手上。

  「寧兒,我們回家吧,走吧。」寧沫衝了過來,拉住夏蕊寧的手臂,慌亂而哀傷。

  那是夏蕊寧從沒見過的寧沫,媽媽一直以來的優雅、自信、從容、淡然,完全不見了。夏蕊寧咬著嘴唇,用力推開寧沫,並同時打開房間的門衝了進去。

  落地窗前站著的中年男人,挺拔俊雅、帶了份不怒自威的氣勢,此刻並沒有因為夏蕊寧的意外闖入而有所動容,仍舊是鎮靜的,平和的。

  是他,一定是他,即使只見過照片、即使照片只有側面,夏蕊寧依舊確信:這就是那個男人,那個兩年前跟媽媽擁吻、破壞她的家庭、害得她被沈真威脅、遠走西煌的男人。她忍了兩年、瞞了兩年,她以為只要把媽媽帶離江城就可以恢復一切,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天真、天真的近乎愚蠢!她怔怔的看著那個男人、又轉身怔怔的看著自己美麗而優雅的媽媽,自己是在生氣嗎?失望嗎?夏蕊寧試圖將近乎空白的情緒找到一個稍稍輕鬆的形容詞,可是房間裡的男人、以及寧沫說的謊言交織在腦海裡,不停的撞擊著自己的額頭,疼痛欲裂。

  「寧兒,媽媽是因為……因為……」

  「又要說謊嗎?」夏蕊寧的眼淚瞬間流下,媽媽的臉透過淚水竟變得扭曲而醜陋,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心裡、腦海裡的疼痛因為媽媽的解釋而再次放大無數倍,「爸爸還在營地吃苦,你打著我的旗號……你打著陪我的旗號……」

  「沒有,不是……」

  「什麼不是!」夏蕊寧的聲音驟然變高、近乎於尖叫:「我恨你!我知道你在做什麼,別再跟我撒謊,兩年前我就看到你們擁吻的照片!為了你我才會來這裡!為了你我才會退學!為了你我才會不跟夜渺聯繫!可你做了什麼?你是我媽媽嗎?你是那個優雅的畫家嗎?你……你跟一個男人在酒店偷情!你跟我說在外面買東西!你不配,你不配再跟我說話,你對不起爸爸,他那麼愛你,你背叛他,你當著我的面背叛我的爸爸!我恨你,我恨死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原諒!」

  「蕊寧!別這麼說你媽媽!」那個男人厲聲打斷夏蕊寧:「我和你媽媽之間……」

  「你走開!所有的奸/夫/淫/婦都說自己是有苦衷的!」

  如果有狼一樣的牙齒,夏蕊寧相信自己此刻一定會撲上去撕咬面前的男人,是,她是說了奸/夫/淫/婦,此時的她已經完全沒有了理智、沒有了思考,只想用最絕決的言詞去發洩掉內心深處所有的委屈和失望,媽媽對她有過的教誨在這一刻統統變成了道貌岸然的笑話,而她為這個家庭所做的一切犧牲都失敗了、失敗的徹徹底底。

  「我恨你,永遠永遠不會原諒,永遠!」

  這是夏蕊寧對寧沫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離開,聽到身後寧沫的痛哭、聽到那個男人在安慰:「蕊寧現在氣頭上,你留在這裡,我去勸她。」

  多可笑,她居然能清清楚楚的聽到這麼多,夏蕊寧踉踉蹌蹌的離開,甚至還不忘記按電梯下樓,她知道自己在流淚、表情一定很恐怖,因為當她走出大廳的時候又碰到那個王姐,從王姐眼中的驚恐就可以看出來自己此刻有多可怕。要去哪裡?能去哪裡?她恍惚的出了大廳往外走,前面是噴泉、草坪,是西煌,不是江城,能去哪裡?要去哪裡?她無意識的想跑,可是手臂卻被人從身後拉住。

  「蕊寧,你聽叔叔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全部。」

  夏蕊寧回頭,是那個男人。

  「爸爸,蕊寧,你們怎麼了?」又一個熟悉的聲音。

  夏蕊寧淚眼朦朧的看過去,這次是夜凜,正朝著她、和這個該死的男人走過來。

  「夜凜,你叫他……你叫他什麼?」夏蕊寧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

  「你怎麼哭成這樣,爸,蕊寧她怎麼了?」夜凜詫異的抬手,幫夏蕊寧擦掉眼淚。

  「爸……他是你爸爸……他是夜……」夏蕊寧的身體開始不停的顫抖,控制不住的顫抖,她看著夜凜、看著夜凜的父親,他是叫夜煜城,沒錯,是這個名字,媽媽的同學、爸爸的好友,同時也是夜渺……夜渺的父親。發生了什麼,她看到了什麼?這個世界怎麼會這麼骯髒,她愛上了誰?她逃避的是什麼?原來這就是事情的全部、原來沈真的那幾張照片跟真相比起來簡直純潔之極!

  夏蕊寧推開夜煜城,也推開夜凜,踉蹌著後退。

  「寧兒……」

  夏蕊寧聽到,是媽媽的聲音,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夏蕊寧下意識的抬頭,是媽媽,她站在五樓那間房的陽台上,看著自己。夏蕊寧看不清媽媽的臉,在事情過去的很多年後她仍舊看不清,那一刻的媽媽站在陽台上、長髮被風吹的四散、面容模糊、依稀的輪廓裹著濃濃的悲傷,媽媽在朝她招手,是希望她回來嗎?過去嗎?夏蕊寧不知道,也沒辦法問,那是個她永生永世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因為……

  在下一秒,夏蕊寧眼睜睜的看著媽媽,就掉在離自己不遠的地面。

  「我恨你」

  「我恨死你」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你背叛了我和爸爸」

  「奸/夫/淫/婦」

  夏蕊寧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全部湧進腦海,透過血紅的視線,投射在面前支離破碎的、媽媽的身體上。她忘記了自己是會呼吸的、忘記了呼吸是自己的本能,她沒有了分辨顏色的能力、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被切割成不成比例的碎片,耳朵裡響起巨大的轟鳴聲、那種轟鳴聲甚至讓夏蕊寧渴望渴求,因為可以壓住反覆出現的、媽媽的身體砸在地面的巨大衝擊聲。她看著陌生的人們從四面八方出現,全部跑向那一片最大的血紅,身邊的那個男人、那個叫夜煜城的男人也第一時間跑了過去,而有人在搖晃她的肩膀、拍著她的臉,甚至扇了她一個耳光、喊著她的名字,她知道,她全部知道,她是有知覺的,可是為什麼不疼?

  「夜凜,我為什麼不疼?」她甚至還可以問問題。

  「夜凜,我為什麼不疼?」

  「夜凜,我為什麼不疼?」

  她問著,不停的問著,只會問這同一個問題。她看到夜凜在回答,可是她聽不到、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她開心的笑了起來,「夜凜,真奇怪,我真的不疼。不行,我要走了,爸爸在營地等我,我是回來……回來拿東西的,媽媽昨天就去營地了,我們一家約好了在營地碰面的。我要去留學了,夜凜,我要去留學了,跟夜渺同一個學校,真的,我是喜歡他的,兩年前就喜歡。這是秘密,連媽媽都不知道,媽媽呢?哦,她去營地了,去營地了,我走了,我走了……夜凜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夏蕊寧瘋狂的撒咬起來,她實現了,實現了自己想要撒咬掉一切醜惡的心願,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撒咬什麼,不管什麼,誰阻止她去營地找爸爸媽媽都不行,她確信只要到了營地就什麼都好了。爸爸媽媽都在那裡,項目也快結束了,他們一家回到江城還是最幸福的,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她終於推開了夜凜,再也沒有人能控制她、威脅她,她跑向酒店的大門,她知道門口就有去往營地附近的車子,上了車就好了,什麼都好了。她飛快的跑著,推開眼前所有出現的、試圖阻擋她的人,很快就跑出了門口。她站在路邊,果然,一輛車子正朝著她的方向飛快駛過來,那車子是來接她的吧?一定是,她興奮的朝著車子招手,開心極了,快點,再快點兒……

  那是一輛卡車,車子飛速駛來,並在最後一刻發出巨大的、刺耳的剎車聲音,輪胎與地面的摩擦力已經不足以讓車子在撞到夏蕊寧之前停住。卡車司機絕望的透過車窗盯著那個即將命喪輪下的陌生姑娘,可在最後一秒,那個姑娘卻被人從後面大力推開。

  夏蕊寧跌倒在地上,耳邊再次出現巨大的撞擊聲,跟她媽媽落地的聲音近乎一樣。她疲憊的看著撞擊聲的來源,那個遠遠的、倒在血泊中的人,那個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黑夜的夜、凜烈的凜……夜凜……夜凜……安筠,我喜歡他!」

  「你們是為了什麼入讀博雅的?」

  「為了夜凜!」

  「夜凜,我喜歡你!」

  「什麼是青春?是年齡嗎?是態度嗎?是信念嗎?是真善美嗎?還是這一切的一切。其實我跟各位一樣,都將在成長中摸索著答案、都將以失去青春為代價。伏契克曾經說過:我們曾經為歡樂而鬥爭,我們將要為歡樂而死。因此,悲哀永遠不要同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那麼,我想將其做些小小的改動與大家共勉。即使,有一天我們將要為青春而死,也請不要忘記,我們曾經為青春而做出的鬥爭。」

  夏蕊寧最後一次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夜凜,微笑、喃喃的:「夜凜,我還是不疼……不疼……」

  之後,陷入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