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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艷妓

  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大夫我這場風寒來勢洶洶,寒毒滲入五臟六腑,加上我本身體質偏熱,有內火,引起內熱郁滯,總之是被紅逼著喝了半個月苦藥,每當這時我都無比懷念二十一世紀的西藥片啊。

  這期間鳳歌每日都來看我,帶著他的琴,他會焚上一爐檀香,用他絕美的琴音舒緩我身體的不適,雖然我是有氣無力地跟他閒聊,但看到他時,心情總是格外舒暢;金大娘也來看過我,我把之前畫好的花樣兒給交給她,順便跟她講了講卡通公仔的做法,聽得她雙眼放金光,瞬間變成銅錢形狀,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在二十一世紀對女性和孩童有巨大殺傷力的卡通公仔,在這裡一定也會有十分巨大的市場;宇公子和大將軍寂驚雲都未來過,但寂將軍遣了人送了好些補藥和糕果脯之類的零食過來,我素來不愛吃零食,更不喜食甜的,全部送給紅了;月娘的「級花魁」大賽已經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了,忙得不可開交,但仍是每天都要到我房裡轉轉,我對她的態度不冷不熱,一如既往地保持距離。

  楚殤自那日為我驅毒之後,便再也不曾來過,對於這個男人,實話實,我的心思是複雜的。有時我會想,我放在他身上的心思是不是太多了,彷彿一來到這個時空,我全部的心思都圍著他在打轉,不論是恨他也好、怕他也好、防他也好、與他玩遊戲也罷,似乎一切的事皆因他而起。仔細想想,我對他的恨與他對我的恨是不同的,我沒有背負他那些滅門慘案,弒父霸母不共戴天之仇,我對他的恨,僅僅是因為他囚禁了我的自由,逼迫我做了不我不願意做的事。也許他於蔚藍雪是有深仇大恨的,但我雖然佔了蔚藍雪的身子,卻沒那想法也沒那必要去為她報仇雪恨。可是,我真的能夠把他看得很淡漠麼?我在這個時空舉步維艱,本以為我是可以憑現代女人的思想和智慧擺脫困境的,其實是我一廂情願,我的處境好壞,完全憑著這個男權社會的男人們的一念之差,在這個男人可以隨意操控女人的生命、命運和身體的社會,他們想我好,我的處境便好,無論是楚殤,還是那位宇公子,若討得他們喜歡高興,我的日子便好過,一旦他們對我沒了興趣,我的噩運便又轉回來了。到底,我和倚紅樓的青樓女子沒什麼不同,仍是在以色示人罷了,她們出賣的是美色、身體、才藝,我出賣的,是我的思想、言行和對這個時空的人來特立獨行的性格。

  一個人最重要的是要能認清形勢,掂清自己的斤兩。若然一定要依附男人,我就得為自己選擇一個最有權勢、最有地位的男人。我心中浮起我目前接觸過的三個來頭顯赫的男人,楚殤?宇公子?寂驚雲?看起來都很風光,但楚殤心思太重、性格太狠辣又反覆無常,何況在他心裡對我還有仇恨,這樣的男人,應付起來實在太吃力,這段時間我已經充分認識到這一,出局!宇公子我連名字都沒摸清,他看起來似乎是非富即貴,身份神秘,但是這個人的眼光太過懾人,心機深沉,狡猾過頭,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跟他玩?恐怕反被他設計了也不知道,出局!倒是那位寂大將軍,武將出身,性格耿直豪爽,氣度寬宏,待人有禮,倒是一棵上好的大樹人選,若是打好他的關係……?我思考著,心想要是坊間流言是真的便好了,如果那寂將軍真的對我一見傾心,看我不使出渾身解數,迷得他七暈八素,不過如今我已被那宇公子包下,要在他面前勾引那位寂將軍,倒頗費一番躊躇。

  日子便這樣算計著過去了,自病後我一直有些懨懨的,這一日精神見好,紅想幫我準備熱水沐浴,我喚住她:「就去浴房沐浴吧,每次都把浴桶搬上搬下的,你們不嫌麻煩,我還嫌吵。」每次都要人家把東西搬上搬下,還要提熱水,我都不好意思了。

  紅脆聲應了,幫把我換洗的衣服準備好,領了我下樓。倚紅樓還在停業中,不見了那些個來花天酒地的男人,姑娘們有些呆在自己房裡,有些在廳裡玩牌,還有些在幫著月娘忙乎「級花魁」大賽的事兒,聽倚紅樓裡報名的姑娘不少,有些姑娘的隨身丫頭也去湊了湊熱鬧。月娘的告示早已經貼得街知巷聞,百姓對這次「級花魁」大賽感到十分新奇,投入了較高的熱情和關注度,姑娘們的義演和預選賽已經進行完畢,有十位姑娘進入圍決賽。現在白天上街,滿街都是幫她們拉票的粉絲。那十位姑娘也摩肩擦掌,頗有幹出個名堂的架勢。

  我隨著紅下樓,頓時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身上,有嫉妒的、羨慕的、好奇的、探究的,這個倚紅樓一夜成名卻終日呆在屋裡不願出門的卡門姑娘,對她們來像是一個傳奇,神秘莫測。除了登台那天,姑娘們這才是第二次見我,而我今天又脂粉未施,裝束正常,與登台那天的美艷大相逕庭。

  「快看,她就是那個卡門?」

  「真是她,卸了妝還真是又瘦又醜呢……」

  「就是,那些爺的眼睛也不知道長到哪裡去了,居然為了這樣的貨色一擲千金……」

  「人家的媚功厲害啊,她登台那裡你不是見過了麼?」

  「她整日裡躲在房裡不出來,便是在練習那些個功夫吧?嘻嘻……」

  ……

  沿途傳來曖昧的竊竊私語,我充耳不聞,目不斜視地走出去。還以為月娘收留的這些姑娘,都是些苦命人兒,必然也會對其他身世悲慘的人抱以同情,卻不曾想呆在這風月場所久了,個個都薰得利慾熏心,刻薄善妒。我搖搖頭,有句老話兒是怎麼的來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下了一層樓梯,樓梯口突然有所響動,我只覺眼前一亮,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縹緲地迎面走來。那女子五官本已美得動人,氣質偏偏又清冷孤絕,只覺得她冷艷逼人,凡脫俗,如同月下仙子。

  「玉竹姑娘。」紅對她福了福,女子淡淡了掃了我倆一眼,也不出聲,臉上帶了些不以為然,轉頭便從我身邊擦身而過,空氣中留下一陣清香。

  我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好個清高傲慢人兒。我聽紅起過這位倚紅樓正當紅的姑娘玉竹,聽她是被月娘抱以重望的接替從良的花魁紫芙蓉的一號種子選手,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無一不精,而且還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在我未登台之前,她算是倚紅樓最紅的姑娘,此次「級花魁」大賽她已經入圍十強,也是奪冠呼聲最高的一個。月娘在風月場打滾多年,知道男人那幾根花花腸子,在青樓找姑娘,最愛找些個氣質清冷,看起來像仙子般高潔,像清蓮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這種姑娘是青樓姑娘的上品,最擄獲些個文人墨客的心,幫她們填幾詞曲兒,那聲名便鵲起了。

  我卻偏不愛這些個調調的,那玉竹姑娘臉上那份倨傲於世的清冷,固然不同於阿諛俗媚的一般青樓女子,足以令前來青樓尋芳的男人驚艷,但這種人看起來好似心絕情絕、淡泊於世,其實內心極為敏感多疑、自視清高,又對自己懷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自憐自艾,極度的自負又極度的自卑,我對這種芳心寂寞,一心渴求知音良人的悶騷型人士向來素無好感。

  紅見我臉上忍耐不住的嘲弄笑意,好奇地問:「姑娘笑什麼哪?」

  我回望她,邊走邊忍笑道:「紅,我在她們眼裡,真是個煙視媚行的狐媚子吧?」

  紅剛才聽到風言風語已是一臉忿忿,聽我這麼問她,氣憤道:「什麼狐媚子,她們根本不瞭解姑娘,一個個在那裡亂嚼舌根子,她們自己好得到哪裡去!」

  我笑著拍拍她的肩膀,道:「你知道我不是這樣兒的人不就行了,惱什麼,她們又不是我什麼人,什麼與我有什麼關係?」

  前面就是浴房了,紅之前就通知了管浴房的婆子給浴房送熱水,推了門進去,見浴房外間擺了椅榻,一個跟紅年紀差不多的丫頭正坐在椅子上磕瓜子兒,見我們進來,趕緊站起來,笑瞇瞇地給我們福了福:「卡門姑娘好。紅姐姐,帶姑娘過來沐浴麼?」

  「嗯。」紅問她:「霞,你家姑娘也在裡面?」

  「我家姑娘洗了好一會兒,應該快出來了。」霞一邊偷偷瞅我,一邊答。

  我見她眼珠亂轉,就知道這丫頭也是個機靈鬼。我笑著對紅道:「既然有人在用浴房,我們就等等吧。」

  兩個丫頭聽我這麼一,「撲哧」一聲笑出來,紅笑道:「姑娘,你什麼哪,浴房大著呢,哪裡用你等,何況你還有單獨的廂。」著帶我進去,看到浴房的佈置,我才恍然大悟。

  我原以為這裡的浴房也不過是放個浴桶了事,沒想到裡間竟是一個非常大的空間,大房間裡不靠門的三面牆全是一個個單獨的廂,房間正中也擺著些軟榻。紅幫我推開一個廂,廂裡浴桶浴具一概具全,竟然還有淋浴,讓我吃驚不。沒想到這倚紅樓還滿注意衛生健康的嘛。洗淋浴能減少髒病的傳染,就這一我就對這個浴房挺滿意了。

  這當兒有間廂的門開了,一個女子披了件鬆鬆的緋色袍子出來,烏黑的長濕漉漉的,一股甜膩的香氣撲鼻而來,我詫異地打量她,卻是一個嫵媚妖嬈的美女,肌白如雪,卻不似玉竹那樣清冷孤傲,反倒媚骨天成,眼神中又比玉竹多了一絲勾魂奪魄的纏綿。真是個尤物!我眼睛一亮,我素來喜愛這種狐媚子類型的女子,大概是受了太多武俠的影響,裡面的妖女個個真情真性,而聖潔仙子全都假口假面。

  那女子看到我,怔了怔,隨即面上**一抹迷人的笑容,媚而不浮,真是狐媚子中的極品。那女子走到我面前來,笑道:「哎喲,看我這運氣好的,竟然在這裡遇上卡門姑娘。」

  想來我在倚紅樓已是無人不識了,我笑道:「姑娘是……?」

  「我叫紅葉。」那女子大方地牽起我的手,「今次真是謝謝姑娘給月媽媽出了個『級花魁』的子,我早就想去拜訪姑娘了,可是月媽媽姑娘喜歡清靜,紅葉也不好意思打擾了。」

  我知道她是誰了。紅葉,有望接替花魁紫芙蓉的二號種子選手,也是此次「級花魁」的十強之一,她的才藝也許不及玉竹出色,但仍然與玉竹一起同掛倚紅樓的頭牌,據是因為她最令人銷魄的不是那明艷動人的雪肌媚骨,也不是那些個才藝,而是房中秘術,僅憑一雙春蔥手便能讓尋歡的男人爽得死去活來、飄然欲仙,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名流公子也不在少數。我初聞她這手絕技便打心底裡佩服,真乃強人!

  「哪裡的話。」我笑道,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妙人,我實在沒有辦法不歡喜,「紅葉若是得閒,多來看看我才好。」我故意不叫她姑娘,直接喚她的名字,接近兩人間的距離,紅葉見我這樣易親近,眼睛一亮。

  「那敢情好,我還正想跟妹妹討教來著。」真是個知情識趣的妙人,立即喊得比我還要親熱,「妹妹登台那日的曲子,唱得那叫一個痛快,可把這些個臭男人好好數落了一頓。」

  我忍俊不禁,果然是個真情真性兒的,換個人來,必定要我傷風敗俗吧?紅見她拉著我個沒完,臉色不耐地出聲道:「紅葉姑娘,我家姑娘要沐浴了。」

  紅葉笑了笑,不以她的態度為忤,親熱地對我道:「那我不妨礙妹妹了,等妹妹得閒了,我來找你。」

  我見她風姿阿娜地出去了,轉頭笑著望紅:「紅不喜歡紅葉姑娘麼?」

  紅見心思被我看穿,看了我一眼,囁嚅道:「她才是真正的狐媚子呢!」

  我笑了:「我卻很喜歡她呢。」

  紅詫異地看著我,我也不解釋。紅呀紅,這種精明刁鑽在外面的,總是比那種什麼事都不動聲色,自己一人在肚裡算計的好多了。你鄙夷她的狐媚,卻不知道比起那些個雖然心甘情願賣身卻仍感到自己丟人的人,紅葉這種全不在乎別人眼光,真正為自己而活的人才是真正的灑脫之人,即便是我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舉著新女性的旗號,心中仍有許多桎梏,我們才是真正活得最彆扭的人。

  ——2006、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