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蘇念風站起身，她穿的是保守的長裙，海風很大，吹的裙角獵獵，月光下，顯得身材頎長，如風中勁竹。
「小風……」
「你也很難過吧？這麼多年，知道真相的你，心裡一定很難過。」蘇念風看著遙遠的海面，輕聲說道，「那時候，你也才五歲，那麼小的孩子……和你相比，或許……忘記一切的我，是幸運的……」
背負著沉重真相的蘇牧雲，每天夜裡牽著她回房的蘇牧雲，名字中有她父母名字的蘇牧雲……一定也很痛苦吧。
畢竟……當年他也只是個孩子，還不懂大人的世界有多麼複雜。
「風，你哭也好，罵也好，打也好，鬧也好，我都隨你，可是，別這樣……別用這樣的表情和語氣說話……」蘇牧雲顫抖著聲音說道，「我害怕……蘇念風，你這樣……我會害怕。」
「笨蛋。」蘇念風深吸了口氣，「你果然和小時候一樣笨。」
「欺瞞你十年，是迫不得已……」蘇牧雲試圖解釋，「我不知道……如果你記得過去，如果你知道是念雲阿姨用自己的命換的我……你會不會恨我……」
蘇念風靜默不語。
那是媽媽的選擇……
她不知道，當時媽媽為什麼……要衝過去。
她也不知道，媽媽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她只知道，媽媽沒有選擇留在她身邊，而是選擇了蘇牧雲的命……
蘇牧雲咬著唇，輕輕拽住她的衣袖，顫抖著說道：「十年來，我每天醒來都怕你會突然消失……我每天都擔心你會突然知道……知道這件事情，怕你會離開我，怕你討厭我……我……我不想失去你，留下來，哪怕是用姐姐的身份，留下來好嗎？」
「我曾說……」蘇念風看見他眸中隱隱的脆弱，疼的麻木的心漸漸復甦——一種更凌厲的痛，凌駕於原先的難過之上。
——蘇念風，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就是你，最疼愛我的人也是你，可為什麼……最讓我傷心的還是你？
——我不會和你說這些甜言蜜語，我只會欺負你，我在你的心中，卑賤的只剩下『弟弟』的稱號！
——我不要是你的弟弟……這到底是什麼該死的關係？
——我恨你！蘇念風，我恨你……
——我不夠好嗎？姐姐。
——如果沒有你這樣的姐姐，我會很幸福吧？如果沒有我這樣的弟弟，你也不會這麼困擾，是不是？
姐姐的身份真是一個諷刺！
蘇念風的腦中閃現過去種種，終於將按在心底的話說出：「我曾說，你比自己更重要……是真的，我……我曾愛你，更甚於自己的生命……」
蘇牧雲的瞳孔縮小，裡面閃過無數絕望的感情，他猛然伸手抱住蘇念風，緊緊的，幾乎將她的呼吸勒斷。
無法再忍耐那三個字……
十年來，越來越無法開口說出的三個字。
他一定要說出來，否則……會後悔一輩子。
「蘇念風……我愛你，我愛你……」蘇牧雲在蘇念風耳邊哽咽的說道。
「我愛你，不管你是卓依風還是蘇念風，哪怕只是做我的姐姐，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蘇念風閉上眼睛，哪怕只是姐姐？
苦苦支撐的最後一個理由都沒有了，原來再傻再笨的人，背負太多的累，也會想要逃走。
「我不會再做你不喜歡的事，不會讓你受委屈，更不會勉強你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聽你的，只要你能在我的身邊，什麼的要求我都會答應……」蘇牧雲瘖啞著聲音，混著灼熱的淚水。
蘇念風的脖子濕了一大片，她的心也跟著抽搐。
如果有要求，可以回到五歲之前嗎？
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愛我嗎？如果不愛，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要說我比你自己重要這樣的傻話？
——我想看見你幸福，卻不能忍著不去插手。你討厭這樣的我吧？我也是……討厭自己。
——風，等我好嗎？我厭惡這樣的自己，反反覆覆的傷害，舉棋不定的猶豫……我只是想看著你，想這樣抱著你，真實的擁有……
——不要怕我好嗎？如果我忍不住做了傷害你的事，也不要離開我好嗎？你的味道好乾淨，我不想放開……」
——我真的不敢喊你姐姐，我害怕……我不配……不配得到你這樣純淨的感情……我是惡魔……
「我想忘記你。」無數的回憶從腦海中掠過，蘇念風在他耳邊低啞著說道。
她想忘記這荒唐的十年。
想忘記這個讓她痛過也笑過的少年。
我想忘記你。
這五個字像一柄尖刀，刺穿了蘇牧雲的心。
「不准，不准，你怎麼能將我忘記……」蘇牧雲將蘇念風的頭按在他的胸口，哽咽著說道，「你恨我也不可以忘記我，我是你的蘇牧雲……我是你的……」
「你曾經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他的胸口呼吸困難，蘇念風的悶悶的說道，「如今是陌路。」
她會忘記他的。
就如封存小時候最痛苦的回憶，她也會把他封存起來。
永遠不去碰觸。
「不是陌路！」蘇牧雲推開蘇念風，握著她的肩，看著她那雙映著寒冷月光的眼睛，「你曾說，最喜歡的是小雲，你曾說會把所有能給的都給我，你曾說……你曾答應我，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我還說，會永遠在你的身邊，我還說，你比自己更重要，那是因為……因為你是我的弟弟。」看著他的眼中的淚光，蘇念風的心疼的沒法呼吸。
說好的幸福，不可能再延續下去，他累了，蘇念風也累了……
「不是弟弟，是蘇牧雲……」蘇牧雲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恐慌，比失去她的夢還要可怕的恐慌。
「蘇牧雲，你知道嗎？因為覺得很幸福，所以我才安安心心的做個傻瓜。」心痛，但是唇角微微上揚，蘇念風揉揉他的頭，帶著一絲憐惜，像大姐姐一樣，「不必擔心我，我會活得很好。」
她不是真的笨蛋，她比想像中要強大，沒有他們，她也會好好生活。
蘇牧雲一愣，緊接著，更用力的抱緊我，呼吸全亂了。
「我愛的人……我知道她的力量……可是，不要離開我，你說要照顧我一輩子……我們忘記那些事情好不好……」蘇牧雲哭的像個孩子。
「你能做到嗎？」蘇念風忍著巨大的悲傷，輕聲問道。
淚光在他的臉上發射著幽冷的光芒，蘇牧雲的手漸漸鬆開。
但很快又抓緊蘇念風，緊緊抱著她：「反正我不准你走。」
蘇牧雲完全失控，哽咽著聲音說道：「我不管你有多痛苦，都要看見你，哪怕你說我自私，哪怕你恨我……我只要你留下……」
「那封信，是你寫給我的吧？」
蘇念風突然想起那封「情書」，一直沒有看，等到拆開的時候，考試都已經結束。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蘇牧雲身體微微僵硬，沒想到蘇念風還記得那封信。
「像信中所說……就這樣吧，放手好嗎？」
蘇牧雲手臂漸漸無力，蘇念風微微掙脫一點，低聲說道：「不相知，不相思。不相伴，不相欠。不相見，不相戀。不相惜，不相憶。不相愛，不相棄。不相對，不相會。不相誤，不相負。不相許，不相續。不相依，不相偎。不相遇，不相聚。這是小胤曾對我說的，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機會說這樣的話。」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這世上最大的，不過就是生死。
小胤已看破了生死，她卻還看不破情愛。
蘇牧雲的雙臂終於無力的垂下，蘇念風仰頭看著他俊美的五官，伸手撫上他滿是淚痕的臉，流連著，徘徊著。
這樣一張臉，真的想看一生一世。
別再哭了……他這麼驕傲的少年，實在不適合流淚的表情……
再見吧……
曾摯愛的少年……
就此分別吧，像兩條河流那樣，各奔東西。
也許還會繼續愛下去，可那愛情再與他無關。
蘇念風看著他絕望的眼，用盡最後的憐惜，溫柔的說道：「蘇牧雲……不想再愛你，也不要恨你，放我自由，好嗎？」
她要……忘記這個人。
哪怕用盡一生的力氣。
***************
歐陽予站在車邊，唇邊含著溫柔的微笑：「你確定了？」
剛剛凌晨，天色還泛著青色，屋外的溫度很冷，花草上帶著白霜，迎著寒風抖瑟著。
蘇念風抬頭看了看小區熟悉的環境，箱子已經被他放入後備箱，她的懷裡抱著那只一直在床頭看著自己的小熊，點了點頭。
「年輕人真好。」歐陽予感慨一句。
說走就走，不留一絲遺憾。
真感謝他那總是壞事的妹妹，終於作對了一件事。
——那就是把蘇念風逼到自己身邊了。
昨夜在沙灘上，碰到了她，歐陽予適時上去詢問有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
於是，就順便幫忙了。
在晚上將她帶出來，乘著他的私人飛機回來，即使蘇牧雲他們想追，也沒法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