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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中秋

  善桐先還問呢,後來見含沁怎麼問都不說,便索性也一賭氣,不問了。

  只抱著大妞妞,掀開了簾子一角,讓大妞妞巴著窗子邊緣看看外頭景色。大妞妞現還不能很穩地走路,但站已經站得很穩當了,善桐腿上站了一會,又要到含沁腿上去站,還咿咿呀呀地指著善桐向含沁告狀,含沁笑道,「怎麼了,大小姐又和你發脾氣?」

  現孩子大了,和小時候就不一樣,大妞妞還是個記仇孩子,善桐有拂了她意,她總要哭鬧起來,又發脾氣不理母親。有時候看到母親明明高興呢,卻又故意要繃著臉,就像剛才,一上車還鮮,看了一會想起來了,就不和娘好,要和爹好了。

  「剛才早飯時候她要吃一口酪,可她一吃就鬧肚子,誰給她吃呀,我說了她幾句,她這就記恨起我來了。」善桐也笑了,「多大孩子,心裡很能裝得住事,這會都還記得。」

  含沁也發一笑,便抱著女兒,指點街景讓她學說話,大妞妞也跟著爸爸似懂非懂地念,「不點、米點。」善桐倒是得了空閒,她自己掀起簾子看了一會,也不知道走是哪個方向,一時也感慨道,「西安城雖然我也沒騎馬走過,可身其間還知道方向,現你要把我放這裡,我該怎麼回家去我都不曉得。」

  正說著,車行拐入了一條通衢大街,善桐遠遠望見城樓了,才恍然道,「原來是德勝門,我們是要出城去?你今天不當值啦?」

  含沁繼續微笑,只不搭這個腔,善桐現倒不著急了,心裡影影綽綽也有數兒,只是拿眼白使勁地翻了含沁一下,便自己透過那小小方格,望向頭頂格外高遠遼闊青天,享受著帶了涼意秋風,只覺得雖然還路上,但身心已經爽得很,倒是把這幾個月來那處處小心翼翼憋悶勁兒為之一解。這車走得慢,她也不意了。

  城內還好,等車行出了德勝門又走了一段,路上行人越少,含沁便索性將兩邊簾子都打起來,只合上玻璃窗,免得秋風把大妞妞吹病了。一邊和善桐指點,「這棵樹好看。」一邊又指著一處彎道進去花木掩映間一所幾進小院子,「這裡到了冬夏生意都好,也有幾味好菜是有名,還承應外點。只人實是多,去年冬天我們來吃,沒想人居然滿了,掌櫃有急智,後院現架了桌子烤肉,藉著屋裡熱氣,居然也不冷,老鄭他們吃得歡實,我連一口都不吃,果然回去紛紛鬧了肚子。」

  「京城人不懂事,站雪地裡哪能吃東西。涼氣進去可不是鬧著玩。」善桐也不禁笑道,「你們也算是好了,竟沒人拿個身份去驕人。」

  「哪敢啊,」含沁說,「皇上就身邊呢,許世子塞了二兩銀子也沒換個位置,掌櫃說進去了那就是客。老鄭想發火,皇上倒笑了,誇他們有風骨,雖他也一口沒吃,臨走還賞了二十兩。」

  善桐也覺得皇上實有意思,因又笑道,「這故事要是流傳出去,這家店不得了,連皇上來都沒位置,以後可不是財源滾滾了?」

  「其實他們家生意一直不差,就是皇上想來,那也是聽說過了名頭——焦閣老都誇好,那是一定好。」含沁一邊說,一邊又指了一棵樹來給善桐看,「瞧,那是有名老槐樹,據說有一千多年了。也不知是哪個皇帝出宮時還下頭歇過腳,現就也成了傳說了。」

  他成天外頭跑,對京郊這些掌故當然熟悉,小夫妻一路說笑,也不覺得路途難走,只到後來大妞妞睡著了——要睡時候她又要善桐抱了,可能嫌棄含沁懷裡硬,一雙手揪著母親領口,頭枕她臂彎裡睡得香香甜甜。

  含沁和善桐便把聲音放小,一路說個不停,連看見一棵樹,善桐都能想起來村子裡見面時候,「那一次你給我帶筆洗,那麼重東西還捏手上,站樹下等……」

  一面說車一面走,過了小半日,等大妞妞又醒來要撒尿了,車也彎進了一條鄉間小道,只見兩側山巒起伏,全是鬱鬱蔥蔥樹林草地,雖然現秋收過了,田里光禿禿,但望著也大有野趣。再看遠處還有個村子,只車連村子都不進,又彎進一條小路,再走了一盞茶工夫,便隱約能一叢樹裡見著一道牆,遠遠看去,都覺得佔地闊大。車進去了還要走一段路,一家人這才下來。善桐抱著大妞妞久了,手有點發酸,含沁便把女兒抱著,自己指點給她看,道,「這裡進去是我們住客院,找個地方把孩子放下了就行。」

  這真是開玩笑,善桐白了含沁一眼,含沁笑嘻嘻地也不乎,前頭卻自然有人迎來安置她們,只善桐不放心別人抱著大妞妞,休息了一會,又把女兒抱手上,跟著含沁裡外一逛,也不禁歎道,「都說許家小萃錦漂亮,其實還真不如這莊子來得大且別緻,又還有溫泉!」

  正說著,幾個丫鬟婆子一擁而入,連四紅姑姑都裡面,養娘接過了大妞妞,自然去拍哄不提。善桐到現也知道含沁是蓄謀已久了,她實也很開心——便笑道,「這是誰家溫泉莊子被你借來了!這麼好地方,他們也就常年空著?」

  含沁也不再賣關子,「是鄭家莊子,他們家人口少,並且常年要進宮請安,一年也就三四個月有住人。地方這麼大,白空著怪可惜,我就問老鄭借。老鄭說借可以,但皇上不許假借來也無用,可不就一直耽擱了?剛好那天一起吃酒,酒蓋住臉,我便和皇上討假。皇上說,我喝一壺許一天假,就為這事,那天喝得大醉。」

  善桐又驚又喜,見沒有外人,便抱著含沁脖子跳著笑道,「你啊!難怪那天醉了!可沒有喝太多吧——說,你喝了幾壺,我知道你酒量不會差!」

  這話簡直互相矛盾,含沁見她開心,便拿下善桐手,又故意板著臉道,「光天化日,什麼樣子!」

  說著自己也笑了,拿出手來一比,神氣地道,「五天!」

  自從他有了差事,小夫妻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相處,要說善桐不寂寞那也是假,只她平時不說而已,含沁這麼兩個字,簡直比送她多少名貴首飾都開心,她一下歡呼起來,全把那煩死人心事和壓力拋到一邊,整個人跳起來往含沁身上蹦,含沁哈哈大笑,一把摟住她道,「當心點!多大人了,還和個孩子似!」

  說著兩人便進去換衣服,善桐還煩惱呢,「要去和舅母說一聲。」

  結果含沁卻早安排好了,「舅舅家我早就打過招呼啦,還有榆哥也喊了,不過他卻實是來不了。」

  如此一來,小夫妻還有什麼好擔心?因四紅姑姑年紀大了,不願泡溫泉,只園子裡走走就安耽了。他們便讓養娘帶著大妞妞,自己先去泡一次溫泉,緩過了旅途勞頓,又起來吃了午飯——含沁果然早使人去先頭說那家小野館喊了菜來,一色翡翠雙絕確實做得好,善桐讚不絕口,連大妞妞都多吃了幾口面。到下午午睡起來,含沁又領善桐去了馬廄,「這裡人煙稀少,也就是左近幾里有許家莊子,你也有很久沒跑馬了吧?」

  要說善桐這幾年間懷念是什麼,那肯定就是可以肆意放馬飛奔日子了,隨著她年紀漸長,大太太又回歸了,本來村子裡都很難得出門了,後來成親後沒心思顧及這個。久而久之,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曾有一段多麼自由時光,可以馬背上隨心所欲地奔馳。現聽含沁這樣一說,一時幾乎不敢相信,眨著眼睛望向含沁,含沁摸了摸鼻子,又笑道,「不過,記得還要帶頂帽子,不然京城人恐怕還是吃不消。」

  他才說著,善桐就一把抓過帷帽戴上,她好像回到了無憂無慮少女時光——不,其實她少女時光距離無憂無慮尚且有很長一段路,實她一生之中,也很少有這樣隨心所欲日子,甚至並不只是說她行動受到限制。連善桐也都說不定她此時心中感覺,只覺得人家都說出嫁後比出嫁前要苦,她,卻好像日子是越過越甜,雖然外也不免要步步小心,可至少家裡,含沁一心裡只有她,她一心裡只有含沁,兩夫妻能夠這樣,真是比什麼都強。她想說點什麼,可這感情是如此濃烈,竟堵住了她喉嚨,她張了張口,卻只能輕輕地說出,「沁哥,你待我真好!」

  含沁根本就不當回事,他親自給馬上了鞍,善桐自己也拍了拍馬兒,見是匹馴善牝馬,便握住馬韁,踩著馬蹬子只一偏腿,便穩穩當當地坐了馬上。這種陌生又熟悉感覺,直令她喜得身子都輕了幾分,還向含沁炫耀道,「你瞧,我馬上功夫可是一點都沒落下。」

  正說著,含沁自己也輕輕巧巧地上了一匹馬,撥馬輕輕撞了善桐一下,笑道,「那還不跑跑?我看你能跑多遠。」

  騎馬確不是什麼輕省活計,等於要長時間半蹲著借力,若坐實了,則大腿還是被磨得生疼。初學者有被磨出血來也不罕見,善桐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地道,「我看你能追上我不能!」

  便翻身催馬出了院子,那馬也是識途,性子還很從容,不論善桐怎麼催它,它腳步也就那樣,善桐倒也不介意這個,便和含沁並騎小路上徐行賞景,兩人談談笑笑,何等愜意?雖然還戴了帷帽,可這點限制比起出外遊逛樂來,就又不值一提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前頭又露了屋舍瓦背,善桐還以為是另一個村子,含沁過來一看,卻道,「這應該就是許家那個莊子了。」

  正說著,馬兒拐過一道樹叢,果然便見到一個老丈推了一車飯食走來,有一籃子發黃饅頭和幾大碗鹹菜之類。含沁便喊住他一問,果然是許家莊子,善桐一邊不禁笑道,「你們國公府人怎麼還這樣儉省?秋收呢,該吃些好。」

  那老丈便把草帽拿下來扇著風,看來因國公府被人瞧不起,他頗有些不忿,「我們自然吃得好!秋收時節飯桌上是頓頓見肉,這粗劣飯菜,那是給犯了事奴婢們吃。」

  含沁和善桐交換了一個眼色,眼中顯然有笑意,彷彿說,『你看,瞧不起人家國公府,現被人頂嘴了吧?』

  善桐玩心大起,便逗那老丈道,「國公府不是一向寬和?這一頓要吃這麼多,你們有多少奴婢犯了事啊。」

  「從前也不多!」老丈歎了口氣,似乎也有幾分納悶。「就改元那年忽然多了起來……這都關了幾年了,平時連天日都沒得見,也是可憐!」

  他不再搭理小夫妻,而是自己又推著車慢悠悠地往莊子裡走,善桐駐馬望了望遠方那儼然屋舍,心底稍稍有些沉重,過了一會,又搖了搖頭,懶得去為別人煩心事動情緒。見含沁還有些納悶,等馬走了遠了就告訴他,「元年正月裡,他們家前頭那個世子夫人不是才去世嗎?」

  含沁這才明白過來,也有些感慨,便不再往許家方向過去了,只道,「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晚上咱們帶著大妞妞再泡泡溫泉。」

  善桐經過這些年風風雨雨,對世間不平態度,已經從大驚小怪變作見怪不怪,這種權貴人家陰私,橫豎和她無關,她哪裡還放心上,只一轉頭就忘了,追著含沁馬笑道,「她那麼小,能不能泡?倒是正經該讓四紅姑姑泡泡。」

  正說著,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跑遠了,餘下幾天均溫泉別莊內休息,善桐每天出去跑馬,到了中秋正日,鄭家、孫家、楊家都從城裡送了月餅來,連許家都從別莊送了月餅。善桐這才想起來告訴含沁,孫夫人邀她一道入股做海上生意,給皇后掙脂粉錢事。含沁聽了,不置可否,只說,「這事是幾萬兩銀子,幾年進出,要先好好想想,這幾天先不提它了。」

  善桐自然也無所謂,轉頭就先擱到一邊了,一家三口和四紅姑姑坐下來吃了晚飯,又園中擺酒賞月,善桐掰月餅喂大妞妞吃,大妞妞不愛吃,卻要把月餅屑丟出去,燈下指給善桐看,「玉!玉!」

  那是養錦鯉被食物和光亮吸引過來,難得她小小一個人,眼神又利,並且已經認出來是魚了。眾人越發歡笑起來,月還未上中天,大妞妞已經困了,四紅姑姑也告辭回屋子裡去。含沁便沖善桐招了招手,笑道,「走,帶你去池子裡泡泡。」

  這溫泉莊子估計是鄭家招待貴客用,不論從規模監製來說,還是從用心程度來看,都遠超一般家用水平。光光是各色溫泉池就不下十餘種,善桐變著方子都沒泡完,此時自然欣然隨含沁過去,不想到了地頭卻大窘起來——這池子竟是露天。

  含沁大費唇舌,這才說服她下了水,不過好園中下人有限,又全都被屏退了,只有善桐兩個貼身丫鬟外頭守著,再加上含沁習武人,耳目素來靈敏,保證如有人來,一定提醒善桐遮擋。善桐這才扭扭捏捏地從了命,卻還將褻衣褻褲穿身上,縮含沁懷裡,也不敢自己游開。不過泡溫熱池水裡,抬頭望著天上明月,又覺得心甜意洽,很是鮮,有種說不出安寧和幸福。

  含沁也和她一樣,把頭靠池緣,半天都沒有說話,忽然又自己笑起來,善桐奇道,「你笑什麼?」

  「今晚宮裡熱鬧呢!」含沁便悠然說,「全是體體面面王公大臣,三宮六院,全都盛裝打扮,皇上位居其中,賞了歌舞焰火,雜技百戲,又有美人環繞,百道珍饈,可謂是享了人間榮華富貴……我這池子裡,懷裡就摟著一個美人,頭頂也就是一個月亮,不比太液池裡三潭印月來得好看——可不知怎麼,我卻覺得皇上挺可憐,說不定他心裡也想和我換一換,只和一個人共賞一輪月呢。」

  善桐想了想,也不禁含沁懷裡無聲地一笑,點著含沁鼻尖,點一下說一個字,「你背地裡編排他,要被他知道了,以後他還放你假?」

  含沁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到下面,張牙舞爪道,「你居然學我招數?小賊還不受死?」

  善桐止不住笑聲裡,餘下出了什麼事,自然也就不用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