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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海燈節失約

  冷風呼嘯,月色清寒,天地間雪落無聲,一片蕭然。

  聞人雋找到駱秋遲時,他正在屋頂上喝得酩酊大醉,一身白衣凌亂不堪,長髮上落了幾點雪花,整個人倍顯伶仃孤寂。

  聞人雋鼻頭一酸,手裡拿著一件大衣,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屋頂上有些滑,她幾次都險些摔倒,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那身白衣旁。

  他似乎已經醉得人事不知了,對週遭一切都感知不到,聞人雋將大衣裹在他身上,雙手把他腦袋抱進懷中,低頭貼住他冰冷的臉頰,眸泛淚光:「老大,你怎麼了?下去吧,這裡太冷了,你會生病的……」

  那身白衣昏昏沉沉的,月下醉眼朦朧:「你來了,來了呀……」

  上午的祭天儀式一結束,他便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只有聞人雋知道。

  她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追著那輛馬車而去,馬車一路駛進了皇宮,他便等在宮外,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了天黑,風中背影寂寂,是從未有過的失魂落魄。

  聞人雋不知道他要等多久,她手裡還抱著他的一件大衣,正猶豫著是否要上前遞給他時,一個恍神間,再抬頭,人已經不見了。

  她找了好幾圈,才心念一動,忽地想到了一個地方。

  正是寒冬時節,書院裡放起了長假,院舍空無一人,唯獨那方屋頂上隱隱綽綽有一道身影。

  曾幾何時,他們便在那方屋頂上,一同下過棋,她還笑說:「駱小白臉,你今日一定讓了師姐我,不然三局之中,怎麼師姐我還能贏上一局呢?」

  後來他送她回家,背著她飛過月下,她心跳得無比的快,從沒有那麼歡喜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似乎還是春日,晴光正好,可她卻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恍如隔世。

  如今再來到這方屋頂上,她有些莫名的悵然,竟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風雪飛揚,天地一白,聞人雋抱著駱秋遲,貼著他冰冷的臉頰,深吸口氣,顫聲道:「是,我來了,我來了……」

  駱秋遲迷迷糊糊睜開眼,月下帶著醉意望向她,久久未動,倏忽間,有一行眼淚滑過了眼角,他聲如夢囈:「你來了,你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噴薄的酒氣間,聞人雋身子一僵。

  冷風獵獵,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抹了把臉,將眼中熱淚生生逼了回去,伸手去攙駱秋遲:「老大,我們先下去吧,先下去再說……」

  她攙不動他,踉踉蹌蹌間,竟一下栽倒在了他身上,聽到他嘴中還在囈語著:「你回來了,回來了……」

  她趴在他胸口,有些什麼漫上眼眶,翻湧著再也忍不住,愴然落下,水霧模糊了視線,她在風雪中哽咽了喉頭,字字輕緲:「是不是,是不是……你的阿狐,回來了?」

  空蕩蕩的天地間,沒有人回答她,只有飛雪悠悠落下,冷風吹過她的髮梢,透入骨髓的涼。

  駱秋遲醒來時,頭疼欲裂,模糊不辨的記憶中,似乎有道身影努力攙扶著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弄下了屋頂。

  他一點點低下頭,看著伏在床邊熟睡的那道纖秀身影,小小的縮作一團,眼周處還紅紅的,依稀掛著淚痕。

  他心中一悸,許多支離破碎的畫面閃過腦海中,他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卻是眸光一動,發現了她手腕處似有異樣。

  將那隻手抓起一看,駱秋遲才發現那白皙的手腕上有一抹紅痕,應當是昨夜將他攙扶下屋頂時,磕磕碰碰間,不小心在哪擦傷了。

  「小猴子……」駱秋遲心疼地呢喃著,正要再湊近細看時,少女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一點點睜開了眼睛。

  聞人雋醒來的第一反應,便是連忙將手抽了回來,往衣袖中一縮,她望著駱秋遲露出喜色:「老大,你,你醒了?」

  「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麼東西嗎?我去給你做,可是不知道天寒地凍的,書院的廚房裡還有沒有……」

  駱秋遲一動不動地看著床前的少女,眸光深深,忽然打斷了她:「小猴子,我不餓,你守了我一晚嗎?」

  他頓了頓,輕輕開口:「小猴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聞人雋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緊接著又揚起唇角,柔聲問道:「知道什麼?」

  駱秋遲看了她許久,終是搖搖頭:「沒什麼,你把手給我吧。」

  她還想再藏,卻被他不由分說地拽到了眼前,他另一隻手往枕下摸去,一氣摸出了好幾個藥瓶,不由失笑道:「這些瓶瓶罐罐,還都是你給我拿來的,總擔心我傷到哪撞到哪,其實我哪有那麼嬌貴,從前受過的傷還少嗎?」

  「不,不是的,老大……」聞人雋握緊他的手,直直望著他,聲音忽然有些顫抖起來,雙眸也莫名泛起波光,她每個字都說得十分動情:「從前你雖然受了很多傷,以後,可是以後,我不想讓你受傷了,永遠都不會讓你受傷的,以前那些傷,你都忘了吧,我們以後好好的,好好的陪在對方身邊,誰也不要先鬆開手,誰也不要再受傷,行不行……」

  語氣中莫名帶了些哀求的意味,駱秋遲眼見那道纖秀身影顫抖著,情緒越來越不對勁,他不由將她的手一按,「小猴子,你怎麼了?」

  聞人雋一激靈,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她雙唇顫動著,忙低下頭,揉了揉眼睛,深吸了口氣,再抬首時已經重新露出笑臉:「沒什麼,可能昨夜受了點寒,說話都不清不楚了……」

  駱秋遲定定望著她,眸光意味深長:「傻丫頭。」

  他開始替她上藥,動作緩慢而溫柔,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屋裡安靜了下來,只有窗外的寒風一圈圈盤旋著,告訴著人們這個冬日有多麼的冷。

  兩人間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微妙,可是,誰也沒有去打破這份微妙。

  終於,藥上好了,駱秋遲抬起頭,彷彿有些欲言又止:「小猴子,不如……你先回去吧?」

  聞人雋身子一顫,眼眶驟然又泛紅了,駱秋遲連忙道:「不不,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躺一會兒,一個人靜一靜……」

  「好。」那道纖秀身影聽話地點點頭,紅著眼眶,臉上露出笑容:「老大,你好好休息。」

  她起身離去,卻是走到門邊時,又一下回過頭,忽然問了句:「老大,今晚的海燈節,你,你還去嗎?」

  她問得很輕緩,很委婉,很……小心翼翼。

  駱秋遲在床榻上看著那道單薄的身影,忽然心頭就一酸,忙回答道:「去。」

  他頓了頓,又多補了一句:「老地方,不見不散。」

  這個口中的「老地方」,正是盛都最繁華的一處街口,之前與扶桑國比試時,他們相約去酒樓試菜,都是在那裡先碰面的。

  當下,聞人雋聽到這句話,眼睛一亮,心情莫名鬆快起來,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好,不見不散。」

  眼見她轉身就要離開,駱秋遲鬼使神差的,又一聲將她叫住了,她回過頭,他猶豫不定,卻到底還是說出了口:「小猴子,你別多想,只是給我一些時間,我……想把事情弄清楚。」

  「我可能要等一個人,她應該會來找我的,有些東西,我想聽她親口告訴我,畢竟前塵往事,總歸要有一番了結的……等弄完這些事情,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沒有挑明的一番話,兩個人卻都懂什麼意思,久久相望間,聞人雋終是莞爾一笑,如冰雪消融,初春第一縷和風拂來:「好。」

  月色皎潔,華燈初上,長街熱鬧非凡,人頭攢動,幾乎每個人手裡都提著一盞精緻的花燈。

  這海燈節是大梁千百年來的風俗,每到了年末,人們就會去海邊放燈,向海神娘娘祈福,多是年輕的男女結伴,據說去放過海燈的人都會白頭到老,有成親多年的夫妻都還會年年去放燈,圖個好兆頭。

  以往聞人雋都是與趙清禾結伴去放海燈,但今年,她們都各自有約,趙清禾早早地便與姬文景結伴去了海邊。

  而聞人雋等在街口,那個人,卻一直還沒來。

  她提著自己親手做的海燈,站在約定的地方,看著人來人往,飛雪紛紛。

  一片歡聲笑語中,她恍惚記起,祭祀大典那天,他替她暖手,她問他,這是不是在做夢?因為一切太美好了,太不真切了,她太害怕……夢醒過來了。

  「老大……」夜空下,少女目光失神,抬起自己的手,看著上面那一抹紅痕,輕輕湊到鼻尖處,還能聞到一陣淡淡的藥香,她閉了閉眼,呢喃著:「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一定會的……」

  天地間雪花紛飛,冷風揚起她的長髮,她等得身子都凍僵了,心卻是一點點沉了下去。

  那個約好的時辰,終於……過了。

  駱秋遲,依然沒有來。

  聞人雋站在風雪裡,怔了許久後,才提著自己親手做的海燈,一點點踮起腳尖,遙望著遠處,好像忘記了那個時辰般,在心底不停告訴自己,快來了,就快來了,老大一定是路上遇到了什麼事,他已經在趕過來了,就快了,他一定會來的……

  正在心間不住輕念時,身後卻忽然有一道清冽的聲音叫住了她:「阿雋姑娘。」

  聞人雋回頭一看,正是提燈向她走來的杭如雪,少年眉目俊秀,身姿挺拔,一路走來惹得不少目光注視。

  「你是在等駱秋遲嗎?他還沒有來嗎?」杭如雪滿臉關切,左右望了望,又道:「你們約在什麼時辰?」

  「約在……」聞人雋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下去,杭如雪奇怪望來,她抬頭忽而一笑:「離約定的時間還早呢,杭將軍,你是同誰約去海邊放燈呢?」

  話題被輕巧揭過,杭如雪卻毫無所察,只是淡淡笑道:「沒有同誰,我一個人。」

  「一個人?」

  「對啊,誰規定放海燈還一定要結伴呢?」

  看著少年一臉認真的模樣,聞人雋眨了眨眼,終是忍不住笑了,對著月下那道身影,真心實意道:「杭將軍,你這麼好的人,明年這個時候,一定會有人陪你一同去放海燈的。」

  杭如雪長睫一顫,聽懂了聞人雋話中的祝福,不由也一笑道:「阿雋姑娘,多謝你了,但這個得看天意,我並不著急。」

  兩人又在風雪中寒暄了幾句,杭如雪提燈告辭,聞人雋目送他背影而去,獨自站在原地,望向了頭頂的明月。

  飛雪紛紛,不知又等了多久,她耳邊忽然響起祭祀那一日,她問出的那句:「老大,海燈節上,你想同海神娘娘許什麼願望呢?」

  那時他低頭望她,笑得很是溫柔:「等到時去了海邊,你就知道了。」

  可似乎,他們不會去海邊了。

  冷風拂過衣袂髮梢,聞人雋吸了吸鼻子,心中湧上一股無法言說的酸楚,她正失神間,身後忽然又有一人喚她:「阿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