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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故人歸來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不能出去?娘,你救救姝兒,姝兒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

  竹岫書院後山的偏僻院落中,聞人姝哭得梨花帶雨,好半天的功夫都未停歇下來,坐在一旁的美貌夫人終於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鬧夠了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一點世家淑女的風範嗎?」

  聞人姝嚇得一哆嗦,眼淚淌得更多了:「娘,我,我真的不想待在這了……」

  「自己做出這種蠢事,怪得了誰?你真不像我薛采芩生的女兒,空有一張好面皮,卻是個榆木腦袋,但凡有你幾位姐姐半點聰慧,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薛夫人望著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小女兒,簡直要操碎了一顆心,聞人姝哭得更加慘兮兮了:「娘,我,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那個賤丫頭爬到我頭上去了……」

  「何止爬到你頭上去了,人家現在是風光無限,你爹心尖尖上的寶貝女兒,她那個賤娘在奉國公府快要飛起來了,我都得忍讓她三分,誰叫她家女兒好本事,找了個義勇俠,一個能文能武的麒麟魁首,遞了份《寒門諫書》上去,把皇帝的一雙眼都迷住了,現在可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今年祭祀大典上,神引使者都由他們兩個來擔任,你說說我心中是憋著多大一股氣,偏你還不省心……」

  「神引使者?」聞人姝怔了怔,瞪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不甘咬唇道:「往年的神引使者都是我跟付師兄擔任,今年居然被他們搶了……」

  提到了「付師兄」,她又心念一動,怯生生地對薛夫人道:「娘,付師兄,付師兄會來看我嗎?」

  薛夫人冷冷一笑:「還想著他呢,我跟你直說了罷,相府的這位大公子,你是攀不上了,人六王爺家的璇音郡主現在纏他纏得緊呢,兩人都一同出遊過幾次了,就算你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出去拿什麼跟璇音郡主爭?你以為付遠之他娘是個傻的不成?」

  聞人姝紅著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渾身僵硬了許久,才掩面痛哭:「娘,我豈不是,豈不是什麼都沒了?難道女兒走錯了一步,後面就全盤皆輸嗎?」

  「也未必。」薛夫人柳眉一挑,給自己倒了杯茶,緩緩道:「前幾日,六王爺去找了一趟你外公,談了些事情,說不準他們會聯起手來……」

  「聯起手來做什麼?」聞人姝瞪大了一雙淚眼。

  薛夫人湊近她,壓低了聲音:「不就是駱秋遲遞的那份《寒門諫書》嗎?龍椅上那位可能動了打壓世家貴族的念頭,六王爺同你外公都不傻,若陛下真逼狠了他們,大不了一起幹上一場,把宮裡那片天都給它掀掉……」

  聞人姝聽得心驚肉跳,呼吸不由急促起來:「難道,難道六王爺要和外公一起造反嗎?」

  薛夫人雙眼一瞪,差點想一記耳光扇在自己這蠢女兒臉上,她咬牙斥道:「蠢貨,這種話也敢亂說嗎,快給我把你的嘴巴閉緊了!」

  聞人姝這才驚覺自己失言,連忙摀住了嘴,薛夫人坐回原位,端起茶來順了順氣,對著聞人姝勉強提起耐心道:「娘跟你說這些是要告訴你,六王爺家還有個二公子,要是你外公真的答應了與六王爺合作,你跟這二公子的親事就八九不離十了,你懂不懂?」

  「二公子?」聞人姝眨著一雙美眸,撇了撇嘴,似乎很是不滿:「我見過那二公子,生得有些肥壯,說話也很是粗鄙,遠遠不及付師兄萬分之一,女兒不想……」

  「還由得著你來挑嗎?」薛夫人將茶杯重重一頓,橫眉冷眼道:「你自己不爭氣,拴不住付遠之不說,做出的蠢事還在皇城上下傳遍了,陛下是看在你外公的份上才沒有重罰,現在哪個世家子弟還敢沾惹你?這二公子已經是你最好的選擇了,要不是六王爺想拉攏你外公,你還攀不上這門親事呢!現在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挑挑揀揀,嫌棄人家配不上你的?」

  薛夫人越說越氣,索性一下站了起來,冷冷拋下一句:「給我在這裡好好想清楚吧!」

  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了,留下聞人姝委頓在了陰暗的屋中,她像一具行屍走肉般,一點點來到了鏡子前,望著那張淚痕交錯,卻仍是美麗動人的臉龐,目露怨毒:

  「幾個姐妹中,明明我生得最美,為什麼要嫁的人卻最不堪,這太不公平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她雙手一點點握緊,蔻丹染紅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手心之中,每一個字都在屋中妒恨地響起:「聞人雋,我有今日的下場,全都是你害的,就算我後半輩子不舒坦了,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飛雪紛揚,天地蕭蕭。

  緊鑼密鼓的籌備下,一年一度的冬日祭祀大典終於到來了,梁帝不僅攜文武百官到場,宮學的師生也盡皆聚齊,共同見證這場盛大的祭天儀式。

  聞人雋在後台探出腦袋,張望了一圈,深吸了口氣:「好多人呀,老大,我,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待會跟著我便是,不會出錯的。」駱秋遲走上前來,逕直將自己一件披風罩在了聞人雋身上,「儀式還沒有開始呢,只穿這麼點會凍壞的,先把這件披風罩上,等下出去時再脫掉……」

  因為祭天儀式的需要,兩位「神引使者」都有特殊的衣著與妝容,這衣裳在這寒冷冬日裡顯得十分單薄,根本無法御寒,駱秋遲早就看到聞人雋凍得瑟瑟發抖了,他自己倒沒關係,一身內力護體,可聞人雋哪能禁受得住?

  一邊這麼想著,駱秋遲一邊又塞了個暖手爐給聞人雋,聞人雋卻不敢伸手去接,還準備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

  「不,不能罩著,會把頭髮壓亂的,這手爐也不能拿著,你忘了我們手上都塗了金粉的嗎?要是蹭掉了就不好了……」

  「那就生生挨凍啊?」

  「凍一會兒也沒事,這麼重要的祭天儀式,可不能出一點差錯……」

  「儀式重要還是人重要?」

  「……儀式重要。」聞人雋吶吶答道,駱秋遲兩眼一瞪:「誒小猴子我說你這死腦筋!」

  「反正就是不行,被宮裡的嬤嬤瞧見了要罵人的……」

  「別動,披著!」駱秋遲耐心終於耗盡,伸手一把裹住聞人雋,將她牢牢罩在自己懷中,「老子在這裡,誰敢罵你?」

  那暖手爐倒是的確不能用,他擱到一邊後,逕直抓起了聞人雋的手,「我用自己的手給你暖著總沒事吧,反正都塗了金粉,蹭也蹭不到哪裡去,你這下沒話說了吧?」

  他一邊哼著,一邊裹住那雙凍青的手,又搓又揉,還時不時湊到嘴邊呵兩口氣,細心又入微。

  聞人雋乖巧地依偎在他懷中,感受著那份溫暖,抬起頭,雙眸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道全神貫注的身影,忽然傻傻地一笑:「老大,你說這是在做夢嗎?」

  「嗯?」

  「總覺得太好了,太不真切了,好怕……夢醒來啊。」

  「說什麼傻話啊?」

  「你不懂,反正,反正就是……好想冬天快點過去啊,到了開春的時候,你考上了文武狀元,然後,然後就能……」

  「然後就能什麼?」駱秋遲發出一聲低笑。

  聞人雋臉一紅,卻還是抿了抿唇,小聲地一字一句道:「然後你就是我的了,一輩子都是我的了,對不對?」

  話裡透著小姑娘的傻氣天真,又甘甜如蜜,駱秋遲微瞇了眸,心中一片柔軟泛開,嘴上卻打趣道:「什麼就是你的了,你把老子當成啥玩意兒了?」

  「當,當成……未來的相公啊。」話一說完,聞人雋自己都忍不住把腦袋往駱秋遲懷裡鑽,羞赧到不行。

  駱秋遲忍俊不禁,聲音不自覺就如水般溫柔:「小猴子,你害不害臊啊?這八字還沒一撇呢,萬一老子考不上,你上哪兒哭去啊?

  「呸呸呸,不許說這樣的話……考得上,你一定考得上的!」聞人雋抬起頭,雙眸亮晶晶的,臉上掩不住調侃的笑意:「畢竟我們駱師弟,可是最聰明,最厲害,最無人能及的。」

  「馬屁精!」駱秋遲好笑搖頭。

  兩人四目相對間,有微妙的氣氛瀰漫開,灼熱的呼吸伴隨著心跳聲,兩個腦袋越湊越近,就在聞人雋不由自主閉上雙眼時,簾子被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掀開了——

  「阿雋,祭天儀式快開始了,陳院首讓我來叫你們準備一下……」

  正是來喚人的趙清禾,她冷不丁撞見這「濃情蜜意」的一幕,忙摀住臉背過身去,耳朵都紅透了。

  裡間的兩人也連忙分開,呼吸紊亂,聞人雋平復著心跳正要開口時,趙清禾已在外頭輕聲笑道:「祭天儀式之後,還有海燈節呢,你們不是都約好了嗎?到時去了海邊,儘管抱個夠,做什麼都沒人瞧得見,不急在這一時呢……」

  聞人雋的臉一下熱得不行,羞赧道:「好呀,清禾,怎麼你也學壞了?是不是姬師兄教壞你的……」

  「我才沒有學壞呢,明明說的都是實話……好了,你們快出來吧,儀式要開始了!」

  趙清禾笑著說完跑開了,裡間的兩人對視一笑,拿好東西正準備出去時,聞人雋忽然問了一句:「老大,海燈節上,你想同海神娘娘許什麼願望呢?」

  駱秋遲腳步一頓,低頭望她,輕柔笑道:「等到時去了海邊,你就知道了。」

  風雪漫天,無數目光的注視下,駱秋遲與聞人雋昂首挺背,向著高高的祭台一步步走去。

  他們一人捧著鮮果花卉,一人捧著寶珠金器,一邊走向那祭台,一邊高聲念著祭天祝文:

  「彼何蒼天,照臨下土。集地之靈,降甘風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承天之神,興甘風雨。庶卉百物,莫不茂者。賴四季之神,更替有序。風雨霜雪,應時而至。天不言而有信,地無語而物成。願五穀豐登,六畜蕃盛,民人無饑寒之苦,社稷無兵火之災,河清海晏,萬物歸一……」

  當終於邁上祭台時,他們對視一眼,按捺住內心激動,同時拿起那龍紋火炬,轉身面向文武百官,神情穆然,正要點燃那青銅四方鼎中的三支長燭,完成「神火」儀式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通報——

  「葉陽公主駕到!」

  在祭天儀式進行到一半,神火即將點燃的時刻,杭如雪的軍隊終於風塵僕僕地趕到,從西夏將葉陽公主護送回來了!

  這場不僅僅是為了祭天,也是為迎接葉陽公主而準備的盛大儀式,總算沒有被錯過!

  文武百官齊齊下跪,梁帝卻在風雪中陡然站了起來,雙眸淚光閃爍,激動得難以自持:「葉陽,葉陽終於回來了!」

  因「神火」在手,場上除了梁帝外,只剩下兩個人沒有下跪,正是高台上極目遠望的駱秋遲與聞人雋。

  長路盡頭的馬車裡,徐徐走下了一道長裙逶迤的倩影,她迎著漫天風雪,終於踏在了故國的土地上,心潮起伏難平,一步一步向祭台而來。

  「原來這就是葉陽公主啊,生得好美啊……」

  聞人雋心中發出感歎,扭過頭,卻發現身邊的駱秋遲一動不動,難以置信地望著前方,整個人震住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像是所有的魂魄心神都被人抽去了般。

  不遠處的長空下,那葉陽公主也霍然頓住了腳步,一雙美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望著祭台上那道俊挺的身影。

  漫天飛雪下,幾步之距,兩人四目相對,久久未動。

  時光彷彿凝固住了,像只過了短短一瞬,又像過了一生之久。

  葉陽公主的長髮飛揚在風雪中,她神情哀楚,美麗的臉上倏然落下了兩行淚水。

  聞人雋站在高台上,心中忽然一痛,她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眼淚……能夠那樣沉重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