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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摔傷的手

年少時,對時間、對生命缺乏敬畏,行事會任性到肆無忌憚,不會去考慮後果,也不懂得懼怕後果,所以,年少時的錯誤往往都是只要多一點理智,克制一下就可以避免的錯誤。但是,當我們明白這個道理時,錯誤常常已經犯了,當我們還沒犯錯時,任何人苦口婆心的道理,我們都聽不進去。
    摔傷的手
    小波的期中考試成績很良好,已經前進到年紀八十多名,如果他能進入年紀前五十名,根據一中歷年來在全省的表現,他肯定能進入名牌大學,雖然越往前,競爭越激烈,前進越困難,但小波充滿信心。
    我和李哥都很開心,李哥特意叮囑烏賊和其他員工,有什麼事,盡量直接找他,不要去打擾小波,讓小波好好備戰高考。
    期中考完試後的一個週末,李哥請我、小波、烏賊、妖嬈吃飯,說的是為小波祝賀,實際就是找個機會聚一聚,如今見小波不容易,就連我都要跑去高中部,才能找到他。
    那傢伙真的是拼了,非要考一個好大學不可。
    幾個人邊吃邊聊,中途,我起身去衛生間,回來時,經過一個小包廂,隱約聽到「葛曉菲」的名字,不禁疑惑地停住腳步。
    女孩子的哄笑聲中,對話聲時斷時續地傳來。
    「真的?才十五歲就墮胎?」
    「真的!葛曉菲,聽說學習成績還挺好,是一中的學生。」
    「啊?一中的?那可是省重點,你還聽說了什麼,趕快講講,她究竟怎麼懷孕的?」
    「怎麼懷孕的?當然是和男人睡出來的唄!」
    一陣轟然大笑。
    「聽說她小小年級就換過無數男朋友……」
    我手足冰涼,不是一切都過去了嗎?為什麼會這樣?我的耳畔仍然傳來不停的說話聲,我突然暴怒,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人喜歡談論他人的是非?為什麼喜歡用他人的傷口來娛樂自己?為什麼他們不能只關心自己的事情?
    我想都沒想就走了進去,一巴掌扇在坐在門口正在傳播謠言的女人臉上。
    等打完她,我才發現是張駿的女朋友。
    所有人都傻了,沉靜了幾秒鐘,她像頭發怒的野貓般跳起來打我,她的姐妹們也都反應過來,破口大罵著來打我。
    我被她們打倒在地,眼鏡被打掉。我眼前模糊,感覺自己頭髮揪著疼,估計被扯掉了幾縷,腿上也被高跟鞋踢了幾腳,火辣辣地疼著。
    我掙扎中,摸到了一個放在地上的空酒瓶,困境中,本能反應地就用酒瓶去砸打我的人,砰然幾聲後,我感覺手上有濕熱的液體,身上壓著的重量一鬆,我緊緊握著還剩下的半截酒瓶子,只要看見黑影想接近我,就往前刺。
    她們開始亂叫:「殺人了,有人殺人了……」
    我的手忽地被揪住,我正想反手刺他,卻感覺胳膊肘上的麻穴被擊了一下,手裡的酒瓶子立即被拿走。
    「琦琦!」
    是小波的聲音,他的聲音發顫,用手擦著我臉上的血,「你傷到哪裡了?」
    「我不知道。」
    身邊哭泣聲、驚叫聲亂作了一團,等我真正清醒明白時,已經在醫院裡。
    女醫生是李哥的初中同學,對著李哥譏諷,「怎麼又有人受傷了?你們是不是三天不打架,就覺得全身骨頭不舒服?可別指望我溫柔地治療,對你們這些擾亂社會治安的人不能客氣!你說,警察怎麼就不把你們全關起來呢?」
    李哥苦笑,「今天是我妹,你下手輕點。」
    女醫生看到我,咦了一聲,「羅琦琦?我看過電視上你的演講,講得真不錯,我還以為你是好學生,你怎麼也打架?」她一邊說話,一邊用紗布清理我身上的血,發現血雖然流得全身都是,但實際的傷口就手掌上,估計很多血是別人的。
    醫生一邊替我取紮在肉中的玻璃,一邊罵李哥,「看到沒?這玻璃片再嵌深點,她的這隻手可就要廢了,還當哥呢,自己都不學好,把妹妹也跟著帶壞。」
    李哥就一味地陪笑臉,小波卻臉色很難看。
    醫生替我取完玻璃片,又縫針,到後來,不再數落我們,她柔聲問我:「你不疼嗎?怎麼一聲不吭?若疼就叫出來。」
    我咬著牙不吭聲,李哥苦笑著說,「她要是會叫疼的性格,就不會和人打架打成這樣了,我們一堆人在後面,她要真想修理誰,哪裡需要她出手?」
    女醫生怒了,狠狠地瞪了李哥一眼,「就你這些混帳話才把人教壞了,她一個小姑娘即使有什麼事情,有父母、有老師、有警察,為什麼要打架?」
    李哥乾笑兩聲,再不敢多言。
    等處理完傷口,李哥和小波帶著我出去,烏賊過來說:「對方沒大事,一個胳膊被戳破了,一個傷到了頭。」烏賊猛戳了我的額頭一下,「你今天吃錯藥了嗎?小波,你真要好好管教管教她了,她怎麼脾氣這麼沖?我剛都問了,人家說幾個姐妹好好地在吃飯,她莫名其妙地進去就打人。」
    李哥吩咐:「醫藥費,我們出了,你再打發人去買些營養品,多說些好話……」
    我立即說:「不許!她活該!憑什麼還要給她出醫藥費?」
    李哥忙說:「好,好,好!不出,不出!」卻偷偷給烏賊使了一個眼色。
    李哥的一個手下說:「出來混的人都重面子,打的是張駿的女朋友,這個梁子恐怕不好解。」
    正說著,看到張駿和幾個很壯實的朋友進來,張駿的女朋友也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撲到張駿身邊,「張駿,她無緣無故地就打我,我的兩個朋友被她打得躺在了醫院,這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說完,惡狠狠地盯向我。
    張駿看到我吊著一支胳膊,愣了一愣,大概這才知道他女朋友是和我們起的衝突。
    李哥熱情地走過去,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攬著他的肩膀,走到角落裡,不停地說著話。
    張駿的女朋友想過去,李哥抬頭,不硬不軟地喋了她一句:「爺們在談事情,女人少摻和。」
    張駿的女朋友臉漲得通紅,卻知道這個圈子裡,規矩的確就是這樣。
    不知道李哥都說了些什麼,反正看張駿點了點頭,李哥叫了小波過去,自己站到了一邊。張駿猛地掄拳在小波腹部狠狠打了三拳,小波痛得彎下了身子,一小會後,小波站直了,張駿又是狠狠三拳,這次小波沒撐住,整個人蹲在了地上。
    不管是李哥的兄弟還是張駿的朋友都漠然地看著,他們都是依照規矩行事。
    我想叫卻叫不出來,眼淚全衝到了眼眶裡。
    李哥走過去和張駿笑握了握手,張駿笑扶起了小波,小波也是笑著,彼此握著手,好像剛才打架的人壓根不是他們。
    三人簡單聊了幾句,張駿帶人離開,他女朋友呆呆站了會,去追他,「這就算完了?我朋友的傷就算了?你讓我怎麼和她們交待?你不覺得沒臉,我他媽的還覺得沒臉呢……」
    五個人上了李哥的除了喇叭不響,到處都響的舊車裡。
    我、妖嬈、烏賊坐在後面,小波坐在前面。我沉默著,李哥沉默著,小波也沉默著。
    烏賊覺得氣悶,問小波:「張駿那小子手下得狠嗎?」妖嬈用胳膊肘搥了他一下,他忙閉嘴。
    我突然問:「烏賊,今天的那幾個女的都是什麼身份?」
    妖嬈說:「除了張駿的女朋友,還有一個也是文工團的,有個是工藝院的,還有個小學音樂老師,,那個被你砸傷了頭的是開髮廊的。」
    我呆呆地坐著,渾身上下充滿了無力感。也許我可以想辦法封住她們五個的口,可是其他人的口呢?
    回到家裡,爸爸媽媽看到我的手,都慌了。
    我說謊話早已經連眼睛都不眨,告訴他們我坐關荷的自行車時,不小心掉了下來,下意識地用手掌撐地保護自己,沒想到地上有碎玻璃片,我的手就被扎傷了,關荷來不及通知父母,趕緊先把我送到了醫院。
    關荷是老師家長心中年年拿第一的尖子生,有她作人證,在家長面前比黃金的赤誠度還高。
    我爸媽確認了我手上的傷沒有大礙後,就放下心來,一遍遍叮囑我以後要小心。
    第二天,我吊著纏滿紗布的手去上學,關荷看到我,關切地問:「怎麼了?」
    我說:「我和我爸媽說,是和你出去玩的時候,從你的自行車後座上摔下來,給摔傷了。」
    關荷愣了一下,很爽脆地說:「好啊,我知道了。」
    我沒心情聽課,也沒心情看小說。一下課,我就去找曉菲,她嘻嘻哈哈地取笑我的傻樣,卻把剝好的板栗餵給我吃。
    她剪著短短的頭髮,穿著藍白運動服、白球鞋,如一個假小子。
    我微笑著說:「曉菲,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什麼?」
    「你要做一個堅強的人。」
    曉菲詫異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她笑著點頭,「我會的。」
    「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會堅強。」
    「好。」
    我說:「你要永遠記住你今天答應我的事情。」
    曉菲盯著我,擔心地問:「琦琦,你是不是得了絕症?」
    我用剩下的一隻手去打她,「你才得了絕症。」
    「我聽你說話,感覺特像電視上,得了絕症的人留遺言。」
    「反正你記住你答應過我,你要堅強。」
    「你的手究竟怎麼了?真的是從自行車上摔下來,被玻璃扎傷的?」
    「真是從自行車上摔下來傷著的。」
    隔了幾天,我在初中部樓下看到張駿的女朋友,她應該在等張駿,張駿下去見她。
    樓道裡不一會就擠滿了人,都湊在玻璃窗前看熱鬧。
    他們說了很久的話,大部分時間是女子在說話,張駿一直手插在褲兜裡,低頭看著地面,十分符合他在學校的蔫樣子。
    大家正覺得無聊時,突然,他的女朋友去打他,張駿閃避開,女子更加瘋狂,連踢帶扇地打張駿,張駿索性不再閃避,由著她打,女子又哭又打又罵,只聽到一聲聲的「混蛋」,「王八蛋」,「老娘瞎了眼了」,張駿一直低著頭,女生打累了,旋風一般跑了。
    大家都看得目瞪口呆,張駿卻沒事人一樣,一個人在樹林邊站了會,就走上了樓。
    看熱鬧的人忙散開。我站在窗戶邊,懶得動。他掃了我一眼,也站到窗戶邊,望著外面發呆。
    他臉上有好幾道指甲留下的傷痕,他就帶著它們出出進進,足足過了兩個多周才消失,整個初中部的人都知道他被女人打了一頓的事情。
    連我妹妹都在家裡,連揮手帶踢腳,向我爸媽學那個女人打他的樣子,聽得我爸媽吃驚地瞪著眼睛,以為把自己女兒送進的是影視培訓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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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言可畏
    關於曉菲的謠言最終還是傳到了學校,開始有女生偷著議論,老師也在辦公室裡議論。
    多麼**的談資!初中女生懷孕墮胎,就是擱在今天都可以做頭條新聞,何況十幾年前?
    曉菲卻仍然懵懵懂懂地讀書上學,似乎每一個謠言,謠言的主人都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我天天下課都去找她,霸佔著她的時間,我只能用自己最微小的力量,把她和流言隔絕。
    終於,我爸爸媽媽也聽聞了葛曉菲的事情,媽媽擔心地問我,「她不是小時候在我們家睡過嗎?現在是不是也是你的好朋友?」
    我冷漠地說:「不知道。」
    關於曉菲懷孕墮胎的謠言版本開始越來越離譜,據說她和人出去玩,被四個人輪/堅了,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都沒有人知道。
    曉菲終於知道了一切,老師和同學看她的目光都無比怪異,女生們不和她說話,男生們都窺視她。她沉默地上學、放學,我只要課間活動就去找她,陪她看書、陪她坐著。
    有一天,我們倆個坐在長凳上時,一群高中部的女生特意來看她,雖然她們裝作只是路過,但是那種眼神,如火刑架上的火焰,足以把人燒得粉碎。
    曉菲突然就向學校外面跑去,我跟在她身後追她,她衝著我嚷,讓我「滾回去」,我沉默地站住,看著她消失在街道盡頭。
    自從那天之後,曉菲就再沒有來上過學,我去她家,第一次,她媽媽打開了門,卻不肯讓我進去,請我離開,不要再來找曉菲,之後,永遠都是閉門羹。
    隨著輪/堅流言的散播,公安局介入,開始立案調查。
    隨著公安局的立案調查,流言以更快的速度傳播,我們整個市,上至八十歲老人,下到八歲孩子,都知道一中有個不學好的女孩子,因為跟著男生鬼混,被男生佔了便宜。
    在警方的介入下,那四個男生很快就被揪了出來,有兩個竟然是另一所很有名氣的重點中學——實驗中學的學生,一個初三、一個高一,另外兩個也是在校學生。
    謠言的版本開始越來越多,有的說這四個男生是商量好的,灌醉葛曉菲,發生性行為;有的說只是碰巧,葛曉菲自己不自愛,喝醉了,和四個男生亂搞;有的說四個人都和曉菲發生了關係;有的說只有兩個,另外兩個膽子小,只參與了灌酒。
    一時間,滿城風雨,所有的家長都開始嚴格看管自家的女孩,不許和男生出去玩,我也被父母約束起來,平時不許出門,週末必須在晚飯前回家。
    我是距離曉菲最近的人,可這一切,我全都和旁人一樣,需要通過謠言才能知道。
    我算過出事的時間,正好是王征離開這個城市的時間,那麼不管那四個男生有意,還是無意,曉菲的醉酒原因本質上和他們並無關係。可是,我相信,即使曉菲喝醉酒,也不會和他們亂來的,他們大概是出於報復,才聯合起來,狠狠教育了一下「驕傲無禮」的葛曉菲。
    因為葛曉菲的父母拒不出庭指控,堅決不承認有那檔子事,四個男生家裡又花了無數錢疏通關係,最後,四個男生都沒有承擔刑事責任,可學校為了對所有家長有所交代,仍然做出了反應。實驗中學將兩個男生開除學籍,另外兩個普通中學的男生也被開除,不僅如此,其它中學、包括技校在內,都宣佈永不會錄取他們。
    曉菲的一輩子被他們毀了,他們的一輩子也因為曉菲毀了。曉菲的父母走出門,頭都不敢抬,而他們的父母也因為有一個強/堅犯兒子,突然之間衰老,聽聞其中一個的母親心臟病突發,差點死掉。
    我有一段時間很恨他們,可很快就聽說,其中一個實驗中學的男生被父親用皮帶抽打,抽斷了三根牛皮皮帶,被送進醫院搶救,傷還沒好,他就一個人悄悄離開了我們的城市,去西藏參了軍。沒有多久,他的父母就離婚了。
    小波對我說:「他們都已經為他們所犯的錯誤賠上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賠上了他們父母的一生。」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可是,我還是恨他們。
    我沉默得可怕,常常一整天一句話不說,我每個週末都去曉菲家樓下轉悠,不敢去敲門,只希望她能看見我,願意出來見我一面,可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反而漸漸從他家的鄰居那裡聽聞到另一些流言,據說曉菲的爸爸以前是軍人(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在部隊的子弟小學認識曉菲的原因),大概常年在部隊,脾氣很暴躁,轉業到地方後,有些鬱鬱不得志,喜歡喝酒,一喝醉就打曉菲的媽媽。
    老人們歎息,曉菲是個聰慧懂事的孩子,可是爸爸老打媽媽,她自然不喜歡在家裡呆,自然喜歡在外面玩,女孩子在外面玩得多了,當然容易出事。
    我漸漸地將前因後果想明白,原來是這樣的!
    曉菲的爸爸應該不是轉業後才開始打曉菲的媽媽,應該是還在部隊的時候,就在打老婆,所以,我在部隊的小學借讀的時候,曉菲才不喜歡回家,才會喜歡在外面遊蕩,才會和我這個也不喜歡回家的人變成好朋友。
    這大概也是她會想在我家睡覺的原因,她內心深處一定充滿了恐懼,逃避著見到爸爸打媽媽。
    她表面上和我截然不同,明媚快樂,但是卻擁有一個和我一樣壓抑孤獨的靈魂,所以我們才會緊緊依偎,彼此取暖。
    這世上每一個與眾不同的現象背後都必定有一個原因,我為什麼早沒想到?
    曉菲讓她爸爸丟了大面子,她爸爸會不會現在喝醉後打她?
    我開始害怕,跑去敲她家的門,沒有人回應,我就一直敲,一直敲,直到門後傳來她媽媽的聲音,「曉菲去外地了,你不要再來找她。」
    「去哪個外地了?」
    「我送她到姨媽家去住一段時間。」
    我將信將疑,可我所能做的只能如此,我哀求門後的人:「阿姨,求你們不要打曉菲,她現在只有你們了。」
    她媽媽的哭泣聲傳來,「我知道,你走吧。」
    我又說:「阿姨,請你轉告曉菲,不要忘記她答應過我的事情。」
    門後沒有聲音,我只能默默離去。
    在這場風雲中,期末考試來臨,我的成績慘不忍睹,大概班級倒數前三名。
    吳老師極度失望,不知道是因為真擔心一個好學生的墮落,還是擔心她的升學率和獎金。
    我媽媽找我談話,非常嚴厲的批評我,決定限制我出去玩的時間,我突然一改在他們面前的沉默,衝著她說:「你們既然小時候能把我拋給外公,那麼不管我現在變成什麼樣子,都不要怨怪任何人!把你們的寶貝小女兒照顧好就行了,我的死活,我自己會負責!不需要你們管!」
    媽媽氣得手都抖,可她不敢動手打我,她心裡很清楚,她只要動我一下,以我的倔強偏激,以及和他們之間的矛盾,很有可能把我徹底推上和他們背離的路。
    學好也許需要千日,學壞卻只需要幾天。
    過完春節的一天,我騎自行車回家,竟然在路口看到曉菲,她穿著一件老式的黑呢子大衣,衝著我笑。
    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衝到她面前,「曉菲?」
    她笑,「還認識我呢!」
    我木訥得說不出來話,只知道捏著她的手傻笑。她說:「我們找個地方去說會話。」
    我說好,立即騎著車帶她到了河邊,因為冬天,沒有放水,整個河床裸/!露(居然這兩個字也違禁!)在外,我們就坐在河床上聊天。
    她問我:「你期末考試成績如何?」
    「不太好。」
    她歎氣,「琦琦,你要好好學習,不要浪費老天給你的腦袋,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好好讀書的。」
    我不吭聲。
    她仰頭望著已經落光了樹葉的白楊林,臉上的表情很悲傷,「有時候晚上,我突然驚醒時,會哭著渴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這全是噩夢,只要夢醒後,我仍然能坐在教室裡聽老師講課,現在就是想起討厭的作業和老師都會覺得很寶貴,如果能再讓我做作業,再聽老師講課,我寧願拿一切去換,可是,不管我多後悔,多知道自己錯了,都沒有人肯給我一個機會,誰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曉菲的眼淚,順著臉頰一顆顆滾落。
    我也滿臉是淚,可又不敢哭出聲音,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抹。
    曉菲默默看了好久的天,突然微笑著說:「琦琦,你要相信我,我會記住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做一個堅強的人。」
    我點點頭。
    她問:「你身上有錢嗎?我想問你借點錢。」
    我匆匆搜口袋,因為過新年,身上恰好有壓歲錢,一共二百三十多塊錢。
    她接過,小心地收進口袋,我們肩並著肩坐了很久,她說:「太冷了,走吧!」
    我推著自行車問:「錢夠嗎?」
    曉菲笑:「哪有人會嫌棄錢多?」
    我忙說:「如果你還需要,我可以再幫你搞一些。」
    「你想問李哥他們借吧?我不要他們的錢,不管他們再有錢,再會裝,他們都不是好人,琦琦,你要和他們少來往。」
    換成別人說這話,也許我早就和他幹起來了,可對曉菲,我只輕輕說:「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經過一個小賣鋪時,我靈機一動,對她說:「你等我一會。」
    我推著自行車走進小賣鋪,對老闆娘說:「我想把這輛自行車賣掉,你給個價錢。」我知道這些小賣鋪接受贓貨,大到電視機,小到一條煙。我爸爸一個領導的兒子經常把別人送他爸爸的煙偷出來換零花錢。
    老闆娘打量我,「六十。」
    「一百,這輛自行車幾乎全新,而且不是我偷的,你可以放心給自己的女兒用。」
    老闆娘又看了我幾眼,似乎在判斷我說的話是真是假,最後,決定成交。
    我拿著一百塊錢,走出小賣鋪,交給曉菲,曉菲看到我把自行車留在小賣鋪裡,已經明白我的錢來自哪裡,她沒拒絕,接過後裝進包裡。對我說:「我走了。」
    「你什麼時候再來找我?」
    她微笑,「下次來請你吃羊肉串。」
    我點頭。
    她走了幾步,轉身看住我,說道:「琦琦,我會記住答應過你的事情,你也要照顧好自己,記住,要好好學習。」說完後,她踏著堅定的步伐離去。
    她的身影在寒風中越去越遠,我凝視著她的背影,雖然心情很沉重卻漸漸滋生了希望。
    因為,她讓我覺得似乎一切的陰雲終有一天會散去,我們仍然會坐在炭爐前,吃烤肉串,喝磚茶,我們仍可以窩在沙發上,聊天染指甲,討論雜誌上的髮型。
    可是,我沒想到,這竟然是我和曉菲最後一次見面。
    幾天後。
    曉菲片言隻語未留、離家出走的消息傳來。
    她的父母曾恨她讓他們丟人,也許恨不得從沒有生過她,可當曉菲如他們所願消失後,他們又發瘋一樣四處找她,卻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有人說看到她買了去廣州的火車票,有人說看到她買了去北京的火車票。
    因為我把自行車賣掉了,爸爸媽媽問我時,我已太疲憊,懶得編造謊言,索性告訴了他們實話。沒想到他們竟沒有生氣,爸爸反而托他在鐵道上工作的老同學幫忙一塊尋找曉菲。
    我的心裡開始有了一絲絲愧疚,因為這段時間,我一直對他們冷言冷語,他們都顯得很憔悴。
    曉菲的爸爸媽媽既去了北京,又去了廣州,可他們再沒找到過她。曉菲的媽媽精神徹底垮掉,接近半瘋,曉菲的爸爸成了酒鬼,但是已再無打人的力氣。
    在確認曉菲真的離開後,我夜夜不能睡覺,我一會後悔,不該給她錢,一會又後悔,為什麼沒有多給她點錢。一旦睡著,我就會做噩夢,夢見曉菲碰見壞人,夢見她沒有東西吃,夢見她沒有衣服穿。
    我吃不下東西,睡不好覺,我的身體和我的精神都在崩潰。
    在我迅速消瘦的身體前,爸爸和媽媽打不得也罵不得,只能叮囑妹妹多陪我玩,督促我去繪畫班上課,希望別的事情能分散我對曉菲的牽掛。
    高三的學生寒假照樣上課,小波放棄了溫習功課,盡量陪著我。給我講各種道理。告訴我,即使沒有我,曉菲也會離開,我並不是促成她離開的人。向我分析,曉菲的離開不見得是壞事,她離開這裡,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也許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她應該會過得開心。他還拿前幾年大熱過的電視劇《外來妹》做例子,曉菲雖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很聰明,不會比《外來妹》裡的陳小藝差,既然陳小藝可以混出頭,曉菲也一定可以找到一份工作,照顧好自己。
    有一天,他又放棄上課跑來找我。
    我坐在石凳上,看著他穿過寒冷的陽光、斑駁的樹影,突然發現他也很瘦。
    忽然間,我的眼淚就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沒有勸我,默默坐在我身邊。
    我哭了很久後對他說:「你不要再逃課了,你一定要考一個好大學,以後我只能和你上一所大學了。」
    他說:「好的。」
    我表面上不再提曉菲,可心裡常常思索,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我們在暑假的時候,不是說好了,一起好好讀書,一切都很光明的嗎?曉菲懷孕墮胎的事情,只有曉菲知道、曉菲的父母知道,我知道,誰會把它傳出去呢?
    那些男生雖然侵犯了曉菲,可他們不知道曉菲懷孕和墮胎,他們即使因為炫耀,不能保守秘密,告訴了別人,頂多也就是同學間暗中流傳出葛曉菲不是處女了,可這樣的謠言,學校裡從來沒缺少過,那些「非處女」的女生現在仍舊活得好端端。
    我問過小波,小波說他不知道。
    幾年後,張駿才告訴我緣由,謠言起自醫院。給曉菲墮胎的醫生和護士,沒有遵守他們的醫德,他們把給一個小姑娘墮胎的事情,當成奇聞談資告訴了自己的朋友親人,朋友親人再告訴自己的朋友親人,最後一傳十、十傳百,成為麻將桌上的最好談資,知道的人越來越多。
    而那四個男生,在和曉菲發生關係後,曾炫耀地告訴過朋友,男生中口耳相傳,不少人都知道一中的「菲兒」已經不是處女,至少,張駿在初二的學期末,就已經聽說「菲兒」被人破處了。
    當曉菲懷孕墮胎的流言傳出時,聽說過兩個謠言的人把兩個謠言彼此對照,合併加工出了葛曉菲被四個人輪/堅、懷孕墮胎的謠言版本,直接導致了後來警察的介入。
    在這件事裡,曉菲、四個男生都的確犯了大錯,但錯誤最大的是那群醫生護士,如果沒有他們,即使這是個錯誤,卻是一個可以糾正的錯誤,但是,他們沒有給這群少年回頭的機會,從而直接導致了幾個家庭的悲劇。
    在當年,中國的法律不健全,否則就他們洩漏病人**一條,他們都應該被繩之以法。我只詛咒他們的良心能發揮一點作用,當他們想起五個家庭的悲劇,五個少年被毀,讓他們夜夜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