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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1章

  天煞雄主第十九章傾情一吻
  事情的起源是因為我們的孟將軍實在太玉樹臨風。
  玉樹臨風的孟將軍有次和恆王殿下在前院聊天,後院裡紅粉們大概在練騎馬,不知怎的馬驚了,一路狂飆橫衝直撞,所經之處人仰馬翻嬌呼鶯啼,王府侍衛一路追過去,卻趕不上那匹摩羅進貢的烈馬的速度,想要生生勒馬,又怕傷了馬上那位最受王爺寵愛的九夫人,這般為難著嬌呼著一直撞到了前院。
  馬上九夫人髮鬢散亂,嬌顏失色,早已嚇得語不成聲,眼看那馬越衝越疾,自己手早已酸軟得握不住韁繩將要墜落,馬還在向王爺衝去,無論是自己落馬還是馬撞上王爺都是死,絕望之下,眼睛一閉手一鬆,等死。
  馬失了最後一點約束,頓時恢律律一聲長嘶,潑風般直闖過來,黑色的巨大馬身像一截深黑的移動冰山,狠狠就待撞上愕然回首的戰北恆。
  驚呼聲裡,孟扶搖一扭頭。
  她扭頭,手一伸,五指散開如花朵初綻,一搭馬脖,手指一旋!
  「灰——」
  比尋常馬更高更壯的,快要和孟扶搖等高的烈馬,生生被孟扶搖手指一旋,凌空旋了出去!
  沉重的馬身硬生生在空中翻了個觔斗,重重砸落塵埃,騰起煙灰丈許,在地上深深砸了個坑!
  九夫人掉落。
  她盈盈落如桃花離枝,淺粉衣裙在空中漫漫漾開,那般青絲婉轉顫顫驚驚,淒婉而淒艷。
  她倒翻的視線裡,看見的是清秀挺直玉樹臨風的少年,正衣袂飄飄把那匹馬給砸了出去,看見那少年一回首,目光明亮神光離合。
  她心跳得疾,卻不知道是因為將要和大地接觸還是將要和少年的臂膀接觸
  好在由來美人遇險,都要有帥哥搭救的。
  孟扶搖從馬脖子上收回的手向前一搭,這回落上了美人的脖子。
  她很不憐香惜玉的用對付馬脖子的手法在美人脖子上一旋,手指看似沒有變化,實則彈動出奇異的韻律,美人身子一軟,已經飄飄在空中一旋,換了個方向安全落入孟扶搖的懷抱。
  美人抬眸,羽睫微顫,珠淚盈盈,牢牢盯住了救命恩人。
  眼前少年,何等的丰姿韶秀,才藝驚人……
  孟扶搖看都沒看她一眼,趕緊把懷中軟若無骨的女體往戰北恆手裡一塞——媽媽咪呀,擦的什麼粉,熏死人,比最近瘋迷香薰的元寶大人還恐怖。
  戰北恆抱著九夫人,那女子垂著眼睫,濕潤的睫毛下眼神更水光流蕩的偷偷瞟孟扶搖,瞟啊瞟啊瞟……
  這一瞟便瞟出了問題。
  九夫人從此賢惠了許多,什麼奉茶啊獻食啊之類的侍女幹的事兒都親自搶著幹,有次還居然洗手作羹湯,此過門以來從未有過之創舉直接令戰北恆黑了臉,孟扶搖卻沒心沒肺的吃,大讚:「九夫人好手藝!王爺好口福!」
  彼時九夫人笑靨如花,眼波蕩漾,那水光裡船兒搖啊搖,就等那看中的船客坐上去,可惜船客是個榆木腦袋,只知道扒著盤子吃零食。
  九夫人明媚的憂傷了,九夫人四十五度角望天,天空裡倒映那個沒良心的人兒的倒影,九夫人覺得,湯還不夠鮮,也許還需要加點料?
  孟扶搖用一百八十度角偷窺九夫人——可憐啊,青春少艾的女子,排在那十八分之一,戰北恆再金槍不倒,再寵愛逾恆,每月也頂多輪上三次……不人道哇不人道。
  她心事重重的回家,進門就被元寶扒在身上一陣猛嗅,然後回頭對長孫無極吱哩哇啦,孟扶搖拎著它耳朵疑問,元寶大人不屑的抱臂扭頭。
  長孫無極翻譯:「它說你用劣質香粉,身上還有女人味道。」
  孟扶搖抽抽嘴角——這叫什麼話哇,我不就是個女人麼?難道我以前沒女人味道?
  想了一陣子又覺得,其實,也許,大概,是沒有的。
  以後的日子,女人香還是不斷沾染,長孫無極笑得越發詭異,孟扶搖若無其事,然後,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孟扶搖和戰北恆拼酒,戰北恆沒贏,孟扶搖沒輸,戰北恆喝得被丫鬈用春凳抬回內府了,在春凳上晃晃手,道:「孟統領,慢走……不……送……」
  孟扶搖對著花廳裡的巨大琺琅花瓶揮手:「王爺慢走……不送……」
  然後她打個酒呃,在堂中轉了三圈,認為這是自己的家,便準備回內堂睡覺,她走著走著嫌熱,扒了外袍搭在臂上,走到一處拐角,有衛士迎上來,她正要喝斥他們退下,身邊的黑暗裡突然伸出一雙纖纖柔荑,將她拉了過去。
  那手很香,有著經香薰專家元寶大人鑒定過的「劣質香粉」味道,那手輕輕牽著孟扶搖的衣袖,一直將她牽到了花園裡一處閒置的廂房,那裡是供王爺賞花休憩的地方,一明兩暗,陳設精緻,尋常很少人來使用,九夫人經過長久的實地考察,終於選定此處為表白衷情之所,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今夜,東風帶著酒氣來了,很好,很好。
  寶榻香暖,玉帳金鉤,金香爐沉香裊裊,鴛鴦被褥上睡倒母鴛鴦,母鴛鴦輕紗半掩,酥胸欲露而未露,銀紅絲裙居然是前開襟的,蓮步姍姍間雪白如玉的大腿乍隱乍現——夏天真是個好天氣,衣服可以穿得很少也不怕凍著。
  孟扶搖立即撲了上去。
  撲在柔軟的……錦褥間。
  蹭了兩蹭,大抵覺得和某人的掌心一般光滑微涼,於是靠住,不動了。
  九夫人風情萬種的等了半天,某人卻已經打起了呼嚕,九夫人再次明媚而憂傷的望天,決定既然已經把人拐上了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無論如何上了再說。
  她去解孟扶搖裡衣。
  裡衣扣子甚多,解到第三個時,孟扶搖有點酒醒了。
  「啪」一下一掌推出去,罵:「你這流氓,又佔我便宜!」
  九夫人低笑,在孟扶搖耳邊吐氣如蘭語聲蕩漾:「官人,妾身不佔你便宜,你來佔妾身便宜吧……」
  她的手指剛剛將孟扶搖衣衫剝了一半,突然「啊」了一聲,道:「這帶子是什麼……」
  孟扶搖酒又醒了三分之一,突然想起來自己的罩罩,啊,這寶貝若被人看見,俺滴剛開始發育滴胸豈不不保?
  她立刻爬了起來,撥開九夫人轉身就走,九夫人卻不依,淺笑著伸出雪白大腿,玉足一勾。
  孟扶搖衣帶半解,被她勾個正著,身子向後一仰倒在榻上,九夫人嬌笑著撲上來,孟扶搖一個翻滾讓開去,忙著去攏自己半解的裡衣,又找自己的外袍,剛剛尋著扔在地下的袍子,身後又被八爪魚抱住,八爪魚指甲尖利,那般一撩一勾,「撕拉」一聲,裡衣撕裂一半,孟扶搖大怒,撲過去就揍,八爪魚認為此舉極具雄風,媚笑著迎上來,孟扶搖揍不下去,又被拉到床上。
  兩人在床上廝廝打打,糾糾纏纏,衣服都糾纏得差不多了,九夫人喘息咻咻,軟蛇般滑膩膩的鑽入孟扶搖懷抱:「好人……」
  好人正在忙著撕擄,一道燈光,突然遙遙照過來,照上了紅羅帳,照上了九夫人的身子。
  九夫人大驚,抬手遮著眼一看,花園裡迤邐來兩行宮燈,將這三間雅室照得燈火明亮,門前的燈光裡,站著黑著臉的戰北恆。
  偷情一半,丈夫出場,千古不易之定律。
  床上的野鴛鴦一陣慌張,九夫人慌得是偷情被捉,孟扶搖慌得是裡衣撕裂,罩罩的帶子會被發現!
  她百忙之下順手抓過一件衣服便往裡衣裡一塞,抬頭醉眼迷離的對戰北恆笑:「王爺……你家母狗思春了,麻煩牽回去。」
  戰北恆身側親信王府侍衛長卻一聲冷喝:
  「孟扶搖,你好生大膽!竟敢調戲王爺愛妾!」
  「有嗎?我有嗎?」孟扶搖攤手,低頭看自己,「我衣裳整齊——」
  她的話突然頓住,燈光亮亮的照過來,照見她的衣裳——她身上竟然塞著個肚兜!
  桃紅肚兜,繡蓮葉鴛鴦,燈光下滑錦如水,光澤魅感。
  戰北恆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姦夫淫婦,連我愛妾肚兜都穿上了,還敢說沒姦情?
  孟扶搖悲憤——黑燈瞎火的,偏偏抓了個肚兜!
  九夫人只在掩面嚶嚶哭泣,哭得孟扶搖心煩氣躁,爬下床抓起衣服就走,戰北恆鐵青著臉看著她居然就這麼甩手就走,大喝:「拿下!」
  於是也就拿下了,孟扶搖根本沒反抗,她「咕咚」一聲,栽到地下又睡著了。
  戰北恆低頭看著酒氣熏天的孟扶搖,有點疑感這傢伙為什麼沒動手,以這小子的武功,真要硬闖,這王府有誰攔得住?真要闖了也罷了,家醜不可外揚,也就捏著鼻子罷了,誰知道這傢伙就這麼真給他拿下了,這下可怎麼辦?當真拿了送到磐都府大牢裡去?這又算個什麼罪名?給百姓和宮裡知道了,反倒是自己難堪。
  他立在燈下半晌,無可奈何的瞅著那個呼呼睡得很香的無恥之尤,又狠狠瞪了一眼還在捂臉哭泣的九夫人,手一揮:
  「關進柴房!」——
  孟扶搖被關在恆王府柴房裡寫悔過書。
  她趴在地上,用九夫人的肚兜作紙,柴房裡的焦炭作筆,認認真真的寫: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醉酒的人自控能力降低,會出現某些難以控制和預料的誤會,我不知道這個誤會也會發生在我身上,我那天晚上在王府喝醉了酒,嫌熱把衣服脫了,叫王府的九夫人看見了,大抵怕我著涼,九夫人很賢惠的,屬下們脫衣服她次次都記得,九夫人便來拉我要我穿衣服,我不穿,我要回家,九夫人不應,幾番撕纏,我低頭一看,只見衣服撒得一地,沒有我的袍子了,而我的袍子是不會輕易不見的,各處去一找,果然沒有,我急了,在床上四處摸,摸啊摸啊摸,直到下半夜,摸來摸去摸到被子裡,看見被褥裡有衣角閃光,我說,好了,終於找著了,拿出來一穿,衣料是相似的,式樣是不同的,面上還繡了花呢……我真傻,真的。」
  她寫完,慎重交給看守柴房的侍衛轉交王爺,肚兜直直攤著,侍衛送過去的時候忍不住看了一眼,結果直接葳了腳,肚兜悔過書送到戰北恆手裡時,戰北恆正在喝茶,結果還沒讀完,茶全噴了。
  此篇絕世悔過書,不知怎的便傳到了王府外,一經面世便風靡磐都,一時滿街哄搶洛陽紙貴,以至於磐都人現今早晨見面,招呼語已經由「吃了沒?」改為「我真傻,真的。」
  兼之每天半夜,孟扶搖必通過柴房窗戶爬出去到隔壁大廚房偷酒喝,喝完必醉醺醺敲柴禾,大呼:「我真傻,真的!」戰北恆開始頭疼,放她吧,拉不下這個臉,不放吧,自己都莫名其妙快成笑柄了,那傢伙還一臉無辜,九夫人哭哭啼啼一言不發,倒弄得騎虎難下,他為此暗罵那夜叫醒他的侍衛長,早知道就給他們偷情算了,偷完走路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磐都裡肚兜風波滿城風雨,柴房裡偷情統領哭天喊地,王府中恆王殿下焦頭爛額,如此僵持了兩天,第三天終於有人來搭梯子了——戰南成傳宣孟扶搖。
  一大早,統領府的一位「管家」沉靜的在恆王府門前請見,門政不敢怠慢,趕緊飛報戰北恆,戰北恆如蒙大赦,趕緊將那個瘟神請出柴房,那位「管家」含笑在花廳門前等著,戰北恆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覺得這人面貌平平,但頎長沉雅,著實好風度好氣質,明明謙恭的站在角落,偏偏所有人經過的時候都會第一眼看見他,都忍不住多看幾眼,而且這人剛才來接孟扶搖和他對答時,也是不卑不亢禮數周全,孟扶搖那小子就一渣滓,到哪找來這樣的人才?
  孟渣滓醉醺醺的來了,一見那「管家」,先是瞇了瞇眼,然後頓了頓腳步,好像有點想落荒而逃的模樣,看見戰北恆坐在上面看著,這才咧了咧嘴,招呼:「你來了啊。」
  「管家」笑一笑,微微躬身:「老爺安康?小的來接您回府。」
  戰北恆恍惚覺得孟扶搖好像顫了顫,不過他很快確定自己眼花了,明明孟扶搖笑得開心:「好說,好說。」過去牽了他袖子,歪歪斜斜躬了躬身道:「謝王爺大人大量,屬下……呃,屬下走了哈。」
  那管家反手握住孟扶搖掌心,牽著她慢慢向外走,忽聽戰北恆冷冷道:「就這麼走了?」
  兩人回身,孟扶搖醉眼昏花還沒說話,倒是那管家先微笑道:「不知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戰北恆挑眉看著他,冷哼一聲道:「把她帶走。」他拍拍手,後堂裡慢慢走出籠著斗篷嬌怯不勝的美麗女子。
  九夫人。
  孟扶搖臉青了,連忙搖手:「不不不不不不……」
  戰北恆看著她,好氣又好笑的道:「孟統領,難道你覺得,本王會要一個你染指過的殘花敗柳?」
  「冤枉……」孟扶搖撲到戰北恆膝下,「屬下別說染指,毛都沒碰一根啊,我真傻,真的——」
  「停!」戰北恆趕緊叫停,悻悻道:「孟統領你太也胡鬧,你看中了九夫人,和本王直說就是,難道一個女人本王還捨不得?非得這般偷雞摸狗,滿城風雨的難不難聽?」
  「我真傻,真的——」
  「停!」戰北恆揮手,「走吧走吧,這女人隨便你處置。」
  孟扶搖仰頭純真的看戰北恆:「我可不可以不要?」
  「可以。」戰北恆冷笑,遞過一柄劍,「那統領請順便幫本王把這個賤人給殺了吧,省得髒了本王的手。」
  剛才還眉開眼笑的孟扶搖立即洩了氣,怏怏的道:「那好吧。」
  管家似笑非笑的看了孟扶搖一眼,道:「恭喜老爺,小的看樣子要為您操持喜事了。」
  孟扶搖傻傻的笑一下,打了個酒「呃」,呼啦往管家身上一倒,咕噥道:「該幹嘛幹嘛去。」
  那管家盯了孟扶搖半晌,一伸手將她抱起來,向戰北恆欠欠身:「王爺見笑。」
  戰北恆頭痛不勝的揮手——快走快走。
  管家抱著孟扶搖,進了轎子,還不忘吩咐再抬一輛轎子來給九夫人坐了,他也不出轎子,抱著孟扶搖坐著,穩穩的笑,道:「老爺,裝醉是逃避不了懲罰的。」
  孟扶搖瞇著眼抬頭,嘻嘻的笑,她還是醉的,這幾天在恆王府擺脫了某人的監視,也為了做草包統領做到底,她喝了個痛快,大腦處於極其愉悅的飄飄然狀態,看花是紅的,看天是藍的,看轎頂是旋轉的,看青衣小帽的長孫無極,是悶騷的。
  她手抵在這個悶騷的人的胸,偏著頭笑瞇瞇的看他,道:「長孫無極我怎麼覺得你穿這個青衣小帽比你穿太子正裝還騷包呢?」
  「是嗎?」長孫無極笑吟吟看她,看這個平時堅決抗拒肢體近距離的接觸的傢伙,今日終於因為半醉不醉完全沒有發覺目前身處的姿勢——兩人在小小的轎子內,孟扶搖整個人都在長孫無極膝上,她窩在他懷裡,微紅的臉抵在他的肩,髮絲和眼神都是柔軟纏綿的,浸了酒般的馥郁綿邈,連呼吸都散發著醉人的甜香。
  半醉的孟扶搖、沒發覺自己身處狼口的孟扶搖、終於有一刻暫時忘記她那心心唸唸的回家的孟扶搖,他怎麼可以不品嚐?
  那也太對不住等了很久,每次害怕引發她的鎖情之毒而不敢接近不敢撩撥的自己。
  再說她不是說了嘛——該幹嘛幹嘛去。
  長孫無極微笑著,在他特意選的極其狹小的轎子裡,抱著孟扶搖極其靈巧的翻了個身,頓時成了孟扶搖在下他在上的姿勢,通過兩人身形的迥異,完全造成了絕對的軀體壓迫,並完全侵佔了孟扶搖可以活動的空間。
  他的膝抵著她的膝,他的臂上是她的頸,軟軟的一彎雲似的兜著,烏黑長髮流水般瀉下來,流過手背光滑如緞。
  他微笑,眼中神光如酒,酒液清冽,倒映她微熏流媚眼眸,她頰上開著一抹桃紅,嬌艷的春便永遠於此停駐。
  她呢呢喃喃推拒,口齒不清的粘纏:「長孫無極你不要乘人之危……」
  不過換得他更深的俯下身去。
  ……是哪裡來自高原的風,帶著最接近天空的高遠清逸的氣息,掠上她的額,而那風中有春草青青,有夏夜荷香,有秋日裡菊花流絲曼長,有冬雪之下的沉厚與蘊積,如四季一般鮮明,如四季一般醇美而多變,那風在她額上停了停,一路向下,經過高山低壑,經過疆域萬里,一路在她的世界裡下起春雨如綿。
  她忽然覺得呼吸有些窒迫,忍不住微微張開口想要掠取更多空氣,卻換得游魚一尾,輕巧而靈活的闖關掠地,攻入她從未有誰得窺的聖地,他的滋味綿軟而清透,似杏仁般,初初有清爽的微苦,回味過來卻是無窮無盡迴旋往復的香,不逼人卻無處不在,低調的華美亮烈……王者之香。
  她忍不住低低的呻吟,不願這般的放縱他或自己,他卻因這般的呻吟攬她更緊,她雙臂鎖死在他懷抱中,夏日裡沁心的溫涼,像一塊軟玉,有一種驚心的,讓人恨不得永生沉湎的舒適,又或者是躺在雲端,在人生最初的甜美中抵死溫柔,飄飄欲仙,此生沉醉而不願再次落入人間。
  然而只是那沉醉的一霎,心深處有什麼立即牽牽扯扯的痛起來,她動了動身子,微微一偏頭。
  他的氣息從她唇端掠過,唇角印上屬於他的味道,他體貼的微微鬆開身子,憐惜的俯視她,那朵頰上的桃花已經開遍天涯,連玉頸都沾染一抹淡淡的旖旎的粉。
  轎子悠悠晃晃,狹小的空間身體緊貼,身體不住輕輕碰撞,彼此熱度傳遞來去,透過薄薄的衣感覺到那般的細微的顫動……不知道誰的呼吸又急促起來。
  長孫無極愛憐的抱著孟扶搖,她發間這瞬間汗濕一片,烏黑的發黏在白皙的肌膚上,像日光下漸漸化雪的雪山,他伸指,輕輕勾起一縷發,在指尖溫柔的繞了繞,然後,拉過自己的發,兩發交結,欲待繫起。
  此刻,結髮。
  孟扶搖突然大力掙扎起來。
  她看見他眸光流溢,看見他深情如許,看見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執起彼此的發,日光淡淡從窗縫間瀉入,照見那兩縷同樣潤澤烏亮的發,她幾乎可以想像出,那發相結,會打出世上最美最亮最潤的結。
  然而那髮絲將結的一刻,她的眼前,突然閃過一縷白髮,一雙手,一本捲起邊的童話書。
  她霍然跳起。
  在這狹小的,幾乎無法挪動的空間大力跳起。
  「轟」!
  轎頂被掀了。
  孟扶搖兔子般從轎頂竄了出來。
  訓練有素的統領府轎夫早已得了囑咐,一般的動靜不用理它,所以轎子晃啊晃啊動啊動啊都當不知道,然而孟扶搖全力跳起的力量豈是他們可以抵抗的?四人只覺得大力一撞,雙手一軟轎子落地,再一回首,孟扶搖已經踩在了轎子的廢墟上。
  她身後,氣質優雅的「臨時管家大人」負手施施然從支離破碎的轎子廢墟中走來,依舊在微笑:「統領大人醉了,以為這是她的練功堂。」
  孟扶搖一昂頭,大力將腦袋一扭,望天。姿勢彪悍決絕,脖子上卻很可疑的一層淡淡粉紅。
  長孫無極已經招招手,跟隨的護衛立即牽來兩匹馬,太子殿下親自遞過韁繩,微笑怡然:「請上馬。」
  原來有馬!孟扶搖大怒,用眼神責問:那你咋一定要拖著我坐轎子?
  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嘛,太子殿下微笑,轎子是一定要坐的,八成也是要壞的,馬也是應該備的,壞了以後有代步的。
  ……——
  孟統領娶小妾了。
  統領府為此擺了幾桌喜酒,請軍中同僚都來喝酒,席間自然有人取笑「肚兜」統領,喝得醉醺醺的新郎官答:「我真傻,真的。」
  哄堂大笑,笑完送人進洞房,看著孟扶搖高高興興進洞房,眾人都艷羨
  ——這小子就是運氣好,嫖了王爺的女人,王爺也沒和他動真格的,一轉手乾脆送他了,早知道俺們也去勾搭個……
  戰南成自然也聽說了那個著名的「我真傻。」饒是憂心忡忡也忍不住笑了笑,只是很快又眉頭深鎖——沂江隔河而戰的朝廷大軍,在戰北野手下屢屢沒能討得了好,更不妙的是,繼最早投附戰北野的一些軍事力量之後,國內一些持觀望狀態的邊軍和駐軍將領,也有些不安定的模樣,眼下他迫切需要一場勝利來扭轉不利局勢,然而這場勝利在戰北野手下,看來完全遙遙無期。
  戰北野本就是天煞皇朝第一名將,甚至放眼整個五洲大陸,也是絕對數一數二的牛人,據那些閒的沒事的軍事學家分析,除了至今沒在戰場上親自出過手的無極太子沒人知道深淺外,戰北野完全可以說是當仁不讓的第一。
  這也是當初戰南成一旦要殺他,就出動數萬大軍圍剿的原因,一旦不能速殺,後患無窮,如今,後患便來了。
  戰南成長吁短歎,甚至更添幾分憂愁——太子最近不知怎的,突生怪病,總在莫名昏睡,精神萎靡,太醫看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遍請天下名醫,也沒個明確說法。
  這般鬱鬱著,戰南成越發覺得寂寞,隨即又奇怪以前也就是這樣過的,怎麼突然覺得寂寞呢?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最近孟扶搖在休婚假,有段日子沒進宮了。
  平日裡聽這小子胡言亂語覺得煩,一旦沒了,反倒覺得空落落的,戰南成笑了笑,暗罵,這見鬼的小子,娶個妾,休什麼「婚假!」
  暮氣漸漸的下來,乾安宮中點起燈燭,老太監花公公指揮著小太監掛好宮燈,一邊眉開眼笑的說著什麼,戰南成慢慢踱過去聽,卻聽他在說孟統領家風流軼事——孟統領在家開舞會,新姨娘穿了個露背裝,噴噴……一群太監吱吱嘎嘎的笑,回頭看見戰南成都變了顏色。
  戰南成卻突然起了興致,哎,那小子新娶了老婆,是不是老成了些?看看去!也算散散心。
  他自從上次遇刺很少出宮,這次出宮也是前後跟了一大串,悄沒聲息邁進孟府時,果然看見府裡熱鬧得不堪,孟扶搖帶領了一幫丫鬟小子,邀請了軍中同僚攜帶家屬在辦假面舞會呢。
  她看見戰南成倒是高興,行了禮之後便拉他戴了面具跳舞,戰南成雖然好奇,卻也堅決拒絕,笑話,戴了面具混在人群裡?誰抽冷子一刀朕不就完了?
  孟扶搖也不勉強,便陪他坐著,又叫新姨娘來參拜皇上,戰南成在戰北恆府上也見過這位小妾的,如今見她打扮得稀奇古怪,眉目間喜氣盈盈,倒也忍不住一笑,婉言撫慰幾句,就讓她下去。
  九仙花瑚蝶一般的去了,滿場亂竄,孟扶搖湊過來,再三請戰南成內堂裡休息,說這花園裡熱鬧得不堪,怕吵著陛下,戰南成擺搖手,坐著沒動,他心底陰霾陣陣,壓得心緒不歡,倒想好好看看這紅塵歡樂,紓解紓解。
  他靠著涼亭欄杆,讓孟扶搖去跳舞,自己喝茶,想著太子的莫名其妙的病,眉頭深鎖。
  忽聽見涼亭後一簇矮樹後有兩個女子對話。
  一人道:「孟夫人你好福氣,瞧你家統領給你打扮得,這紅寶珠串,怕不價值千金。」
  「是啊,」是九仙那個沒心眼的,洋洋得意的聲氣,「我家老爺說了,好女就要珠寶襯,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
  她似在炫耀著腕上玉鐲,銀鈴般的笑:「妹子,跟你說,看人要看準,我是有福,看準了我家老爺,換成以前……哼哼。」
  戰南成聽著,本覺得一國之君這樣聽兩個婦人壁角不太好,正想走開,聽到這裡倒忍不住笑了笑,想九仙這個女子真是大膽無恥,明明是不光彩的事兒,當初要不是他們關柴房那兩天,自己暗示北恆乾脆做個人情,把她送了孟扶搖,這兩人早該賣窯子的賣窯子,降職的降職了,換別人都恨不得藏著掖著的事,她倒好,自己提起來。
  那和九仙對談的婦人也靜了靜,似是想不到九仙竟然這麼胸大無腦,半晌才勉強搭了一句,道:「聽說恆王殿下當初待夫人你也很不錯的……」
  「好什麼。」九仙嗤之以鼻,「整天淨說把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了我,要我好生收著,卻不過是些爛紙片子人人兒,用盒子鎖了,還動了我屋子裡的地,神秘兮兮的,我是不認識字,他又不許我問,看著又不像地契,王爺啊……就是個悶葫蘆……」
  兩人的話聲漸漸遠去,涼亭後,戰南成沉默著,緩緩放下了茶盞,默然半晌,他直起身來,向外走。
  跳得一頭汗的孟扶搖匆匆過來,見他要走,愕然道:「陛下怎麼便要走了?是微臣不好,不該自己玩的。」
  「不干你的事,也該回宮了。」戰南成擺擺手,笑笑,道:「這夜太深,走夜路容易出事。」
  「是。」孟扶搖立即乖覺的躬身,「屬下派一隊飛豹營兄弟送陛下。」
  「嗯。」戰南成微笑看她,「換你自己的飛狐營吧,飛豹營經常在大內,也該換換班了,有時候,靠得太近的人,未必是好。」
  孟扶搖一笑躬身,送他出門,眼見著戰南成匆匆離去的背影在夜色中消逝,良久,露出一絲飄忽的笑意。
  那笑意浮光掠影,像一朵開在夜色中的有毒的曼陀羅——
  三日後,驚天霹靂震翻京華。
  當代天煞皇族中地位最尊的親王、掌握內廷外政諸般重要事務、陛下最愛也最信任的幼弟,號稱天煞鐵獅之門,不倒王爺的戰北恆,突然被執下獄!
  八月十九,禁衛軍趁夜無聲包圍恆王府,迅速控制了王府所有侍衛,外廷中書大臣親自帶隊,對王府進行了查抄,並直奔已被關閉的舊日最受寵愛的小妾九仙居處,掘地三尺。
  八月二十,恆王被執於天牢,虢奪王爵,獲罪待審。
  豁拉拉大廈傾,油慘慘燈將滅,三天之內,禁衛軍緹騎如奔雷如烏雲,自大開的深紅宮門裡潮水一般瀉出,源源不絕的流入磐都親貴之族,他們四處出動,查抄餘黨,捉拿共犯,戰南成則頻頻下旨,以雷霆之勢,對所有戰北恆以往勢力可以涉足的機構軍隊進行調動清洗,而那些以往標明恆黨的,或者和戰北恆走得過近的,一個也逃不掉,磐都人心惶惶,籠罩在一片風聲鶴唳的驚恐氛圍中。
  此案轟動磐都,戰北恆素來門客三千,廣施善緣,很多人意圖為其申冤,不料朝堂之上剛剛有人提起,戰南成便冷笑著扔下一堆東西——那是在王府內查出許多違禁物事和內用貢品,還有木偶人牲若干,上刻太子及今上生辰八字。
  巫蠱大案!
  所有人立即噤聲,滿頭冷汗的退了下去,歷朝歷代,巫蠱之案向來是不能觸碰的禁忌,尤其皇族,對巫蠱之術尤其忌諱萬分,一旦涉及,百死莫贖。
  每個人心底都飄過一句話。
  恆王,完了!
  此案來得雷霆萬鈞,事前毫無風聲,恆王連絲毫準備都沒有,便已成階下囚,以往親信死的死換的換,他在京多年,雖然很多事務都是代管兼理,但這些年慢慢安插的人脈也不在少數,這些人大多受了牽連,但是,依舊令世人驚訝的是,和恆王走得最近的,連自己小妾都是恆王舊人的孟統領,竟然是唯一沒有受到牽連的一個,依舊安安穩穩的當她的統領,甚至還有更受器重之勢,這已經不是皇朝異數,大抵可以算是奇跡了。
  據說恆王之案掀起時,也有人彈劾孟扶搖攛掇恆王有不臣之心,不過卻被戰南成留中不發,彼時戰南成凝視著奏章,仔仔細細的將整件事思索了一遍,怎麼想都覺得,孟扶搖不可能於其中有手腳——九夫人當初這小子不肯要,是自己命令戰北恆賜給他的;自己那天去統領府完全是臨時起意,事先沒有任何人知道;而去府中看舞會時,孟扶搖再三邀請他進內堂休息,根本沒打算留他在花園聽見那段話,一切不過是巧合,有誰能擁有這般驚人智慧,將這許多巧合都算得一步不錯?
  戰南成想了很久,都覺得憑孟扶搖那種人,怎麼可能設出如此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的局?於是孟扶搖繼續安穩,做她人緣極好的新番統領,白日裡大營裡混混日子,晚上回家琢磨害人。
  此時,天煞千秋七年八月下旬,很長一段時間密雲不雨的天氣,天煞朝廷的氣氛也像這天氣一般烏雲蓋頂,政令軍令糧草輜重軍隊源源不斷發出去,奔向沂水之岸,依舊不能抵擋勢力越發龐大的蒼龍之軍,朝廷大軍被打得搖搖欲墜,一次比一次喪膽心驚,眼看沂水一渡,整個天煞腹地再無可擋蒼龍之軍的城池,整個天煞,盡坦敵前!
  天煞千秋七年八月二十四,夜,氣氛緊張的磐都,氣氛休閒的孟統領府。
  花廳裡孟統領正滿室融融的打她的自製麻將,輸了的罰吃花生米不許用手拿。
  其實孟扶搖是想看帥哥們用嘴啃花生米,那該是多麼的萌啊啊啊……她笑瞇瞇的洗牌——想當初我可是麻壇高手,靠這個掙宿舍姐們的零花錢,你們就等著當大傢伙面用嘴舔花生米吧啊哈哈……
  第一局,雲痕輸,該人冷冷的抽劍,孟扶搖臉白了——啊哥哥你不想出醜就和姐姐我說一聲,不用拿刀動槍吧?
  雲痕出劍,劍光一閃,放著花生米的那個桌角豆腐般應聲而落,花生米彈起,落入他嘴中。
  ……
  第二局宗越輸,蒙古大夫慢條斯理的瞟花生米一眼,衣袖抖了抖,然後……花生米不見了。
  孟扶搖不依,是吃花生米不是讓花生米毀屍滅跡,宗越對她微笑:「這是最新化屍粉,下次給你試試?」
  第三局,終於長孫無極輸,孟扶搖目光灼灼,道:「不許用武器,不許用藥物!」
  長孫無極微笑點頭,十分合作,孟扶搖欣慰,終於可以看到太子殿下不雅一回了。
  結果殿下彈彈手指,蹲在桌邊的元寶大人立即顛顛的捧了花生米,一顆顆送入他口中。
  太子殿下優雅咀嚼,點頭:「很香。」
  ……
  三局未畢,窗戶被敲響,孟扶搖臉色一沉走到窗邊,黑暗中烏光一閃,一個小小的蠟丸射入她掌中。
  孟扶搖笑道:「八成那傢伙告捷了……」一邊走到桌邊攤開蠟丸,幾人都關心的湊過來。
  桌上素箋一張,紙質很不講究,還染著些血火硝煙味道,只輕輕展卷,便似可感覺到鐵血戰場氣息撲面而來。
  紙上更不講究的,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墨跡淋漓的大字:
  「扶搖!沂水終渡,等我相會!」
  天煞雄主第二十章血色江山
  一室燈火。
  兩個湊過來的腦袋——雅蘭珠和元寶。
  還有三個端坐不動,神情各異的帥哥。
  雲痕垂下眼,宗越漠然喝茶,長孫無極洗著牌,眼神從那紙條上一掠,似笑非笑。
  紙條墨跡淋漓,筆畫深刻,筆觸潦草而氣勢逼人,那寥寥數字寫得入木三分,同樣,相思期待之意也入木三分。
  孟扶搖豁拉將紙一揉,抓在手中,對好奇湊過來看的雅蘭珠傻笑:「戰北野說他快打回來了。」
  雅蘭珠因為不想做三大帥哥的燈泡,很自覺的讓出了麻將桌,一直因為爪子癢而心情不豫,聽孟扶搖敷行搪塞的語氣,不屑的撇撇嘴道:「按那傢伙性子,不用看我也知道,八成寫什麼『XX已滅,等我殺回』之類的詞兒。」
  孟扶搖膜拜的仰望她:「珠珠真乃神人也!」
  雅蘭珠眼神黯了一黯,隨即笑道:「和你比,誰都是神人。」抓了元寶大人回榻上聊天了,孟扶搖望著她有些落寞的身影,想著雅蘭珠一定心知肚明那句「等我」,不是對她說的,這個苦苦追逐戰北野多年,因為一次洗頭便認定自己良人的少女,因為自己的出現,再次無限期的延長了那般追逐的路程,她還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屬於自己的夢想?而一個女人又有多少的青春,經得起這般的揮霍的追逐?
  孟扶搖托著腮,仔細思考著將戰北野和雅蘭珠送做堆的可能性,然而想起那次自己胡亂撮合長孫無極和胡桑所造成的後果,想想長孫無極那麼寬容大度的人都不能忍受這種亂點鴛鴦譜,把自己狠狠整一頓,換戰北野那個大炮性子,不立即把自己骨頭給拆了?算了算了,順其自然吧。
  她這裡眼珠子亂轉,無心牌局,那幾個還在專心的打,長孫無極驀地將牌一推,道:「胡了。」
  孟扶搖湊過去一望,哀嚎:「我滴銀子啊……」
  當晚,孟扶搖輸掉了一座房子十畝良田一打婢僕,連帶新娶小妾都輸給宗越了,宗越不要人,要求孟扶搖拿銀子來抵,孟扶搖含淚從九仙手上往下捋紅寶珠串,被九仙狠狠的踩了一腳。
  九仙自然已經不是真的九仙——王府裡那個是真的,喜歡上孟扶搖要強上她的也是真的,孟扶搖早已在和戰北恆的相處中,仔細考察過他的妾們,終於選定了這個最受寵最大膽的九仙,並買動內院小廝,用獸醫宗越提供的烈馬爽身粉驚了她的馬,然後孟扶搖順理成章的英雅救美,當那個九仙順利被送給孟扶搖,孟扶搖立即將她遠遠送了出去——將來她知道戰北恆的下場,也不會再回來找死,算起來還是孟扶搖救了她一命,而戰南成看見的九仙,已經是長孫無極手下隱衛改扮的了,反正戰南成也不可能對一個深居王府的小妾之一有什麼深刻印象。
  至於王府裡原來九仙居住的屋子地下的那好東西,包括醫官屋子裡的違禁貢品等等,都是戰北野外公手下的秘密力量的作用,老外公頗有戰國平原君風範,手下網羅各類人才,不乏雞鳴狗盜之輩,挖個地道啊做做小偷啊都是一流的,諸方能手,群策群力,算計一個戰北恆,那還不容易?
  可惜孟將軍算計別人容易,逢上自己面前那幾位就廢柴了,雲痕精於算數,玩不到兩遍,每張牌都記得清清楚楚,宗越打牌就像他開藥,行雲流水熟練自然,比她這老手手勢還熟,他不算牌,也不記自己的牌,專門記孟扶搖,孟扶搖需要什麼牌,他絕對不打什麼牌,抱著的宗旨就是——我無所謂贏,你也別想贏。長孫無極更好,閒閒散散的打牌,好像也輸,並不每把都贏,乍一看平平無奇,不如那兩個精彩,但是一局打下來,孟扶搖便發現,他每輸兩次必贏一次,且必定把輸掉的銀子贏回來,最後算下來絕對不虧——能把麻將這種幾率性運氣性的娛樂玩到這麼精準的地步,那已經不是玩麻將,又在玩智慧了。
  孟扶搖崩潰,玩到半夜,將牌一椎,大呼:「三個欺負一個,不玩了,換人。」拖雅蘭珠上桌,她自己一邊看著,結果看著看著,黑了臉。
  雅蘭珠一上,那幾個,牌也不算了,張數也不記了,控制輸贏的也不控制了,大大方方的打,高高興興的輸,元寶大人還在一邊洩牌——豎起一根爪子:一條,兩根爪子:二條,依此類推,亮出屁股是白板,吐出的舌頭是紅中,等等。
  玩到天亮,孟扶搖輸掉的一座房子十畝良田一打婢僕及紅寶珠串,統統到了雅蘭珠手裡,孟扶搖怒極掀桌——果然人品有高下,偏心無國界,忒傷心。
  她憂傷的去換了衣服,直奔——法場。
  今日,磐都曲水主街落龍台上,斬戰北恆!——
  落龍台。
  天煞四品以上官員及王公貴族特享的魂斷之地。
  今日微雨濛濛,落龍台上被洗得濕濕滑滑,白石地面上紋路清晰,因浸透了無數人的鮮血而脈絡微紅,台周黑石雕刻的猙獰蒼龍盤旋飛舞,張大利齒森森的龍。」等待新鮮鮮血的獻祭。
  台上早已擺了監斬案,孟扶搖和主斬的中書大臣寇慶鴆揖讓過了,自在下首坐了,她是副監斬。
  巨大的鑲龍側刀寒光熠熠,四面垂了竹幕——天煞開國以來,首次行刑親王,戰北恆將成為落龍台建成至今有幸吞噬的最尊貴人物,為了給尊貴人物相配的待遇,除了文武百官觀刑之外,其餘百姓都遠遠攔在三條街之外,便是行刑,也在竹幕內進行,以免天家龍子的龍頭四處亂滾,有傷體面。
  盛夏已將過,初秋的涼意絲絲沁人,雨絲將落龍台下深紅的花朵打濕,有一種淒慘的艷。
  長街上傳來輾輾車聲,吱吱呀呀的單調,在一片寂靜中聽來有幾分瘆人,漸漸的,牛車裡漠然坐著的黃綾裹枷披頭散髮的戰北恆,出現在百官視野中。
  看著昔日金尊玉貴威權不可一世的恆王殿下,如今這般慘狀,天煞文武都露出悵惘悲涼的神情,他們仰頭看著陰霾灰沉的天空,想著沂水終渡揮兵而來,亦如烏雲壓城的烈王北野,都在心中生出隱隱的不祥預兆,彷彿今日恆王的末日,似乎也將是天煞皇朝的末日,而即將從戰北恆脖腔裡流出的鮮血,不過是更多鮮血流出的開始。
  鐵帽親王能剎那間頭顱落地,玉階金宮為什麼不能在轉瞬間崩毀?
  這一剎整個磐都,都失了聲。
  這一剎整個天下,都轉過眼,驚異的注視著天煞這一場離奇的殺王大案,等待著其後掩藏著的更多陰謀和風暴。
  這一剎孟扶搖注視著戰北恆,心中想著的卻是死於他暗殺之手的老周太師。
  那個目光遠大不計榮辱的兩國貳臣,用一生的時間來為摧毀這個王朝做著努力,並在死後多年,依舊為自己報了仇。
  戰北恆木然的下了車,木然的被引上落龍台,四面竹幕刷刷垂下,遮擋了最後一點天光。
  生命的終場,也將落幕。
  寂靜無聲裡,竹幕裡突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帝家無情,陷我沉冤!」
  攜著巨大疼痛的呼聲,巨杵般撞向沉沉的天空,將那些烏雲都似乎撞開了些許,卻也只一霎微移,瞬間合攏,仍舊鍋蓋般罩下來。
  孟扶搖卻突然站了起來。
  她在眾目睽睽下平靜的站起,斟了一杯酒,淡淡道:「我去送送恆王。」也不看眾人震驚神情,轉身就走。
  「孟大人。」身後監斬官低聲呼喚,提醒她此刻的立場。
  孟扶搖轉身,高台之上聲音清晰,一字字道:「恆王便縱有千般不是,也已受了天朝國法,他向來待我厚重,我怎能任他於這淒風苦雨之中,連杯暖身子的酒都喝不上,便這麼上路?」
  百官們在她清澈的目光下,慚愧的微低了頭。
  竹幕裡戰北恆卻微微濕了眼眶——當此絕路,百官為避嫌都在躲避他,唯有這個二百五統領,生死關頭見血性!
  孟扶搖掀簾而入,帶動層層光影,戰北恆淚眼模糊的抬頭看去,見那少年端了酒過來,半跪他身前,恭敬的將酒杯奉到他唇邊。
  那少年微微的笑,平和而純粹,坦然而明朗,戰北恆看著這樣的眼神,一腔鬱怒漸漸消散,有點慚愧的想起自己將她關柴房的舊事,歉疚的笑了一下。
  他並不知道戰南成那晚在孟府的遭遇,也不知道人偶是在九仙房內起出的,他如果知道眼前這誠懇的少年就是將一國親王至於死路的罪魈禍首,別說笑了,只怕便會立即撲上去將對方的肉一塊塊咬下來。
  然而他現在只想著別的——戰南成你連我都殺,別怪我不客氣……
  他在笑,不喝那酒,卻低低道:「孟統領……人待我不仁,我也無須義氣,說件事給你聽,你記著也好,不記著也成,算是我最後的謝禮。」
  孟扶搖目光一閃,「哦?」了一聲。
  「陛下有暗疾,每到秋天必定發作,往年他發作時會到南方以狩獵為名休養,今年不可能了……也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方式治病……」
  「哦……」孟扶搖微笑,「真是令人擔心,什麼樣的病呢?」
  「那就無人得知了,我只知道我戰家未得皇位時,他沒有這病,還是父皇得天下之後的事……」戰北恆住了口,就著孟扶搖的手,喝完了那杯酒。
  隨即道:「……最後還有你來送我,我很謝你。」
  孟扶搖低頭看著他的眼睛,目光一閃,她本想借敬酒這一刻告訴戰北恆真相,活活氣死他丫的,然而看這一刻戰北恆感激涕零的表情,又覺得,拿命就可以了,何必做得太絕。
  讓他帶著人世間最後一點自以為的溫暖上路吧,下輩子也許還能做個好人。
  她收起杯子,微笑退了出去,竹幕掀開又合攏,將少年纖細的身影慢慢遮沒,清秀的臉在竹幕一條條細碎的橫影中幽然一閃。
  所有的背景都被虛化,唯有雨絲掠過明亮的眼波,那眼神有飛燕般的伶俐和蒼鷹般的凌厲,那般在灰暗的秋日細雨背景中閃著,看起來很有幾分熟悉。
  戰北恆皺起眉,思索著。
  某個火把熊熊的夜,宮闈深處,一個少女在馬前冷笑睨視的眼神突然闖入腦海。
  那眼神……那眼神……
  宛如冬日的湖水突然遭遇地裂,那麼大泊大泊的狂湧而出當頭罩下,澆了個冰涼透心!
  戰北恆突然蹦了起來,裁著重重的鐐銬蹦了起來。
  他大呼:「你……」
  「嚓!」
  刀光一閃,匹練似的在半空拉開銀虹一抹,呼嘯著落下!
  世界剎那一涼。
  鮮血激飛丈高,豁刺剌噴上四面竹幕,淋漓拖曳,勾勒成圖,豎如山抹皺褶,橫如水積滄海。
  冥冥鬼神之筆,作畫血色江山!
  天煞雄主第二十一章兩心糾纏
  落龍台終於飽吸了龍子鮮血,在秋雨中恢復沉靜,監斬官們向戰南成回報,戰南成自然早已聽說孟扶搖不避嫌疑送戰北恆上路一事,不僅沒有不高興,反倒露出點放心神色——這小子果然不是涼薄之人。
  孟扶搖冷眼瞅著,微微露一絲冷笑,不過是帝王心術而已,咱整天在全天下最深沉的某個未來帝王身邊,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對付那傢伙水準不夠,對付你還不綽綽有餘。
  她騎了馬回家,從皇宮到她住處要經過一片紫竹林,算是城中心唯一僻靜的地方,萬千紫竹在風雨中搖曳,竹露清響,聲聲清脆怡人,孟扶搖在竹林間小路上騎馬而行,悠然聽著,道:「這大概也可以算是此刻風雨磐都唯一寧靜如初的地方了。」
  身後卻沒有回音,孟扶搖皺了眉,鐵成不愛說話,好歹姚迅也該開口湊趣吧?這傢伙最無恥最會拍馬屁了。
  她抬眼,身前一點竹葉,滾過細細露珠,那點水光一閃便逝,照見一團粉紅影子。
  孟扶搖突然竄了出去。
  她手一拍,頭也不回從馬上飛出,人往前衝,身周的竹葉突然「唰」一聲齊齊向後一射!
  射到一半,竹葉齊齊一折,又「唰」一聲射回來,千刀萬針一半攢射孟扶搖後心。
  孟扶搖游魚般一滑,身子一旋已經讓過那簇竹葉刀,手一伸,虛空籠著那簇竹葉,任那淡碧微黃在掌心之下浮沉,笑吟吟看著那團小粉紅,道:「太妍,沒人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麼?」
  太妍從僵直的姚迅身後探出頭來,白裡透紅的小臉,梳老成的墮馬髻,怎麼看怎麼不搭調,她皺眉望著孟扶搖,道:「世間男女,在我看來都一樣,螻蟻而已。」
  「是嗎?「孟扶搖驚呼,「那麼太妍,難道你現在抱著螞蟻的腰,還靠不著螞蟻的肩頭?你真的好嬌小。」
  太妍寶光璀璨的眼睛瞟她一眼,道:「你在罵我?沒人告訴你罵我的人會付出什麼代價麼?還有,說我不如他高?我殺了他他不就比我矮了?」
  孟扶搖立即出刀!
  太妍剛說出「我殺了他」幾個字時,孟扶搖「弒天」已經撥出,黑色刀光一閃,直投太妍。
  太妍只是冷哼一聲,大喇喇抬手去接,不防那刀卻半空一折,轉了個方向,霍地砍向馬腿,刀柄在馬腿上一敲,骨裂聲裡駿馬慘嘶跪地,太妍不防虛招,頓時身子一歪。
  她應變自然高超,一歪之下已經騰空而起,手卻仍不放開姚迅,孟扶搖抬手,飛快的在一株紫竹的上端卡了一樣東西,太妍下意識的想看,卻因為個子太矮根本看不見,只好一腳踩在姚迅身上再次飛昇而起,騰空那剎覺得腳下有風聲掠過,孟扶搖已經低頭竄了過來,一把將姚迅接了下來。
  太妍抬頭一看那卡了東西的紫竹,卻發現那根本就是一根牙籤。她臉色一紫,一翻身立上一枚細細竹葉,以和容貌絕不相符的神情盯著孟扶搖,道:「你很詭詐,但是高手過招,不是憑詭詐就有用的。」
  孟扶搖笑嘻嘻看她,這個侏儒武功雖高,卻明顯的對敵經驗極其不足,憑她自己漸漸痊癒的傷勢和現有的「破九霄」功力,要打個平手也不是難事。
  再說何必一定要和她打架呢?她那個「長孫無極要做什麼我就一定要破壞什麼」的性子,為什麼就不能拿來反向利用呢?
  「我說你堵在這裡想做什麼?」孟扶搖笑,「殺了我?再扇我一巴掌?那你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我殺你做什麼?」太妍面無表情,「我是師門正宗,和長孫無極那個半路出家的不同,非本門敵人,我不殺的。」
  孟扶搖頓時大喜,又聽太妍道:「我只是叫你帶個信給長孫無極,師尊有話問他,叫他仔細聽著。」
  孟扶搖聽這話奇怪,愕然道:「他師尊來了?」
  「沒有。」
  「那他怎麼聽?」
  「你只管帶到就行了。」太妍不耐煩。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孟扶搖不管她不耐煩。
  太妍默然,眼神陰霾,半晌才道:「你再多問一句我真殺了你。」
  「不問就不問,」孟扶搖聳肩,「太妍太小姐,拜託你專心練功專心等著殺長孫無極,不要有事沒事壞我們的事,還有你殺我就殺我,不要在我進宮的時候闖到皇宮大內什麼的驚擾陛下,那是我要保護的人。」
  太妍森然道:「什麼時候輪到你命令我?」她扭頭就走,走了幾步突然回身,道:「你大概以為你會做長孫無極的皇后吧?」她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孟扶搖一眼,那眼神幽綠深涼,像一塊沉在深淵裡的碎玉,狠狠嵌進孟扶搖眼底。
  她道:「你真可憐。」
  孟扶搖被那眼神撞得心中一亂,指著自己鼻子,道:「我?可憐?」
  太妍漠然看她一眼,身形一閃已經不見,留下孟扶搖愕然望天,身後卻突然傳來竹葉聲簌簌,還有陣淡淡的異香,孟扶搖沒回頭,道:「你又來接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你看太妍也沒討到好。」
  長孫無極笑笑,道:「小孩子都比你省心些。」
  孟扶搖翻翻白眼,問:「剛才那句話你也聽見了,什麼意思啊?」
  身後長孫無極沒回答,他的氣息沉在這雨中紫竹林裡,越發幽涼,今天他似乎有些心事,有點神不守舍的模樣,半晌他將孟扶搖攬進懷,低低道:「扶搖,什麼時候我們努力的方向,可以一致?」
  孟扶搖仰頭看他,他眼神裡幽光明滅,淺紫錦袍倒映深紫竹葉,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模糊的斑駁,孟扶搖抵著他的胸,感覺到他氣息竟然有些不穩,突然也覺得心情沉落,不知道哪裡湧出點腥甜的氣息,惡惡的堵在心口,她幽幽歎口氣,道:「長孫無極,放棄吧。」
  長孫無極身子僵了僵,默然不答,孟扶搖想了想,又低低道:「其實太妍倒不像太惡毒的性子,武功也高,但是她那身高……唉,真要有個配得上你的好女孩,我也放心了。」
  長孫無極靜默半晌,突然笑起來。
  他笑,截然不同平日的溫柔雍容,森冷而鋒利,他一拂袖,突然推開孟扶搖。
  這是他自從相遇孟扶搖以來,第一次主動推開她。
  孟扶搖默然退後,什麼也沒說,低頭靠著一株紫竹無語。
  「孟扶搖……」長孫無極看著她,「你又要犯亂點鴛鴦的毛病嗎?你上次洗得還不夠清醒嗎?你難道不懂,你此刻的『體貼』是對我最大的諷刺嗎?」
  孟扶搖苦笑,半晌道:「我要真想替你亂點鴛鴦,我就不會那麼惡形惡狀對付佛蓮了。」
  長孫無極看著她,淡淡笑一聲,道:「扶搖,哪怕我再不願,我也從未攔住你追逐你的路,那麼也請你將心比心,不要管我的追逐。」
  孟扶搖默然望天,要我不管你的追逐……問題是你追逐的對象是我好不好,你整日這般深情款款摸摸抱抱,你以為我是木頭啊?木頭還有陷入流沙的時候,我一個大活人就不會陷入你溫情的陷阱?你說得簡單,你就不曉得我堅持得多艱難?我堅持得牙也咬酸了,骨頭也掙痛了,生理期也紊亂了,連荷爾蒙都分泌少了……我容易嗎我?
  眼前的男子沉在竹林幽僻的暗影裡,尊貴而沉靜,像一尊不可撼動的神……這是個神般的男人,完美而無懈可擊,連給出的溫情都堅實如玉,誰也找不了茬和錯,是,他沒錯,他永遠不會錯,於是她便成了錯的那個,她無情,她涼薄,她沒心沒肺她無恥冷漠……孟扶搖閉閉眼,突然覺得無比煩躁,為什麼要來到這裡?為什麼要遇見他?為什麼要陷身在愛與不愛的泥淖裡,整日為不得不拒絕他而內疚——她內疚什麼?她自己不也是受傷害的那個?她比他還多一層兩難的痛,而他只要不管不顧什麼也不用理會的去追女人就成了,這麼不公平,這麼不公平……說什麼將心比心?
  她開始磨牙,不明不白的惡從心底起恨向膽邊生——與其日日彼此受著溫情的攻陷而折磨,不如一了百了的乾淨,徹底的氣走他,再讓時間慢慢的癒合彼此的傷口,那才是最人道的處理方式,不就是決裂嗎?姑奶奶沒談過戀愛肥皂劇卻看過不少,知道什麼詞兒可以打倒你。
  「長孫無極我討厭你的追逐可不可以請你以後消失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繼續欠你的情下去然後永遠也還不了再背著這樣一輩子的債無比痛苦的活下去所以請你放過我也就是放過你自己好了這個就是我的真心話我這輩子就說這一次再見謝謝希望以後永遠不見。」
  揀「破九霄」就是好啊,瞧這肺活量真是讓人激動得熱淚盈眶……孟扶搖抹一把「激動」出的熱淚,恨恨的一甩手,掉頭就走,也不去看身後長孫無極的臉色。
  她昂頭挺胸向前走,眼睛亮亮的,頭昂的過高,讓人懷疑那麼高的目的只是為了阻止某些液體順利流出,她步子踏得很重,卻忍不住總在那些步子踏出的間隙豎起耳朵尋找身後的聲音,身後卻一如既往的安靜,安靜如一泊死水,連紫竹搖曳的聲音也不聞,孟扶搖無比的想回頭,想回頭看看他到底是什麼神情到底在做什麼,然而她伸手死死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一直抱著腦袋走到避在竹林一側的鐵成等人身邊,惡狠狠道:「走!」
  身後卻突然起了風。
  極細極細的細流,從腳底旋起,帶得一枚薄薄的落葉打了個飛旋,悠悠的飄上孟扶搖的腳面。
  哪來的風?
  在竹林的另一頭……
  孟扶搖霍然回首,一眼就看見竹林另一端,深紫竹葉之梢,出現粉紅的小小身影,冷笑著手中華光一閃,直捅一直默立當地的長孫無極後心!
  孟扶搖立即撲了過去。
  她撲得那麼兇猛,像一頭怒豹一隻狂獅一務下山的母老虎,所經之處漫天紫竹葉霍地一揚,亂成了一片深紫的錦幔,又瞬間被她穿行而過的風揉捏成一團,狠狠丟棄在身後,她人未至,黑色刀尖已經拚命的去迎那柄淡青色的奇形武器,她拚命去夠,以至於手臂大力拉伸發出骨節摩擦的細微嘎吱聲,響在靜寂的空間裡像一聲小小的爆炸。
  該死的太妍!此刻長孫無極一定反應最慢!
  另一個方向,隱衛們也拚死撲了上來,然而太妍劍出的那一剎衣袖一揮,三丈之內,除了孟扶搖再無人可以穿破她的罡氣撲近。
  青光冷冽,直插後心,長孫無極回首,手指一揚遞上刀光來處,然而無論是太妍還是孟扶搖,都已看出他確實慢了一步。
  孟扶搖也慢了一步——她畢竟隔了太遠。
  「哧——」
  極細微的兵器入肉聲,聽得孟扶搖連心都涼了。
  太妍的尖笑聲同時響起,幾分張狂幾分解脫幾分得意幾分心酸,她笑:「我終於贏你一次!」掌間直入的劍尖半途而止,卻狠狠向上一挑!
  那一刻,不入後心,卻要生生剖開長孫無極背脊!
  揚起的劍鋒燦亮如流電,掠著血殊毫不猶豫的劃裂肌膚,眼看便要毫無窒滯的一路劃下去,劍身突然一停。
  孟扶搖的手掌,死死擋住了劍身。
  鮮血從掌心滴滴答答湧出來,順著劍身的槽流下去,流入長孫無極後背傷口,兩人的鮮血,混在一起,再慢慢落入深紫落葉覆蓋的地面。
  孟扶搖面不改色,伸指去捏太妍劍尖,想要將那刻捏斷,那劍卻不知是什麼質料做的,滑不留手,孟扶搖手一滑,又是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
  她怒極,乾脆也不去捏那劍,衝上來橫肩一撞直直撞向劍身,竟要用自己的肩撞出那還停留在長孫無極背後的劍鋒。
  長孫無極突然一伸手,一把帶開她的身子,手指一旋將她旋到自己身後,這個動作令他後背還沒撤開的長劍更深入了幾分,鮮血狂湧而出,淺紫錦袍立時成了深紫,太妍手一顫,瞬間眼神有些恍惚,長孫無極已經拂袖。
  他拂柚,絲袍瞬間剛硬如板,沉厚而堅硬的甩出去,甩上劍身,奇異的震動一波波傳來,太妍手一軟,不由自主的放開了劍,長孫無極反手撥出長劍,手一揚,劍光如電,不射她要害,卻射向不遠處一泊水塘。
  太妍半空一個翻身,趕緊去接那師門賜下的劍,那劍撞在塘邊石頭上,突然更快的回射,太妍趕緊又一翻躲避,又伸手去撈劍嗎,身子剛縱到一半,突然定住。
  長孫無極的手指,已經按在了她的眉心。
  他滿手鮮血,按在眉心便是一個深紅的指印,倒令粉琢團團的太妍的臉看起來像個善財童子,然而她眼神絕對不善財,甚至是驚恐的,她驚恐的看著那根手指,嘶聲道:「你敢對我用禁法——」
  「你又忘了,翻天指除了禁閉記憶,還可以給你留下終生印記。」長孫無極淡淡看她,平靜無波,看著太妍瞬間死灰的臉色,手指一捺將她捺了出去,「我覺得這才是最合適你的懲罰!」
  太妍一個翻身翻落紫竹葉,趕緊伸手對額頭一抹,這一抹抹下鮮血,但是額頭那指印居然沒有抹去,那般鮮亮深紅的鑲在那裡,看起來十分滑稽。
  太妍臉色一白,眼淚差點衝出眼眶,她跺跺腳,一聲不吭憤然轉身離去,孟扶搖也顧不得她,風一般衝上來,一把抱住長孫無極,惶急的在他身上摸索:「你怎樣了,你怎樣了……」
  她摸著長孫無極背後,沾著一手淋漓的血,那般鮮艷得驚心,她驚得聲音都變了,抖著嘴唇慌亂的撕自己衣服要給他裹傷,手卻抖得厲害,居然怎麼撕都撕不動那布料,感覺到長孫無極身子有些軟,趕緊抱著他坐下來,又去撕衣服,長孫無極卻突然一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他手心微涼,帶著些殷殷的鮮血,手勢依舊溫柔,輕輕挪開孟扶搖亂撕的手,反手抹上了她的臉,這一抹便接了一指晶瑩透亮的液體,順著他手指滴落,將手上鮮血沖成淡淡的粉紅色,孟扶搖癡癡盯著他手指,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眼角,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這個認知讓她心底一酸——原來人的感情會背叛自己的意志,再怎麼死撐著,該疼痛的時候還是會流淚,她怔怔看著自己的眼淚,更多的淚水頓時洶湧而出,那般噴濺的淚水裡她往長孫無極懷中一撲,放聲大哭: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我怎麼回事……突然失了魂迷了心說那些混賬話……是我不好……打我吧打我吧打我吧……」
  她一邊哭一邊用手去堵那個傷口,在自己懷裡和長孫無極懷裡拚命找金瘡藥,胡亂將那些寶貝藥丸往長孫無極嘴裡塞,掌心裡觸及的傷口似乎同時割在了她心裡,割得她心上縱縱橫橫全是傷痕,那些傷痕也在突突冒血,血肉模糊的裹住她的心,害得心跳得如此急又如此緩,她幾乎找不到自己的心在何處。
  長孫無極卻在她懷裡輕輕的笑,將沾了她眼淚的手指放在唇邊,似在品味那淚水的微鹹,又抬手摸了摸她的發,有點疲倦的閉上眼,道:「讓我睡一會……」
  他當真閉上眼,安靜的睡了,孟扶搖盯著他蒼白的臉,闔起的長長眼睫,心上突然如被戰車碾過被霹靂劈過——他他他他他不會是死了吧?
  她抖著手,顫顫的摸長孫無極脈門,居然摸了幾次都沒摸著,好容易摸過了,隨即吐出一口長氣癱軟在地,她默默癱在滿地的潮濕的紫竹葉上,忽然魂飛天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有隱衛過來,試圖抱起長孫無極,她卻已恢復冷靜,推開他道:「我來。
  我的錯,我來——
  長孫無極和孟扶搖,陷入了冷戰期。
  其實這樣說也不太準確,應該這樣說,孟扶搖自己沒臉見長孫無極,於是兩人不見面了。
  她每天哀傷的躺在屋簷上喝酒,對著月亮唱些歌詞亂七八糟的歌,醉了便睡在屋瓦上,半夜時翻身踢被子順便踢掉幾塊屋瓦——長孫無極在養傷,他傷得不輕需要靜養,宗越雲痕管不了她,連長孫無極家那只愛寵,最近出來進去眼睛都長在額頭上,根本對孟扶搖視而不見。
  孟扶搖每天喝著悶酒思來想去,越發覺得那天發生的事不對勁,自己那突然的惡從膽邊生也不對勁,雖說那想法是真實的,確實也壓抑在心底很久了,但是那樣惡性的爆發,實在不像還算冷靜的她會做的事,除非有個引子,什麼引子?不會是長孫無極的言語,問題應該出在太妍身上。
  她仔細的回想,所有的疑慮都定格在太妍對她說最後一句話時的眼神上,那眼神當時只覺得奇怪,事後想起卻覺得不對,長孫無極這一門的武功,不是有偏重於精神控制那一類的?太妍當時是不是對自己動了手腳?
  所以她莫名其妙半路攔截自己卻沒動手,只是為了控制了她部分精神,放鬆了她的警惕,然後利用她來打擊長孫無極,再乘機偷襲——她早該想到的,能培養出長孫無極這種人的師門,太妍又怎麼可能沒有心機?是自己太蠢,以為作戰經驗不足就代表智商不足,真是一頭無可救藥的豬!
  孟小豬想通了全部關節,卻覺得也於事無補,她還能把長孫無極背心那個洞給想沒了?她害他受傷……她害他受傷……想起來她便恨不得自絕於人民,她這輩子存在的唯一的最重要的意義,是不是就是害他身心皆受傷?
  孟扶搖憂傷的看著月亮,再次懶洋洋的敬了人家一杯,喃喃道:「嫦娥你丫的,叫你丫跑?叫你丫奔月?叫你丫也穿越時空?這下回不去了吧?回不去了還害人家豬八戒,生生的從元帥變和尚,你自覺不自覺?」
  「在說什麼呢?」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來,搶走她的酒壺,對著嘴喝了一口,笑道:「家裡的酒都給你喝完了,害得我沒酒喝。」
  「家?」孟扶搖兩眼無神的喃喃,「我沒有家。」
  「孟扶搖,心在哪裡,哪裡就是家。」雅蘭珠轉頭,眼睛亮亮如兩顆黑珍珠,「你的家,在這裡。」
  「哧——」孟扶搖回她一個彪悍的笑。
  「就知道你不承認,」雅蘭珠無可奈何的搖頭,「也不知道幾天前是誰鬼似的一身鮮血抱著長孫無極撞進家門,直著嗓門喊宗越宗越,愣是把我嚇了個半死,以為你倆殉情了,孟扶搖,我當時應該找個畫師把你那模樣畫下來,看你還怎麼嘴硬。」
  孟扶搖沉默下來,半晌把腦袋往褲襠裡一夾,薅韭菜似的薅頭髮。
  「奶奶滴我好糾結啊——」
  「糾結你個頭啊。」雅蘭珠拿酒壺敲她,「你上次還和我說,活在當下,記得不?活在當下!」
  「我活在當下會害人家從此後只能活在過去啊——」孟扶搖繼續嚎。
  雅蘭珠忍無可忍,一腳將屋瓦蹬了個坑,然後將孟扶搖踹了下去。
  轟隆隆一陣響,夾雜著唧哩哇啦的怒罵,然後突然歸於寂滅,彷彿那張罵人的嘴突然被堵了。
  雅蘭珠扒著踹開的破洞,毫無愧疚的對底下喊話:「長孫無極你沒被砸壞吧?我把那個口不應心偏偏連喝酒都要睡在你屋頂上喝的無恥傢伙踹給你了,好好接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