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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番外

  番外卷包子番外:竊國記(一)
  大秦歷三七三年的春天,和別的春天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比如初綻的那春花,抱蕊於枝頭,於每日春風的沉寂裡,都做著驚世一綻,驚艷天下的夢,又或者那些帶了落花香的流水,悠悠的從山間流到城衢,再一路奔向江河,直至匯聚入海,給那遠隔高山的臨海之國,帶來屬於大秦帝國的更加溫軟幾分的淮南花香。
  而某個整裝待發的小人兒,大抵也要順著這水流的方向,去兌現自己當年對那個人的諾言。
  休養了三年的蕭玦,這個春天終於有了起色,親自來挽陽亭送兒子。
  曾經的西梁大帝如同老媽子一般瑣瑣碎碎扒拉著兒子的包袱,一邊檢查那些亂七八糟的物事一邊皺眉,這孩子包袱裡都是些什麼玩意?比長歌玩過的那些還古怪,短棍子上長角,小彈弓裡挖空,鋼鞭裡生出鉤子,鏈子還可以穿成錘子,還有一個自己會亂滾的軟軟的管子,蕭玦試探著用手去碰,包子立刻殺豬般撲過來將他手拉開——看來絕對不是什麼好玩意。
  不過印象中,混賬小子身上掏出來的東西,從來就沒正常過。
  蕭玦抿著唇,將包袱給兒子再打理好,他手勢很慢,似是覺得整理得越慢,離別便可以緩上一刻般。
  此去漫漫長路,遠離大秦雙聖的保護傘,幹得又是竊國殺頭的勾當,蕭玦雖說相信兒子混得開,但畢竟才九歲的小人,遠去他國,很長一段時間內,冠棠宮將再沒有那個打滾撒潑的小主人,等到他摸爬滾打心願得成,在他國根基穩固再回來時,當初那個愛玩愛鬧無恥混賬的小子,那個肥肥短短的小肉球,只怕也永遠不見了。
  唉,孩子大了,總是要飛的,不過遲早而已,雖然這混賬小子也太早了些......
  蕭玦默默撫過包袱柔軟的袱面,悵然想著那個人,一聲短暫卻影響深遠,在這對母子心裡永遠站著一角不可撼動的重要位置,她為他三日哀哭渾忘世事,他為她遠赴異域冒險謀國,他們從不提起他,然而從無一日將他真正忘懷。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論起犧牲來說,他值得這樣的紀念,若非他後來心知自己時日無多選擇放手,長歌未必最後心屬於自己哪。
  蕭玦目光抬高,掠過天際悠悠浮雲,想起多年前除夕的那個下午,那個太師府暖閣前和自己擦身而過的藍衣男子,輕輕舉杯對他一照,說:「陛下,今日是個好日子,請好自珍惜。」
  ......如今每年都是好日子,每日我都很珍惜......你放心。
  包子才不管老爹的惆悵和回憶,嘩嘩嘩的對著老爹數嶄新的銀票,得意洋洋吹噓,「十成新!挺括括!拿來割脖子,嚓!」
  蕭玦立刻一巴掌拍在他肥屁股上,「出行的人,說話怎麼這麼沒忌諱!」
  包子嘿嘿笑著將銀票揣在懷裡,道:「百無禁忌,諸邪退避,敢收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哪!」賊兮兮對老娘一笑,道:「要生也是你生,可是我聽說你不肯生三胎?」
  秦長歌這幾年微微豐腴了寫,親自抱著幼女雪汐立於亭中,微微瞟了兒子一眼,肅然道:「一兒一女一枝花,計劃生育我來抓,我要再生個弟弟給你,將來雙龍奪嫡有得你哭。」
  「奪吧。」包子揮揮手,「奪人者人恆奪之,我想幹的就是奪國的活,那麼別人來奪我的也很正常嘛......不行你就培養下妹妹,再來個女帝算了。」
  他笑嘻嘻的上前去扯雪汐粉嫩雪白的小臉蛋,「汐汐......這下我沒得陪你玩了,你一定很寂寞,多麼悲催的人生啊......」
  秦長歌一把拍開他的爪子,「什麼陪她玩?是你玩她吧?她有你這樣的哥哥才叫悲催。」
  包子不理她,繼續扯,「汐汐啊,你長大後,記得找的摔鍋不能比哥哥丑,否則哥哥見一次揍一次;記得早戀不好影響發育,我看十歲可以談戀愛了;記得談戀愛要給我寫報告,我不介意你把報告寫成三流情色小說;記得沒事不要去龍章宮串門,某些東西見多了會長針眼,見早了會提前性啟蒙......哎喲臭娘!」
  秦長歌陰測測扯著連「最高級別宮闈秘事」都對妹妹扯了出來的兒子的耳朵,陰測測道:「蕭溶同學,告別晚宴也吃過了,告別會也開完了,你要的銀子人馬全部到位了,請問你還在這裡幹嘛呢?」
  「我在聯絡感情。」包子以耳朵扯斜的姿勢順勢斜瞟尊貴的女帝陛下,「我要加深才一歲的妹妹的記憶,喚醒她內心深處對長兄的孺慕情感,以便於將來我長期不在宮中的時候,不至於出現大秦朝的太平公主......」
  「你語文和歷史學得越發精通了。」秦長歌微笑著繼續扯,「怕你妹妹篡位,你就給我早點搞定早點回來。」
  包子諂媚的微笑,膩在老娘腰上,一把將妹妹推開了點,將自己臉在秦長歌臉上蹭啊蹭,「離國那鬼地方,鳥不生蛋,我幹完壞事自然立刻拔腿,你放心。」
  秦長歌眨眨眼,詫異的打量他,「是嗎?可我怎麼記得上次某個人叢離國回來後,一個勁的說離國小姑娘新鮮熱辣,別有風味?」
  「陛下啊,你捨不得我就直說好了,何必用這麼迂迴的方式呢?」包子深情的撫摸著老娘,比劃著老娘的cup,暗中悲憤的盯了一眼有幸吃到老娘奶水長大的妹妹,不住在她身上挨挨蹭蹭,「我知道你對我有強烈的獨佔欲,可是老娘,你放心,我絕不是那種有了老婆忘了娘的混賬,我有了老婆絕不忘娘,我有了一堆老婆也絕不忘娘!我甚至要讓我的一堆老婆忘記她的娘!」
  「我呸呀你。」秦長歌一把將兒子推了出去,「去和你的一堆假想中的老婆相見歡吧!九歲的還未發育完全的種馬!」
  「你在侮辱我,你在嚴重的侮辱我......」包子最後在妹妹臉上摸了一把,垂淚道:「汐汐,可憐的汐汐,我走了,以後誰來保護你不被我娘整治?我上次給你說的白雪公主那個故事還記得不?那個整天對著魔鏡問:『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的皇后,實際上原型就是你娘......」
  「啪!」這回事蕭玦忍無可忍的將兒子推了出去,「你這唐僧!」
  包子愕然回首,半晌後大怒,「靠,臭娘!睡前故事是我的專利!你為毛說給他聽!」
  秦長歌毫不臉紅的閒閒道:「睡前故事睡前故事嘛,現在你又不跟我睡了。」
  轟!
  可憐的蕭皇帝俊臉成了塊大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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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囉嗦蕭太子的背影,連同他那浩浩蕩蕩的馬車消失在地平線上,他將從原先的南閔地界經過,換船過海,去到哪個碧海之涯四季溫暖的國度。
  其實這條路線娘倆曾經走過一次,那次是將楚非歡的冰棺送回離國,秦長歌並沒有將楚非歡送回離國,她停留在了離海之疆,按照當地風俗,將冰棺沉海。
  巨船之上,摻金絲的雙股索分別繫在水晶棺的棺首和棺尾,那是一具精工雕刻的蛟龍形狀的水晶棺,龍形飛揚騰躍,質料珍貴無倫。
  在離國獨有的海調之中,晶瑩的冰棺載著那人,永久沉入深藍海水,秦長歌靜靜看著那方雪色在粼粼水波深處漸漸遙遠,至消失不見,想著海的兒子,終於永遠沉睡在深海之谷,那裡沙石潔白如雪,珊瑚殷紅似梅,墨綠的海草搖曳著拂過他的面頰,閃耀著銀光和魚群匹練般將冰棺覆蓋。
  安靜、澄淨、而再無疼痛和打擾,足以永恆長眠的世界。
  配得起他的最佳歸宿。
  如今,包子為了他再度前去離國,身邊已經沒有她相伴,這個一直在被迫加速長大的孩子,終於要進行他人生裡最悍勇的一次衝刺,他不畏懼,卻有些傷感,於是分外囉嗦,令人忍無可忍。
  懷裡的雪汐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哪國語言,突然把一直含在嘴裡拚命啃的雪白的小手抽出來,在半空中揮啊揮的似乎也在向哥哥告別,秦長歌低首對著幼女微笑,從她清亮乾淨得毫無雜質的眼眸裡,看見了自己眼裡淡淡的惆悵。
  混小子,飛了啊......
  其實大秦這個最高的統治者家庭,一向是不怕離別的,反正將五六歲的獨子丟在家裡整治一個國家的事都幹過不止一次,兒子要出門,那就出門唄。
  只是,這一別,將是很久呢......
  看著兒子的背影,秦長歌揮揮手,前方草木低伏處隱約有人影飛速竄過。
  這是凰盟的隱衛,此次包子去離國,秦長歌早已分批將凰盟在大秦的所有勢力全部調去離國,反正現在自己富有一國,凰盟存在已無意義,而包子的風滿樓早已在離國有了分店,經過幾年的準備和鋪墊,包子一去,最起碼大富翁是先坐定了的。
  不過包子有自己的打算,那個打算比較彪悍,秦長歌當初聽了,也覺得這小子頗為無恥。
  不過,自己的事自己負責,愛咋玩咋玩,玩出亂子了,老娘給你收拾就是。
  剛才追上去的那些人影,就是凰盟最精銳的一支力量,專門負責保護包子這一路的安全,不過秦長歌吩咐了,不用保護得太狠,要培養太子爺的動手能力。
  尊敬的楚氏皇族,趕緊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等著接待某個混世魔王的蒞臨吧。
  兒子的馬車已經看不見了,秦長歌抱著雪汐上輦,和女兒臉對著臉唧唧咕咕,「喂,汐汐,你哥聽說一歲就能說話了,你都一歲多一點了,怎麼還沒個動靜?據說母親的智商會平均分配給兒女,前面一個用多了,後面一個分到的就少,你不會是弱智吧?」
  雪汐十分贊同的對著母親綻出六顆牙齒的完美笑容——她只有那六顆牙齒。
  一旁的蕭玦黑著臉瞪那個百無禁忌的女人——說什麼混賬話哪?我女兒粉妝玉琢人見人愛,眼神那麼清冽透徹,會是白癡?就你和我,生得出白癡?
  他完全是腹誹,秦長歌卻突然心有靈犀的轉首,拍拍他的肩,露出個「我是生不出的,但是加上你的基因就實在難講了」的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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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抖一抖衣袖,不帶走一顆白菜。」
  別說白菜,恨不得連冠棠宮裡的玩具都搬走的蕭太子走了幾日,已經到了原先的南閔境內,當然,現在這裡屬於大秦國,改名為閔郡。
  前方那座山,據說叫剪風山,以山形尖削,風過也能被剪而得名。
  山下有條狹窄的通道,傳過去就是平原。
  今日是個好天氣,和風麗日,蔥鬱的山脈翠綠欲滴,包子斜斜倚在馬車邊,萬分無聊的懶洋洋瞇著眼睛唱小曲,從兩隻老虎一直唱到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實在沒曲子唱了開始自編,跟著他的油條兒一臉被催——為毛五音不全的人都喜歡長歌?
  但是這個想法是絕對不能和主子說的,他會笑瞇瞇對你表示安慰,,然後唱得更凶。
  無奈之下只得對雙胞胎發作,油條兒拿出未來離國富豪楚溶先生的頭號大管家的架勢,瞪著馬車裡那對越發漂亮得令人髮指的雙胞胎,「宛姑娘,妙兒姑娘,你們兩位說要出來侍候主子也罷了,怎麼也不改改容貌?這麼花枝招展的一路招搖,難道要給主子招禍嗎?」
  雙胞胎小白兔嚇了一跳,怯生生互望了一眼,宛兒開始在包袱裡找眉筆,油條兒又是一頓教訓,「眉筆?眉筆有用嗎?用這個。」一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黑泥。
  倆小姑娘看著那黑泥,神情悲慘,不要把......好臭的。
  「油條兒你幹什麼?為毛要塗臉?」包子閒閒轉頭,大眼睛在泫然欲泣的雙胞胎面上掃了一圈,轉過來瞪油條兒,「你丫太藐視我的存在了吧?你丫太不給我面子了吧?我一堂堂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蕭太子,會罩不住倆丫頭?」
  頓了頓他又喜滋滋道:「那個,萬一我真的罩不住,也可以把她兩個送給山大王換名嘛。」
  油條兒一臉黑線的盯著主子,從齒縫裡絲絲的冒氣,真的,跟他這些年,發現的最大真理就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正想鄙視下主子,前方一陣忽哨聲起,聲音尖利,將寂靜的空氣悍然割裂。
  隨即鐵青的山崖上唰唰唰垂下幾條繩索,幾個黑衣蒙面男子蹭蹭蹭的沿著繩索下來,身姿矯健步伐迅速,顯見得是練家子。
  與此同時四周茂密的草叢裡也不斷出現人形,前後左右齊齊包圍,手裡明光晃晃大大到片子,耀人眼目。
  油條兒倒抽一口氣,眼睛瞪如算盤珠,「強強強強強......盜!」
  「強強強強強......盜!」包子尖叫,騰的往油條兒身上一撲,垂淚,「油條兒,我們真的遇上剪徑的賊了,看起來還挺牛叉的,居然還有陣法,怎麼辦哦怎麼辦哦?」
  油條兒狐疑的瞪著主子——你在害怕嗎?你確定你在害怕嗎?我怎麼覺得你好高興?
  不過對方看起來真的不像是普通強盜,氣勢沉穩,姿態端凝,從出現開始就一言不發,似在等待後續命令,油條兒擔心的打著小九九——不會不是強盜吧?不會是打著強盜旗號的暗殺隊伍吧?
  「喂。」包子卻不是個有耐心,等人家唱「此山是我開」等不著,雙手合攏開始喊話,「大王爺爺們,要搶劫嗎?要殺人嗎?要搶男的還是女的?要男的有現成的中性少年,要女的有最萌的蘿莉雙胞胎,要銀子有金葉子一箱,要......」
  「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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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卷三人番外:九華亂(惡搞版)
  某年,某月,某日。
  仙樂渺渺,渺渺層雲,層雲萬朵,朵朵開花。
  「喂,本期九華會,聽說靈元上仙要來?」九重天第一八卦強人,兜率宮宮主太上老君用拂塵擋住嘴,神秘兮兮在三島十洲仙翁東華大帝君耳邊嘀咕。
  「啊啊啊啊啊不會吧?這麼快?」一旁隔著案幾湊過耳朵的五嶽星君露出天雷轟頂的表情。
  「老君你不早說!上仙一回來,那些花花草草珠珠寶寶靈丹珍露就要立刻遭殃,死了,死了,死定了......」
  「哎呀,我的千年靈山芝還晾在院子外面,不要給她看見了拿去墊桌子。」
  「我的碧玉杵最近因為她不在,從八層鎖的箱子裡拿出來沐浴天光,還沒來得及放回去......不行不行,得去收拾一下,我走先。」
  「等我一起啊,我新收的童兒長得好,不要又給她看中了要去男扮女裝......」
  「大活人你能藏哪?」
  「打發他下界歷劫!」
  「太慘了吧?」
  「總比被上仙看中要好!」
  ......
  「跑這麼急幹嘛?」著名的慢性子玉清真王任何時候都在入定,每說一個字都要停頓一秒鐘,「人家剛回來,還在補覺呢。」
  等他說完,那幾個靈芝也收好了,碧玉杵也重新上了鎖,八道變成了九道,藏在了地洞裡,俊美的童兒已經下界輪迴了三次,和十八個姑娘產生了驚天地泣鬼神抵死纏綿纏綿悱惻的愛情。
  「是嗎?她歷劫來了?帝尊一定很高興,這期九華會說不定能喝上帝尊珍藏的九天玉露。」天宮著名的老好人東華帝君,任何時候都憂心忡忡的皺著眉頭,哪怕那是愉快的事也是一樣。
  「而且很多人會因為看她忘記喝,咱們幾個可以多喝點。」喜歡美酒的靈寶天尊陶醉的深吸一口氣,彷彿已經嗅見了雲霧裡的玉露香。
  老君鄙視的瞥他一眼,順手扯下一朵白雲遞給靈寶天尊,「您給擦擦嘴,口水掉下凡間,搞不好又是一場暴雨。」
  靈寶天尊訕訕的去抹嘴,老君在一邊長歎,「得了吧,什麼吃啊喝啊的,這場九華會,能把屁股坐穩就不錯了,咱們幾個交情好,老君我提醒一句,千萬記得坐在門口,駕起雲來也方便些。」
  「怎麼?」
  「你忘記玄胤元君和佑聖真君了?」老君貌似不勝煩惱的支著頭,目光卻賊賊放光,「那兩個也回來了啊,得,三個人湊齊了,好戲又開鑼了。」
  「不就是三角糾葛麼。」玉清真王繼續慢吞吞,「上仙早說過,不到她雞皮鶴髮她不嫁,可咱們永生不老,哪有雞皮鶴髮那一日?明擺著就是不嫁嘛,那就鬧吧,好容易清淨幾個月,又來了。」
  「據說上仙最後回來,想從離境天拐小路直接回自己的懶雲窩的,結果被早回來一刻,硬在天宮大門前等著的玄胤遠君給堵了,正好遇上出門遛狗的二郎神,上仙立刻扔了塊骨頭到玄胤元君身上,然後......」
  「然後元君生氣了?」
  「然後哮天犬就撲過去了。」老君鄙視的看一眼腦子不甚靈光的靈寶天尊。
  「嘖嘖......可憐的赫赫威名的八荒戰將玄胤元君,不過哮天犬好歹也是神犬,怎麼一塊骨頭就失態成這樣?」
  「你消息真閉塞啊,早在上仙下界前,哮天犬就給她喂得指東咬東指北咬北,連二郎神都使喚不動,據說上仙喂的骨頭比較神奇,裡面有個什麼......罌粟大麻,各位道友,這是個什麼東西?」
  眾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超級神仙齊齊搖頭。
  「真沒常識的一群......」老君悲催的道:「總之,當玄胤元君和哮天犬糾纏的時候,上仙已經溜掉了,結果走沒幾步,水鏡上神祐聖真君在前方彈琴,地上蹲著一堆仙鳥,揚著脖子聽得入迷,有一隻被上仙不小心踩著,當即嘎嘎叫了起來,上仙想跑也來不及。」
  「鳥不叫,還是別想跑,真君彈琴是假,等人是真,那曲鳳求凰,從他回來後一直彈到今天,我耳朵都聽出油來了。」靈寶天尊掏掏耳朵,順手將耳垢彈出去。
  耳垢劃出一道彪悍的弧線,直直呼嘯著砸入下界。
  據說,那天,下界有個運氣超好的傻帽兒,辭職下海經商落得個一文不名,睡天橋揀報紙吃剩飯過了幾日後實在無法忍受這般潦倒,於是爬上某地著名的「天涯海角」大石欲待自殺,忽聞天際巨響,一物呼嘯而來,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啪的一下將其砸昏,醒來後智商大進,忽悟生財之道,數年間風生水起名聲大噪,更兼極擅炒作之能,專門給名人挖坑撬牆掘陰溝,雷人語錄紅遍互聯網,號稱:大嘴送祖德。
  當然,此乃後話也。
  當務之急還是如何在九重天最彪悍的三角戀的攻殺下安全著陸,分析三大主角動向個性是為要務,老君咂嘴,重重長歎,「上仙對佑聖真君還是客氣的,也是啊,那麼個水做的雲堆的秀麗人兒,雖說性子清冷了些,但對上仙一直溫柔體貼,任誰也不好意思給他下不了台的。」
  「跟他去相見歡了?」東華帝君目光一亮,神往的道:「俊男美女,兩兩相望,上有琴音裊裊,中有仙鳥翱翔,下有祥雲繚繞,多麼美麗的場景啊......」
  「那也就持續半刻鐘而已,玄胤元君還在後面追著呢。」老君歎息,「不過上仙就是上仙啊,也只有她,能把九重天兩大出名聖君給蠱惑得七葷八素,四海八荒那麼多仙姑聖女對那兩人流口水,也沒見他們眼皮抬一抬,分分鐘只盯著靈元上仙......」
  「老君你說話忒沒重點!」靈寶天尊毫不客氣打斷某人走岔的思路。
  「重點是什麼?重點是哪家仙姑聖女和靈元上仙比?重點是靈元上仙對佑聖真君說,歷劫歸來,沾染了不少凡間塵氣,得去瑤波池洗個澡先,並誠懇的邀請同樣沾染塵氣的佑聖真君一起去洗鴛鴦浴......」
  「真是飛來艷福!」
  「可憐的佑聖真君,等了n天果然還是一朝敗北。」
  老君讚賞的對目光銳利總結老到的東華帝君頷首,「還是帝君瞭解真君啊,那麼個沉靜性子的君子,就算一百萬個肖想上仙的玉肌雪膚,也斷斷不好意思在瑤波池公然和上仙洗鴛鴦浴,可惜,可惜......」
  「老兄弟們。」老君拍拍帝君和天尊的肩膀,目光既興奮又悲催的做了總結性發言,「九華會上,好戲開場,趕緊把你們壓箱底的攝塵鏡找出來,天宮,好久沒有熱鬧好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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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重之巔,九華峰,一山盡在雲霧中。
  仙宮三年一度的九華會再度舉行,一大早王母座下仙女們便去東方金烏宮採了些上品霓虹彩雲,在九華峰上上下下塗抹了一遍,平日黛青色的山峰今日五色迷離,采光氤氳,更有前來赴會的諸路神仙,躡電行雲,飛虹若練,咻咻之聲不絕。
  老君和幾個老兄弟,踩著上有「兜率」字樣的青色祥雲,早早降落九華宮,嚴詞拒絕仙娥們按排班佈置好的上首座位,稱「最近偶有腹瀉症狀,靠宮門方便行事。」硬和一群小仙擠在了一起。
  畫著各宮字樣的祥雲在九華宮前排了三排,那三人居然還一個沒到,眼看著盛會在即,遲到宮門將閉,小仙們伸長脖子目光焦灼。
  「來了來了!」
  唰的一下老君以老頭子難以達到的敏捷飛快滴竄了出去,果見前方歪歪斜斜飄來一朵黃雲,雲上毫無裝飾,只亂七八糟塗了「懶雲窩」三個字,那筆法潦草得也沒人看得出來。
  後面跟著騎黑龍的玄胤元君和馭水而行的佑聖真君,前者身下黑龍鱗甲鮮明威猛煞氣,後者腳下流水聚散無定色澤晶瑩,九華宮仙娥們齊齊嘩的一聲,半空中頓時蹦出數百朵桃花。
  然後當那位傾仙傾佛絕色無雙的靈元上仙懶洋洋的好奇探出頭時,呼一聲桃花全部羞死開敗。
  女仙們妒恨的看著靈元上仙爬下懶雲窩,萬分鄙視她順手還帶著她的靈貓阿貴來騙吃騙喝,男神門卻興致盎然調動起全身的八卦細胞,盯著那看似揖讓謙恭,其實一點也不合作的兩大聖君。
  玄胤元君的袖子,怎麼無風自舞啊?
  佑聖真君回禮,怎麼突然斜了斜身啊?
  底下怎麼突然起了迴旋的氣流啊?
  旁邊雨伯的桌子,怎麼突然翻掉了啊?
  老君慶幸的將自己的桌子往殿口挪了挪——嘖嘖,門口就鬧起來了,要不要把桌子搬到外面台階上去?
  仙娥上前引路,將三人一一帶入席位——嘖嘖,怎麼相互之間隔那麼遠啊?就差沒隔出屏風了,不至於吧,真要打架嗎?
  聽說當初靈元上仙下界歷劫,那兩個立刻急急忙忙也跟著去了,在分配命數時相持不下,還吱了骰子,佑聖真君無奈之下做了藍顏知己,玄胤元君歷經千辛萬苦抱得美人歸。
  不過聽說那骰子有做手腳,倒不關一身正氣的玄胤元君的事,是他的啦啦隊的把戲,可憐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佑聖真君。
  人間跌宕生死歷劫一場,回到天宮繼續追美人,玄胤元君霸氣熱烈,佑聖真君溫柔細緻,都是九重天有地位有容貌有人氣的一等一好神仙,就看靈元上仙芳心誰屬了。
  唉......難啊......可不可以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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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過三巡,蟠桃核子堆了一堆。
  唯有那兩位面前諸般佳餚鮮果原封未動,玄胤真君目光灼灼,無心食物心繫佳人,滿腦子想著靈元怎麼說也在下界和自己做了十幾年夫妻,這番難得的紅塵緣分,不如一併延續到仙界來?從此雲海翱翔遍賞八荒?那又該是多麼順理成章的事兒啊......
  佑聖真君低眉斂目,一派沉靜如水,偶爾飛出一點溫柔眼風,如水般在靈元面上流過......下界歷劫幾世,次次都讓了你玄胤元君,如今各自歸位,至不濟也該重新開始,總不能好事全教你一人佔了去吧?
  兩人偶爾抬眼,目光一交,仙雲繚繞裡頓時辟里啪啦一陣電閃,害得電母總以為自己胸前的電鏡走火露光,不住摸了又摸,引得好色的雷公瞅了又瞅,老實的風神看不過去,湊在電母耳邊小神提醒,「喂,那個,要摸回去再摸。」被電母pia一下揍翻在地。
  不過眾仙哪有心情理會那一角落的誤會,俱都兩眼放光的盯著那倆,男神們比較支持玄胤元君,覺得這樣的堂堂正正偉丈夫,最配得一肚壞水靈元女神,有了這麼個仙君,保不準靈元上仙以後會逐漸被熏陶感化,洗心革面重新做仙,咱們的苦日子也就結束了,多麼美好的遠景啊啊啊......
  女仙們則自動自發的成為佑聖真君的啦啦隊,開什麼玩笑,這般沉靜溫柔,氣韻如水的清麗男子,是全天下女性都無法逃避的魅力之源,咱們女性的母性和慈悲,專門就是為這類悲情男子準備的,想當初在攝塵鏡前看見那一世的楚非歡,掙扎泥濘一生守候,犧牲一切只為守護的生死大愛,看得眾女仙涕泣終日鬱鬱寡歡,導致那段時間下界雨水暴多,險些釀成洪災,最後玉帝命人將人群驅散才換得雨停,女仙淚水雖然被逼止住了,但春心卻由此爆發了,佑聖真君歸位後,女仙們迅速組建了粉絲群,鮮明亮出「堅決捍衛佑靈配」的旗幟,見仙便宣傳,見神發傳單,來赴九華會也不忘帶著標語,現在正在張羅著把妻子扯起,對著玄胤元君示威ing。
  一時雷鳴電閃,暗潮湧動,玄胤元君一抬袖,立刻又女仙裝暈倒在他身上灑他一袖子酒。
  佑聖真君一轉手,立刻又男神祭出牽情絲,將他的目光胡亂牽到一邊的貓貓狗狗身上。
  兩邊人馬嚓嚓嚓的用眼神幹架,倒把正主兒丟在一邊。
  靈元懶懶的趴桌子上啃桃子,和抱著一個蟠桃在啃的阿貴眼對眼,一仙一貓面前的蟠桃核子堆成了山,阿貴還不住一甩尾巴,從玄胤元君或佑聖真君桌子上套只桃子或壺酒來。
  「喂,這麼多核子做毛用?」靈元拈起一個桃核,扔進阿貴穿著的兜兜裡。
  「暗器,飛鏢,或者做副麻將牌。」阿貴頭也不抬。
  「和誰打?」
  「玄胤、佑聖、你,我。」阿貴一向用此簡練,表情嚴肅。
  「你覺得他們有可能安安靜靜陪我們打麻將麼?」靈元瞟了眼那兩個用目光織就天羅地網的,想來敬酒卻礙於人群重重無法邁步的美男,歎氣,「我今天不想打架,不想拉架,不想提供八卦給人消遣,你說有啥子好辦法?」
  「主子,你總要嫁人的。」
  「打麻將先,嫁人是件麻煩事兒,麻煩事兒就是應該拖的。」
  「那好吧,來場麻將,贏家出局。」
  「好計!」靈元兩眼放光,喜悅的一拍阿貴的腦袋,「不愧是九重天第一奸貓!」
  伸手逮了朵白雲,胡亂寫了幾個字,一扯兩半,阿貴尾巴一甩,啪啪將雲信甩向那倆美男。
  立即有女仙飛起,彩絹花籃五色如練攔擋玄胤元君那朵白雲,男神也不甘示弱各祭法器攔截佑聖真君那裡那朵雲。
  「轟」「嚓」「砰」「匡」!
  聲響傳到殿外,直達九霄之巔,當時金烏正熾,被那聲音震得一嚇,失足掉落御日台。
  於是當日,下界有百年不遇之日全食。
  殿上污七八糟打成一片,玉液橫流,桃核遍地,香粉彩綃浸入污水,明光寶器墜落塵埃。
  但凡此三人共同出現之場合,混亂第一萬次重演。
  靈元微笑回首,對寶殿之上的天宮最高統治者,自己正皺著眉頭的兄嫂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而那廂,層層疊層層的人群之上,玄胤元君衣袖一揮,白雲自人端飛過,佑聖真君淺淺一笑,手指一彈,水流激分隔出結界,牽引白雲向前。
  兩人氣定神閒個字看完,再次對望。
  電母差點又去摸胸。
  地下那堆糾纏在一起哎喲哎喲的女仙男神們好容易掙扎著爬起,剛剛分開,柳眉倒豎的嫦娥便啪的甩了天蓬一耳光。
  「流氓!」
  天蓬扇著耳朵委屈,「我沒摸!」
  「你沒摸怎麼知道有人摸我!」
  ......
  新一波大戰再次開始,靈寶天尊去勸架都被扯掉了鬍子,等到好容易事態平息各自安坐,才發現,罪魁禍首的那三個人,已經齊齊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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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
  仙宮快報。
  懶雲窩最新消息。
  九華會上溜走的三仙一貓,那天神奇的去打麻將了,據說誰贏誰就出局,導致兩大聖君拚命輸啊輸啊輸啊輸,靈元上仙拚命數啊數啊數——數錢。
  最後,四局麻將,兩大聖君神奇的各輸兩局,第一萬次戰成平手。
  靈元上仙笑瞇瞇抱著阿貴親自將兩人送出門,拔貓毛兩根各送一枚以示紀念,畢竟讓人家輸了仙田十傾仙宮三座仙娥十對奇寶八件,不回點禮實在說不過去。
  懶雲窩外。
  玄胤元君一仰首,向佑聖真君抱拳,「真君歷劫之中,相護之情感天動地,何不於九重天之上,再續佳話一樁?」
  佑聖真君淡淡一笑回禮,「元君歷劫,兩世與上仙相守一生,難道猶自不足?我仙家淡泊無慾,元君卻何其貪也。」
  「哼。」
  「唔」
  電光再閃。
  分道揚鑣。
  第一萬次九重天三角追逐戰,再次無果而終。
  而身後,靈元抱著阿貴,滿足悠悠長歎。
  「發了,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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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卷玉自熙番外:潮打空城寂寞回
  是不是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一句話的命數,來做定了這輩子的全部?
  比如我自己,大抵就是一個字,「空」。
  空,門啟空寂寂,撲面而來的是十丈軟紅裡帶著脂粉和肉慾之香的人潮氣息,然而卻沒有一分屬於我自己。
  沒有一分屬於我所期待的,那些寫在血脈和記憶裡的,能隨時將我從深夢中喚醒的氣息。
  於是這潮,打入靜安王府這空城,注定要寂寞而回。
  而我,也不過時一抹寂寞的潮,在血月之夜,因那些沉潛的躁動不安,流出我的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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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星辰,如此夜。
  掌中紅燈在風中飄飄搖搖,那一線朦朧紅光映著天上血色之月,一般的色澤,我將紅燈舉起,對著月色照了照,那紅綃流轉如氤氳在月下的霧,而她翩然於霧中起舞。
  起舞,黑髮裸足,釧環琳琅,拂地花枝因風起,宮腰纖細掌中輕。
  恍惚還是當年茫茫一色冰雪之上,那個蹈步生雲霓的絕艷女子,飛步落足間旋轉成一天的香花,朵朵都是遠隔彼岸的曼珠沙華。
  那流絲曼長的深紅花葉,自此於我生命中柔軟而又凌厲的拂過,留下輕淺卻又深重的印痕,再被壓在回憶的書柬內,成為一版永不萎謝的花簽。
  紅燈流蕩,蕩漾的不知是血月之光還是多年前已搖曳不休的心。
  我忍不住,微微泛起一絲笑意。
  身周突有孩子呼嘯而過,提著一盞小小的燈籠,別緻的蓮花形狀,在塗著暗影的青石街面上漾出朵朵暗黃色浮游的蓮花。
  那蓮花從我足前漂過,悠悠和長街盡頭的黑暗連接在一起。
  突然憶起很多年前,那個上元燈節,牽了妹妹去看燈,她小小軟軟的手在我掌心,我另一隻手扣著散碎銀子,她看中了什麼燈兒,我便給她買。
  那麼小的人兒,不會使錢,卻會在看見喜歡的兔兒燈時便不住搖晃我的手,細嫩的手指在掌心一陣陣蹭過,滑軟的癢。
  那天我手心裡的碎銀子尤其的多,那天爹娘送我們出門時,給了我滿手的銀子,說,「去吧,熙兒,好好的玩,好好的買,想怎麼買就怎麼買。」
  我訝異的抬頭看著素日嚴肅刻板的爹爹,他不是時時說著什麼「克勤於邦,克儉於家」,「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之類的話兒麼?平日裡想來不許我奢靡一分,朝野上下也都知道,大司徒羽頡剛正不阿,嫉惡如仇,最是廉明公直的一個人,家風也是常人難及的。
  父親卻調轉目光不看我,他只看著那半掩的雙幅大門,門上黑漆因為父親兩袖清風,沒錢修葺,掉落了不少,但仍是映出了父親一個略略顫抖的側影,唇上的鬍髭都似在風中輕顫。
  我又訝異的去看娘,她將一個小小的布包塞在我的袖囊裡,唇邊一抹笑意看來和平日並無什麼異樣,我卻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有些不適,我想拉了她一起去,伸手將她向門外拖,她卻輕輕掙開了我的手,輕聲卻堅定的道:「不,娘不能去,熙兒,叫順伯跟著你。」
  順伯過去拉我的手,顫巍巍道:「少爺,老奴陪著你和小姐。」
  我聽得他語氣怪異,又回頭去看這個一直跟隨著父親的老家人,娘卻突然將我一推,道:「去吧,玩久些,難得的......好日子。」
  我被順伯拉著出了門,心裡沉沉的不安,回頭去看娘,她倚在門邊出神的注視著我們,見我看過來,給了我一個奇異的笑容。
  那個笑容,散在上元燈節帶著春意的夜風裡,我感覺不到歡喜,卻因為年幼而不懂其中的內容。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那個笑容,叫淒婉。
  那晚真的逛了好久,順伯抱了滿手的燈,後來妹妹累了,便換我拿燈,他抱著妹妹,逛到一半時,正陽大街上忽有騷亂,人群外隱約看見一隊黃金盔甲的騎士飛馳而過,這是專司傳旨的宮廷御衛,而且據說向來傳的都是黜落重臣的旨意,所以有「破家侍衛」之稱。
  那些呼嘯飛揚的裹金鑲玉的馬車在人群的夾縫裡一閃而過,如一道黃金洪流穿越熙攘煙火,奔向某個不可測的命運,我怔怔看著那威風的鐵蹄,突然發覺順伯掌心冰涼。
  我仰頭看著他,他掉開臉,那一霎滿市燈光流影,映出他面上水光一閃。
  我想問什麼,順伯卻已經拉著我的手向反方向走,說:「少爺,前面那個水晶燈好別緻,我們去看看。」
  妹妹歡呼著拍著小手,在順伯背上蹬著腿吵著要去,她那麼急切,笑靨在五色綵燈流霞之中燦若蘭花,看見她笑我總是開心的,不想讓她失望,便跟著過去。
  那個晶燈確實美,做成如意形狀,遍鑲水晶,碎玉鸞瓊般晶瑩璀璨,四面各色的綵燈在它面前黯然失色,那些流動的彩芒映上雪色稜角,又是一番七色迷離艷彩四射,櫻紅柳綠鵝黃水藍都帶著淡淡的光暈暈開去,映得人面恍惚如水中影。
  那般的美,美如虛幻。
  如同這個燈市,那麼美好的一切,美好得令人心慌。
  我們在燈前流連了很久,人群漸漸散去,妹妹在順伯背上睡著了,我開始向回走。
  順伯拉住了我。
  他冰涼粗糙的掌心,死死扣住我手指。
  他說。
  「少爺,我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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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星辰,如此夜。
  血色之夜居然也有星光,這許多年我第一次看見,那點星子被迷亂的淡紅月色染得微醺,像是醉去的人的無意識眨動的雙眼。
  ......
  元末帝下令處死父親的時候,據說是在一次醉後,當時他是不是也如這般,眨著猩紅的眼,下令:「誅。」?
  多麼簡單的一個字,決定了羽家三十八條人命的最後歸宿。
  原來生命如此珍貴又如此輕賤,珍貴至我以後貴極人臣榮華一生也無法換取,輕賤至一個醉漢上下牙齒輕磕間便可輕易抹去。
  ......紅燈搖晃,在青史地上漾出一色深紅,宛如那些我所熟悉的人身體裡流出的鮮血。
  ......那晚,舉天同慶的上元佳節,是我羽氏一家的死忌,大司徒羽頡被以一個毫無任何理由和解釋的「不臣之心」罪名被令誅滿門,他的一個學生在宮中值衛,無意中聽見了這個命令,拚死將消息趕在如風疾行殺人的黃金衛之前送到,父親不願相信這個噩耗,家人催促他趕緊逃生他卻不肯,丈夫忠於王事,如何無罪逃奔?他堅持要面聖洗冤辯白,娘卻第一時間將我們送出了門。
  然後我的還沒進宮的父親,被黃金衛堵在了自己的家門前,根本不予父親任何折辨之機,直接在院中架起木架,用生石灰埋住父親全身,只露出頭顱,隨即澆上冷水。
  一剎間石灰迅速燃燒煮沸,在父親的身體之上喧囂爆裂,煙霧蒸騰間皮肉盡脫,轉眼間木架上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唯頭顱完好,至死不曾閉目,圓睜雙眼,遙遙看著宮城方向。
  嘴唇微張,似欲於那皮肉爆裂靈魂煮沸的瞬間,質問那個自己苦心輔佐多年,卻依舊倒行逆施的暴君,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大司徒羽頡正直敢言,號為朝中第一諍臣,歷宦多年,得罪的人不知凡幾,那些曲意承歡的佞臣們,想他死已經很久。
  而元滄這個昏君,對他不滿也已很久。
  於是當宮中一個寵妃染病死去,元滄鬱鬱之時,眾臣進讒說大司馬對寵妃心懷怨望,曾於朝後出言詛咒,以致娘娘夭亡。
  致人死命的理由,有時容易得就像從小徑上踩爛一朵落花——只要你忍心。
  於是大司徒以最慘烈的方式被處死,於是他貞烈的夫人,命人將棺材送進院中,自己親手將丈夫的只餘完整頭顱的白骨解下,然後平靜的抱骨入棺,手一揮,命令,「釘上。」
  眾皆震驚。
  聽著一個女子在慘烈的死亡面前,高貴而不容抗拒的決定了自己的去路。
  跋扈不可一世的黃金衛被這個從容剛烈的女子震住,這些從來只聽皇帝命令的近衛,生平第一次乖乖執行了一個將死女囚的命令。
  餘者羽家近支族人三十餘人,盡皆斬首棄市。
  羽家從未因大司徒的榮光而有任何受惠,卻因大司徒的忠心兒慘遭滅門。
  末世忠臣,不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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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燈於黑色的地面上快速游移,快若流光......哦,是我的步子快,我的步子,在很多很多年前,就總會在一人獨行時不自主的加快,因為我想要走多些路,跑得更遠點,那樣我說不准就能找到妹妹之沅。
  可是我心裡有很清楚的知道,之沅大概是再也找不到了,她那麼小,又流失在那亂世,那個人名賤如土的世道,她沒有可能存活。
  想到她,總是想到那夜上元燈節她的眼睛,鮮活在亂如潮水的綵燈燈光裡,凝定的黑色瑪瑙般光亮十分,她歡喜兒安靜的瞅著我,一個完全信任的眼神。
  可我卻辜負了她的信任。
  我們是第三天才混出城的,第二天,大司馬慘死的消息傳遍全城,順伯想盡辦法不想給我聽見,但我還是聽見了,我發了瘋的要奔回家,順伯年老體衰拉不動我,無奈之下咬咬牙將我打昏。
  當晚我開始發燒,燒得人事不醒如臥火炭,迷迷濛濛間我呼喚著爹娘,隱約間似有冰涼柔軟的手覆上我的額頭,沁入心底,我以為那是娘來看我,狂喜著掙扎著醒來,卻是妹妹在用小手不住的撫摸我,低低喚:「哥哥,哥哥......」
  看我醒來,她歡喜的撲上來,我接住她小而軟的身體,突然想起我不僅是父母的兒子,我還是個兄長,父母不在了,我還有我需要保護的人。
  我掙扎著起身,和順伯說,我們要離開,順伯不住拭著眼淚,連連點頭,「少爺放心,老奴拚死也要將您安全送出城。」
  我那時病得迷糊,沒有聽出順伯說的是「您」,而不是「您們」。
  第二日順伯找了馬車來,叫我進去,我返身去看妹妹,她站在馬車下,清亮的眼睛流光溢彩,含著手指看著我笑。
  我說,「之沅一起來。」
  妹妹去接我遞出的手,順伯卻攔了,說,「少爺,城門處查兄妹查得很嚴,老奴冒充您是癆病病人,這種病人不可能和人同車的,小姐在車內,反而會被查出來。」
  我想著有理,便回身去撫之沅的頭,「之沅乖乖的,不許哭,出了城再喊哥哥。」
  妹妹一直都很乖,還是笑吟吟的含著手指點頭。
  我又撫了撫她的臉,轉身上車。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那是我一生裡最後一次看見她,是我一生裡最後一次撫摸我的血緣親人。
  上了車我就又開始發熱,昏昏沉沉裡許多光影快速掠過,隱約聽見有攔車有呼喝,還有人探頭進來看,我那時病得臉色枯黃,瘦了一大層,眼睛都凹了進去,大抵盤查的人沒能看出疑問,順伯終於安全的將我送到了城郊。
  三日後我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馬車中,身邊已經沒有順伯,又不見之沅,陪伴我的是一個中年男子,頗有英武之氣,他是父親的朋友,當年曾到京城考過武舉,卻因為發現官場黑暗而棄官而去,寧做逍遙江湖的遊俠,短短的做官時日,卻和父親甚為投緣,聽說了羽家慘變,千里迢迢趕到城郊接應。
  他卻不知道之沅在哪裡,因為順伯和他說,兄妹兩人是無法一起混出城的,朝廷有令,只要看見兄妹同行的,便一定要處死,他只能把我先送出去,再回去接羽家小姐,但他卻一去不回,他等了三日也沒能等到順伯,也曾回城尋找,可是人海茫茫,要到哪裡去找?而城中猶自在搜索羽家餘孽,他怕將我寄在外面引來禍事,令羽家唯一的後嗣也喪生,無奈之下只得趕回。
  他帶我去了青瑪,拜在了青瑪神山無定門下,據說他為此想了很多辦法,無定門才收了我這個徒弟,我不肯學,我想去找順伯和之沅,他告訴我,他們已經不在了,他後來接到消息,順伯回城不多久就被認出來,連同妹妹一起被處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在青瑪山腳伏地痛哭,滿山飛鳥被我哭聲驚起,哀鳴著刺向天空,哭得力盡神疲時我聽見不知哪裡遙遙傳來蒼老而平靜的聲音,唱著我聽不懂的奇怪曲調,悠遠而沉鬱,如這蒼茫雲海之間,有人以青山為鼓長風為槌,敲響了永恆不老的長調。
  我在那樣的曲調裡沉沉睡去,醒來時已經身在無定門中。
  羽家被滅門,順伯和之沅也死了,我也想通了,羽家的滿門血仇,終究要落在我身上來報,我不練好武功,如何報得此仇?
  學武第三年,我在青瑪神山絕崖上練輕功時,無意中看見一道崖縫裡青光一閃,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當即便跟了過去,那青光在一處極其狹窄的細縫裡閃爍,我當時縮骨功還未練好,硬是仗著少年的身體柔韌靈活,擠進洞中,將那東西拿到了手。
  那便是青果,百年一結果的青瑪奇寶,非有緣人不得逢。
  只是這緣,到底又算是怎樣的緣?
  學武的最後一年,白淵上山,這個小小的師弟,上山時的年紀和我當年相仿,我卻一見他就不甚喜歡,只覺得這個小小孩子的眼神裡有太多慾望,連微笑都似戴著面具,這樣的人這點年紀便如此,將來只怕又是個翻天攪地的主兒,我不喜歡這個令人不安的孩子,為此特意提早了一年下山。
  下山後我回到京城,想著去找順伯和之沅,當年我還是個孩子,叔叔的話不曾想過去懷疑,然而這些年我時常想,也許那只是叔叔想讓我安心學武,所以編出他們兩個的死訊,也許,他們還沒死?
  隔了那麼多年,去找一個面貌連我自己都快忘記,只記得那雙清亮眼睛的妹妹,和本來就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的順伯,那比大海撈針還難,我只得一邊找,一邊試圖進皇宮刺殺皇帝,但是我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那個昏君,宮禁九重,我一人只能闖過六重,最後一次我還受了傷。
  因為受傷,也因為全城搜捕此刻,我被迫離開京城,一路流浪到了淮南小城,每到一地,我嘗試著在各處青樓找妹妹——那樣的世道,她如果能活,也只能活在青樓裡,這一生裡我為此不斷逛青樓,博得浪蕩王爺稱號,然而我終究未能找得到她。
  之沅,很多年以後,我不記得你的容顏,卻在很多次夢裡,看見你的眼睛,那般陌生的盯著我,在夢裡我迷迷糊糊覺得,你是真的死了,臨死前,你大抵還在恨著棄你而去,令你淪落血火的哥哥。
  多年以後,當羅襄裊裊婷婷走到我身旁,帶著陌生而好奇的清涼眼神看向我,那一霎我的心在往事中呻吟,我對自己說,之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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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板路悠長,月光下似一匹織錦,無邊無際的鋪開去,卻在某個暗黑的盡頭戛然而止,那裡,沉默的上林山在望。
  ......那一年,無意路遇淮南王府不受寵的四少爺蕭玦,那個少年英武朗烈令我心喜,由此交了朋友,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在討論兵書,他心懷天下民生,提及國事常鬱鬱長歎,我撐著手臂看他,想著這人大概這輩子就是個操勞命,又想我若真想報仇,毀了這個朝廷才是正路,元氏王朝已現末世之像,那些即將扼上元滄脖子的手掌,為什麼不能有我那一雙?
  後來蕭玦有此托人傳信告訴我,他要當兵去了,他道昏君無道,百姓流離,此正當救民水火,挽此乾坤倒懸的男兒有為之時,我去明鏡溪邊等他,看見滿地楓葉落紅如火,他和她踏著火色一路長馳而來,馬蹄底帶著板橋上玉白的霜。
  他身邊跟著陌生的少女,簡單的衣著,絕世的容顏,一雙清泠泠妙目那般看過來,像是九天仙泉豁喇喇從瑤池傾落,令人驚震至窒息。
  她是長歌。
  那個黑馬之上,帶著沒有笑意的微笑的女子,一瞥,瞥進了我和她難辨恩仇的一生。
  --------
  ......這裡已經不是青石板路,換成枯草和微帶泥濘的土路,再往前就是上林山,紅燈往前指指,彷彿便可以照見半山那座黝黑的林子。
  那裡沉睡著那個馬上微笑一瞥的女子,最後的一部分骨殖。
  我和她最後淡淡關係緣系,居然最後竟成了這般死亡和弔祭的結局。
  帶一抹迷離的笑意,我點塵不沾的進入林中,這裡有她熟悉的氣息,這裡的佈置一定出自她手,那些地面,樹,乃至一片樹葉,都不能輕易碰觸——這個和我極其氣味相投的惡毒女人啊......
  將紅燈輕輕掛在樹梢,我掀起衣袍,邁上那方林中石台,那裡,三丈之下,有她的一截焦骨。
  我以手撐腮,睡倒遍地落葉塵埃,想起當年那個血月之夜,我將假魏王人頭一擲數十丈,辟退千軍,而她於枯樹之上驚喜回首,那一刻眼神累極迷茫卻又喜極清亮,照見我豎刀向月的身影。
  長歌,此刻你若再見我,會是什麼眼神呢?大抵也會和之沅一樣,最初信任,最終怨怪吧?
  ......紅燈在頭頂飄搖,耀亮我身前枯葉,看起來有種薄脆的妖艷。
  前方一丈三尺,有極其細微的呼吸之聲,和著黑暗裡不知道哪裡傳來夜鳥啼叫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涼。
  我微微的笑起來。
  會是誰呢?
  番外卷包子番外:竊國記(二)
  要我?
  ......
  「多麼天雷的回答啊......」包子將馬車向前趕了趕,仰首瞇眼看著前方如生雙翼,從崖壁飛快竄下的纖細身影,「難道我遇上了攻?不打劫金銀蘿莉,只打劫絕世小菊花?」
  那人一道流麗弧線般從崖上拋落,身後牽著萬丈陽光,金色泉水般一往無前的瀉下來,直直衝著包子腦袋呼嘯砸去,油條兒下意識抱頭要躲,包子卻不避,穩穩瞇眼看著那身影。
  果然,那影子在將要踩上他腦袋的前一剎緊急剎車,半空中抬腳虛踢,一個極其漂亮的鷂子翻身,穩穩踩上了崖底一塊突出的岩石。
  清風自崖外奔來,牽引得他面上輕紗微拂,露出的一雙眸子明若秋水,身姿輕盈美妙,彷彿風一吹便可吹去。
  油條兒嘩的一聲驚歎,「漂亮哦,長了翅膀一樣......」
  包子甜蜜的微笑,看著崖石上的蒙面人,袖子一抄,懶懶道:「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可能唐僧;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鳥人。」
  「死到臨頭,猶自猖狂!」那人盯著包子,冷冷開口,聲音似是刻意壓得低沉,不辨男女,不過大抵是個年輕人。
  「搶劫搶劫,不過劫財劫色,難不成你還要殺人?」包子笑嘻嘻看著那少年,「喂,強盜不是這麼個做法的,你好像犯了道上忌諱了。」
  「道上規矩由人定,自也可由人破。」那人攏手袖中淡淡而言,語氣低沉平靜,說起話來語鋒如鐵,顯見性格剛強,包子盯著他的眼睛,揣摩著他的語氣,只覺得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何時見過這麼一個人物。
  目光一轉,從那些自出現就一直沉默著的黑衣蒙面男女們面上掠過,這些人步法不凡,氣勢端凝,無論從武功還是氣質,都著實不像尋常落草為寇的烏合之眾,倒有點出身大家謹嚴有度的味道,但是大家子弟,又怎會淪落如此?
  不過,如果真是淪落了的大家子弟,倒也可以解釋對方為何劫財還要殺人了——為了面子嘛。
  落了草的鳳凰,不能面對自己的恥辱,也為了維持那點外在的聲名,避免風聲洩露,殺人滅口是難免的。
  只是,會是哪家破落戶兒呢?
  現在的武林局勢,已非當年,自從師父在碧落神山相讓臭娘,將一身絕頂武功還給千絕門,從此飄然遠引不知所蹤,熾焰幫由大護法接位,再無當年素幫主統領下的煊赫威勢,於是無人壓制的江湖道上,爭奪權位地盤的事兒天天爆發,一朝霸主一朝奴的翻雲覆雨屢見不鮮,一時還真想不出是誰。
  想到素玄,包子的小心臟痛了痛......我那最瀟灑的師父啊,卻是個為命運整治得最不瀟灑的倒霉人兒,你如今在哪裡呢?
  面上卻依舊笑嘻嘻,托腮看著那少年,包子招了招手,「那麼,來殺吧。」
  他好整以暇的樣子,別人看著都不禁心下不安,欲待好生掂量了再下手,那少年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剛烈性子,森然一笑,道:「好!」
  話音未落他已經掠了過來,飛燕般的身姿牽出一條金色的陽光,光華耀眼之中有更亮的白光閃起,劍光未至,寒氣已經凜冽的逼上包子的喉頭。
  那衣袖翻飛間,露出一截手腕浩白如雪。
  包子的手指已經探出袖管,他有一千種辦法可以躲過這一劍並反制對方,然而一眼瞥見那雪光,突然心中一動。
  立即伸腿,故作無意將撲過來的油條兒絆倒,包子尖呼一聲,慌慌張張往後一載,一個懶驢打滾滾下車廂,那劍光不肯放棄,立即流電般追躡而來。
  包子亂七八糟驚呼著,突然神奇的一穿一拐,不知怎的便突破了那劍網,隨即不管那劍勢鋒利,往人家胸前一撲。
  「啊!」
  雙胞胎一聲尖叫,油條兒也嚇怔住了,主子這是怎麼了?往人家劍上衝?人家只要回劍一橫,主子的大好頭顱就要骨碌碌滾落塵埃了。
  「人家」卻突然比油條兒還要驚訝的怔住了。
  漫天漫地的劍光突然一收,凝在了半空中不知道動彈,那一泓秋水難得的於指尖顫抖,那少年呆怔的俯首下看,全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前的尷尬事兒。
  那孩子......那孩子......
  居然趴到自己胸前,大腦袋死死埋在自己心口間!
  目光緩緩下移,和那個一臉無辜趴上來的孩子抬起來的大眼睛對上,那孩子烏溜溜的眼睛一掃,突然對他咧嘴一笑。
  少年心中一顫,立即抬劍要砍。
  可惜已經遲了。
  早已憑著那一趴,確認了心中懷疑的包子,突然伸手,惡毒的將少年一抱,大力將他胸前一擠!
  ......
  「那個,36d哦,姐姐你發育真好。」包子埋首血色山峰之中,樂滋滋的打量被自己擠出來的優秀成果,得意洋洋不住磨蹭,陶醉地以自己的小臉精準的丈量對方size,「你幾歲?我臭娘都不及你,天生波霸呵呵呵。」
  黑衣人齊齊石化,油條兒露出五雷轟頂的表情,雙胞胎萬分同情的看著那個倒霉的被自己主子「擠奶」的少年......這位姐姐好可憐,青春少女耶,遇上咱們這個什麼都幹得出來的主子,倒了八輩子霉了。
  眾目睽睽下那少年怔在當地,她小小年紀女扮男裝,帶著這一批兄弟姐妹佔山為王,辛苦掙扎生存,雖然年紀最小,但靠著勇悍堅強心志出眾,在眾人中極有威信,如今不想這一票居然遇上個小流氓,玩出這麼陰損的一招,一時猝不及防,竟不知如何應對。
  青春期正當發育,這一擠好生疼痛,連帶得手臂酸麻,少女持劍手臂不住顫抖,露出面巾外的明亮大眼漸漸聚集起閃爍的淚光,卻倔強的不肯掉下。
  一片靜默,這個尷尬時刻,少女的屬下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靜寂中少女忽然一甩頭,一咬下唇,再次揚劍。
  你辱我,我殺你!
  包子立刻鬆手跳開去,跳出的時候手中不知怎的扯出一長截白布條,在爪子裡騷包的揮舞。
  一邊笑嘻嘻道:「哇塞,彈性超好喲。」
  那少女揮劍要追,突然發覺不對,再一看自己面罩早已被抓落,胸前不知何時已經被割開衣服,而那白白的一長條正是自己的裹胸布。
  腦子裡轟然一炸,也顧不得去追殺人了,趕緊伸手掩胸向後退,她確實發育良好,裹胸布被這缺德的小流氓一拉,胸前一雙飽滿的鴿子立時跳了出來,洶湧得擋也擋不住。
  輕哼一聲,腳步一錯退後三步,少女手一伸,一把拽過身後一個黑衣人的披風,手一抖,披風飛捲而起,再悠悠罩落她全身。
  包子嬉笑著對她扮了個鬼臉,繼續舉著白布跳倫巴。
  少女卻沒有繼續追過去,只是攏緊衣襟立於原地,深深長吸一口氣,再次仔細看了看包子,眼神突然慢慢沉靜下去,沉靜中生出悍然之氣。
  樂滋滋抓著白布跳倫巴的包子停住腳步,看著那個一瞬間已經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的少女,大眼睛賊亮賊亮。
  真了不起啊,被自己接二連三的辱了,還能瞬間按耐下羞窘怒火,這麼快恢復平靜。
  而且,這麼漂亮的說......
  人美又有腦袋,好苗子啊......
  就是怎麼突然覺得,那神情和那臉,有點面熟?
  風掠無聲,半晌,才聽見少女聲音清冷,如剛玉相互交擊,響在閔郡的青翠欲留的碧色裡,聽起來越發琳琅。
  「你是誰?」
  包子瞇眼偏頭看她,笑瞇瞇道,「姐姐你是誰?這麼好的身材,做山大王不覺得可惜嗎?」
  沒有笑意的笑了笑,那少女一雙生得極好的眉,微微往上揚了揚,帶著不甘泥塵的凌雲之氣,傲然反問,「你怎麼知道做山大王不好?」
  「我當然知道。」包子將白布條慢條斯理在自己爪子上繞,「姐姐,你們本來不是做山大王這營生的,何必委屈自己?瞧你們那一臉悲催樣,搶劫的人臉色晦氣得像是被搶劫的,也不念『此山是我開』,也不肯劫色放人,還習慣性的擺陣法——嘖嘖,只有成氣候的武林門派才能有自創的陣法,你們不是不打自招嗎?」
  臉色黑了黑,少女冷笑道:「殺了你們,你不就不能亂猜了?」
  「你要殺早殺了。」包子賊兮兮的笑,「你已經發覺你大概不能殺掉這一票貨了,姐姐,你接下來是不是想和我談判,我交點保護費和保密費,你放我過去?」
  有點費力的想了想包子的名詞,少女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默然半晌老實承認,「是的,我發現你的馬車好多機關,你的武功好像也不錯,你甚至佔據了這個陣法中唯一的生門,導致陣法無法發動,你給我的感覺也不是個簡單的孩子,我沒把握殺你。」
  「啊......姐姐。」包子突然含淚向前一撲,「我其實是個窮光蛋,交不出保護費,我的武功也不是你們這麼多人對手,你剛才說要我是嗎?那麼,要我吧要我吧要我吧。」
  ......
  油條兒悲催的用手擋住雙胞胎瞪大的明眸,有主如此,人生悲慘啊啊啊......
  「要我吧。」包子仰起萬人迷的蘋果臉,抽筋般拚命眨著大眼睛,梨花帶雨的楚楚望著那少女,滿面哀戚,「要我做你的傭人也成,做你的壓寨相公也成,嗯......我身材很好的。」
  油條兒鄙視的上下打量那個無恥的自稱「身材很好」的傢伙的圓柱形身材,對雙胞胎歎道:「人生真他媽就是無數個謊言堆積而成的啊.......」
  雙胞胎崇拜的望著油條公公,五品太監油條公公繼續深沉的道:「這是陛下經常掛在嘴上的名言。」
  ......
  那邊,「身材很好」的蕭太子猶自拚命在少女身上磨蹭,一邊蹭一邊不住上上下下翻她領口袖子,那少女連連推拒,卻發現這孩子身法奇特,他要是想撲過來,那麼自己就只有眼睜睜的看著躲不了,他要是想摸自己哪裡,那麼自己只有眼睜睜被他摸。
  眼神一冷,少女耶不再掙扎,一俯首在包子耳邊道:「你想要看什麼?別做戲了。」
  「這個。」包子已經得償所願,一伸手牽起她一直深藏在左邊衣袖裡的左手,「果然是你。」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手上,左手小指已經缺失。
  小小人兒突然很深沉的歎了口氣,惋惜的道:「真沒想到是你,你怎麼淪落成這樣?」
  少女愕然看著他,半晌道:「你......你認識我?」
  「秋紫岑,秋姐姐。」包子上下打量著她,「我說覺得你面熟,剛才看見了你左手,才想起來你是誰。」
  「你知道我的名字?」畢竟還年輕,天性也不喜虛偽做作,秋紫岑幾乎立刻就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瞪大眼看著眼前陌生的漂亮孩子,一臉疑惑。
  包子摸摸臉,想起四年前的十大門派圍攻熾焰那次,自己戴了面具,難怪這小美女不認得自己,但自己對她可卻有鮮明的記憶,當初那個污七八糟的討伐會上,一堆如木懷瑜的無恥卑鄙「大俠」粉墨登場令人作嘔,唯有那個小姑娘仰天長嘯,悍然一刀砍落手指,英氣剛強連那許多「武林名宿」也遠遠不及,當真是最令人目光一亮的風景。
  「四年前我見過你,在熾焰幫,我曾和你約過正陽門一號。」包子瞅著秋紫岑,想著當初她那手指雖說是自己斬斷的,但多少也和自己有關聯,當日約了她,若要報仇,儘管找他,她卻沒有來,後來便也把這事忘記了,她現在,怎麼落魄成這樣?
  真是個倒霉孩子。
  秋紫岑似是憶起當初慘痛一幕,眼色微微一黯,狐疑的看了看包子,道:「是你?你面貌不是這樣啊,哦,你當初戴了面具?」
  包子一臉自戀的嘎嘎笑,「那是,你現在看見的,才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楚溶楚公子我本人......」
  話未說完,秋紫岑掉頭就走。
  「喂喂。」包子急了,撒開短腿顛顛的追過去,「你別走啊,你走幹嘛,你不是要打劫我嗎?你怎麼話說了一半就跑啊,你行為嚴重不合邏輯啊......」
  「我不是你對手。」秋紫岑一步跨上山崖,居高臨下看著包子,神情平靜語聲清亮,「我後來打聽過你,有人告訴了我你和我約的那個地方是什麼地方,你不是尋常人,我為什麼要和你作對,自找死路?」
  「秋姐姐。」包子傻傻的仰頭看著那眉目明麗的少女,滿臉的不可思議,「我記得你原來不是這個性子。」
  「原來?原來的秋紫岑已經死了,死在四年前紫霄劍派掌門被暗害的那一刻。」少女的眉目間突然有了淡淡的哀傷,「無論誰,如果她不得不在八歲便挑起一門重擔;不得不時時苦心籌謀在勢力傾軋的門派中護持全派生存;不得不應對因為失去強有力的掌門而導致的各方打擊和暗算;不得不左支右突掙扎艱難的活下去並帶領門中兄弟姐妹活下去——她便失去再做個孩子,再痛快隨心做人的權利,你明不明白?」
  看著包子瞪大的眼睛,少女浮出一縷淡淡微笑,笑意裡帶點無奈何憐憫,「你不懂的,你們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走到哪裡都有一堆人保護,從來沒體驗過人生任何悲苦離別的公子哥兒,是無論如何都不懂我們這些最大願望就是能活下去的小人物的苦楚的......而我,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
  她笑意裡的無奈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前的剛強明亮,語聲錚錚,「我搶不了你,也望你高抬貴手,不要再戲弄我和我的屬下,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請!」
  她不再看包子,手一揮,那些黑衣人默然後撤,準備隱入山崖。
  「喂!」
  包子怒了。
  屎可忍尿不可忍,責問可忍蔑視不可忍。
  丫的居然說我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包子刷的蹦上馬車,茶壺狀腰一叉,指天大罵:「我靠,丫丫的老子一歲沒娘差點丟命被叔叔抱回家吃百家奶長到四歲在大街上認了一百多個娘自己的娘才回來五歲才知道自己爹是誰好容易有了爹娘乾爹師父一堆親人結果人還沒認全好日子沒過幾天就被那兩隻無良的扔下一次兩次無數次叫我管他們那群爛攤子管就管了還有人就這麼跑掉一去不回連個告別都沒給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這就罷了問題是最後一面都見不著的還不是一個兩個是三個四個丫丫的你就死你一個掌門我死了叔叔死了乾爹走了師父還差點死了老爹你好意思說我不懂悲傷不懂離別?」
  ......
  油條兒五體投地對著馬車頂上那個戳天大罵的肉球背影膜拜,「主子啊,您的肺活量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牛叉啊......」
  秋紫岑卻在半山崖上停住了匆匆而去的腳步。
  她背對著包子,沒有回頭,似在思量著什麼,半晌回首,挑眉看著包子。
  「你說了這麼一長截話,到底想要幹什麼?」她目光燦爛的看著包子,「你證明了你懂我們的痛苦,那又怎樣?」
  包子喘一口氣,從充滿崇拜的油條兒爪子裡一把搶過水囊先灌了一大口,才悻悻道:「不怎麼樣,那個,我突然很有罪惡感,你們淪落到這地步,說到底是因為掌門死去沒有依仗,而你們掌門的死和我多少有點關係......那個,秋姐姐,讓我養你吧。」
  「噗——」
  正在喝水的油條兒噴的將一口水噴到包子背心,包子扭頭對他怒目而視,油條兒怯怯戳戳主子,低低道:「那個,主子,陛下交代,不允許你包二奶。」
  啪!
  可憐的忠僕油條兒被惡主一腳踢飛。
  -------------
  「秋姐姐,吃這個肉乾。」
  「秋姐姐,喝水不?」
  「秋姐姐,這件披風好看不?送你?」
  ......
  「主子,現在我是你的護衛,請喚我秋紫岑,還有,我不餓,不渴,我不缺衣服。」秋紫岑微微皺眉,看著那個慇勤得令人髮指的漂亮肉球。
  「我有說你是我護衛嗎?」包子翻翻白眼,「我只是說,你們佔山為王這日子太不好過,叫你們給我走,我幫你們在合適的時機重新建派,沒說要你賣身為奴啊。」
  「無功不受祿。」秋紫岑眼光落在遠處雲山,淡淡道:「我無能重振紫霄威名,我唯一能做的是盡力為我劍派找到一個好的去處,不要讓他們被欺負得東躲西藏以至於為了生存落草為寇,為此,我不惜用我的自由和尊嚴來換取。」
  她轉首,冷靜的盯著包子,「我知道你不稀罕一個護衛,但是如果你不讓我憑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去換取這些,我會覺得我更無用。」
  包子無奈的再次翻白眼,咕噥,「這死孩子,幾年前就看出來這德行......」
  他悻悻的一邊去玩了,任憑秋紫岑一本正經當她的護衛,不過孩子心性,有什麼挫折也是轉眼就忘,過不一會他又湊過來,興致勃勃搭著秋紫岑的肩,「喂,你和人打聽過正陽門一號?那你知道我是誰了?」
  秋紫岑側首盯了一下他擱在自己肩上的手,意思是暗示他自覺的放開狼爪,不想某人皮厚無雙感覺遲鈍,根本接受不到她的眼風,秋紫岑無奈,只好一沉肩讓開他的小爪子,道:「那人只和我說那是宮城,我猜你大概是皇族子弟,正是知道你有這個身份,我才不想和你對上,才答應和你走。」
  「哦,你還是不知道我是誰啊......」包子奸笑著放開手,指甲一劃突然搭起了秋紫岑衣服上一根布絲,包子隨手一拽,哧啦一聲拉下一塊布塊。
  包子怔怔的抬起手,手中一塊黑色小布片迎風招展,他呆呆的,陌生的看著拿東西,愕然道:「這是什麼?」
  「補丁。」秋紫岑隨意的瞟了眼,將衣服攏了攏,用根針夾住拉破的地方。
  「我知道這是補丁。」包子繼續茫然,「問題是你怎麼會穿有補丁的衣服?」
  「沒錢。」秋紫岑對這個蠢問題,回答得言簡意賅。
  「為什麼沒錢......」包子突然住嘴,因為秋紫岑已經冷冷的看過來,一臉鄙視。
  包子悲催的將手中補丁一扔,突然心情那個大壞,他知道秋紫岑這麼驕傲的人,會落草為寇一定是到了非常窘迫的境地,但是也著實沒想到窘迫到這程度,看來秋紫岑說得對,自己雖然經歷過一些苦楚,那多半不過是一些親情上的無奈別離,對於生存本身的苦楚,自己這個金尊玉貴的人兒確實從無一絲一毫切實感受,連塊補丁,看見了都能覺得一個霹靂劈下來。
  她們落到這個地步,真的是自己搞出來的啊......
  秋紫岑目光一轉,看見呆子狀的包子,一時還真不習慣這個流氓兮兮的小傢伙突然這般悲催嚴肅,想了想,勉強開口道:「喂,你這個表情做什麼,我還有新衣服的。」
  「真的?」包子狐疑的轉頭看她。
  「唔,不過不知道好不好穿了,掌門去世前親手為我做的一件衣服,我沒捨得穿。」
  包子的雙肩立刻又聳拉下來。
  秋紫岑懶得理他,讓這小壞蛋去悲催吧,這人良心本來就有限,偶爾被人提醒一下也是好事。
  前方突然傳來油條兒的歡呼。
  「上船嘍,出海嘍,出國旅遊嘍!」
  秋紫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申辯那條垂頭喪氣的軟體動物突然呀呼一聲直躥起來,一把拔出腰間小腰刀,霍霍霍霍連耍四個歪七扭八的刀花。
  「靠!離國!洗乾淨等著,爺爺我來了!」
  番外卷包子番外:竊國記(三)
  從船舷上看過去,海平面是一道無垠的藍色的線,線盡頭生出一輪火紅或金黃的太陽,照得萬頃水波粼粼閃爍如遍灑碎金,那些碧藍絲綢般澈透明的水底,隱約可以看見巨大的鯡魚群飄搖而過,如海神優雅抖開一匹五彩的錦緞,爛漫華美的悠悠以蕩。
  「多麼壯麗的景色啊!!!」某人立於船舷邊,披襟擋風,氣沖斗牛。
  「嘔......」
  回答他的是垂死掙扎滴嘔吐聲。
  油條兒萬分悲催的回過頭來,看著自從一上船便元氣大傷如死狗全無陸地上生龍活虎上躥下跳之精神威風滴某太子。
  「主子,你吐啊吐啊的,還沒吐習慣麼?」
  「我對悲慘的事兒永遠不打算習慣。」包子癱在甲板上,對著一攤吐出來的清水奄奄一息,雙胞胎送上雪白絲絹給他抹嘴,內分泌嚴重失調導致心情不佳的包子,一把揮開絲絹,抓住宛兒新上身的淺紫明絲緞裙就抹,可憐的小姑娘不敢怒也不敢言,眼淚汪汪站著不動,等主子將她的新裙子抹了個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主子,您上次不是來過了麼,也沒聽說您暈船啊?」油條兒大惑不解。
  包子大腦袋擱在船幫,死去活來的道:「我——不——知——道——」
  抬眼哀怨的瞅瞅自己手臂,本來自從乾爹給自己種了那珠子後,自己再也沒怕過水,然而這次上船,手臂肌膚中突然出現藍光,光芒越來越盛,自己吐得也越來越厲害,搞得船上屬下,看自己的眼神越發詭異。
  看,看,看毛看?沒見過男人嘔吐啊?
  包子憤怒的抬頭望天,試圖揪出自己那個早已升仙的乾爹——喂,您搞的什麼玩意?是不是珠子過了保質期,失效了?過敏了?
  雙胞胎怯怯的過來,端著盥洗的水和午膳,包子一眼瞟過,看見有一尾清蒸白魚,不由皺眉道:「喂,我不喜歡吃魚,怎麼又做了?」
  包子確實從小就不愛吃魚,不過夜不至於見著便厭,但是自從楚非歡將神珠種入他體內,他一見魚類就反胃,此時正吐得半死不活,眼見居然有魚,不由更是憤怒。
  「您不愛吃這個?」宛兒詫異的眨眨大眼,「可是上船第一天,用這種魚做的魚丸湯,您很愛喝,還讚不絕口說下次還要這個,船上廚子記在心裡,惦記著要給您再做,可是這魚難捕,今日才得了一條,不夠做丸子,廚子說清蒸尤其味美,特意蒸給您吃的。」
  包子瞪大眼,愕然道,「什麼?第一天喝的那個湯,不是肉丸是魚丸?」
  雙胞胎齊齊點頭。
  包子瞪著那魚半晌,將筷子重重一擱,悲催的道,「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魚搞的鬼!」他忙不迭的揮手,「撤,撤,撤!」
  雙胞胎立即聽話的撤菜,撤到一半,包子突然道:「慢著。」
  兩人回身怔怔看著包子,包子卻似想到什麼,只顧自己賊兮兮的笑,笑了半天,一直笑到對面秋紫岑用看神經病的眼光看他,才急忙正容道,「這個,你們倆在這裡,偷偷吃了。」
  「奴婢不敢......」
  「叫你吃就吃,囉嗦啥?」包子大眼一瞪,雙胞胎乖乖聽令,油條兒向來是個鬼精靈,想了想,轉了轉眼珠子,試探的道:「主子,您不愛吃魚的事,不想給人知道?」
  「對滴。」包子笑瞇瞇,「不過,油條啊,你家主子什麼時候不愛吃魚不能吃魚了?你家主子最愛吃魚了,一看見魚就走不動腿,你忘啦?」
  油條兒對著主子撇撇嘴,露出一臉「你又玩奸詐把戲」的神情。
  包子卻只是樂顛顛的想,老娘教過,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又教過,任何時候不能顯露你的弱點,如果真的有弱點,也要盡力將之偽裝成優點,這回自己帶來的這一批人,雖說都是當初娘的嫡系,但是林子大了,難免出些變異品種,一顆老鼠屎壞一鍋粥的事咱又不是沒聽過,離鄉背井的在外干撬人家牆角的事,花招還是得多玩,得大大的玩。
  好在自己這艘船是單獨乘坐的,只帶了幾個最信得過的人,自己不能吃海魚,除了眼前幾個人再無別人知道。
  奸笑著抹抹嘴抬頭,透過捲起簾子的船艙看向前方海天一色,包子突然蹦一下跳起來,大呼,「額滴神啊......」
  油條兒慢條斯理的夾起一塊肥美的白魚背鰭,好整以暇幫主子接下一句話:「......終於看見陸地了啊......」
  「梆!」
  「到了居然也不告訴我!」渴盼陸地的太子爺一腳踢翻凳子,狼一樣奔了出去。
  可憐的油條兒公公,舉著半塊魚肉,看著眼前被濺上另半塊魚肉的雙胞胎明珠美玉一般的小臉,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遇主不淑啊......」
  -----------
  前後兩艘船在船塢裡停靠,卻一時不得上岸,因為前面還有很多船載排隊,岸邊的白石階梯上,站滿一列列銀甲藍袍的彪悍侍衛,這些侍衛甲冑鮮明,腰間飛魚刺精光耀眼,在岸邊一字排開,將看熱鬧的和等待上岸的百姓商人攔擋在外,看裝束,正是離國皇宮御衛,最為精悍的「飛鯊衛」。
  更遠一點的口岸邊,隱約可見一片開闊廣場,此時也禁衛森嚴,黑壓壓的人群正中,有雄渾的鼓聲傳來,節奏蒼茫雄渾,如大海之上颶風轟鳴,撥飛萬頃的浪花。
  包子踮起腳,想將那裡看個清楚,無奈個矮腿短,只看得見人群縫隙裡不時有華麗色彩閃過,好似人群中心有女子走動,包子眼見船隻都緊緊挨在一起,正是最好的天然平台,當下撒腿就竄過去。
  他武功師承素玄秦長歌,天下第一門派的兩位最優秀弟子,自身也是根骨極佳,雖然人懶了點、當初雜事多了點、心思不那麼集中了點,不過如今也算小有所成,尤其輕功,這個他娘最擅長的逃命制勝法寶,更是學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踏著一艘艘船的甲板,自那些仰頭看熱鬧的人腿縫裡鑽過,很多人只覺得身邊小黑影子一閃,根本看不清他身影。
  一直到了最靠岸邊的一艘船,包子得意咧嘴一笑,一回身去看見身後紫影一閃,一張漂亮卻冰冷的臉直直對上他的包子臉。
  「哎喲,姐姐你輕功真好。」包子諂媚的一笑。
  「沒你快。」秋紫岑瞟一眼包子,覺得他從相貌到氣質到武功,天生適合做一個小賊。
  包子笑嘻嘻去扯身邊一個老者的袖子,「老伯,岸上在做啥呢?弄得咱都上不了岸?」
  「公主祭海你也不知道?你是外鄉人吧?」老者奇怪的看了包子一眼,自顧自拈鬚長歎,「綱常顛倒,牝雞司晨,祭海告神這等向來只有男性皇族才可以主持參與的神聖大典,如今居然由公主主祭,也不怕觸怒海神,唉......」
  「哦?」包子大眼睛一轉,笑道,「不讓她去就是了嘛,不過一個公主唄。」
  「你小小孩子懂得什麼?」老者皺眉,「建熹公主如今可是離國實權人物,親掌飛鯊衛,離國掌握最多兵力的守疆大將軍君輝亦效忠於她,她說要親自主持祭祀,祈禱一年海上平安,那麼就沒人可以阻止。」
  他突然神秘兮兮四望一下,捂嘴悄悄道:「......說不得,說不得喲。」
  包子笑嘻嘻的瞅著他,等著他的下半句話——但凡說不得的事,那是一定要說的,說了以後會如何如何了不得,大半也是不致如此的。
  果然那老者耐不住,繼續道,「據說當時死諫的老臣,血濺朝堂的就有好幾位,公主看都沒看,就命人拉出去了......嘖嘖......」
  老者沉痛搖頭,包子也沉痛搖頭,愁眉不展的一拍老者的肩,「老伯,不管是國事還是家事,沒有女人搞不成事,有了女人卻又多事,實在是件煩心事。」
  ......
  耳朵很尖的包子,聽見身後骨節格格作響的聲音,估計那個性子不甚好的其實還不能算女人的小女人大抵要有弒主的衝動,趕緊滑前一步,越過對方直線攻擊範圍。
  不想甲板上有水,本來就滑膩膩的,這一滑,直直越過甲板,哧的一聲直上了與甲板平齊的碼頭,收勢不及,將背對著海邊守衛的一個侍衛撞得向前一個倒栽。
  「豁喇!」
  幾乎剎那之間,碼頭上立即耀起一片雪亮的光幕,在還沒完全看清敵人的那一刻,暴風驟雨般罩向「不明來敵」。
  而離國獨有的中間穿孔的飛魚刺被大力揚起時牽動風聲尖銳呼嘯,巨浪般向那一點潑過來。
  包子下意識的正要躲,忽然在返身撲來的侍衛人群縫中看見一雙略帶驚訝之色的烏黑瞳眸。
  眼前五色斑斕光芒一閃,包子不及思索,先將拔劍嗆然欲待殺上的秋紫岑往身後一推,隨即游魚般一鑽一擠。
  最先撲向包子的侍衛突然覺得自己身前小小影子一閃,隨即有什麼東西撞入自己懷裡,他下意識的將飛魚刺向下一戳,那小孩子卻將手中的一個什麼東西一舉,卡嚓一聲,卡住了自己的雙刺。
  他立即用力去拔,包子卻嘻嘻一笑突然鬆開手,收勢不及的侍衛向後便倒,包子順勢從他身邊穿過。
  不過剛一抬頭,便裝上長達數丈的鋼鐵人牆。
  那是已經被驚動的廣場上的侍衛,訓練有素的疾行而至,團團圍住了「刺客」。
  一群高八尺膀大腰圍的侍衛瞠目下望,看著高不及自己腰部的「擾亂大典的賊人」。
  小小包子立在軍隊中心,含著手指傻傻抬頭,嘩的一聲淌出口水,「好高哦......」
  一個侍衛猶豫著,伸手來抓包子,剛才碼頭邊外圍一個守衛已經叫道:「小心,這小子會武功——」
  他話說到一半便嚥了回去,因為包子毫不反抗的便給那侍衛抓到了手,捉小雞般捉在手裡,乖乖任繩子捆了三道。
  包子笑瞇瞇的任人捆,並對離國侍衛精妙熟練的捆人手法用目光表示了由衷讚賞,同時藉著在人身上的高度將廣場迅速掃視一遍,著重在某一點停留一霎。
  他的小手指一直翹著,這是早已商量好的暗號,意思是無須輕舉妄動。
  連秋紫岑也被隱伏著的凰盟屬下給扯到了一邊。
  侍衛首領前去回報「已經擒獲刺客。」隨即前方廣場中心隱隱傳來騷動,有個聲音,清亮堅定的道:「將人帶過來。」
  那聲音宛如這三月的海水,帶點涼意,涼意盡處卻蘊著點若有若無的溫軟,然而那軟也彷彿是冰般清亮的,有一種不可靠近褻玩的尊貴。
  包子突然想起乾爹,乾爹的聲音和這個聲音自然不會完全相同,但給人的感覺,卻真的很像。
  果然不愧是兄妹啊......
  侍衛的步子很大,幾步到了廣場,包子被倒拎著,一隻捆紮得妥帖的小豬仔似的在人家手上晃晃悠悠。
  由於包子現在是倒裝句式,包子關於人物之類的鏡像自然也是倒裝的,於是只看見頭頂青玉地面上一隻飛舞的蛟龍,穿行於黑色閃電之中,還有無數各式各樣的腿,長長短短,以及,天藍色繡雙鸞珍珠裙的裙擺。
  那裙擺曳出長長裙幅,遙遙立於長階之上,一動不動。
  裙擺之下的一層台階上,還有個小小的裙擺,雪白的裙子繡著芙蓉花,花心嫩黃,枝葉翠綠,嬌嫩新鮮得似乎碰一碰便要從裙上掉落。
  裙底隱約可以看見小小的精緻玲瓏繡鞋,鞋子上的珍珠大過包子的眼睛——基本上很壯觀了。
  包子斜著眼睛,心算了下那珍珠的價值,準備等下一定要滾過去,順手揪下來再說。
  那小小繡鞋卻自己動了。
  輕輕一挪,隨即又似猶豫的縮了縮,隱約一聲低笑,笑聲嬌甜滑軟,裙擺晃了晃,那花枝曳了三曳,漂亮得令人眼花。
  冷不防眼前光影一暗,花朵突然不見了,地上鋪開雪白的煙羅,隨即一雙大大的眸子突然出現在眼前。
  水亮透徹,晶瑩璀璨的眸子,像一對深海之中,最為珍貴的黑珍珠。
  那眸子笑得彎彎,眉毛也弧度彎彎,嘴角也是一個弦月,蕩出嬌憨的笑意。
  包子眨眨眼,那對珍珠也眨了眨。
  包子眨左眼,那黑珍珠也眨左眼。
  包子眨右眼,那黑珍珠也眨右眼。
  包子對這種惡劣的模仿非常不滿,突然伸長舌頭,作吊死鬼狀。
  學,叫你丫學!
  那黑珍珠眨了眨,嘻嘻一笑,一把抓住包子伸出來的舌頭。
  ......
  蕭太子悲催了。
  這什麼人啊。
  沒聽過,太子的舌頭摸不得嗎?
  你當這是豬口條嗎?
  那黑珍珠摸了摸包子的舌頭,一把將之塞回包子嘴裡,拍拍包子的臉,憐憫的道:「弟弟,牙都沒長全,還相當刺客?」
  ......
  死可忍,辱不可忍,大怒的包子惡狠狠道,「丫頭,你牙長全了?露出來給我看看?」
  他狀似發癢的蹭了蹭身子,將自己背心的小型暗弩調整了下方位和力道,準備這丫頭張嘴,立即打掉她漂亮雪白的門牙。
  那黑珍珠卻不上當,嘻嘻一笑,又捏了捏包子的臉,道:「好多肉。」
  蕭太子已經快要氣昏了,不過大抵人快氣昏的時候,往往會更加清醒,尤其蕭包子,非常清楚一旦氣昏,自己永遠也沒法扳回一局,那是死也不能的。
  他突然瞄了瞄那黑珍珠的前襟,做了個驚訝的表情。
  黑珍珠果然下意識的去看自己的前襟,沒發現什麼,愕然的對包子望了望。
  包子繼續神色凝重的看她的前襟,做出焦急的神情。
  黑珍珠閃了閃眼,伸手去撫摸自己的前襟。
  包子眼光上移。
  黑珍珠隨著他眼光所指的方向去......摸胸。
  包子肚子裡狂笑,面上卻依舊一本正經,用焦急的眼光指引她,摸完左胸,摸右胸。
  「咳咳......」
  侍衛開始不自然的咳嗽。
  ......小公主這是怎麼了?這可是在廣場眾目之下,祭還盛典之中啊......
  「櫻兒!」
  剛才那清亮而威嚴的女聲,再次傳來。
  黑珍珠霍地放下手,吐吐舌頭,退後幾步回到剛才階下,包子盯著她裙擺在微風中拂動的芙蓉折枝花,做了個鄙視滴表情。
  你丫的摸我舌頭,我叫你自摸!
  剛才那女聲頓了頓,再開口時已經帶了煞氣,「刺客?這就是你們說的刺客?」
  拎著包子的侍衛急忙將包子往地下一扔,跪下道:「回稟公主,這小賊無故撞入守衛群中,居心難測——」
  他的話突然頓住,眼睛突然睜大。
  不止他,廣場上數千人,連同外圍所有看熱鬧的人,齊齊瞪大了眼睛。
  看見:
  那個捆得嚴嚴實實的漂亮孩子,突然一隻球般骨碌碌的向公主滾過去。
  一邊滾,一邊拚命搖頭揮淚如雨,無限激動無限深情無限孺慕無限淒然滴放聲大叫:
  「姑姑!」
  ......
  宛如一個雷豁喇劈在神魚廣場,劈裂數萬人的神智。
  那個雷人的傢伙猶自不肯罷休,居然再次以「滾見」的彪悍方式,繼續開始了他萬人見證的無恥認親。
  他換個方向,極其靈活滴向著那個芙蓉花裙子滾了過去。
  以賈寶玉泣別林黛玉的經典式語氣,運足力氣呼喚:
  「表妹!」
  番外卷長歌蕭玦番外:此意徘徊
  四月的風已經帶了點夏日的暖意,攜著密密的交織在人的肩背,肌膚上生出一種熨帖的溫暖。
  然而心,卻是冷的。
  從碧落神山回來,一路背向而行,將自己成長於茲的巍峨神山拋於身後,將赤河冰圈皚皚冰雪以及冰雪中那個人拋於身後,恍惚中總是聽見千絕大門轟然關闔的聲響,一陣陣響遏雲端,那般蒼涼而又悠遠的散在心底。
  有些日子,一旦過去永不可追;有些人,一旦離開永不再回。
  秦長歌仰起頭,注視著前方郢都城門,去年秋天那個夜晚,就在她現在站著的這個位置,三人帶著大軍連夜拔營,即將拔轉馬頭時,齊齊回首看向宮城的方向。
  那投向宮城深處,冠棠殿內小小太子身上的目光,彼時竟無人能知,那已是最後一瞥。
  去時三人並轡,回來孤身挽韁。
  正如她早知命運森涼,卻也未曾想到竟然這般森涼。
  秦長歌端坐馬上,身姿筆直,眉宇間卻已提前染上一抹秋霜般的滄桑。
  馬蹄嗒嗒穿越東安,西府、天衢、玉宇台、棧渡橋。
  彼時,東安大街曾有四歲的小小孩子,炮彈般為了自己的零食砸向當朝帝王,卻被那紅衣妖艷的人兒,笑吟吟拎在手中。
  彼時,西府大街裡一干清客狂笑嘲謔,換得自己一番筆墨羞辱,當夜小院之外那男子邀約碧波亭,月下面容如仙,人比月光更皎潔。
  彼時,城西小院內別緻慶生,本梁太子裸體版大蛋糕令得當世最風流人物齊齊瞠目,隨即刀叉齊下瓜分了對老天撒尿的蕭太子,猶記當時,素玄捧塊蛋糕蹲上樹各異得眉飛色舞,蕭玦皺眉捂鼻盯著臭豆腐高踞牆頭,楚非歡淺笑優雅輕拭唇角,祁繁笑嘻嘻挑撥離間,容嘯天只專注吃蛋糕。
  玉自熙、蕭琛、素玄、蕭玦、楚非歡、祁繁、容嘯天。
  走的走,去的去,冰封的冰封,沉睡的沉睡,時光被命運碾壓成一張蒼白的薄紙,一筆筆寫下的是當代絕世人物早已作定的讖言。
  那些驚艷的對視,智慧的交鋒,謔笑的碰撞,溫存的守候,終化作碧落神山山巔不化的霧氣和深雪,在遙遠的天邊無聲游弋,抬起目光時也許可以感知,卻永不可觸及。
  多少風吹雨打風吹去,換得大夢一場了無痕。
  秦長歌緩緩策韁,過廣場,玉帶橋,入皇城。
  這一路早已封鎖,三千禁衛軍拱衛秦長歌身側,另有三千禁衛如鋼鐵洪流,從天街起至皇城之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乎是帝王出行的儀仗關防。
  熙熙攘攘圍觀的百姓被架在那些鮮明的刀戟之後,激動而仰慕的遙遙張望著街心。
  大軍得勝,神後歸來,西梁百姓沐浴在喜悅與榮光之中,不知那立於人世巔峰的遙遠的高貴女子,一番血火掙扎過後,內心深處永不可揮去的淒涼。
  他們看她如此完滿,她看自己如此百孔千瘡。
  秦長歌於馬上緩緩掃視,心裡頗有無奈,她本想悄悄進城,不想兒子已經命人在城門等候已久,這孩子總喜歡這麼興師動眾。
  一路趕路甚急,到得這巍巍宮門之前,秦長歌反而猶豫的放慢步子,所謂患得患失,所謂近鄉情怯,臨到接近某個最渴盼的希望的那刻,她卻開始害怕。
  鐵血一生,歷經多少離別與失去,到得最後,她只有將所有疼痛壓在心底,鮮血淋淋中壓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求不去痛苦就這般接受,於是她便勉強接受了,讓自己勉力的冰冷的活下去,大抵這樣繼續的去活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如果再給個希望,卻又撲滅了那希望,她不知道那會不會是壓上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令自己從此倒下,再無力量爬起。
  輕輕長吁一口氣,秦長歌仰首,前方,厚重的深紅宮門正緩緩開啟,一線陽光從角樓的飛簷上射下,再被那光影緩緩拉開,拉出淡白的畫卷般的一長條,看得見空氣中浮游的細小灰塵飛舞。
  看得見立於門後中央的小小身影。
  高而闊的宮門,高而闊的門洞,那小小孩子站在正中,小得連影子也只是一小團,陽光下像是一隻細弱的小貓。
  然而那許多人俯身於他小小的影子身後,不敢讓自己的身影覆上他的。
  然而他立於寬闊宮門正中,那個直貫郢都的中心線的中心點,契合得令人覺得,他生來就是應該站在這裡,對著屬於他的廣闊河山,發出令全天下都專注凝聽的聲音。
  小小的蕭太子,於緩緩開啟的宮門前,抬起頭來。
  微笑,含著亂轉的淚花,微笑。
  秦長歌於馬上,深深注視自己的孩子。
  從去年秋至今年春,她將他再次拋下,並沒有能帶回他所重視的人,那些他所珍視的,一去永不回。
  她甚至任他獨自面對一切艱險,在玉自熙奪朝挾制之時選擇背向他而行,五天五夜的險地煎熬,她不知道那孩子是如何渡過。
  她甚至過郢都宮門而不入,狠心讓那小小的孩子,獨自率領百官迎出宮城,獨自迎回自己親人的靈柩,獨自面對世間最殘酷的死別,讓他,深夜哭泣時無人可以輕撫他背予以安慰,無人可以將他擁抱在懷,給疼痛的小小的心一點最後的親人的溫暖。
  世間母親,殘忍莫過於此。
  她本該無顏面對他,他本該憤然不理她。
  然而都沒有。
  她們只是隔著宮門坦然相對,然後微笑。
  一對清楚自己身份的母子,一對永遠都知道什麼時候該選擇什麼的帝王母子。
  立於人世頂峰,看遍風雲變幻,令她們不能再任性的擁有凡人的情感,那是紅塵煙火裡的奢侈,不是她們的。
  辛酸,而又無奈。
  秦長歌下馬,不理三呼跪拜下的群臣,直接走向自己的孩子。
  而遠遠的,包子已經伸出小手,等待著牽起她。
  他在觸碰上秦長歌掌心的那一刻,突然倒吸了一口氣。
  秦長歌微笑俯視他,輕輕道:「溶兒,你看見了什麼?」
  包子轉首,深深看著秦長歌的眼睛,突然低低道:「不管看見什麼,你還有我。」
  「是的,我還有你。」秦長歌的心沉了沉,面上卻微笑如故,將手輕輕掙開,秦長歌道,「溶兒,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幸福,你擁有的這項異能,我希望你盡量少使用。」
  「我知道。」包子拍拍胸口,「我心裡,不應當塞了滿滿的別人的故事,最起碼我得留點空間,將來放屬於我的故事,但是我不要那樣的沉重痛苦,我要我的故事,永遠漂亮精彩。」
  他轉頭看著秦長歌,烏黑的大眼睛流光溢彩。
  「你相信不相信?」
  秦長歌微笑,撫上愛子閃著緞質光芒的發。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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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長的桐木迴廊春風流蕩,四面的柳絲不時的越過闌干飄拂至人身,宛如邀請同賞春光的佳人柔荑,然而疾行的人卻無心理會,包子拉著秦長歌一路穿花拂葉,腳步踏在光亮的桐木地面,起了動聽的回音。
  在龍章宮側殿門口,包子突然鬆開手,放緩腳步,神秘坐不改姓坐不兮兮一笑,去推秦長歌。
  秦長歌的手指扣在門扉,聽得風吹動帳簾金鉤發出的琳琅聲音,不知怎的突然掌心裡滿滿的生出了汗。
  她輕輕去推門。
  「吱呀。」
  暗黑的陰影被推開,地面展開金色的陽光,那陽光瞬間迢迢暗遞,到了重重簾幕之後,映見簾後榻上隱約的人影。
  秦長歌一直砰砰亂跳的心,在看見那個人影的時辰,突然沉靜了下來。
  她居然還記得一抻手關好殿門,步伐輕巧的行了過去。
  手指在滑軟的帳幕上停了一停,長長眼睫一合再合,隨即不再猶豫的掀開。
  簾後。
  那男子靜靜合目,臉色蒼白,乍一看,和去年大雪之中,營帳之前,素玄臂彎中那具屍體沒什麼兩樣。
  秦長歌卻眼尖的發現了他胸口的微微起伏。
  素玄……沒有騙我……
  突然鬆了一大口氣,秦長歌腿一軟,竟然站立不穩伏倒在地,乾脆就勢伏上了蕭玦的肩。
  輕輕抓著蕭玦的手臂,秦長歌定定的看著蕭玦平靜沉睡的面容,良久綻開一抹笑容,然而笑意未去,眼淚已然簌簌滾落。
  那些晶瑩的眼淚,自雪色的面頰上毫無停留的直瀉而下,不斷落入身下的長絨錦毯內,再被無聲吸去,只看得到身下淺紅錦毯漸漸轉為深紅,而那深紅的範圍,始終在不住擴大。
  這以來將近數月的眼淚,浸濕了這一段跌宕疼痛的流年。
  去年風雪裡,掀簾而起那一刻被摧毀成片片碎裂的心,到得此刻終於被撿拾而起,勉強合了起來。
  深閉的殿門,擋不住明烈的陽光,那些金色的光柱從各處窗欞縫隙中鑽入,如追光般在黑暗的殿中游移,一點點拼湊出那個女子清瘦的身影,擇善而從出她不住顫抖的細緻的肩膊。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長榻邊的喜極而泣,沒有人知道那巔峰之上,號稱神後的女子一生裡竟然也會這般痛快喜悅的流淚,正如沒有人知道,那般種種的絕殺手段,從來都只是一個為了保護自己和他人的必行抉擇,在愛情面前,神後光環之下,秦長歌從來都普通一如最平凡的女子。
  笑中帶淚,淚光裡搖曳著笑影,秦長歌輕輕撫過蕭玦的臉……他瘦得許多,這一睡便是幾月,從醫學上來說,已近植物人,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活著,終究便有希望。
  日光照過雪白接近透明的手指,正在極輕極輕的一寸寸移動,似要將愛人的輪廓,於指尖細緻描摹,那明明熟悉至一閉眼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容顏,明明只是相隔數月不見的容顏,如今卻覺得遠隔了一生般令人留戀。
  其實何嘗不是遠隔一生?生死關前,她險險徹底失去了他。
  愛情是何等折磨心神的東西?如一場華麗而危機四伏的殤。
  她曾對自己說: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後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然而世間事沒有最好,只有注定。
  那麼便去接受吧。
  哪怕那接受的過程如此跌宕如此蒼涼如此處處磨折如此浸透血淚。
  終不枉愛過一場。
  秦長歌微笑著,撫遍蕭玦的臉,最終輕輕俯下臉去。
  日光在身後鋪開,如一朵巨大的蓮,華美的盛開於偌大的龍章宮中,那黑色的流滿一榻的絲緞般的發,亦如蓮花綻開。
  她嫣紅的唇,輕輕靠上他略有些乾燥的唇。
  唇與唇交接的滋味,微涼微甜亦微澀,芬芳馥郁的甘中帶點藥香的苦,宛如這一路走來,失而復得的人生。
  輾轉……纏綿……那些溫存的觸碰……那些陰與陽相遇剎那迸射的電光……遍空裡蕩出華麗的弧,將世界一筆筆絢爛填滿。
  秦長歌微笑閉目,一任淚水肆意流淌,流過彼此交纏的眼睫,流過彼此相觸的頰,流過黏合的唇齒,流入心深處,甜蜜而微鹹。
  哪怕你將永遠沉睡,我亦歡欣於這一刻真實感受到的溫度,我從無如此刻般,這般無限感激上蒼。
  蒼天將我所擁有的一切一次次拿去,卻在最後憐憫於我的孤獨,送回了你,這已經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我竟因此凜惕不安,不敢奢望更多。
  只要你在,便好。
  那般帶笑的淚,滴落闊在無聲的空間,秦長歌伏在蕭玦胸前,突然感覺到他的心,似比先前跳動得激越有力了些。
  而掌心裡,他微涼的手指,突然微微動了動。
  秦長歌霍然回首。
  因為動作過於急切,臉頰上水光飛起。
  一滴淚,飛灑在沉睡數月、從來毫無動靜、如今卻緩緩彈動、似欲抬起拭去心愛女子淚水的,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