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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卷三殿前歡第九章
  賈公公趕上來,扶著天盛帝向外走,天盛帝看看寧奕臂彎裡「昏迷」的魏知,看看靠著柵欄始終未動的顧南衣,沉吟了一下,站住了。
  「來人,送魏知和顧南衣,送至宮中尋太醫救治!」
  一場驚天禍事,被及時得到消息的鳳知微連消帶打消弭於無形,局外人不明白其中的暗潮洶湧危在旦夕,只知道那位魏小侯著實傳奇,圍繞著他發生的事就沒有一件不讓人掉眼珠子的,一時天盛百姓增加了不少津津樂道的談資,街頭巷尾,茶樓酒肆,待考的士子和喝茶的百姓擠成一堆,口沫橫飛拍膝打掌描述那日「驚天地泣鬼神」的「臨堂三抽」,說的人神采煥發,好似自己就是當堂抽尚書罵公堂踩書案的主角,聽的人目光呆滯,一陣陣倒抽氣裡大呼痛快,各處酒樓說書先生十分靈光,趕緊將這一波三折頗有戲劇性的大案編成書「奸尚書嫉賢能密謀設陷,忠義侯鬧刑部臨堂三抽」,別說魏知大放光彩威風凜凜,連帶華瓊顧南衣等等,都在其中領了一個忠義且受屈的光輝正面形象。
  那句著名的「天容、地容、我不容!」被迅速傳唱,婦孺皆知,有家酒樓十分順應潮流,左右門匾上聯為「天容、地容、我不容——過門不入」,下聯為「炒菜、燉菜、譚家菜——菜菜飄香」,一時門庭若市,生意興隆。
  外間紛紛擾擾,朝堂熙熙攘攘,天盛帝一怒雷霆,親自處理此案,彭沛奪職下獄押送大理寺待審,禮部兩位侍郎停職待勘,一應當日給刑部指控作證的官員全部徹查,做偽證的李阿鎖斬立決,那位利慾熏心的青溟敗類倪文昱,據說楚王建議將他革去秀才功名,永不敘用,並放到青溟書院門口枷號三日再行處理,天盛帝予以批准,倪文昱後來下場如何——不用問也可以想像得到。
  有些人哭天喊地,有些人坐立不安,有些人張皇失措,有些人——抓耳撓腮。
  抓耳撓腮的是鳳知微。
  她本來只想裝下暈,然後順理成章光榮退場,下面怎麼處理交給天盛帝,該怎麼辦怎麼辦,誰知道天盛帝突然良心發現,竟然破例把她和顧南衣接到宮中調養,這下可急壞了她——先別說宮中御醫還不如宗宸,最糟的是,在宮中她必須裝「重傷未癒」,太監們不錯眼珠的伺候著,她沒法下床,也就不知道顧南衣到底怎麼樣,顧南衣雖然和她都被安排在外庭景深殿,但是還相隔了兩個院子,她問太監顧大人如何,太監要麼就是笑著說侯爺您放心,先養好自己的傷,要麼就是一問三不知,說那邊太醫們都在,但是都被顧大人趕出去了,這一聽越發急死了鳳知微,太醫都在,豈不是說束手無策?顧南衣趕他們出去,是不是有什麼不好?
  她身上那些「傷痕」是宗宸配出來的藥,趁那天她上囚車,囚車歪斜的時候投給她的,用了之後肌膚出現紅痕瘀紫,起密密麻麻的帶血疙瘩,看起來怕人,其實只要服了另一個瓶子裡的藥便好,未服解藥之前,體內氣息也會出現衰弱之像,鳳知微不怕被太醫查出不對,只擔心拖久了誤了顧南衣,耐著性子養了兩天,這晚再也忍不住,穿了軟襪便溜下床,準備去夜探顧南衣,誰要是撞見,就說夢遊症犯了,反正她裝夢遊症也挺熟練。
  她事先打聽過顧南衣所住的廂房,其實就是一個宮院的東西跨院,但是這個景深殿很有些奇特,設計的長廊繁複,到顧南衣院子裡,還得繞過一座宮牆。
  她悄沒聲息的走著,忽然看見前方人影一閃,趕緊讓到長廊後,卻見是一個清瘦的小太監,步伐輕快的過去,看那方向,竟然也是向著顧南衣的院子去的。
  鳳知微盯著那太監步伐,目光一閃——這是個會武功的,而且武功還不低。
  一個有武功的太監,深夜不在本宮伺候,卻跑到這景深殿來,要做什麼?
  鳳知微的呼吸,放得更輕。
  那太監走了幾步,忽然停下,站立等候。
  月光的影子淡淡照過來,前方宮門緩緩開啟,有人正穿越宮道,負手漫步而來。
  卷三殿前歡第十章春色如許
  花圃兩側種著高大的玉蘭樹,一色的紫玉蘭花朵繁茂,幽魅月光下凝露滴紫,擎著典雅的花托,而樹間漫步而來的那人,衣袂飄飄,如玉樹之盺,如玉蘭之雅,亦如月色之清。
  幾多碩大的紫玉蘭花迎風墜落,撲入他衣襟,他漫不經心伸手接住,月下拈花抬眼淡淡看過來的姿勢,讓人瞬間屏了呼吸。
  月光下,繁花間,寧弈漫步而來。
  那小太監,已經退在十步外牆角陰影裡,恭謹而立,垂首附身,眼光向著自己鞋尖。
  寧弈隨意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腰間腰牌瞄了一眼,道:「是小成子?這麼晚了,上哪去?」
  「回殿下。」那太監似乎和寧弈甚為熟悉,低聲笑道,「奴才主子今夜又睡不著,打法奴才去太醫院點合香安神丸,您知道的,景深殿這邊有側門通太醫院,又僻靜,一路上沒什麼人盤查,奴才貪懶,便走了這條道。」
  寧弈似乎有心事,隨意聽了,點點頭道,「入夜了不要亂走,下次傳個話出來,我派人送過去,免得麻煩,不過得等輪到我值戊的時候。」
  「不就是知道今晚殿下值戊,主子才讓奴才出來的麼……」那太監低低笑道。
  「那就去吧。」寧弈回頭看看太醫院方向,揮揮手。
  那太監又躬一躬,照樣前行,鳳知微皺著眉——從這小太監前行的方向,看樣子還是會經過顧南衣那裡,如今他光明正大的得了寧弈的通過,再不會有人阻攔。
  她擔心被寧弈發現,遠遠的躲在長廊背後的陰影裡,並沒有聽清兩人的對話,只感覺到兩人似乎熟悉,而月光下寧弈回頭看的方向是太醫院方向,同時也是顧南衣所在的方向。
  一個親王認識一個太監不稀奇,一個親王認識一個會武功的太監,並任這會武的太監半夜在宮中行走,就有些稀奇了,一個親王大半夜一個從人都不帶的和一個會武的太監在這景深殿邂逅並任他行走,更是無比稀奇。
  事有反常必有妖,以鳳知微對寧弈的瞭解,就算事情沒反常,發生在他身邊的事,也十有八九有妖,只是那妖,一般人看不出來罷了。
  不由暗暗心急,有心要跟過去,卻又不想被寧弈看見,又想到寧弈大半夜的過來幹什麼?不會是在找自己吧?那就糟了——
  卻見月色下花樹間,寧弈抬頭遙遙看過去,正是望著她的住處方向。
  鳳知微心中一緊,正想著怎麼不動聲色再回去,寧弈望著她的宮室方向,突然握拳於口,輕輕咳嗽,越咳越緊竟然止不住,慢慢退後一步靠在樹上。
  鳳知微凝眉看著他,他的臉沉在樹的陰影裡,看不清神色是否痛苦,但是一直低頭,一聲接一聲的咳著,空洞沉悶的咳嗽聲隱約傳來,鳳知微眉頭一皺,聽這咳聲,竟然是受了內傷。
  他什麼時候受了傷?三司會審的時候就發覺他似乎精神不佳,但是他平日裡也常常懶洋洋的,改縫裡的時候還是鋒利,該抓住的機會一個也沒露,她也就沒在意,如今看來,竟然傷得不輕。
  她蹲在那裡,猶豫了一下,要不趁他正在咳嗽不注意,先回去?等他過來,正好把宗宸的藥給他一點,她那裡倒是有不少好藥。
  剛要挪身子,寧弈卻突然站直了身,鳳知微以為他要去自己那裡,誰知道他對著那裡又望了望,一邊咳嗽一邊轉身走了。
  月光下的花樹間,他雖咳嗽不止,仍背影挺直,並不回頭。
  長廊後花樹動了動,鳳知微怔怔的自花間站起,看著寧弈離去的背影,目光複雜。
  隨即她收回目光,毫不猶豫越長廊而過,既然寧弈不來,自然要繼續自己的計劃。
  想了想,她從懷中掏出一條帕子蒙了臉,一路穿廊過院,也遇見幾波守衛,都輕輕巧巧閃了過去。
  顧南衣所住的院子一片安靜,連侍候的人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太監在月洞門邊打著瞌睡,鳳知微從他身邊過去時,他呼嚕正響。
  鳳知微知道以顧南衣的古怪脾氣,自然不會要任何人近身侍候,放心大膽的直奔臥室。
  還沒靠近那房間,便覺得一股寒氣迫人而來,鳳知微心中一凜,加快腳步,無聲無息掠過去,抬手就去推門。
  「唰。」
  門開一線,晶光耀眼,數道閃耀著彩光的銳器,直插她的雙眸!
  來勢極快,帶出嘶嘶猛烈風聲!
  剎那間光芒亂如十柄小匕首,仔細看竟然是一個人養得長長的雙手十指指甲!
  這人隱在門後,門開一線推門人注意力正對前方時驟然出手,出手快,下手狠,鳳知微都來不及眨眼,那彩光閃爍已經到了她眼前。
  鳳知微猛然倒仰,一個大反彎仰下去,滿頭長髮瀑布般瀉落地面,仰倒的同時腿已經踢起,狠狠踢上那人手腕。
  砰然悶響,那人手腕被踢開,卻順勢團團一轉,袍角散開如流雲,一個反身,十柄鑲寶石般的匕首指甲再次反插,這回插的是鳳知微的檔。
  鳳知微一霎那間又羞又惱——這人出手實在太惡毒,敢情認為她是個男人。
  她並不起身,藉著抬腿上踢之勢一個三百六十度大轉,風車般將自己轉了過來,一轉間已經避過那絕戶一插,站定的同時抬膝一頂,惡狠狠頂向那人因為附身插檔正對著她膝蓋的下巴。
  兩人抬手剎那交手三招,各有各的機變毒辣,一個比一個出手陰損。
  那人低笑一聲,讚道:「好應變!」扭頭扭搖錯步,十指飛彈,虎嘯成風,抓向她胸前。
  鳳知微大怒,這絕戶爪,還真沒完沒了了!
  一抬手格開絕戶爪,反手成爪,一爪也抓向對方胸前!
  那人怔了一怔,沒想到眼前這人居然也使得出這種流氓打法,眼看鳳知微風聲虎虎狼抓而來,立即一撒手,滑步轉身,撲向屋中床上一直閉目入定的顧南衣,抬手就去劈他天靈。
  鳳知微大驚,死命的追了過去,那人卻是個虛招,哈哈一笑,手在顧南衣頭上一晃,伸手在他腰間一模,摸出一個金色的袋子,抓了就奔向後窗,一腳踢開窗戶跳了出去。
  鳳知微本不想追,她只關心顧南衣安全,然而那人似乎還偷走了顧南衣身上的某件東西,顧南衣的隨身東西不多,但既然帶在身上,必然十分重要,絕對不能落入人手,她百忙中瞥了顧南衣一眼,看見他端坐如前,渾身散發出氤氳寒冷白氣,很明顯正在運功驅除寒毒,無論如何不能打擾,當下咬咬牙,追出後窗。
  後窗之後是一方荷池,連接著九曲長廊,那人登萍渡水而過,雖然一身太監裝束,然而風姿極其優美,有種特別的輕盈和韻律,月光下衣袂飄舞,飛掠間如舞者正於荷池上作飛天妖嬈之舞。
  這種姿態看在鳳知微眼底,心中一動,隱約覺得,這種特別的身形姿態,似乎在哪裡看過?
  只是眼下不是思考的時辰,那人掠過荷池,掠上迴廊,撲向迴廊連接著的另一間用來休憩烹茶的雅室,這人對宮內一切似乎十分熟悉,舉足落步,毫不猶豫。
  鳳知微卻也絲毫不慢,她很少使用武功,但不代表她不熟練,她這樣的人,本就任何時候都不會放鬆對自己的打磨,此刻體內熱流騰騰調動,追光躡影,抬腳就越荷池過長廊追到那人身後,劈手去抓他肩膀,喝道:「拿來!」
  「砰。」那人頭也不回一腳踢開靜室門撞了進去,肩膀向木門一撞,木門反彈向鳳知微的臉,鳳知微單手按住門軸,另一隻手閃電抓向那人後腰,那人突然回首,對她一笑。
  一笑間百媚橫生。
  一笑間碧波上妖蓮綻放,一笑間漣漪中舞袖翩躚,一笑間輕紗裡海棠春睡,一笑間熏風裡嬌花生露。
  春夜涼風,都似因這傾城一笑,突然悠緩曼舞。
  饒是鳳知微是女子,也給這煙視媚行嬌媚入骨的笑意給炫得怔了一怔,一怔間那人抬手就將手中的東西擲來,正是從顧南衣腰間摸去的那個裹了金色布袋的東西。
  鳳知微立即去接,那人呢趁她去接又是一笑,反身便走。
  金色布袋飛過來。
  鳳知微伸手去接。
  卻又另一隻手,突兀的從她身後伸出,輕輕一招,布袋便落入了那人掌心。
  與此同時鳳知微後背一僵,不能動了。
  僵在那裡,鳳知微大罵自己今晚大失水準,太過心急,怎麼就沒有提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心要奪回顧南衣的東西,竟然沒有注意到,一直有人無聲無息追在自己身後,趁著空子奪了東西,還制住了自己。
  一瞬間心急如焚,這是在皇宮,出了什麼事,自己死不要緊,還得連累南衣!
  月光淺淺照過來,月光下那隻手潔白修長,地面上拉開的影子也是朔長的,衣袍寬大看不出身材,臉上似乎有面巾飄拂。
  那人奪了袋子,抬手點了她啞穴和麻穴和睡穴,將她往靜室內一張短塌下一塞。
  鳳知微臉朝下,滿臉觸著泥灰和塵土,無法抬眼看四周情境,她深深呼吸,不管吸進了一地塵土,先平靜下自己。
  對方出手極快,為了讓她失去意識可謂三管齊下,可惜點到最後一個睡穴的時候好像有點真力不濟,真力沒有透穴,她又反應極快的稍微挪了挪身子,所以並沒有睡去。
  隨即便聽見風聲一響,有落足聲響,似乎有人從後窗進來,那人落地「咦」了一聲,聽聲音正是先前那個笑起來嫵媚無倫的小太監。
  此刻再聽那聲音,便聽出了幾分故意裝作的低沉,音色卻還是女子的,並沒有變音,果然是個女子。
  那人去而復返,看見室內沒有鳳知微,卻多了另外一個蒙面人,不由怔了一怔,下意識要退,那人卻突然道:「你是不是丟了東西?」
  這聲音有些沙啞,卻是經過真氣變音的,鳳知微隱約聽見一點東西搖晃的聲音,想起自己好容易奪回的顧南衣那個金色的袋子,正在對方手中,似乎還在輕巧的晃啊晃。
  看樣子那個假太監回頭來,也是為了要拿回這東西。
  那假太監站住,沉默了一瞬,似乎輕輕笑了一下,隨即到:「哎呀,是呀,我丟了東西,謝謝你等著還給我。」
  兩人在這夜間偏僻宮室內,像真正的白日裡大街上失主和拾遺者一般,平淡而又詭異的對話了兩句,隨即鳳知微聽見那假太監比較輕盈特別的步子上前兩步,似乎要去接那個金色袋子。
  「砰。」
  「嘶。」
  兩聲低微卻沉悶的異響,腳步聲一錯,月光下兩道人影光影一亂,隨即聽見那假太監低低的笑聲,道:「好……好……你厲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蒙面人悠然道:「閣下經手過的東西,當然厲害。」
  假太監沉默了一下,月光微亮,將她的影子照在對面的牆上,她似乎掠了掠鬢髮,隨即媚然笑道:「你是誰?怎麼這麼瞭解我?怎麼知道我把這個袋子已經下了毒?你怎麼卻沒中毒?」
  那人又淡淡一笑,道:「既然知道你下毒,怎麼會中毒?」
  鳳知微心中一震——剛才那假太監將袋子擲回來的時候,已經下了毒?她竟然一點都沒發現,當時追得那麼緊,那假太監還要應付她步步緊逼,抬手之間便下了毒,手法當真巧妙。
  換句話說,蒙面人從她手中奪了袋子,還是救了她一命?
  她這裡思緒如潮,那邊對話還在繼續,隱約間頭頂上短塌一響,似乎有人坐了下來,隨即聽見蒙面人的笑聲想在上方,震得短塌微搖。
  鳳知微心中惱火——餵你坐在我頭上了!
  「你費盡心思接近那人,不就是為了要看看他那袋子裡裝的是什麼嗎?」坐在榻上的蒙面人,指了指已經到了對方手中的金色袋子,「怎麼不打開來看看。」
  那假太監冷笑一聲,果然打開了袋子,接著便低低「咦」了一聲。
  月光倒映出她手中之物的影子,依稀是個如意形狀。
  鳳知微怔了怔,顧南衣那金色袋子裡是玉如意?不對吧,如果她沒記錯,應該是顧南衣只是用過一次的武器,那個雕著血紅色寶塔的短玉劍。
  很明顯,剛才蒙面人多去袋子的一瞬間,偷天換日了。
  只是這個假太監是誰?為什麼對顧南衣身上的這件東西這麼感興趣?不惜冒險潛入他身邊盜取?而這蒙面人是誰,似乎對這件事來龍去脈很清楚,也似乎不想給這假太監知道這來龍去脈。
  鳳知微在黑暗中瞪大眼睛,隱隱約約覺得今晚自己這一番遭遇,似乎觸摸到了一些潛伏在暗處的隱秘,一些看起來和自己無關,其實關係千絲萬縷的隱秘。
  那假太監將玉如意握在手中,似乎有點發怔,半晌低低道:「難倒……我猜錯了……」
  蒙面人沉默不語,並不說什麼。
  「確實是似是而非……」假太監又低語一句,隨即一抬手,將玉如意又拋了回去,道,「這東西我不要,你自己收著吧。」說著轉身就走。
  蒙面人端坐不懂,也不攔。
  那假太監走到門口,忽然回身,雙手抱臂,上上下下看了蒙面人一遍,蒙面人沉默著,任她看。
  半晌假太監笑道:「其實你根本不必如此……我說,你何必呢……」
  她最後一句語氣忽轉柔媚,輕盈飄忽婉轉誘惑,像有人在用微絨柔軟的花瓣搔著掌心,簌簌癢癢,勾人。
  蒙面人呢舒服的向後倚了倚,笑道:「哦?我不懂你的意思。」
  假太監沉默了一會,忽然又是一聲輕笑。
  「冤家……」她笑,慢悠悠走回來,此刻步態再不同先前迅捷凌厲,優雅柔曼,步步搖曳生姿,月光照著那影子,腰肢似乎也沒怎麼扭,姿態似乎也沒怎麼故意擺,衣服還是太監直筒筒的青綢袍,不知怎的,那行走間細微的顫動幅度,便奇異的行出無限的風情來。
  真正的尤物,無需濃妝麗服,無需袒露勾引,無需搔首弄姿,一個眼神,一抹笑渦,一抬手的姿態,便是一段無可抵擋的風流香。
  這還只是月光扭曲了的影子,可以想見,這樣的尤物面對面走來的時候,是對男人多大的考驗。
  短塌上蒙面人沉默著,似為那般麗色風情所驚。
  「冤家……」她又笑,重複了一句,這一句微微捲舌,從舌尖半含輕吐,帶著媚而俏皮的尾音,讓人想起夏夜月下滴露半卷蓮葉,在風中搖曳將芳香暗送的芙蕖。
  她笑著,將雙手緩緩按在蒙面人肩頭,蒙面人不動,她笑著靠過去,手肘柔若無骨的撐在他肩上,嬌嗔的半偏了頭,有一下沒一下的吹著他耳垂。
  蒙面人低低一笑,輕輕抬手,指尖拈住了她春蔥般的手指,尾指連挑,琺琅鑲寶石甲套在黑暗中閃著彩光跌落,隨即他以一種珍重的姿勢,捏住了她的指尖。
  月光照著那對男女的影子,她愛嬌的倚在他肩頭,吐氣如蘭,他半側頭,溫柔的輕拈她的手指,十指相扣,相視而笑,看起來柔情脈脈流動。
  鳳知微瞪著牆上那對幾乎重合的影子,思考著如果這對狗男女就在自己頭上顛鸞倒鳳,自己是立即衝破穴道掀翻這床呢,還是忍耐著趴在床底聽活春宮?
  眼看著那女子越靠越近,幾乎將整個身子壓了下來,牆上的影子只看得見她起伏的身線,美妙玲瓏。
  鳳知微在心中歎了口氣,看來那傢伙遲早要被這美人壓倒,男人有幾個坐懷不亂的?不亂的都是不舉的,自己還是不要對這人的定力做太高期待比較好。
  鳳知微開始閉目調集真氣衝穴。
  突然聽見那女子嬌吟一聲,輕輕道:「你今兒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男子笑了笑,沒有回答。
  「你這壞人……」女子歎息著,忽然湊頭過去,狠狠咬了下他的耳垂,「不是要來和我作對吧?」
  男子輕輕「哎呦」一聲,不像是痛倒像是笑,將她往外推了推。
  「我不管你怎麼想。」女子身子被他推開,手卻仍舊牢牢搭在他肩上,「我為了你,也算什麼都不顧了,連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你答應我的事,可萬萬不能反悔。」
  男子輕輕笑了笑,始終不說話,一副我就這樣子你且看著辦的模樣。
  女子低頭看著他,月色照著她黑白分明柔媚生光的眸瞳,眼眸裡並沒有柔情似水,卻有凜然之光,掩在那紅粉溫存之後,偶爾精芒一閃,便見崢嶸。
  她近乎恨恨的看著男子,突然一伸手,將他推倒在榻上,傾身而近,單膝跪在他腿上,撐身低頭望著他,冷笑道:「若是你兩面三刀,過河拆橋,利用了我再壞我的事……」
  她微笑著,膝蓋慢慢移動,往某個重要地位游移而去,作勢一壓,毫無笑意的笑嘻嘻道:「卡嚓!」
  男子低低笑起來,笑聲震動的短塌微晃,簌簌的灰塵落了鳳知微一頭。
  他笑道:「僅僅是這樣?」笑的漫不經心,突然一翻身,那女子低呼一聲,牆上光影一亂,短塌一陣震動,隨即聽見砰然一聲,鳳知微又落了一頭灰。
  還是被壓著,不過已經換了位置。
  鳳知微皺著眉,等著聽喘息或嬌吟,榻上卻死一般的寂靜,隨即那男子笑道:「我做事,你還不放心麼?」
  半晌那女子短促的笑了一聲,曼聲道:「放心……我不放心你我還能放心誰?好人……你是要……要麼……嗯……」
  半拒還迎的語氣最是旖旎誘惑,連鳳知微都聽的臉上發紅,榻上那男子輕笑聲卻還是既溫存又沉涼,低低道:「你這朵帶刺的玫瑰,我怕是沒這福氣享用……」
  女子漠然,隨即冷笑一聲,道:「是,你沒福氣,有人有福氣,有人一身老斑斕肉,卻有這個福氣享用!」
  男子漠然,床榻微動,他似乎翻身讓開。
  女子坐起,一聲聲的冷笑,道:「你知道對女人最可怕的是什麼?不是沒有男人,而是有個男人,卻是你最厭惡的那種,氣息腐朽,一身衰老,衣服脫了一身的棺材板味兒,偏偏你還得抱住他,告訴你好喜歡!」
  室內籠罩在一半黑暗一半明光裡,沉默也似乎半明半暗的讓人捉摸不透,只有那怨毒的語氣,聽的人連心都冷了冷。
  男子半晌才幽幽道:「委屈你了……」
  女子卻又嬌笑起來。
  「和你說著玩呢……」她親暱的伸手去撫摸男子臉頰,「我自走了這條路,再不後悔,不說這個,咱們難得見面,聊些別的……你似乎一直很幫那人,前幾天心急火燎的傳信息進宮,讓我費了那麼大的心思,安排老頭子出來……你和他,什麼交情?」
  「什麼交情?」男子笑笑,「你也知道那人的名望……你說我籠絡他,為什麼?」
  「總之是為了你的好事兒,你放心,我會助你。」女子輕輕一笑,「我的事,你也千萬放在心上,我現在這個身份,做什麼都不容易,所以那個人,你得千萬給我惦記著,一定要幫我找到他,不要一不小心,便忘了。」
  「我忘了誰的事,也不敢忘你的事。」男子笑道,「我拍你——卡嚓」
  「腦袋落地,也是可以喀嚓一聲的。」那女子也笑,笑的身子亂顫,牆上的影子如風擺妖荷。
  男子也在笑,朔長的身子撐在榻上,月光下垂落的衣角飄逸,像一株半傾的玉樹。
  月夜,靜室,深宮,相對溫婉而笑的男女。
  互爭、敲打、試探、笑意晏晏卻暗含殺機的對話。
  鳳知微在塌下黑暗裡,目光灼灼。
  「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半晌男子柔聲道,隨即似乎遞過什麼東西,「你的藥。」
  女子「嗯」了一聲,順從的接過來吃了。
  她半躺在榻上,有一隻手一直垂在塌下,垂在鳳知微眼前。
  突然飄過一陣粉末,迷了鳳知微的眼鏡。
  鳳知微努力的眨眼睛,才眨掉那粉末,真想兩人沒有動作,哪來的灰塵,眼光一抬,看見一點淡黃的粉末,正自女子垂在塌下的那隻手中無聲簌簌而落,散在風中。
  鳳知微一瞬間恍惚——她根本沒吃男子給的藥,而是也偷梁換柱了,吃下的是自己備好的假藥,男子給的藥,此刻正在手中悄悄捏碎。
  她不知道塌下有人,正給鳳知微看個明白。
  鳳知微一聲倒抽氣,響在肚子裡。
  這一對外表濃情蜜意,內裡殺機暗藏爾虞我詐的男女!
  這是什麼藥?
  這兩人在做什麼交易?
  到底誰在騙誰,誰在瞞誰?還是兩個人都在騙對方瞞對方?
  一肚子疑問翻上來,頭頂上那女子卻已經收拾好了自己,起身笑道,「我走了,記住,不要讓我等太久。」
  男子嗯了一聲,女子曼妙亭亭的在地上走了幾步,飛身而起,牆上影子一閃,只剩了一個。
  大開的窗,透進午夜的冷風。
  男子似乎在榻上出了會神,低低咳了一聲,隨即低頭想從塌下拉出鳳知微。
  「砰!」
  短塌突然翻倒,翻在地上木屑四濺,男子猝不及防跌落,與此同時鳳知微身影一閃自掀開的騰騰煙塵裡暴起,一撲就撲上了他的身,頂膝、卡腰、肘撞、鎖喉一氣呵成,將他死死壓在地面,抬手就去撕他的蒙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