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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0

    時近隆冬,京城街上不如春夏秋來得熱鬧,一路上零星才能見幾個人,眼下年關還早,也沒有廟會集市,玄燁和嵐琪攜手沿著街邊走,只覺得冷清。玄燁不免自責:「方纔來時,還見有早市,怎麼一眨眼都散了。若知是這樣光景,不帶你來了。」
    路邊有店家的門簾被掀起,一股香味散出來,嵐琪笑著拉了拉玄燁的手,玄燁便示意身邊的隨從。有人先上去掀開門簾張望幾眼,見沒有不妥,才讓他們倆走入。裡頭灶台上剛剛出爐不知什麼東西,滿室霧氣蒸騰,瞧著就興旺。
    店小二見來客衣著華麗僕從如雲,慇勤地上來招呼,他們倆在樓上雅間坐了,要了一壺酒幾樣小菜,剛剛出爐的饅頭對半分,嵐琪坐在窗下悠哉悠哉地吃著,回眸見玄燁嘴裡塞著饅頭正倒酒,她雙眼一冷,玄燁哆嗦著又放回去了。
    「既然不讓我吃,你叫酒做什麼。」玄燁不高興,用茶將嘴裡的饅頭送下去。
    「人家給我們雅間歇著,總要花點銀子才行的。」嵐琪怕了拍手,坐回來將玄燁上下打量,而後小心翼翼斟了零星一點遞給他說,「要不嘗嘗就好。」
    玄燁不樂意,嵐琪又加了一點兒,跟平日逗著孫子給點心吃似的,玄燁惱了,往她腦袋上一拍:「皇祖母若知你這樣欺君,還敢把你留在我身邊?」
    可提起太皇太后,嵐琪卻沒了玩鬧的心情,想到才走的布姐姐,想到當年那一場鬧劇成就了今日的一切,自言自語道:「太皇太后當時若震怒將我發配去別處,或生或死,必然一輩子遇不上你,不知如今陪在你身邊的,會是哪一個。」
    玄燁不假思索地說:「大概朕就是孤家寡人了。」說罷深情地捏過嵐琪的手,「咱們是天注定的,沒有那次,也一定會遇上而後相守一輩子。」
    嵐琪晃了晃酒壺壞笑:「就算說好聽的,也沒有酒吃。」
    兩人嬉笑著化去悲傷,玄燁吃了幾口菜,還算喜歡,嵐琪問他:「這些日子我不在身邊,你進膳可好?瞧著氣色是不錯,沒有為難梁總管?」
    玄燁道:「毓溪在園子裡種了菜,每日挑一些送來給朕和貴妃幾人,比御膳房採買的好,朕很受用。貴妃他們怕不夠,還都送來給朕,這幾日進膳很好,太醫都誇朕了。」
    他一時心血來潮,與嵐琪道:「咱們去圓明園逛逛,你這個兒媳婦真是,好好的園子竟用來種菜。」
    嵐琪笑:「既然喜歡,還說什麼矯情的話。」於是兩人一合計,問店家買了幾樣特色的菜包好,反正街面上沒有可逛的,一駕馬車往圓明園去,帝妃突然駕臨,把胤禛毓溪嚇得不輕,毓溪和側福晉格格們都在地裡忙著,匆匆忙忙來迎駕時,腳上還沾著泥巴。
    玄燁隨他們到田地裡,田埂上跪伏著幾位農家,胤禛說是特地請來教毓溪她們怎麼種菜的,說皇阿瑪既然吃得喜歡,就讓她們好好種著,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融芳陪在嵐琪身邊,忍不住說:「皇上,我們家福晉每日忙的事可多了,王爺自己要表孝心,卻說福晉和我們閒著也是閒著,王爺倒是經常閒大半天,也不見來這邊應個景,就知道每天問,種的菜可好?夠不夠送去暢春園?」
    玄燁大笑,說兒子是嘴把式,胤禛瞪著融芳,嵐琪摟著她笑:「就是該說實話,額娘怎會不知道,你們福晉操持一個家多辛苦。」
    此時耿格格抱著弘晝過來了,弘晝一見祖父祖母,便跑上來撒嬌,嵐琪要抱弘晝,被胤禛攔下說:「額娘,他結實得很,您別閃了腰。」
    一旁玄燁卻將孫兒抱起來,弘晝咯咯笑著:「皇爺爺,您怎麼沒把我四哥帶回來。」
    弘晝口中的四哥,便是養在貴妃膝下的弘歷,毓溪的弘暉、李側福晉的弘昀雖然早夭,但都在皇家序齒入了玉蝶,弘暉是大阿哥,到弘時便是三阿哥,弘歷、弘晝排第四第五,家裡都知道,這也是給福晉留一個念想。
    念佟早已出嫁,毓溪的小閨女依偎在祖母身邊,也嬌聲問:「好久沒見弘歷了。」
    嵐琪抬眸看向皇帝,玄燁道:「今日難道清閒,朕還不曾好好逛你這園子,帶朕與你額娘四處走走才好。」又吩咐,「毓溪去暢春園把貴妃請來,帶著弘歷一道過來。再把十三、十四,還有你妹妹夫妻倆也請來,都帶著孩子來,如今你們園子大,夠他們撒野了。」
    弘晝樂壞了,從爺爺身上蹭下來,拉著小姐姐又笑又跳,琳格格們怕孩子太失禮,悄悄把他們帶開,毓溪則急著去換衣裳請貴妃,胤禛安排了人手去找弟弟妹妹們,這架勢,家裡不擺上幾桌是坐不下了的。
    方才跪伏著的農家早就起身,皇帝讓胤禛賞人家銀錠子,嵐琪笑道:「銀元寶雖好,叫他們怎麼去花銷,難道一輩子供在家裡不成?」便又讓胤禛派人去稱散碎銀子並銅錢來賞賜,這才實惠。
    玄燁則笑問農戶:「朕這天家,三代同堂祖孫同樂,和你們農家裡也一樣吧?」
    這對中年夫妻丈夫是老實人,嚇得直哆嗦,還是女人家應的話,說他們村裡大家族如何齊聚一堂,四五代人擺十來桌吃飯,說的天花亂墜,更連連稱頌皇帝洪福齊天,皇帝龍心大悅,直聽得滿面紅光。
    之後離了他們往園子深處去逛,嵐琪避開兒子說他:「哪有人上趕著叫人恭維你的,真真是老頭子了,愛聽喜慶話。」
    玄燁輕喝:「兒子跟前,你好歹也恭維著朕才是。」
    胤禛在後面見阿瑪額娘說悄悄話,心中十分安慰,原本見父親來,他有話想說,但見這美好安逸的光景,還是嚥下了。
    逛了小半天,佟貴妃帶著弘歷到了,嵐琪前去相迎相伴,再過些時辰,十三十四帶著家眷孩子陸續來,那麼巧瑛福晉帶著孫子在小宸兒家裡,她竟樂呵呵地就跟著一道來,被嵐琪嗔怪臉皮太厚,玄燁卻樂道:「朕的親妹子,怎麼不能來了?」
    如此一大家子人,雖不至於如農家所說要擺上十來桌擺到門外頭,也將大廳堂塞得滿滿當當,毓溪、完顏氏、兆佳氏等都在旁伺候著,小宸兒嚷嚷道:「你們也坐,回頭額娘又該說我了。」說著來玄燁身邊,年紀不小了還會撒嬌,軟軟地說:「皇阿瑪,讓您兒媳婦坐,她們都不敢呢。」
    玄燁寵女兒,自然答應下,毓溪上前道:「難得我們妯娌能一道伺候阿瑪額娘,也是我們的福氣,皇阿瑪只管受用。」一面扶著小宸兒落座,給她斟酒道,「咱們弘歷說了,姑姑難得來家裡,今兒不喝醉可不成的。」
    這一說,侄子侄女都圍著溫宸去敬酒,嵐琪和貴妃一左一右陪著玄燁坐,兩人相視一笑,歲月雖然帶走了她們的青春美貌,可子孫滿堂的和樂,真真是上天賜福。
    玄燁心情甚好,一連飲了三杯酒,嵐琪要勸,貴妃朝她擺了擺手,意思是難得高興,嵐琪無奈,略提了幾句,玄燁也知道收斂。之後聽十三十四說笑話,聽孫兒們背詩唸書,皇帝的笑聲不絕於耳。府裡的廚子大展身手,一道道菜不斷地端上來,毓溪領著下人往各桌擺銅爐鍋子要涮肉,卻見小和子急匆匆進來,在胤禛身邊耳語了幾句。
    胤禛臉上的喜色頓時散了,猶豫了須臾後,到玄燁跟前稟告:「皇阿瑪,太醫說皇祖母快不行了,這會子回去,怕是見最後一面。」
    廳內頓時一片寂靜,零星能聽見孩子的聲響,也很快被他們的乳母捂著嘴,玄燁手裡還端著一杯酒,心下一沉,將酒飲下,與眾兒女道:「都散了吧,換衣裳到暢春園去候命。」
    眾人齊刷刷起身稱是,嵐琪和貴妃一臉嚴肅地侍奉皇帝離席,胤禛、胤祥、胤禵都跟了去,福晉、側福晉們領著孩子離開,毓溪把家裡交付給琳格格,帶著融芳和李氏同去暢春園,眨眼功夫,剛剛還滿堂歡笑其樂融融的家宴,只剩下幾口同路鍋子還冒著熱氣,湯水咕嘟咕嘟地翻滾著,叫人的心也跟著顫動。
    琳格格送走所有人,回眸見空蕩蕩的大廳,桌上擺滿了美酒佳餚,何等富貴繁華,卻再沒有一個人享用,此時此刻徒生出的悲涼感,數十年後仍叫她記憶猶新。
    而並非太醫掃興,太后當真已在彌留之際,雖未在那一晚就離世,可三日後,終究是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皇帝哀痛不已,堅持割辮服喪,哀悼之情,不亞於當年太皇太后離世。因太過悲傷,皇帝再次病倒,眾皇子輪流服侍,並由三阿哥、四阿哥主持料理太后身後事。
    太后喪禮前後持續一月有餘,康熙五十七年的春節,在太后的喪禮中度過,沒有任何慶祝之事,待喪禮過後,已是二月光景,皇帝方重新遷回暢春園安養。
    而草原之上,策妄阿拉布坦卻趁清廷治喪時,舉兵侵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