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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

    溫憲挽袖上前為父親磨墨,嬌然道:「女兒這輩子,終歸是及不上額娘半分了。」
    玄燁笑:「舜安顏願為你生死相隨,還不知足?」
    溫憲恬然一笑,眼底滿是失而復得後的幸福,看著黑漆漆的墨汁在手下暈開,不經意地抬頭,許是黑白對比的強烈,突然就覺得父親越發被霜染了髮絲,連辮子裡都藏不住白髮,銀絲縷縷交錯,滿是歲月的滄桑。
    「阿瑪,您可要硬朗些。」溫憲不由自主地說,可自己也被唬了一下,見父親滿面疑惑,便道,「我們兄弟姐妹都不可靠,您是額娘唯一的依靠。」
    玄燁輕笑不語,提筆寫信,很快洋洋灑灑寫滿三頁紙,小心翼翼放入信函,派最穩妥的人送回京城。此刻已是華燈初上,玄燁沒心思用晚膳,卻說:「陪朕去走走可好?」
    溫憲點頭答應,上前來攙扶,玄燁卻忽然道:「和舜安顏在這裡住幾年,就搬回京城吧,別叫你額娘擔心。她也有年紀了,若有什麼事,你遠在天邊,她不會因你不在身邊遺憾,卻會心疼你往後愧疚為此一輩子,你可忍心?」
    幾句話說得溫憲鼻尖發酸,靠在父親肩頭嬌滴滴地說:「好好的阿瑪提這些做什麼,我聽話便是了,過陣子就和舜安顏回京城避居。」
    玄燁欣慰:「這才好。」
    同一輪明月下,京城的天氣卻不如承德那般清爽透徹,一場雨悶著下不來,縱然驕陽落山,依舊熱得人煩躁不堪,沒事的人都懶懶地躲在屋簷下,盼著一場雨落下來,緩解這壓抑的天氣。
    十四貝子府中,因弘春中了暑氣病倒,一家子圍著轉,又有人挑唆嫡福晉和側福晉不和睦,說嫡福晉只管自己兒子的死活,不管庶子,完顏氏豈容人這般編排她,把家裡的嘴碎的奴才們一頓責罰。正在火頭上,下人來說十四爺回府了,可她才趕回正院裡,卻見胤禵似乎是換了衣裳又要出門,完顏氏沒好氣地說:「又要去八貝勒府?」
    胤禵不耐煩地說:「我在宮裡被額娘管,被規矩束縛,如今自立門戶,做什麼事還要看你的臉色?」
    完顏氏也不是潑婦,壓制了脾氣,好言道:「別的事我才不管你,可八阿哥那樣的人,實在不值得往來,九阿哥十阿哥又不待見你,你何苦呢?」
    胤禵卻整了整衣衫,嚴肅地對妻子道:「去說治水的事,你以為我們合計什麼?皇阿瑪在承德發了三道聖旨來,入秋前一定要緩解災情,你當我們在玩兒?我不和你吵,我有我做事的道理,可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別動不動去跟額娘告狀,額娘年紀大了,該養老享福了,少為我們操心。」
    完顏氏一心不想丈夫和八阿哥往來,又搬出弘春來說:「兒子病了,我和妹妹正著急,你就不能守一夜?」
    胤禵這才稍稍有些猶豫,問了幾句兒子如何,聽說只是中暑,又覺得不必在意,瞧天色壓抑像是要下雨,不願再耽擱,便朝外頭走。
    完顏氏急著上前攔他,不留神踩空了台階,從三四級台階上一路跌下去,痛得眼冒金星,胤禵趕回來抱她問怎麼了,完顏氏直覺得小腹一陣絞痛,底下有熱乎乎的東西流出來,失聲哭道:「胤禵,我疼……」
    此時天邊閃電劃過,轟隆隆的雷聲震響,盼了一天的雨終於落了下來,大雨辟辟啪啪鞭笞著大地,八貝勒府中,胤祀一直在書房裡等十四弟來。
    可大雨中卻等來消息,說十四福晉摔傷了,十四爺今晚不來了,他微微皺了眉頭,正好八福晉送參湯來,聽見這句話,不禁冷笑:「從前你不信任他,總是留一手,只怕如今他也不信任你,都一樣。」
    胤祀不語,八福晉又道:「他們是親兄弟,哪裡那麼好挑唆的,有永和宮在,怕是翻不了臉,你別落得自己沒好結果。」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結果?」胤祀飲下參湯,眼底掠過懾人的寒光,像看陌生人似的看著妻子道,「如今我還有什麼輸不起的?」
    這一晚電閃雷鳴不歇,胤禛原在書房擬治水的方案,見大雨瓢潑雷聲猙獰,便撂下手裡的事,打了傘往正院來,果然雷聲雨聲裡夾雜著嬰兒的啼哭聲,他帶著一身水汽進門,見毓溪正抱著女兒在屋子裡來回轉悠,小嬰兒被雷聲嚇得啼哭不止,他上前抱抱女兒,毓溪也累得抬不起胳膊了,讓他擦了身上的雨水過來抱孩子,誰曉得小丫頭一入父親懷裡就安逸了。
    胤禛有些得意地說:「必然是我抱得比你舒服,你這身板,哪裡有力氣抱孩子?」
    毓溪看著女兒吮著手指頭安逸地睡過去,不屑地說:「正好犯困了,叫你撿了便宜。」可是抬頭見胤禛頭髮被打濕了,知道他特地來看自己,心裡甜甜的,拿了干布來給他擦頭髮,突然一聲驚雷炸響,把她嚇了一跳,可丈夫懷裡的小東西卻只嗚咽了幾聲又繼續睡了。
    兩人輕聲說了幾句話,門前忽然有人進來,琳格格亦是一身水汽,她不知王爺來了,本見電閃雷鳴怕小郡主哭鬧,冒雨過來看一眼,竟撞見王爺和福晉說話,嚇得她不知怎麼好,連問候也沒有,轉身就跑,反是毓溪追上來說:「有事嗎?」
    琳格格尷尬地說:「只是想來看看您和小郡主,沒別的事,不、不知道王爺在。」
    毓溪怎會疑她,讓她回去路上小心些,琳格格卻道:「過來時聽說西苑門裡水倒灌了,不知側福晉會不會害怕。」
    「舊年大雨時就有這事兒,這次翻修卻忘了,等雨過天晴,找工匠來修。」毓溪這般吩咐,又說下雨不要琳兒過去看,家中總有管事的能照應,但是回過神和胤禛說話時,為了家宅安寧著想,為了不讓年家寒心,便勸丈夫,「你身上的衣裳總要換了,我這兒照顧閨女沒空伺候你,去西苑吧,新作的衣裳都在那兒,還沒穿吧。」
    胤禛微微皺眉,抱著女兒側過身去,搖頭不答應。
    毓溪勸道:「你就不可憐我,總說這些話心裡變扭,何必要我再三地說?」
    胤禛抱怨:「怎麼成了我欺負你?」
    毓溪卻一臉嚴肅:「你我十五歲時,懂什麼?她年紀小,本就該多包涵,你這樣晾著人家,就不怕年家的人心寒,皇阿瑪給你指這門親事,你也要辜負嗎?」
    胤禛竟無言以對,和毓溪磨蹭了半天,到底還是去了,出門時毓溪還說:「等天氣好了,你送她回一趟年府,正經回門都耽誤了,我們已經失禮了。」
    大雨之中,下人掌燈撐傘,擁簇著王爺往西苑來。融芳正趴在窗口呆呆地看底下奴才往外舀水,忽然見他們搬凳子搭橋,旋即一群人踩著凳子進來,胤禛立定在屋簷下,脫了斗篷指揮他們如何排水,直把融芳看傻了,等丫頭來喊她,才匆匆忙忙迎到門前。
    胤禛見她出來,燈光下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了,便虎著臉說:「好好的,你哭什麼?」
    融芳一怔,老實地說:「我想家了。」
    胤禛輕笑,忽然一道閃電劈下,雷聲震得地動山搖,融芳嚇得尖叫,胤禛一轉頭人就不見了。等他定睛看,融芳不知幾時跳回了門裡去蹲在門後,露出了半截身子。
    從前打雷下雨,宋格格總撒嬌往他身上鑽,一兩次新鮮,久了就有些煩,倒是突然見年融芳這模樣的,莫名生出憐惜的心。跨進門,把她攙扶起來,和氣地說:「過幾天不下雨了,我送你回家一趟,你額娘還在京城吧。」
    融芳點點頭,突然被呵護,就抑制不住委屈,含淚說:「那天我是去找那棵樹來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第一次見面?」
    「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融芳淚中帶笑,驕傲地說,「小時候的事我基本都忘了,可那件事我一直記得。」
    胤禛實在想不起來了,但見她高興,便附和著聽了幾句,融芳比他想像得還要好哄,雖然之前問題種種,可並不是會叫人煩心的存在,幾句話就能把不高興全忘了,那一晚胤禛過得,意外得很自在。
    而這一晚大雨中,花房裡也不安寧,琳格格冒雨去見了福晉後尷尬地回來,一直忐忑不安擔心王爺會不會誤會她故意去露個臉,心神不寧不能入睡,外頭又電閃雷鳴,更加沒有睏意。
    正發呆時,外頭一陣躁動,她緊張地坐了起來,不多久貼身的丫頭掌著蠟燭進來,掀開蚊帳說:「格格,抓著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像在我們花房裡偷東西。」
    琳格格披了件衣裳,和丫頭一道出來,幾個伺候她的婆子把人帶了上來,一支支蠟燭點起來,光影搖曳裡,看清了是個女人,她湊近了再仔細看,心裡一緊,見週遭還沒人認出來,便道:「把她帶進去,我親自問她,你們、你們先下去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