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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1 難以實現的遺願

    聽說要停船上岸走,嵐琪還以為所有人都會去,不想翌日大船靠在江邊,皇帝卻是脫下龍袍,帶著她微服私訪。還記得當年那個吝嗇摳門的小丫頭,還記得酒館裡店小二喊他們少爺少奶奶,時光荏苒,兩人發間都已添了銀絲,彼此的感情卻在歲月裡越積越深,執手走在田埂間,一言一笑更勝當年的情懷。
    田間農作的人們,看到錦衣華服的老爺夫人過來,卻不顧田里骯髒,大大方方與他們坐在草垛上說話,借他們的粗瓷碗喝茶末子沖的茶湯。嵐琪早已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喝茶都是用山泉露水,每年舉國最好的茶葉往宮裡送,舊年陳茶都用來充枕頭芯子,這渾濁苦澀的茶湯含在嘴裡,著實咽得艱難,可是看玄燁豪飲,與農家言笑甚歡,她也努力讓自己把茶湯嚥下去。
    離開時,嵐琪把出門時環春給的碎銀子,抓了幾塊給那家的小孫子,與玄燁走遠時,但聽皇帝問她:「剛才那茶水,你嚥不下去?」
    嵐琪尷尬地點了點頭:「皇上不要怪我,在宮裡三十年,吃穿都是天下最好的,臣妾也想像您一樣親民,可實在做不來。」
    玄燁笑道:「那茶水朕也嚥不下去,可一想到老百姓們就是喝著這樣的茶湯,一鋤頭一鋤頭犁下大清的疆土,就覺得沒什麼喝不下去的了。我們去五台山那次,溫憲隨朕在河邊遇見做飯的農家,一碗糙米飯就著醬菜,吃得可香了。你啊,不如女兒。」
    嵐琪欣慰地笑:「孩子比我強,是做娘的驕傲。現在想來,溫憲的確扛得起,到底是皇上的閨女。」
    玄燁笑悠悠看她一眼,溫和地要她小心腳下,攜手走到田頭上,放眼一望無際的田地。正是春耕時節,滿目肥沃的土壤,條件好些的農家還有黃牛犁地,不大好的就只能靠雙手翻土,一排一排播下種子,辛勤耕作風雨灌溉後,才能有糧食收成,玄燁感慨地說:「朕從未犁過一畝地,從未種過一棵稻,大清是靠這些人辛辛苦苦養活的,朕偶爾會困惑,皇權帝位,到底是什麼?」
    嵐琪笑道:「那果然是皇上才會困惑的事,對農家來說,老天爺雨水豐沛少災少難,就心滿意足了。對臣妾來說,皇上龍體康健,兒孫平安有出息,也心滿意足了。每個人所想的都不同,一朝一代只能有一個君王,皇上就別指望有人能為您解惑君王之道,還得靠前人經驗,靠您自己悟。」
    玄燁嘖嘖道:「隨隨便便就是一番大道理,朕倒是及不上你了,那些年給你看的書,沒白費功夫。」
    嵐琪連連搖頭:「那些書可一輩子都不想再看,那時候一心想,自己多讀些書,能和您說上話,有氣質有內涵,做個尊貴體面的後宮妃嬪。真是年少熱血,如今一把年紀,歸於平淡,就只惦記著,皇上每天的飯能不能吃得香,只惦記著小孫兒們有沒有長個兒。」
    言語間,玄燁已是情到深處,掏出心窩子的話,不由自主地說出口:「那時候朕想著,如何做個好皇帝叫天下臣服叫老臣們閉嘴,如今一把年紀,卻擔心這龍椅怎麼傳下去,怕兒子們打破頭,怕我百年之後,就朝廷動搖江山不保。怕我辛苦一輩子的心血,被他們生生糟踐。」
    嵐琪聽得眉頭緊蹙,憂心忡忡地看著玄燁,玄燁也驚訝自己又說出這種話,長長舒一口氣,且笑:「所以朕不能貪圖享樂,哪怕辛苦到生命最後一刻,這巍巍江山多繁榮一天也是好的。」
    「反正,我陪著你。」
    「不然找哪個陪?」
    兩人相視而笑的溫情,催暖了春風,玄燁禁不住抬起她的手背輕輕一吻,他道:「老天爺若賜朕長壽,大概不是要朕多做幾年皇帝。」
    嵐琪不解,笑問是什麼,玄燁緊緊握著她的手說:「是要與你這一輩子,再多相伴幾年。」
    「剛剛還江山天下的豪邁壯闊,轉眼就編好聽的話來哄人。」嵐琪心裡又甜又暖,深情地望著他說,「下輩子若相遇,你不要做皇帝,不要有三妻四妾,一輩子就守著我一個人。」
    玄燁頷首,輕聲道:「這一世虧欠了你,就要下一世報償,這樣下輩子,朕就一定能找到你。」
    嵐琪矯情地笑著:「想想下輩子還要伺候你,真是挺冤的。」
    笑聲隨風飄散在田間,風和日麗雲淡風輕,誰不願停在這美好平靜的時光,可他們身為帝王,身為帝王之妃,注定了一生的不平靜。
    便是此刻,太子與和嬪回到京城,和嬪回內宮協助料理十九阿哥的身後事,朝臣和眾阿哥之間,卻議論起了太子被送回來的事,對他們來說,十九阿哥到底是蒙滿妃嬪生的,還是漢家女子生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如今這般境遇,到底幾時是個盡頭。
    早年皇帝將太子視若珍寶,從小養在身邊,後宮在得寵的妃嬪生下的孩子,也從未有這般待遇,可一年一年地過去,大臣們突然醒過味兒的時候,皇帝與太子,早不是當年那對父子,有人說是太子自作孽折騰掉了皇帝對他的信任,也有人說是後宮妃嬪使絆子吹枕頭風,迷惑得皇帝對太子諸多不滿,不論究竟何種緣故,太子這個位置保不住,是遲早的事。
    恨就恨皇帝將這件事懸而不決,大臣們要戰隊,要抱團,要堵上身家性命來壓籌碼,這樣一年一年的拖著,眼瞧著太子快被逼瘋了,大臣們也都沒耐心了,於是漸漸發出另一種聲音,與其等皇帝重新選了什麼人他們再靠過去,不如扶持某一位,將來東宮動搖時鼎力支持,皇帝終究是一個人,大臣們真的報了團,他也不能坐視不理。
    那一日國舅府的男丁聚在佟國維的書房商議大事,事情過後留下幾個嫡系子弟,隆科多站在一旁,見舜安顏給佟國維上茶,順道給他這個叔叔端了一碗,隆科多就笑:「好歹你曾是四貝勒嫡親的妹夫,如今大大方方地和八貝勒走得近,莫說人家詬病你,八貝勒能對你推心置腹嗎?何必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佟國維乾咳了一聲,隆科多呵呵一笑,不服氣地別過臉去,佟國維則問他:「你最近的差事做得還不錯,有沒有想找些別的事來做?」
    隆科多搖頭:「侄兒現在挺好的,有好差事,您留給舜安顏吧。」
    佟國維道:「我們與四貝勒,終歸沾親帶故,不如你往後多去貝勒府走動走動,你與阿靈阿不是說得上話嗎?借他們家福晉的關係,總之隨便怎麼套近乎都成,我安排你幾件差事向四貝勒報告,你之後好好地去做。」
    隆科多不解,佟國維坦率地說:「如今外頭都在折騰,皇上那兒還沒動心思呢,他們倒先選起新太子了。你們都是佟家子孫,一榮共榮一損俱損,舜安顏跟了八阿哥,你去跟著四阿哥。我行將就木,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將來萬一有什麼事,舜安顏做侄兒的總會拉叔叔一把,你做叔叔的,也別拋下親侄子。」
    隆科多滿面狐疑地看著叔父,又看了看舜安顏,年輕人面無表情,靜靜地站在一邊,見叔叔盯著自己看,他才稍稍頷首示意,隆科多苦笑:「也是,四阿哥當初把你打成那樣,之後半句表示的話也沒有,你們再湊堆一起,也怪辛苦的。」他又歎氣說,「叔父,可四貝勒怕是瞧不上我,未必肯親近。」
    佟國維冷笑:「瞧不瞧得上,你試過才知道。」
    隆科多走後,佟國維把孫子叫到跟前,語重心長地問:「你鐵了心跟八阿哥?他雖好,可處處矮人一截,我看皇上未必選他,近來又常捲入是非之中,且與大阿哥為伍,你做什麼非要跟他?」
    舜安顏淡定地說:「將來的事可說不定,八阿哥若贏了呢?皇上當初是被先帝送出去的孩子,姑祖母也並不受先帝待見,皇上不是照樣做了皇帝。」
    佟國維摸著蒼白的鬍子,若有所思,半晌才對孫子說:「那你就要一門心思把八貝勒推上大位,不然就是輸了。」沉重地歎息,「你姑母的遺願,怕是不能成了,我們家和永和宮真真是八字不合。」
    同是這日,胤禛從宮裡辦了十九阿哥的身後事回來,其實不成年的皇子喪禮都很簡單,根本不需要太子特地趕回來,說什麼要對蒙滿妃嬪和漢家妃嬪所生的皇子一視同仁,大清的兒皇帝是滿人,上萬萬的老百姓都是漢人,一視同仁四個字,大概也就寫起來簡單。
    胤禛對毓溪說:「皇阿瑪臨時起意把太子送回來,回頭還要送太子出去,他來來回回也實在夠辛苦的。太子要我之後隨他同行,你想不想出門走一走?」
    毓溪搖頭,說那樣出門也不自在的,說話間下人來稟告說大夫進府了,胤禛以為毓溪身體不舒服,毓溪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這個家裡還有別人呢,琳格格病了幾天了,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