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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2因為還愛著

    嵐琪輕輕撫摸女兒的背脊,溫憲身子一顫,彷彿母女連心,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可她不願在母親面前哭泣,倔強地擦掉眼淚,笑著撒嬌:「額娘真是的,連我的眼淚都被招惹出來,您快說是誰欺負您,皇阿瑪我是沒法子,可要是十三十四那幾個小東西,我去教訓他們。」還煞有其事地說,「這兩個小東西越來越不像話,您來園子裡安養這麼久,三催四請地才肯露個面。」
    一面說著話,她小心翼翼擦去額娘臉上的淚水,小婦人彷彿是知道母親為什麼落淚,又故意要避開這件事似的,嘿嘿笑著:「額娘別哭,回頭皇阿瑪以為是我惹您生氣,他急了揍我怎麼辦。現在皇阿瑪偏心小宸兒,看我都不順眼了,先頭還在皇祖母那兒訓我,說我嘰嘰喳喳吵著皇祖母休息。」
    「胡說,皇阿瑪不疼你疼哪個?」嵐琪破涕而笑,暗暗怪自己怎麼那麼不爭氣,她還沒做成女兒堅強的靠山,自己竟先軟弱起來,可她竟一時也開不了口,好像她不開口女兒還能有一份堅強支撐她的尊嚴,她一旦提起來,女兒最後的尊嚴也將被打破。
    但這事兒不能不管,她不能看著自己的女兒強撐著體面,心裡頭卻被蛀得一乾二淨,等有天外表脆弱的堅強崩析瓦解,孩子該怎麼面對將來的日子?
    到後來,還是嵐瑛胡說,說家中母親身體抱養,娘娘思念母親便落的淚,溫憲半信半疑彼此都糊弄過去了,她答應額娘回頭去看望外祖母,得意洋洋地說:「現在我可是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額娘管不著了吧。」
    最後一家子還是去了凝春堂用晚膳,可這一晚,母女倆都難免有些尷尬,溫憲故意一直膩在太后身邊,再也沒看過額娘一眼,也沒怎麼說上話,夜裡纏著祖母要睡在凝春堂,宮女們只能把公主的細軟從瑞景軒搬來。
    溫宸隨母親回的瑞景軒,原想伺候額娘洗漱,可嵐琪卻說她陪了祖母一天累了,早些去休息,明日內務府的人要來給公主量嫁衣的尺寸,叫她精神些才好,小姑娘聽到嫁衣便是雙頰緋紅,轉身帶著乳母回自己的屋子去,可額娘突然喊住她,小宸兒歡快地又跑回來,以為母親有要緊的事,結果嵐琪猶豫再三隻是說:「天熱別貪涼,夜裡要蓋著毯子。」
    母女倆分別後,嵐琪怔怔地回到寢殿,底下宮女預備熱水要伺候娘娘沐浴,她神情凝滯地站在窗口吹著風,窗上掛著的風鈴還是舊年來暢春園時溫憲和小宸兒一道親手做的,夜風陣陣,叮叮噹噹的聲響,卻又把她的眼淚催下,嵐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軟弱,這麼多年風風雨雨,唯獨這一次還沒有去面對,就已經掉了幾次眼淚。
    是年紀大了不經事了,還是感情越發細膩,經不起一點點的悲傷?
    清脆的鈴聲裡,聽得外頭匆匆腳步聲,幾個宮女在向皇帝請安,但見玄燁大步走進來,嵐琪轉身看他,咬著唇眼淚立時就撲簌簌地落下,玄燁疾步過來將她擁在懷裡,著急地問:「這是怎麼了?」
    原是這一晚,嵐瑛離開暢春園前,托人往清溪書屋樑公公那兒帶了話,說德妃娘娘今天不大好,若是萬歲爺得空,請去瑞景軒看一眼。玄燁今晚本約了理藩院的大臣相見,如今天氣炎熱,夜裡辦政務的時間也比從前來得多,可是聽梁公公提起這麼一句,便推掉了理藩院的事,心想嵐瑛若是都把話送到他面前了,顯然事情不小。
    但這幾天園子裡好好的,也沒聽說有什麼麻煩事,這會兒一見面,嵐琪就哭得厲害,更加讓他措手不及,耐心先把懷裡的人安撫平靜,才慢慢問她:「出什麼事了?」
    玄燁來的路上,甚至到剛才為止,想了無數種可能,或是嵐琪的爹娘病了,或是又有什麼閒言碎語傷害她了,可是怎麼也沒想到是兒女有了事,是一向歡歡喜喜的溫憲出了事,做父親的更想像不出,成天嘻嘻哈哈的女兒,背過人去竟承受著這麼多的辛苦。
    「舜安顏?」玄燁惱怒極了,這三個字念得咬牙切齒。
    嵐琪已經平靜,只是臉上還帶著淚,聲音啞啞地勸道:「你不要急,要是怒極了把舜安顏教訓一頓,國舅府的人更加要急瘋了,往後他們夫妻倆,還過不過?」
    玄燁恨道:「他們矯情哪門子的規矩禮法,溫憲自小就是無法無天長大的,舜安顏不知道嗎?一起玩大的人,現在折騰這些做什麼,朕把寶貝女兒交給他,是讓他讓我的女兒夜夜流淚的?」
    玄燁起身在屋子裡來回徘徊,惱怒地說:「就在朕眼皮子底下,他都敢讓溫憲受委屈,這還好不是什麼藩王台吉,不然還要虐待我的女兒不成?他既然覺得做額駙那麼辛苦,那就別做了,朕的女兒還愁嫁不到好的男人?」
    嵐琪拉著他坐下道:「皇上若也急成這樣,臣妾還指望誰去?再說,閨女若是不在乎舜安顏,也不會痛苦了,這孩子心裡,還裝得下別人嗎?」
    玄燁冷臉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
    可皇帝的聲兒一下停住了,他突然明白為什麼嵐琪一見他就哭泣,話到這裡,玄燁才發現自己對這件事無能為力,嵐琪的眼淚原來全是無奈和無助,他們兩個最最該保護女兒的人,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做得不好,小夫妻的感情徹底崩潰,那溫憲也沒有什麼將來可言了,哪怕是一時好了,舜安顏若是改不了這個毛病,他們早晚還要出事。沒想到看似簡單的一件事,竟叫人如此為難。
    嵐琪緩過精神鎮定了,與玄燁道:「您吩咐一下,最近別總給舜安顏安排離家的差事,至於女兒,臣妾會試著與她說說,好歹要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皇帝臉上怒意不減,沒想到天命之年,他能將權臣玩轉在鼓掌之間,反對女兒的事束手無措,但事到如今急也急不來,唯有與嵐琪互相安慰,靜觀其變。
    夜漸深,凝春堂的燈火早已熄滅,溫憲隨著太后一道睡,今天額娘的眼淚驚嚇到了她,今晚自然是難以入眠,可祖母好好的突然從夢裡驚醒,溫憲翻身起來讓人掌燈,太后卻抬手似抹眼淚一般,讓宮女退下了。
    太后說想起來坐著吹吹風,溫憲扶著祖母到窗下,拿來團扇輕輕搖著為她驅熱,老人家到底有了年紀身上寒氣重,夢中悶出的熱汗很快就退下。溫憲又拿來衣衫給祖母搭在肩頭,太后笑道:「我的小孫女,如今那麼會照顧人了,可是啊,你都嫁人了,怎麼還膩著皇祖母睡呢?」
    溫憲笑悠悠說:「您孫女婿不在家嘛,在家的時候,我可就想不到皇祖母了。」但她看到月色下祖母的目光淒楚含淚,不禁心疼,輕聲問,「您做惡夢了?」
    太后淒然一笑,目光悠悠轉向窗外夜色,道,「皇祖母夢見你皇爺爺了。」
    溫憲笑道:「原來您想念皇爺爺了呀?」
    太后卻搖頭:「我一輩子也不會想他,他不要入我的夢來才好,可是這一年一年的,我仍舊忘不掉當年在這些日子裡的痛苦,真是沒出息極,放著好好的日子不享受,去惦記著前事做什麼。」
    溫憲很尷尬,她略略知道祖母年輕時不受祖父待見,更因為孝獻皇后而讓她受盡委屈,若非太祖母盡力保護,指不定會淪為第二個靜妃。但是宮裡對這些事是極少提起的,她一個小姑娘也沒必要知道,伴了祖母十幾二十年,還是頭一回聽祖母這麼嚴肅地提起來。
    太后是情到痛處,打開了話匣子就有些收不住,絮絮說著從前的恩怨,當初就是這個時節裡,先帝為了董鄂氏要廢了她,以至於每年這個時候,午夜夢迴時太后都會傷心。
    末了卻摟著孫女道:「舜安顏那樣疼你,你們兩情相悅在一起,真真是再好不過了。皇祖母沒有的福氣,都給我的小孫女。」
    溫憲眼裡熱熱的,但努力不讓自己落淚,伏在祖母肩頭陪她說著話,祖母那一句「我一輩子也不會想他」還震撼著她的心,她突然問太后:「皇祖母是愛上皇爺爺的,對嗎?」
    太后神情一怔,苦笑著搖頭:「不能說的,不能說。」
    溫憲知道,祖母是愛著皇爺爺,才會計較過去的那些事,才會耿耿於懷幾十年來都不能放下,就像她是在乎舜安顏的,才會拚死想要守住公主府的體面,她不願有一天那層紙被捅破,公主府的笑話鬧得人盡皆知時,舜安顏在心裡恨她。
    她是想,哪怕舜安顏不再愛著自己了,也不要恨她才好,她要在他心裡完美無缺,舜安顏可以負她,可她不能負了自己深愛的男人。
    太后又道:「過幾日讓太醫給你開幾方補藥,你額娘當初也總不見好消息,但養著養著,就把你們都生下來了,你是她的女兒,錯不了。」